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追忆梦幻田园的乡土情结
——沈从文小说解读一种

2011-08-15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萧萧湘西沈从文

严 军

(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商贸管理系,湖北武汉430072)

追忆梦幻田园的乡土情结
——沈从文小说解读一种

严 军

(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商贸管理系,湖北武汉430072)

从鲁迅发源的中国现代乡土文学大多是从揭露、评判的角度展现农村的破败、凋敝及愚昧麻木。沈从文则可说是乡土文学的另类。他以平等的姿态,以“乡下人”的身份来描写湘西边地的生活、风俗、人情。以自觉的美学意识和“安顺天命”的文化观点来表达笔下离乡背井的怀恋。不管是对“乡土人”的自然美好人性、雄强生命力的赞颂,还是描写轻贱生命的痛苦和对命运的无奈,都展现了一种“梦幻田园的乡土情结”。

湘西小说;追忆;乡土文学

可以说整部中国文化史流淌的就是一部乡土文化史。中国文化的分支都带有某种地域色彩的乡土文化。鲁迅开创了一个乡土小说的先河,在鲁迅的前导下,许钦文、台静农、魏金枝、王鲁彦等人都是以浙江农村或小城镇的世态人情为题材内容,鲁迅曾把他们的作品称为“乡土文学”。而此后的三十年代,一大批身居古都北京的作家都拿起笔描摹各自的乡土,如周作人的浙东、废名的黄梅、李广田的山东平原、萧乾的故都北京和沈从文的湘西,其中沈从文的湘西小说最有代表性。

鲁迅的小说总带有启蒙色彩,他的小说大部分是揭露乡村社会的愚昧、麻木,如《风波》、《离婚》、《祝福》等。但鲁迅同时又是开创多种可能性的作家,他的有自己的童年经验做底子的作品,如《社戏》等对乡村的表现,启蒙的色彩就完全淡化了,表现了他笔下难得一见的乡村平静温馨生活。

此后的许钦文、台静农等人从鲁迅那儿学到了观察中国乡土农村的一种视角: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中国的农村走向破败。他们对笔下的乡村或是冷峻的笔调刻画,或是斥责、揭发。因此从鲁迅一直到叶紫、吴组缃、沙汀等等,对于乡土的理解在隐喻的意义上等同于对中国的理解。对于中国的描写,很大程度上就是对于中国乡土的描写,反过来说,对于中国乡土的描写,也就是对现实中国的描写。他们用社会批评的目光注视现代中国的变化,在社会的层面上进行启蒙或者政治分析,揭露国民性,引起“疗救者”的注意;或者通过阶级分析企图引起政治的觉醒或反抗,这也就是启蒙文学以至社会文学的关注中心。

沈从文的湘西小说系列是个另类,湘西,西南闭锁、边远的一隅,是“充满原始神秘的恐怖,交织着野蛮与优美”的地方,苍老的苗民们过着苍老的生活,沅水流域便是他们活动、演练的舞台。沈从文在小说中拥抱着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民族,自己的村落与山野。他笔下的湘西不是世俗的争斗、凋敝的乡村、沾染都市的虚伪等,而是湘西朴素的风情、淳朴的乡民、自成一体的价值评判。

这一切首先应该源于他的写作立场。他曾经说“我是一个乡下人”,正是这种“乡巴佬”的执著,使湘西沅水的神韵融化在他的血液中,他写乡土时对乡村的生活方式很少持评判者的态度,不是高高在上地审视它或是用阶级分析法进行分析,最后找到一条出路;而是在生命意义上追忆乡土,以一种平等的态度,站在乡土之内,发现乡村生活的细微委曲之处,以自觉的美学意识,写成丰富自足的美的文本。因之,在他的作品里,我们看到的是对乡土生活的亲族关系、乡土信仰、传说、神话,以及自身文化传统的展现,探寻到的是对土地和乡土的生命的热爱。

