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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庸斋词话与民国词学的新变

2011-08-15谢永芳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词话词学民国

谢永芳

(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冈438000)

朱庸斋词话与民国词学的新变

谢永芳

(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冈438000)

朱庸斋的《分春馆词话》是一部有特点的词话专书,基于宏通的词学视域,熔铸系统论述于古旧模式,知人论世与审美观照并重,评铨中贯注史识,理性通达,尤其是强调并身体力行知能合一,从不同的侧面在不同的程度上体现出民国词学的求新与创变。

朱庸斋;《分春馆词话》;民国词学

朱庸斋(1920-1983)名弢畹,又名奂,字涣之,以号行,广东新会人。与曾传轺、马庆余、邓次卿同为陈洵高足。曾任广东大学、广东文化大学词学教授。著有《分春馆词》①和《分春馆词话》。

《分春馆词话》作为继张德瀛《词徵》(初刊于民国十一年(1922))之后广东古典词学继往开来的扛鼎之作,也是民国以来国内全面研讨词学诸问题的一部高水平词话,论者以之为陈廷焯光绪二十八年(1902)审定刊行《白雨斋词话》以来近百年所罕有。总的来看,这部词话的特点表现在:更为自觉地追求论述的系统性;推尊常州派词学,喜以“重、拙、大”评词,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体现出更为明显的包容性和创造性;高度重视知人论世;对于通代词史上的主要词人,包括广东本土词人,大都能够做到更为理性地分析和批评;在度人金针式的讲述中,强调了研究、创作、鉴赏三位一体的重要性。这些,都从不同的侧面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民国词学(也包括词学著述形式)的求新与创变,有必要进行更进一步的探讨。

一、古旧模式与系统论述的熔铸

本文述论《分春馆词话》,所据文本系广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五卷排印本,由朱门陈永正等人从平日师门札记、往来书简中搜补辑编而成,应有相当一部分并非成于通常所说的民国时段。不过,学术研究本非一朝一夕之功,后出者往往有很多都是此前研究心得的积累与积淀;何况,整部词话的核心观点确实表现出了前后一贯性(即便某些观点有转变,也有利于探查作者民国前后词学思想演变的轨迹)。

《分春馆词话》卷一为总论,卷二论词调、词律、用字、音韵等等,卷三至卷五分别评论清、南宋金元明、唐五代北宋词。乍看来,并未超出词话专书的惯常研讨范围。细味之下,却不尽然。所谓系统,无外乎全面而有条理。比如,作者论述通代词,有显明的史识以及理论基点贯注其中(详后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非是,不足以统领全篇,甚或容易流于杂乱无章。再说全面。如果不是对通代词家均有研讨,且有一得之见,满篇人云亦云、敷衍凑数者,万不会出示世人。这个全面研讨的过程中的辛苦,反映在文字背后,在每一条哪怕是很细微的、却与前人不尽相同的小型论断中。

当然,在三卷评论的编排中,以清晰的思路将论词心得条理化,也是自觉追求论述系统性的一种表现。因为评点类词话有它自身的缺陷,不比现代词学研究专题著作,较易搭建体系之类的东西。《分春馆词话》的总体编排思路是由近及远(具体到每卷条目,也即每一评论时段内条目,又都是从前到后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以编排顺序昭示词学理念,不独新人耳目而已。其核心是沿波讨源,反向追溯,在充分的比较对照中,使读者对于近来的词体创作以及词学研究中的得与失,有一个较为明确的、客观的判断,也因此而使读者对词史发展的逻辑顺序了然于心。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有一些特有的形式或方法,诗话便是其中之一种[1]。从广义上讲,词也是诗体的一种,词话研究的一切问题,归根到底,可以说也是诗学问题。诗话、诗论文字中,往往包含有与词学相关的内容,就是明证。尽管,相对而言,词还是保有自身独特的文体特质,言说对象的不同,也决定了诗话不能够取代词话。

作为论词文字的传统载体形式之一,词话专书的编纂模式或规程有着相对的稳定性与继承性,其核心是契合东方人思维习惯的感悟式评赏,规制精悍,言简意丰,条分缕析。因此,如何在一种本来难于(甚至是无意于)凸显系统性的古旧说词模式中,尽量表现出一定的系统性,即经过分析、归纳之后,至少可以让人摸清其基本的内在理路,就成为说词者(当然也包括后来对其进行研究的学人)所面临的挑战之一。民国以来,身处学术转型关键时期的学者们在这方面不断尝试,努力开拓,如王易完成于民国十九年(1930)的《词曲史》,就是一部较为成功的代表之作。②《分春馆词话》尽管在著述形式上承继多于创变,但“自成体系”[2],基本做到了人不能者我为之,的确难能可贵,代表的也是那个特定的过渡时期的一种词学著述风采。

