安吉拉·卡特的颠覆之路
——《马戏团之夜》和《沃伊采克》的互文性研究
2011-08-15吴荔田祥斌
吴荔,田祥斌
(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宜昌443002)
安吉拉·卡特的颠覆之路
——《马戏团之夜》和《沃伊采克》的互文性研究
吴荔,田祥斌
(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宜昌443002)
对英国女作家安吉拉·卡特的《马戏团之夜》和德国剧作家格奥尔格·毕希纳的《沃伊采克》进行了互文性研究。这两部作品的互文性主要表现在《马戏团之夜》中蜜侬父母的故事和《沃伊采克》这一短剧的情节和风格上。然而卡特作为新时代的女性主义作家,她比毕希纳在社会关怀上走得更远。为了给予女性话语权和颠覆传统男权社会,卡特在小说中创作出小人物蜜侬。通过角色的延伸与再塑造,赋予其新的内涵。卡特所要呈现的是对妇女在婚姻家庭中的地位、对家庭暴力及社会偏见的反叛的思考。
安吉拉·卡特;互文性;女性主义;《沃伊采克》;《马戏团之夜》
安吉拉·卡特(1940~1992)是现代文学史上最出色的女性作家之一。她那奇妙独特的想象力、散文般优美的写作风格和对传统的反叛思想一直是她有别于其他作家之处,卡特一直把自己看作彻底的女性主义者。著名的女性主义批评家伊莱恩·肖瓦特曾这样评价她:“安吉拉·卡特对英国女性写作的开放与转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323
卡特认为,在她的9部小说中,出版于1984年的《马戏团之夜》是自己最好的作品。该小说塑造了众多的女性角色,其中,蜜侬母亲的故事与德国戏剧《沃伊采克》之间存在互文性。卡特在自己的书中赋予了蜜侬全新的意义,这个人物形象是对戏剧中玛丽形象的颠覆。本文将对《马戏团之夜》和《沃伊采克》进行互文性研究,以期显示卡特作为一名特立独行的女性主义作家的独特视角和她对女性命运深切的人文关怀。
一、《马戏团之夜》和《沃伊采克》
《马戏团之夜》这本书就像一只万花筒,因为它糅合了多种文学元素,其中有女性主义、流浪汉文学、魔幻现实主义、哥特式风格以及神话传说。主要描述了“大皇家马戏团”从伦敦到圣彼得堡再到西伯利亚进行巡回表演的故事。它采用多种多样的叙述视角描绘出一个又一个鲜明的女性形象。可以说它是一本描写女性受难史和追求自身价值的伟大著作,每位女性都有一个既独立又相互联系和相互映衬的故事。
《沃伊采克》是德国格奥尔格·毕希纳(1813~1837)的作品,中文译本问世于1986年。虽然毕希纳去世时年仅24岁,但是他的4部作品对现代悲剧的影响巨大,是德国戏剧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沃伊采克》是他在弥留之际的作品,尽管手稿只有3页,该剧却被任生名先生认为是“第一部现代社会悲剧”[2]111。大多数评论家认为这是一部经典之作,因为这部戏剧突破性地第一次将无产阶级下层人民作为主角,描写他们悲惨的境遇。
《沃伊采克》是毕希纳从一起发生在德国莱比锡城的刑事案件中得到灵感,根据真人真事及主要情节创作的戏剧。沃伊采克是个生活在下层阶级备受压迫的雇佣兵。他和他的情人玛丽因为太穷而无法在教堂举行婚礼,只能同居,并有了一个私生子。然而,沃伊采克所在军营的鼓手长诱奸了玛丽。当沃依采克知道真相后,去找鼓手长说理,却被狠狠地揍了一顿。生活的压迫和“妻子”的背叛,让他非常绝望。最终他杀死了玛丽,自己也在一阵精神错乱中跌入池塘淹死了。沃伊采克的最主要死因是社会的不公正和无情的压迫导致了他绝望。作为一名雇佣兵,他干着理发师的工作,时常都要忍受上尉的羞辱;他把自己的身体卖给一名医生以进行荒唐的实验,以至于他几乎饿死。以上尉、医生以及鼓手长为代表的上层阶级剥夺了他的一切,包括他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的尊严。但是他没有任何能力反抗。所以当他知道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慰藉和希望——玛丽被别人玷污甚至要被夺走时,他疯狂了,在“红色的月亮下”用刀刺死了她。
二、两部作品的互文性体现