让我们来看看沈从文的《萧萧》。作为童养媳的萧萧,十五岁时,被比她大十多岁的长工糊里糊涂地引诱失了身,怀了孩子之后,照理她面临或者水葬或者发卖的命运。但沈从文写得很有意思,他写道,“照习惯,沉潭多是读过‘子曰’的族长爱面子才作出的蠢事。伯父不读‘子曰’,不忍把萧萧当牺牲,萧萧当然应当嫁人作‘二路亲’了。”[1]但最后,萧萧也没有被发卖,还是留在“丈夫”家里,日子还是像以前那样过去了。“没有相当的人家来要萧萧,就仍然在丈夫家中住下。这件事情既经说明白,倒又像不甚么要紧,大家反而释然了。先是小丈夫不能再同萧萧在一处,到后又仍然如月前情形,姊弟一般有说有笑的过日子了。丈夫知道了萧萧肚子中有儿子的事情,又知道因为这样萧萧才应当嫁到远处去。但是丈夫并不愿意萧萧去,萧萧自己也不愿意去,大家全莫名其妙,像逼到要这样做,不得不做。等候主顾来看人,等到十二月,还没有人来。”[1]这一段描述,交代了萧萧最后留下来的结局。其中,透露着不知如何的一种自然性态度,此态度高度暗示了沈从文对乡土文化,乡土人文的浓厚向往,同时也是根深蒂固的乡土情怀。

在我们固有的思维定势中,诸如萧萧之类必是以发卖或是水葬惨淡收场,然而在沈从文小说中则大多描述人物主角留下来的结局,比如《边城》中的翠翠,这一直是沈从文小说中一再重复出现的情节或结局。在某一方面沈从文让其小说展开了人物无限的潜藏与开放,足以经受一连串外力或异类的冲击挑战,哪怕是来自中原或中央外部力量的强势介入,沈从文尽力写出他小说人物面对此种介入的能力。但另一方面,沈从文总要让他的小说人物在饱受外力介入的矛盾、煎熬、困境以后,求得一个自然解决之道。如果说要解读这种现象,只能用深植于乡间亲情所孕育出的神秘力来加以解释,就像前引这一段文字所说的,萧萧不一定这样,当然也不一定要那样。“没有人说得清楚”就是这么一句神秘话语,萧萧留下来了。这一留下来的标准基型不断出现在沈从文小说中,见证了沈从文对中原文化或乡间文化或来自神秘的不可知力量,充满了敬畏与欣赏,存在着并存与和谐共存。

而《丈夫》一篇写乡间习俗,男主内,女主外,经济上由女的操控,但劳力耕作,与其它谋生之路,又不一定非有男女之分不可。沈从文把乡间的这种乡间社会经济结构,写得极其自然与神秘。他说道:“船上人,她们把这件事也像其余地方一样称呼,这叫做‘生意’。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她们从乡下来,从那些种田挖园的人家来,离了乡村,离了石磨同小牛,离了那年青而强健的丈夫的怀抱,跟随到一个熟人,就来到这船上做生意了。做了生意,慢慢地变成为城市里人,慢慢地与乡村离远,慢慢地学会了一些只有城市里才需要的恶德,于是这妇人就毁了。但那毁,是慢慢的,因为需要一些日子,所以谁也不去注意了。而且也仍然不缺少在任何情形下还依然会保留到那乡村气质的妇人,所以在市的小河妓船上,绝不会缺少年青女子的来路。事情非常简单,一个不生养孩子的妇人,到了城市,能够每月把从城市里两个晚上所得的钱,送给那留在乡下诚实耐劳种田为生的丈夫处去,在那方面就可以过了好日子,名分不失,利益存在,所以许多年青的丈夫,在娶妻以后,把妻送出来,自己留在家中安分过日子,竟是极其平常的事了。”[1];这样的乡间习俗,已然成为一种生活,并由此生活而引发一连串互为关系,而与之形成一种生命价值、生活信念与生活方式。这里丈夫并没有因之而争吵,而是默默地接受,虽然有打击,但最后是双双回乡,而不是吵闹分离。

