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船山诗学中的情与己、才的关系

石朝辉,倪 嘉

(1.嘉应学院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015;2.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论船山诗学中的情与己、才的关系

石朝辉1,2,倪 嘉

(1.嘉应学院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015;2.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情感具有明显的个体性,船山在诗学中强调作为个人的独特性,并以此作为衡量诗歌的重要标准之一,反对门庭,反对门户。情、才之间存在分立与一致的两种关系,船山诗学中对情与己、才的分析,是为了突出情的感性、个体性、差异性。差异性必然会导致多变性,所以必须对情进行制约和规范。

情;才;己

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情感,情感的个体性差异在文学创作中的地位极其重要,因此船山在很多地方都强调作为个人的独特性,不能人云亦云,有着自己特殊的体验在其中。从对情的定义中可以看出船山的态度,他直接用“己”进行诠释,“情者,己也。情之不平者,尤己之不能大公者也”[1]P667。情建立在个人审美体验之上,不能千篇一律、千人同感。

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得一二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若齐、梁绮语,宋人抟合成句之出处,役心向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处发,此之谓小家数,总在圈缋中求活计也。[2]P819-820

船山肯定情感的个体性的同时,还以此作为诗歌评价一个重要标准。“役心向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处发”,这是大家、小家区别的尺度,如果诗歌中的情感缺少了个人独特的感受,不是好的诗歌,这一标准成为船山评选诗歌的试金石。比如《庐陵王墓下作》:

详婉深切如此,而不一及生平,情感须臾,取之在己,不因追忆。若援昔而悲今,则为妇人泣矣,此其免夫!是古今第一首挽诗,亦是古今有数五言。如神龙夭矫,随所向处,云雷盈动。变雅中得如许尽理成章者亦少,况汉、魏以下乎!变化无方,而斟酌不僭,真所谓“顺帝之则”者也。[3]P741

这首诗是对庐陵王刘义真的凭吊。谢灵运自己个人的政治遭遇与刘义真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刘宋王朝建国不久之后,谢灵运永初三年 (422)被派到永嘉做太守,而刘义真也从可能继承皇位的地位上被贬为庶人,还遭人暗杀。随着政局的变化,刘义隆登基后,除去当年发动政变之人,还为刘义真平反,此时谢灵运也被召回京都,担任秘书监。在回京途中,写下了这首诗。诗中既哀悼庐陵王刘义真,也表达了作者本人无限的忧思。刘义真过早的含冤而去,即使现在昭雪,也不过是“空名”而已,这种巨大的哀痛难以控制。谢灵运的整首诗歌中情感浓烈却又委婉,全部从自己的体验出发,不仅仅追忆过去,更是对于自己未来的不确定性的感叹。船山在这首诗的点评中认为片刻的情感有自己的独特性,情感的取舍也完全由自我决定。虽然这种感受具有明显的个人独特性,却能引发读者的共鸣。

所思为何者,终篇求之不得。可性可情,乃《三百篇》之妙用:盖唯抒情在己,弗待于物,发思则虽在淫情,亦如正志,物自分而己自合也。呜呼,哭死而哀,非为生者。圣化之通于凡心,不在斯乎?二首为七言初祖,条达谐和,已自尔尔,始知蹇促拘缰如宋入七言,定为魔业。[3]P504

曹丕的《明日何易会日难》,整首诗中流露出思念的感情。思念之情每个人都有过,但个体的差异性不能抹杀,即使面对同样的物,不同人也会体验不一样的情感,《三百篇》的妙处正在于抒情由己而发,非人云亦云。个人情感的独特性在诗歌创作中为何如此重要呢?因为:

达人之情,必先自达其情,与之为相知,而无别情之可疑,则甘有与甘,苦有与苦。我不甘人之苦而苦人之甘,人亦不得而苦之矣。《鸡鸣》之哲妇,自达其情曰:“甘与子同梦”,故以妇人而感君子也有馀,不自匿而已矣。[4]P353