互文性这一术语是茱莉亚·克里斯蒂娃首先提出来的。这位法国当代文艺理论家指出:“任何一部文本都不可避免地与其它文本相互关联,这种关联源自对早期文本公开的或隐秘的引用或暗示,对形式和基本特点的再现或改编,对语言和文学传统及程序积累的参与……因此,任何文本都是互文的。”[3]317而戴维·洛奇在他的《小说的艺术》一书中给这一概念作了很好的诠释:“互文性,简言之,就是植根于英语小说的源头,而在时间坐标的另一端,小说家倾向于利用它而不是一味地抗拒,他们自由地吸收旧神话和早期的作品,重新整理成型,或是为再现当代生活添加共鸣。”[4]99
互文性可以是作者有意为之,也可以是作者无意之举。卡特是否刻意在《马戏团之夜》中影射毕希纳的《沃伊采克》,我们很难从文本中得到证实,但是两部作品之间的多处相似性让人难以忽视。并且我们有理由相信,卡特对毕希纳的作品至少是有所了解的。首先,卡特曾游学欧洲大陆,精通德语;第二,除了小说,她还创作过戏剧,著有《好奇的房间:戏剧,电影剧本和歌剧》,其中就收录了她根据德国剧作家弗兰克·魏德金德的《露露》改编的舞台剧。由此可见卡特和德国戏剧乃至德国文学之间的深厚渊源。而她的作品透露出对《沃伊采克》的互文指涉,也就不足为奇了。
1.情节的重合
在《马戏团之夜》中,卡特刻画了一个女性小角色名叫蜜侬,文中这样描述道:“她的父亲杀死了他的妻子,即蜜侬的母亲,因为他的妻子和军营里的士兵有染。”[5]128通过蜜侬对童年的回忆,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悲情女性形象,她就是蜜侬的母亲。这个连名字都没有提到的女人有着和《沃伊采克》中玛丽相同的命运。
蜜侬的父亲和沃伊采克一样,是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他在一家屠宰场工作,而他的妻子,也就是蜜侬的母亲,经常要靠帮军营里的士兵洗衣服挣点家用。当他发现妻子和士兵们之间的事情后,“他把女人带到小镇郊外的池塘边,割断了她的喉咙,把刀扔进池塘里,然后回家……”他冷静得可怕,甚至还准备为两个女儿做晚餐。但是当他发现切面包的刀不见了时,他又折回池塘,因为“找刀找得太专心了,他把自己给淹死在五尺深的池塘里。”[5]129这与《沃依采克》中的主人公情节描述几乎一样。至于蜜侬的父亲和沃伊采克是因妻子之死内疚自杀而亡,还是由于精神错乱不小心淹死的,两位作家似乎都是特意模糊了这一动因,让读者自己去猜想。
2.风格的类似
两部作品都反映了现实,但风格上具有哥特式写作手法。沃伊采克把玛丽带到池塘边时,不明就理的玛丽还拉着他看天上红色的月亮。而就在这漂亮的红色月亮下,丈夫残忍地杀死了妻子。当沃伊采克抱着玛丽的尸体,就像是在教堂的婚礼上走向牧师那样,缓缓地走进池塘。这种弥漫着哥特式的描述将故事情节推向浪漫的巅峰。生时,两人不能结合;死时,却得以团聚。
在《马戏团之夜》中,卡特也充分发挥了这种哥特式写作风格。蜜侬母亲的故事是通过蜜侬的回忆断断续续地呈现在读者眼前的。因为母亲死时蜜侬还很小,所以她对母亲的记忆残缺不全。正是通过这种有限的全知视角和断层式的回忆,卡特用一种平和却透着伤感的笔调缓缓诉说了这样一位悲情女性的故事。蜜侬对童年的回忆弥漫着无尽的忧伤和绝望,而作者对这位隐藏在背后的女性角色所寄托的同情也不言而喻。在描写丈夫杀死妻子时,卡特重复描写了这一场景两次。第一次她仅用了一句话,四个动词就把整个杀妻过程和丈夫的残酷无情描写得淋漓尽致。而第二次,她用委婉和讽刺的手法这样写道:“他拿起面包刀,藏在衣服里,拉着他的妻子出门去看倒映在水中的月亮。”[5]130作者把杀人说成是“去看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既浪漫又可怖。在毕希纳和卡特的笔下,浪漫的情景渲染和残忍的凶杀交织在一起,而丈夫的冷酷无情和妻子的柔弱无依形成鲜明对比。正是两部作品的互文性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三、安吉拉·卡特的颠覆之路
毕希纳的《沃伊采克》和卡特的《马戏团之夜》这两部作品都具有非同寻常的创新意义,但是卡特作为新时代的女性主义作家,她比毕希纳走得更远。卡特为女性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在家庭暴力面前,尤其是来自丈夫和社会双重的压迫面前,女性该何去何从?家庭暴力一直是社会阴暗面的一角,即使是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这个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女性在婚姻中的合法权益一直不能得到有效的维护,从而引发许多家庭悲剧。