同样写封闭乡村的骞先艾小说《水葬》描写对小偷处以“水葬”的残酷习俗及受着这一习俗拨弄的麻木的村民。在这篇小说中,被水葬的人和水葬别人的人都很愚昧。骞先艾对乡村采取的是解剖式的描写与叙述,没有触及到礼俗与人性之间的复杂关系,它给人的印象是在乡土中国,固有的封建礼俗的力量是主宰性的,它暴露了农村礼俗的愚昧的意义,带有民俗加民族寓言的意味,通过这一层面的展现来反映中国封建礼教的吃人。

《萧萧》、《丈夫》与《水葬》相比,则充满湘西“生活准则”,在这里,萧萧的命运实际上面临了三种可能,但沈从文无意去展览“习俗”,他更关心人,虽然萧萧的行为为“丈夫”家带来了耻辱,但作为普通人他们还是顺从自己的人性去对待这件事的,他们最后并没有一定要维护“礼俗”去惩罚她,这样这篇小说的生活的味道就出来了,而没有变成一个“礼教吃人”的寓言。他展示的是乡村人的一种顺天命的姿态,只要能够活下来,只要能够生存,他就这样生存下来,他也没有感到这样一种生存给他的精神带来什么创伤。这可能很难叫做愚昧,他就是这样一种生存方式。

《萧萧》中的当地娶童养媳的习惯、《丈夫》中的妇女出外卖淫谋生、《柏子》这样的小说中表现的水手和妓女之间的情谊,在沈从文看来都是出于生存的需要而多少年形成的习俗,对这一点他并没有持简单的道德批判的立场。作为一个“在场者”,沈从文很了解“乡土人”其中的委曲、困难,他不是一个道德家,不是一个社会改革家或其他“第三者”。因此,他没有用审判者的立场去看这种生存方式,也没有觉得这样的生存有多么下贱,他甚至在这种生存方式中看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的富于人性的温厚的一面。但作为一个接受现代文明洗礼的他,也没有将这种生存方式理想化,人的尊严也在这种习焉不察的生活中慢慢显露出来,像《丈夫》最后夫妻两人回乡的结尾,这样的描写可能比单纯表现人民的愚昧麻木或者将之表现得高大完美更能打动人,也更真实。他并不是不了解这种生存中的无奈、悲哀的一面,象《萧萧》中童养媳的无奈、《丈夫》中丈夫的委屈,都可以说明这一点,但问题是他并不觉得要夸张这一面,日常的乡土生活其实就是这种味道。所以,实际上沈从文是站在一个更平等的态度去看这种生存方式,但那种无奈、悲哀的一面也一直作为暗影存在在他的小说中。

过去对沈从文有两种批评。一个是说他的小说缺乏内容,是“空虚的作家”;另一个则判定他对湘西社会的描写不真实,是歪曲了当时湘西农村的生活真相。其实这是对作家的不了解。沈从文是一个复杂的作家。他生活在都市,在感情上却和都市生活格格不入,但在实际行为上却和都市的精华——知识阶级融合在一起。诚如法国著名文艺批评家丹纳所说“作品的生命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风俗”。他对昔日湘西的整个向往之情,可能是青年时的经历有关,更多的是与北平文化生活的接触所引发出来的。

年轻的沈从文在湘西沅州城当书办,每天公务之余,或是“登北门城楼,望落日余晖,晚霞千里,河上渔翁垂钓,鸬鹚咬鱼;北门沙洲、映天绿柳,对溪桃花、隔岸石榴;悠悠一曲《苏武牧羊》”[2],或是与七姨夫谈论诗文,这里更留下了他的初恋,在这里他鸿雁传书,山歌往来。但是,他人生头一次的恋爱却不幸夭折了。深夜,他悄然出走,把心酸的初恋深深地埋在了这里的石板路下,迈上了常德的乌篷船,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沅州。他把遗憾和思恋,深深埋在了多情的字里行间。