二、“重、拙、大”与词学视域的宏通

“重、拙、大”之说,最初是由王鹏运提出的,如徐珂《近词丛话》所云:(况周颐)“尝自述其填词之所历曰:‘余自同治壬申癸酉间,即学填词,所作多性灵语,有今日万不能道者,而尖艳之讥,在所不免。光绪己丑,薄游京师,与半塘共晨夕,半塘词夙尚体格,于余词多所规诫。又以所刻宋、元人词属为校雠,余自是得窥词学门径。所谓重拙大,所谓自然从追琢中出,积心领神会之,而体格为之一变。半塘亟奖藉之,而其它无责焉。’”[3](P4227)该说最后由况周颐集成,是对常州派词学理论的深化,同时成为“清季四大家”的标志性词学理论。

在《分春馆词话》中自述“为词近四十年,方向始终如一。远祧周、辛、吴、王,兼涉梅溪、白石;近师清季王、朱、郑、况四家”(卷一之一五)的朱庸斋,也喜用“重、拙、大”论词。如“(戴叔伦《转应曲》)格高调响而悲壮苍凉,重、拙、大兼而有之”(卷五之一0),“(陈维崧《贺新郎·赠苏昆生》结句‘我亦是,中年后’)极其拙朴而笔重千钧,千古沧桑之感、一时身世之恨,委婉而出,重拙大之境界兼而有之”(卷三之八),“(徐灿《踏莎行》‘芳草才芽’)以比兴手法寓故国之思,可谓‘重、拙、大’三者俱备”(卷三之七九)。对于“重、拙、大”的理解,并不一定只是从创作或创作所取得的审美效果着眼:“重,用笔须健劲;拙,即用笔见停留,处处见含蓄;大,即境界宏阔,亦须用笔表达”(卷一之四六),“王氏重、拙、大之说,乃当时补偏救弊者。重乃指用笔,拙指命意,大指取境”(卷一之四八)。

不过,朱庸斋的词学视域未囿于此。如对于常州派,作者说:“余笃信周氏之说,但不排欧、晏、苏、姜、史、张诸家”(卷一之六)。能够包容,所以,对于清代浙、常两派均取南宋词为师法对象的事实,才能较为理性地对待,并从师法对象而不是受授一方找寻缘由,从而使之得到完满的解释:“南宋晚期词,语出有因,非如北宋词当筵命笔,内容空泛。是以词论家多主张学词从南宋入手,不主张从北宋入手,实乃使初学者得其规模,既有内容而无枯泛浮率之病,且可学其字面警炼之处。此乃研究宋词所须注意者。”(卷二之一七)另外,也才能敏锐地观察到清季词学中出现的重大转型:“清季,凡词学大家均合浙西、常州为一手,取长补短,无复明显分界矣”(卷一之三)。

笃信而不迷信,作者因之对常州派立论根基有了新的理解,体现出该词话创造性思考的一面。如作者认为:“夫‘意内言外’,特词之一义而已,未得谓诗词之‘词’也,其他文体何尝不‘意内言外’?”(卷一之四)又指出:“(张惠言)词学论证颇有疏漏可议者。其比词于《骚》,实属过于标举,盖楚骚之忧思伤愤,皆为家国而发,彼个人之怨悱,又何以克当?”(卷一之五)“(周济《宋四家词选》)以苏、姜等数大家,附于四家。……其实周氏之意,学此四家者,须参考附录诸家,而非如世所疵议,苏、姜附于辛,史、张附于王也”(卷一之六),“(周济主张)盖指碧山词言中有物,无空泛之言,且立意构思、遣辞达意并皆佳妙。学之,作词时便会言中有物”(卷一之七),“须以(指辛、吴)两家互参,以梦窗之密,约稼轩之疏;以稼轩之朗,约梦窗之晦,务使气势矫健,意境深厚,如此方能升美成堂,远祧温韦,至于大成”(卷一之三)。虽为大同中之小异,但的确是在不放弃自己独立思考的基础上取得的,于常派有功,更有功于词学。