诗歌创作出来需要知音,需要读者来欣赏,诗歌要想感动别人,引发他人的情感共鸣,首先必须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样情感才能由己及人,如果只是个人情感的一种宣泄,那么无法产生任何效应。按照现在接受美学的观点,文学作品可以产生共鸣,因为人和人之间存在着共同感。如果作品中无法恰当有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不可能洞穿他人的情感,如果自己都无法打动的诗歌,也不可能打动他人,更不用说“甘有与甘,苦有与苦”的境界。

君子之道,则自于己性上存养者仁义礼知之德,己情中省察者喜怒哀乐之则。[1]P491

外物虽感,己情未发,则属静;己情已发,与物为感,则属动。[1]P667

故怒与喜同为情,而从出自异。[1]P667

君子之有文,以言道也,以言志也。道者,天之道;志者,己之志也。[5]P439

船山认为无论个人的道德修养还是个人的情感抒发却必须从自己出发。外物只有受到了个人情感的触发才能表现出来。同样的喜怒的感情,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不一样。诗言志的“志”也应该是“己志”。由于船山重视个人的情感的独特性,那么必然反对门庭,反对门户。

诗文立门庭使人学己,人一学即似者,自诩为“大家”,为“才子”,亦艺苑教师而已。高廷礼、李献吉、何大复、李于鳞、王元美、钟伯敬、谭友夏,所尚异科,其归一也。才立一门庭,则但有其局格,更无性情,更无兴会,更无思致;自缚缚人,谁为之解者?[2]P831

立门庭者必饾饤,非饾饤不可以立门庭。盖心灵人所自有,而不相贷,无从开方便法门,任陋人支借也。[2]P834

门庭限制之中,大家彼此相似的,相互模仿,没有了性情,没有了兴会,也没有思致,完全剥离了个人的自我感受。这样门庭的建立不仅束缚自己,更是束缚别人,与船山的追求情感的个体性不相符合,正是船山极力反对门户的原因之一。

人是个体的存在,是一己之人,才也是存在个体差异。船山对于情才有两种观点:一是情、才分论。

气丽于质,则性以之殊,故不得必于一致,而但可云“相近”。乃均之为笛,则固与箫、管殊类,人之性所以异于犬羊之性,而其情其才皆可以为善,则是概乎善不善之异致,而其固然者未尝不相近也。[1]P859

情和才都不同于性,情、才可善可不善,这是由于“气”不同的原因。

阴阳之实,情才各异,故其致用,功效亦殊。[6]P80

气之诚,则是阴阳,则是仁义;气之几,则是变合,则是情才。情者阳之变,才者阴之合。[1]P1055

凡人之有情有才,有好恶取舍,有知觉运动,都易分明见得,唯道心则不易见。如宫殿之易见,号令之易闻,而深居之一人,固难得而觌面也。故曰:“道心惟微。”[1]P1056

由于阴阳二气之不同,情、才也表现为不同,两者虽然都是阴阳变合的产物,但情是阳之变,才是阴之合。这个观点也就表明了情是在才之上,阳上阴下,与性情之间的关系相同步。

故曰情之不洽,虽其才之堪而弗能为用。是故圣人劳之必异其情,惟其情之异而不可强也。情异而才迁,才异而功不相谋。古之人因情以用才,因才以起功。农专而勤,兵专而精,无事富强而天下自竞,道之不易也。故《七月》、《东山》有异情,而知兵农之分;《鹿鸣》、《四牡》有异道,而知文武之分。岂可强哉!岂可强哉![4]P383