在理智上,我们知道“现在”是多么重要,有一位哲学家断言,生命就是由无数个现在所构成。但是,在感情上,我们却又是那样地眷恋过去,总是克制不住地要一遍遍地重温往事。我们感觉最亲切且难忘的,是自己十几岁时的经历,尤其是遇到环境的变迁,更不用说自己的初恋。这些记忆哪怕是痛苦的,也经时间的流逝而汇聚成难以言说的惆怅,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人类艺术的源泉。作为身有四分之一苗族血统的沈从文对湘西有着如此深厚特殊的情感,事实上他对湘西的描写是一种被压抑的梦想的写作,这个湘西,更可能是他的纸上的故乡。也可能他原就不是在描绘1930年代实际存在的那个湘西社会,而是企图重现他自己头脑中对于昔日湘西的那种神往和迷醉感情。

他的湘西题材小说便以特有的湘西民俗风情,表明了作家对民族意识和人物心态的深刻关注,在这一系列的小说中,他以一种热忱和抨击的态度对民族的劣根性(这种劣根性又多与民俗中的陋俗相连)“作了一种善意的记录”[3](P86),当他决意用现代小说的形式来抒发这种感情的时候,注定要陷入行为和情感之间的矛盾。在他的追寻中表现了“故事在写实中依旧浸透一种抒情幻想成分”[1](P4)。他对乡土的描写其实存在着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他时时在他的作品中反映出来,就是现代社会对于湘西这样的社会的压迫以及乡村固有的生活方式的解体,他意识到这一点;但在另一个层面,他把那些破碎的灵魂、破碎的心灵以及他对于乡土的那种依依不舍的感情捡拾起来,创造出一个超然于世的世界,这样一个乡村乌托邦就建立了,在这里我们发现理想主义的和浪漫主义的东西比较明显。但这种理想并不是伊甸园,而是向往之中有忧伤,他笔下的湘西有离乡背井的怀恋,对美好人性、雄强生命力的赞颂,亦有轻贱生命的痛苦,和对那里只有被历史左右的不能创造历史的人们的遗憾。

以《黔小景》为例,写的是贵州三月的深山和细雨,绵绵雨雾中的阴晦和泥泞,在这泥泞中负重奔走的商人,以及迎接这些商人的客舍,客舍中的热水,糙米饭,和发硬微臭的棉絮。那些长途跋涉的商人对自己的命运并没有把握,却毫不犹豫,只管在家中吃饱睡足,然后选一个合适的日子上路,而不管道路的艰难。对不太合意的客舍和饭食,他们不计较,依旧快快活活地烫脚、嚼饭,讲粗野的有趣的故事,或是倚门看晚霞。这些人的心思是如此简单,活得如此自然,没有深沉的感慨,也不作高远的遐想,一切听凭本能和习惯,自自然然地做去。在《黔小景》的前半部分,凸现了商人们平常自然的心态、淳朴简单的心灵,凸现他们生活的诗意及人生态度的魅力,让我们感觉到一种超于当时的理想世界。