大凡任一造成巨大社会影响的文学流派,比如常州词派,其核心观念都必须经过后学们类似的不懈修正与补充,才能得到发展以至相对完善,为最终成熟创造条件,打下更为坚实的基础。民国词学,因为接踵清代词学而至,因而在客观上具备最为有利的总结与创变条件。当然,视域宽阔,也是必不可少的主观条件之一。《分春馆词话》在若干方面初步体现出了富于包容性和创造性的一面,在民国词话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因而格外值得珍视。

三、知人论世与审美观照的并重

朱庸斋明确指出:“学词须先从读词入手,首先了解作者之时代背景、生平,所谓知人论世。盖此二点不知,将莫测其中所有。”(卷一之一0)所谓学词,在这里,可以包含学习作词和学习词学研究两个方面。知人论世的观点在整部词话中贯穿始终,所以,对很多词人的解读有过人的深刻之处。

如,“(厉鹗)生长于清代盛世,生活平庸单调,故其词未臻沉郁深厚,所谓水清无鱼。”(卷三之一七)尽管有以常州词派审美理想绳衡浙西词家之嫌,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厉鹗词何以不够沉郁深厚。“(项鸿祚)才华太露,情胜于学,故为词有时不免破碎,然佳处固非浙西、常州诸人所及,以其有性情故也。嘉、道年间,国家未乱,莲生长于富家,却‘生幼有愁痴,故其情艳而苦’。”(卷三之三0)推衍谭献清词三鼎足之说,所论似更为清晰明确。“清词至清季四家,词境始大焉。盖此四家,穷毕生之力,深究词学,其生长之时代及生活,亦多可喜可愕、可歌可泣者,故为词亦远过前代。”(卷三之四三)立论仍然是建立在推尊常州词学的基点之上,颇有爱屋及乌之嫌,却也基本上平实可信。

又如,“放翁小令佳者,多为怀念前妻唐婉及相恋之作,缠绵真挚,动人心坎,旖旎情深,近乎小山、少游;其豪雄者,盖抱报国大志,而又数临边燧火之地,有此身世经历,而以矫健之笔出之,自必近乎稼轩;至闲适之作,实乃壮志难申,无可奈何寄情于田园山水之间,悲壮之气渐化而为平淡。此皆身世遭遇所至,非学少游、稼轩、东坡而有此手法及风格也。”(卷四之七)高度浓缩,能放能收,不独小令,以之概言放翁全部词作乃至其各体文学作品均可。“张元幹《芦川词》以送胡邦蘅侍制赴新州及寄李伯纪丞相两阕《贺新郎》为压卷。……一反其南渡前清新婉丽之作,……使词坛耳目为之一新,成为张孝祥、陆游、辛弃疾等及后世爱国词人之先驱。此非张氏有过人之处,实由此种风格为时代之心声,遂因而发展,形成一大流派——豪放派。”(卷四之一一)此论有理,然时代变化多端者在整条历史长河中比比皆是,身处其中者也大有人在,何独此时此人能擎起一面词学大纛,尚需内外结合来找寻缘由。“《花外集》或因时代使然,至辞意隐晦,笔调行曲,令人难以捉摸;且题材狭隘,惟以咏物为主;至其家国之感,实缘出路无由而低声饮泣,实从个人利益出发而已。”(卷四之一九)前半部分措辞谨慎,然辞意幽隐,舍时、事乃至词坛风会而外,似亦无可说者。后半部分则颇具时代色彩。“从此词(《甘州》‘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可见,玉田词亦有近于稼轩风格者,第数量不多而已。此词变稼轩之慷慨激昂为沉郁、疏朗,笔重而境界开阔。玉田词早期较浑厚,后期有浮率之嫌。盖玉田中岁遽遭国变,故多幽咽凄苦之音,无论登山临水、咏物、怀人,虽抚景写情,均无限委婉凄怆,然而彼为没落王孙,是以身世沧桑之感,远过故国沦亡哀思。迨后流转江湖,垂老困顿,情怀转于淡远、闲逸。”(卷四之二三)以小见大,由一词之诠释而推及全体,而总揽全局,是方法论上的突破和启示。而且,在似乎以个人遭际凌驾于国是剧变之上,而不是将其打成一片的偏取型论述中,知人之意表露无遗。毕竟,文学是人学,其人其情恒为最终的内在决定因素。“(张志和《渔歌子》)吸收民歌风格,咏渔夫栖隐江湖,反映藩镇之乱,士大夫期望得以解脱之情,且风格近诗,故唱和者众。”(卷五之一一)见解高人一等,令人茅塞顿开。贺铸词“风格多样,非论世知人,熟稔其生平及作品,不能定评”、“贺为赵宋外戚,又娶宗女,但出身武职,天性刚强,与人论事,坚执己意,虽贵要略不退让宽容,是以宦途偃蹇,其词即随遭际而遭变:早岁生活闲适优逸,小令清刚绮艳;既而官场失意,浪迹市廛,转近柳永;中年迁播不定,越激越高,变位豪放;晚岁饱谙世故,英气销尽,遂变为平淡、沉郁、含蓄矣。”(卷五之三二)研治宋词者,于贺铸词多片言只语,或不得要领,或无端扬誉,颇不足论。此处乃见全面、深刻之论,令人解颐,亦堪称定谳。