卡特所要探讨和解决的是所有女性乃至整个社会所面对的问题,那就是家庭暴力以及由此引发的女性犯罪。
自《沃伊采克》问世以来,众多评论家关注沃伊采克,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个被他杀死的妻子——玛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玛丽的命运比沃伊采克更加悲惨。因为她不仅要承受社会的偏见和上层阶级的嘲弄,还要忍受“丈夫”的猜忌和压迫。在她与鼓手长发生“私情”之后,她自己也深感自责:“我真是一个坏女人啊!我要是能把自己刺死多好啊。——唉!这是什么世道!让一切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通通都见鬼去吧!”[6]207蜜侬的母亲也是和玛丽相同的命运,卡特的笔下,她虽然与士兵们有私情,却仍然是一位悲情母亲的形象:“她母亲的手上总是沾满了肥皂泡沫;那双手曾经把一个士兵送给她的蝴蝶结拿走。至于母亲的眼泪,她的记忆很模糊,就像生活中的眼泪那样难以捉摸。当这个不贞洁的女人把她的女儿搂在怀中时,那些眼泪就会掉下来,虽然她不总是会那么做。”[5]130贫困的生活,冷漠甚至暴力的丈夫,都有可能是她出轨的原因。然而,她的出轨是否出自情愿,从文本中也不得而知。她的丈夫杀死她时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试图去了解事情的原因。因为他认定妻子肉体上的背叛,却没有看到或是不愿意去看到妻子的精神痛苦。在卡特的眼中,蜜侬的母亲并非“不贞洁”的女性,“不贞洁”只是她对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和男权社会的讥讽和鞭笞。因为这个词似乎生来是为女性而造,也一向是用来压迫女性的十字架。男权社会不关心女人的处境,更不在意她们“堕落”背后的真相。蜜侬的父亲没有问妻子出轨的原因,更不会去聆听她的苦衷。卡特暗示了蜜侬母亲婚姻生活的不如意,否则她为什么要经常抱着女儿流眼泪呢?这个男人的冷酷无情在字里行间中可见一斑。他杀死妻子时的冷静令人惊讶。很难想象这样一位丈夫对妻子能有多少爱,仅有男人的肉欲而已。不然他为什么不去杀死跟妻子通奸的士兵呢?相比较而言,那些人更应得到惩罚。那些压迫他的上层阶级才是他不幸的根源,而他却把所有怨恨发泄在一个跟他同样卑微的女人身上。这也许是他本性的懦弱,但更多的还是男权社会对他思想的荼毒的后果。沃伊采克也是一样,他曾试图报复鼓手长,却意识到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面对上尉或是医生的种种非人道行为,他只能逆来顺受,所以他只有将匕首刺向自己柔弱的妻子。
《沃伊采克》在结尾时,玛丽和沃伊采克的孩子还懵然无知地在街上玩耍。但这个结尾却给人留下了遐想。试想这个小孩长大后会是怎么样?卡特用她神奇的笔让这个孤儿再现于《马戏团之夜》,去和命运作斗争,这个孩子就是蜜侬。儿时的蜜侬和这个小孩子一样单纯无知,她不知道父母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同时失去双亲的痛苦可想而知。作为母亲生命的延续,她承担起为母亲、为自己、更为所有受压迫的女性平反的责任。即使不能改变这个社会,也要夺回属于自己的话语权。她在命运上和母亲有着相似之处,从她儿时起,来自男性和社会的双重压迫就接踵而至。她当过小偷,也当过乞丐,在她15岁时嫁给了一个耍猴艺人。“她的丈夫娶她只是为了折磨她。”[5]140在她的婚姻生活中,虐待和残忍的殴打是家常便饭。小说的男主角沃尔什把她从虎口中救出,于是她跟随马戏团开始了她新的生活。在这里,她得到了自父母去世后从未有过的爱与关怀。她和马戏团的训虎师“公主”坠入爱河。她们的同性恋不难理解,因为男人在蜜侬的生活中一直扮演的是迫害者的角色,甚至包括她的父亲,所以同性恋或许是她的自我解脱,也是对男权社会莫大的讽刺和反击。她们似乎宣告:没有男性,女性照样可以获得爱情和幸福。