但是,在这贵州的深山里,官道旁的小站上,其实并不是只有平淡和自然,还有悲惨和不幸,菜园背后有店主的儿子的新坟。作者写“黄昏景致更美丽了,晚晴正如人病后新愈,柔和而十分脆弱,仿佛在微笑,也仿佛有种忧愁,沉默无言。”这似乎是个意味深长的暗示。客舍孤独的老主人想高兴地度过生日,可是他既无法对客人坦言儿子的死,也压不下客人问及家人而起的激动,编造了一大堆自慰的谎言,仿佛要使退到屋角的暗影相信他的生活并非孤苦。等到第二天商人起身看,老人已在半夜死了,还是被那“沉默无言”的黑暗吞没了。写到这一步,小说的意蕴急转直下,作者似乎在暗示人生的诗意也如这老人的生命一样脆弱。而后,小说竟设想商人将遇到一连串可怕的景象:尸身、人头、士兵……。而对这些场面,商人或“各存戒心,默默地又走开”,或是“无人过问,依然默默地看”,或“这都早已成为一种习惯,真实情形谁也不明白,也不必过问的”。看来普通人的平常和自然,竟有许多是来自一种见多了残酷景象而习以为常的麻木,一种习惯于忍受不幸,一看见不幸降临便作鸵鸟式逃避的浑浑噩噩。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一方面给我们展示了这片地方的淳朴的风情和单纯的乡民以及美丽的田园风光,另一方面,也告诉读者这里并不是“净土”,也有苦难,而这里的人们对苦难是顺天命、忍耐,而不去抗争,将这些痛苦埋在心底。像这一类小说还有《菜园》等,都展示了湘西边地人们的对生活的态度,既是颂扬,同时不自觉地又有心酸。他大部分笔墨用在渲染湘西人民的朴素风情上,同时,也或明或暗地在那里挑剔湘西社会的隐患和烂疮。正如前面所说的,他的作品是平实、质朴中带有忧伤。

沈从文的作品是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解释命运。从《边城》中我们可以看到作品并不只是单纯讲美好的爱情,而是通过里面的人物翠翠、翠翠的祖父、大老、二老、顺顺的描写,让我们看到,里面的人都是很好的人,美、善良、勤劳、敏感,翠翠、老船夫、二老尤其具有这种诗的气质,但最后却出现这样的爱情不成功,你的确不能够套到“性格即命运”这样的古希腊悲剧的典范里面去,也没有办法用外界力量的强大的压迫来解释……这样的“好人的悲剧”可能本身能说明一些人的存在的东西。借用沈从文自己的话来理解《边城》:

事实上却等于把我那小小地方近两个世纪以来形成的历史发展和悲剧结局加以概括性的记录。凡事都若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若宿命的必然。

内中写的尽管只是沅水流域各个水码头及一只小船上纤夫水手等等琐细平凡人事得失哀乐,其实对于他们的过去和当前,都怀着不可形诸笔墨的沉痛的隐忧,预感到他们明天的命运——即这么一种平凡卑微的生活,也不容易维持下去,终将受到来自外部另一方面的巨大势能所摧毁。生命似异实同,结束于无可奈何情形中。[4]

它的世界不至于好得发腻,它的美之中沉潜了深层的悲哀,因此非常耐读,反复读都不会厌倦。它的结尾也结得恰到好处,留下了不尽的想象。

如果说沈从文的作品以丰富复杂的题材和表现湘西风土人情的内涵而成为“乡土文学”的另类,那么同时,他又以美的文本和语言来吸引我们。即具有自觉的美学意识,他能够把自己的记忆、经验、想象、情感构成丰富自足的美的文本。他在描写自然风景时很有表现力,在描写人物的性格、处境、心理时也很有分寸。以《边城》为例,我们可以发现小说的乌托邦世界和沈从文自觉的美学意识是相辅相成的。这个世界似乎遗世独立,处于“边缘”地位,不大受现代文明的影响,但里面的人也过得很好,人生活在单纯中有一种丰富自足和自在,其中的人具有美和善的品质,与自然的美融为一体。我们看小说的背景是川湘边境的一座小山城和临近的一个小渡口。“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茶侗’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一开始就渲染了这座“边城”远离尘嚣的气氛。“一切极有秩序,人民莫不安分乐生”,无论贫富,一律淳朴善良。撑渡老人的孙女翠翠与船主的两个儿子之间产生了曲折的爱情纠葛,但那只是偶然间的误会所致,全篇充满着一种牧歌情调,人物是诗意化的。作者希望凭借美丽的想象,来达到人与美、与爱的高度融合。