又如,“(元好问)早年词多绮丽,中年奔放,晚作则沉郁深厚。金亡之后,每作旷达平淡之语,而情愈苦,以寄其刻骨铭心之哀思,无此身世,当不及也。”(卷四之四一)此条与陆游、贺铸等人词之诠释同一机杼。言此而能及彼,颇有余音绕梁之致。它如“明词鄙陋,……此亦时代风气使然,无可如何也”(卷四之四三),“明词实已趋于沦亡,词、曲不分,格调一致。以曲为词,则易成浅俗,以词为曲,则曲亦失其民间文学本色”(卷四之四四),“(薛昭蕴《浣溪沙》‘倾国倾城恨有余’)重、拙、大俱全,超出《花间》作风。盖五代十国与春秋社会状况大致相同,均有中央集权而各处互为兼并争斗。故作者以此词寄托”(卷五之一四),“南唐偏安于东方,民丰物阜,文化得以发展。词人数量虽不及西蜀多,然成就则高于西蜀。至中主时,国势日蹙,强邻压境,其词乃于动荡不安之社会中得以成就发展,有哀怨之思”(卷五之一八),“晏小山词虽高华矜贵,然对南宋词坛影响不大。……惟清代纳兰性德出身与小山相类,得以继承”(卷五之二五),对明代以词为曲导致“鄙陋”、西蜀乃至南唐词发展与成就的因由、纳兰性德因“出身相类”而继承小晏词风等,都给出了简略而大体妥当的说明。

知人与论世,是文学批评的前提和基础,但毕竟不是文学批评本身,不能代替甚至取代艺术分析,这就牵涉到了以意逆志的问题。所以说,以意逆志、推源溯流和意象批评才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主要方法[1]。知人论世在一定意义上又是一柄双刃剑,因为它很可能有脱离或者游离于审美观照之外,以至于唯知人论世是瞻的危险。

“研讨之功与创制之美,足以相彰”(傅子余序《分春馆词》语)的朱庸斋,也非常注重作品的审美观照。如词话后所附《北宋词选析》,应即20世纪80年代初朱氏原计划到香港中文大学做词学讲座的讲稿,选目数量不多,但每一篇的解析都详尽透辟,的确能够体现其精深的造诣,与作者在《分春馆词话》中的追求也大体一致。尽管世易时移,较之民国期间诸多词话一般只是罗列作品,希望读者自行涵咏的做法大不相同,也不妨可以理解为是民国以来词学研究路径水到渠成地更化的必然结果。

四、知能合一与现代学术的转型

在前述通代词评中,作者不时讲解词法,如:“深情须以浅语出之,不然情为语掩”(卷三之三四),“纳兰以小令之法为长调,故其长调气格薄弱”(卷三之三五),“大凡为词,豪放则以气取,艳冶则以情胜,惟高健沉郁则关乎神理,将匪易学”(卷三之三九),“作险调、拗句、险韵,须出语平顺;作熟调、律句、宽韵,须出语曲折。此为填词大法”(卷三之五九),“学吴词者,当学此等(指《瑞鹤仙》‘晴丝牵绪乱’中‘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卷’)重笔手法,庶无破碎之病矣”(卷四之三六),“学温者不善,则成堆砌;学韦不善,则成浅率。惟冯词可学,盖有脉络可循也”(卷五之一九)。词学通人,以泛滥群籍植基,故能旁征博引,令人举一反三。