四、结论
在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有类似于玛丽或是蜜侬母亲的女性角色。她们被男性的“光辉”所掩盖,成了隐形人,丧失了话语权。《哈姆雷特》中的女主角奥菲利娅的悲剧是隐性的。奥菲利娅“被剥夺了思想,性别,预言,奥菲利娅的故事成了零——这就是奥菲利娅情结。”[7]243-244而《沃依采克》中的玛丽和《马戏团职业》中的蜜侬母亲也是这样一种女性形象的写照。
“互文性就是写作与阅读共享的一个领域……互文性关系到一个文本与其它文本的对话,同时它也是一种吸收、戏仿和批评活动……它揭示出文学作品的特殊指涉性。”[8]219这种互文性往往是当前文本对前文本的吸收和戏仿。格奥尔格·毕希纳的《沃伊采克》是前文本,反映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文本,而卡特的《马戏团之夜》则是对原有经典的再现和解构,她要体现的是与经典文化立场不同的女性主义立场。两位作家所要体现的侧重点不同而已。这与他们各自所处的时代和社会背景有关。如果说毕希纳所要体现的是无产阶级人文关怀,那么卡特要表现的就是女性主义人文关怀,她的作品可以说是对经典文化的一种反叛,一种颠覆。卡特在她的小说中再现了玛丽这样一位女性形象,透露了她对这一女性深切的同情,并赋予了她全新的意义。因为她意识到玛丽也是一位受害者,而对她的忽视和谴责是源自男权社会和父权压制。批判和讽刺不是她唯一的目的,她旨在推翻男性掌控话语权的畸形社会,旨在为那些被冠上“不贞洁”罪名、丧失了话语权的女性申辩。在她的笔下,这些女性活过来,并且能够表达自己,向全社会诉说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卡特笔下的蜜侬这一人物形象是她母亲和玛丽形象的延续,她源生于后者却又超越了后者。通过《沃伊采克》和《马戏团之夜》的互文性研究,不难发现安吉拉·卡特确实是一位深具反叛精神的女性主义作家,敢于挑战传统,利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和笔调为每一位丧失话语权的女性呐喊,她反对一切形式的性别歧视,同情一切受压迫的女性。她有独特的见解,深刻的思想,为每一位“奥菲利娅”提供说话的机会、恨的权利以及爱的自由。她为女性主义运动和女性的觉醒所作出的贡献意义深远、不可估量。
[1]Showalter,E.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2]任生名.西方现代悲剧论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3]Abrams M H.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4]Lodge,David.The Art of Fiction[M].London:Penguin Books,1992.
[5]Carter,Angela.Nights at The Circus[M].London:Vintage,1984.
[6]毕希纳.毕希纳全集:沃伊采克[M].李士勋,傅惟慈,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5.
[7]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8]赵一凡,张中载.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杨勇]
I 106.4
A
1672-6219(2011)01-0047-04
2010-05-13
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三峡大学)开放基金课题(2008KDZ18);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2006y139)。
田祥斌,男,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吴荔,女,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