船山认为才由情起,如果没有情,那么才也是无用之功,情发生变化,才也会随之而变;才变之后,导致功用的变化。

夫觌其所不可见,觉其所不及喻者,其惟几与响乎!而几与响,亦非乍变者也。《诗》之情,几也;《诗》之才,响也。[4]P479

《诗经》中的情是其精微之处,“才”则是遗音。情才是《诗经》中值得关注的地方。二是情、才同一,更多的时候是表达为才情一词。

建立门庭,已绝望风雅。然其中有本无才情,以此为安身立命之本者,如高廷礼、何大复、王元美、钟伯敬是也。有才情固自足用,而以立门庭故自桎梏者,李献吉是也。其次则谭友夏亦有牙后慧,使不与钟为徒,几可分文徵仲一席,当于其五、七言绝句验之。[2]P838

取景含情,但极微秀,真富贵,真才情,初不卖弄她奕也。[3]P564

才情的合用是才思、才华的意思,每个人的才情存在差异,不同的人可以写出不同的诗歌,同样的外在之物前,才情的差异也会让其产生创作中的不同,就像曹丕所说的“气之清浊”差异一样。

船山诗学中的情与己、才的问题,是为了突出情的感性、个体性、差异性。差异性必然会导致多变性,所以才有对情制约、规范的必要。个人的情感经过历史文化积淀下来,既是完全的个人情感,也不可避免蕴含了群体性的内容,是一种“集体无意识”。通过个体情感的形式来表现全体性的成分,这样情感才更加丰富,更加可贵。

由于强调个体性的情感,船山还把己和物相关联,认识主体去观照认识对象,体现船山认识论中的思想,有利于分析情与己、物的关系。

“‘物’字之与‘己’为对设之词”[1]P555。这样把己、物联系在一起。“有物于此,过乎吾前,而或见焉,或不见焉。其不见者,非物不来也,己不往也”[7]P268。事物出现在面前,有的被看见,有的没有被看见,并不是事物不存在,而是自己不去看它。就像“物各自物,而非我所得用,非物矣”[6]P106,自己对于外物有着选择性,即使是“锦绮之炫煌,施、嫱之冶丽”[7]P268,没有能够进入自己的视野,也只是“物自物而己自己”。所以,船山说“视者,由己由人之相半者也”[7]P268。自我和外物相碰撞的产物。己、物应该相辅相成,“内取之身,外取之物”[7]P238。“内不失己,外不废物”[8]P969,因为“失己,则物无与依”。“物之不可绝也,以己有物;物之不容绝也,以物有己。己有物而觉物,则内戕于己;物有己而绝己,则外贼乎物”[7]P239。物和己之间不能有所偏废,而应该“制物以己,而制遇合以心”[8]P590,正确处理好物己之间的关系。反对“贬己循物”、“拒物全己”的倾向,反对因循物而丧失自己,排斥外物,固执自己的思想。

[1]读四书大全说[M]//船山全书:第六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2]姜斋诗话[M]//船山全书:第十五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3]古诗评选[M]//船山全书:第十四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4]诗广传[M]//船山全书:第三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5]读通鉴论[M]//船山全书:第十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6]张子正蒙注[M]//船山全书:第十二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7]尚书引义[M]//船山全书:第二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8]周易外传[M]//船山全书:第一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

Abstract:Emotion is obviously individual-oriented.Chuanshan putmore emphasis on the uniquenessof the individual in Poetics,and take it asone of themost important criteria fo r poetry evaluation,in opposition to the sectarian bias.There are two relationships between Qing,Self and Cai:being separate and consistent.The analysisof Qing,Self and Cai in Chuanshan Poetics is to highlight the sensibility,individuality and difference of the emo tion.Since the difference w ill inevitably lead to a great variability,the emotion should be restricted and regulated p roperly.

Key words:Qing;Cai;Self

Relationships between Qing,Self and Cai in the Chuanshan Poetics

SH I Zhao-hui1,2,N I Jia
(1.Jiaying University,Meizhou Guangdong 514015;2.College of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I207

A

1673-0313(2011)01-0005-03

2010-11-08

石朝辉 (1981—),男,湖南衡阳人,讲师,博士,从事中国文化与诗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