同时他这种自觉的美学意识更多地展现在他的语言上、结构上。他的文体意识很自觉,最明显的表现是所有的他的作品你都没有办法很快地阅读,他的文字本身吸引你注意它自身,你没法跳过它直接去注意故事情节。他异常善于运用湘西的日常用语,以增强地方色彩,造语新奇,出人意表,又显出一种单纯的美来,三两笔,就能勾画出人物纤细的感情和神态。例如“……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目。祖父若问:‘翠翠,你在想什么?’她便带着点儿害羞情绪,轻轻的说:‘看水鸭子打架!’照当地习俗意思,就是‘翠翠不想什么’,但在心里却同时又自问:‘翠翠,你真的在想什么?’同时自己也就在心里答着:‘我想的很远,很多。可是我不知想些什么。’她的确在想又的确连自己也不知是想些什么。”(《边城》)。这段文字明丽流畅,接近口语,富有表现力。他能创造一种特殊的风格。在鲁迅,茅盾,叶绍钧等系统之外另成一派。永远新鲜活泼,永远表现自己。他获到这套工具之后,无论什么平凡的题材也能写出不平凡的文字来。

第二,小说结构多变化。茅盾在《宿莽》序言中曾说:“一个已经发表过若干作品的作家的问题,也就是怎样使自己不至于粘滞在自己所铸成的一定的模型中。”沈从文小说题材非常广博,结构上要使它不雷同很难办到。但我们的作家,在这方面很显了些手段。他的小说有些是倒叙的,例如《喽罗》;有些是顺序的,例如《岚生同岚生太太》;有些是以议论引起来的,例如《第四》;有些是以一封信引起来的,例如《男子须知》。他虽然写了许多篇短篇小说,差不多每篇都有一个新结构,不使读者感到单调与重复,而且每篇小说结束时,必有一个“急剧转变”,不落窠臼。像《虎雏》那篇,他所收养教育的聪明小兵终于逃走;《夜》那篇,隐居老人开房示人以死妇尸体;《牛》那篇,牛大伯的牛被拉夫者拉去;《冬的空间》那篇,X女士之投海;《入伍后》那篇,二哥之被仇人肢解;《岚生同岚生太太》那篇,太太闻女校学生烫头发出而掷其火酒瓶……全篇文字这样一结,可以给人一个出乎意外的感想,一个愉快的惊奇。

第三,句法短峭简练,富有单纯的美。如《我的小学教育》自述小时生活道:“正月,到小教场去看迎春;三月间,去到城头放风筝;五月,看划船;六月,上山捉蛐蛐,下河洗澡;七月,烧包;八月,看月;九月登高;十月打陀螺;十二月扛三牲盘子上庙敬神;平常日子,上学,买菜,请客,送丧。”这似由一首旧式儿歌变化而来,像这样的很多。

正因为他在文体上有自觉的美学意识,所以题材虽取自乡间平凡的生活,展现的是淳朴的风情,却能让我们感受到湘西“牧歌”式的美。也因此,他被人们称为“文体作家”。

沈从文的作品通过融入乡土,写乡土的美好的人性,乡土的单纯的生活方式,和乡土的苦难,以及乡人们对生活顺天命的态度,让我们随作者去追忆乡土生活本身的节律、声色、气味,那种恒久的生存的欢乐与艰难,爱与恨,情与仇……

[1]凌宇.沈从文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2]顾中朝.沅州的沈从文[N].文汇读书周报,2000-10-27.

[3]沈从文文集(第12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

[4]邵华强.沈从文研究资料[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1.

[5]张心平.站在沅水岸边的沈从文[N].团结报,2008-7-4.

I106

A

1003-8078(2011)05-0094-04

2011-05-28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5.30

严 军(1971-),女,湖北鄂州人,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商贸管理系副教授,文学硕士。

责任编辑 张吉兵

猜你喜欢

萧萧湘西沈从文
The Swimming Pig
丁玲 沈从文 从挚友到绝交
废园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节选)
欢乐湘西
走进湘西凤凰城
湘西 国画
微博评书:沈从文家书
沈从文小说开头艺术初探
竹子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