作者讲词之音韵谱律及词选之类,体现出明显的知能合一倾向。择其要者,有如“词中有逗,为诗中所无。逗不能独自为句,然乃转折至要之处,似断还连,将意境转变,务须矜炼,切勿轻易放过”(卷二之一0),“(词)一添领字则骤见跌宕,往往无领字不好,是词中吃紧之处,务须注意,不能作为非领字”(卷二之一一),“词之调体既繁多,……可每调择古人名作数首熟读,背诵如流,并仔细比较之,不仅得其格律,且可得其律理与作法”(卷二之一四),“作词与论词当有所区别。作词可凭主观感情抒写;论词则不能主观臆断,妄下断语”(卷二之一五),“(宋初,小令远多于长调,多不喜为长调)盖其时词人均为诗人,而小令之句式与格律近诗,易于为之,且写来典雅近诗故也。……(长调)与诗之句式、格律相去太殊也。至民间喜作长调,则因长调乐章较长而又参差错落,远比小令动听也”(卷二之一六),“(《钦定词谱》)佳处在可平可仄之处能举例说明,有所依据,非如《填词图谱》仅仅靠臆测,任意而为,然其忽略上去二声之用亦为不足”、“《梅边吹笛谱》悉依古人四声,其词虽见功力,但无以抒写胸臆,反以声律害意”(卷二之一九),“《清名家词》所辑有甚不堪入目者。如(刘嗣绾)《筝船词》、(赵庆熺)《香销酒醒词》之类,浅陋儇佻,何足名家!而较负才名之王时翔、王汉舒(策)及余怀、钱芳标等均未录入。功力稳当之任曾贻、史承谦亦无列入。即过春山、张四科二人之词虽不甚佳,然皆胜于所辑者,亦付阙如。张景祁本咸同间一好手,竟亦不选。王国维《观堂长短句》可能是以彊村遗书所刻者为底本,故录词甚少,不如世界书局所刊《静安词》之全也。所选李慈铭之《露川花隐词》,亦不如李自选之《越缦堂词录》”(卷二之二六),“宋词中尝有被称为一时名作,而文字不甚可观者,盖其作品以音乐为第一位,文字只服从音乐需要,所占位置不如音乐性之重要。……词至东坡,才倡导文学与音乐分家,而将文学性提高到第一位,音乐始退至次要地位”(卷二之五0),“往往在诗中(指险韵、僻字)已成熟套者,于词则尚觉新异,是以作者仍未须刻意求生僻也”(卷二之五六),“宋人为词,亦未尽依四声。盖宋人为谱,稍后数十年,即不能付之管弦,则作为长短不葺之诗而已。况歌者有融字之法,即其声不洽者,歌者亦能在唱时运腔融转之,使其合拍”(卷二之六一),“清初《填词图谱》将唐宋词中之拗句,皆改成可平可仄,但求字数多少相同,于是以拗句显得独特之调,一经窜改,不标明词牌,便不知为何调。此实谓守律之难而改易”(卷二之六二),“遇平声之拗句,则须阴阳平安排妥当;遇全仄声之拗句,则上去声须配搭停匀;遇一句中有平有仄而平多仄少,则既须顾及阴阳平之配搭,尤须注意仄声字必用去声,盖上声、入声与平声邻近,读时稍高或稍低即变为平声,而去声万不能变为平声”(卷二之六六)。都既能细大不捐,又能突出重点,一以实用并让读者确有所得为原则。

在词话总论部分,也是如此。作者从大处着眼,以首先疏通学词、作词、治词中的一些基本原则和指导思想为出发点。

重提知能合一,对于当下的学界而言,具有尤其重要的现实意义。朱庸斋是这方面的示范性人物之一,“少年所作,如璞含珠媚,光彩焕然,情丰而才富。中年以后,阅世既深,抚物兴怀,工于寄托,则又多连犿要眇之思,词益精深邃密。迨至晚年,渐归平淡,雅不欲以绵丽之笔,与少年争胜毫厘也”(何耀光序《分春馆词》语),所作被推举为陈洵之后广东当代词坛第一。其实,在林葆恒成书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的《词综补遗》中,就已经选录了朱作三首:《临江仙》(九十春韶无着处)、《烛影摇红》(秋尽神宫)、《霜花腴》(圯桥废阁)[4](P489-490),其中第二首还是作者自己录入词话的三阕词作之一(《荔枝香近》(骇浪冲烟)、《高阳台》(趋暝鸦翻)是另外的两首)。诸作大抵如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叶恭绰致函朱庸斋所云:“大作情韵丰容,极似少游,此境殊非易造。……尊词已窥北宋之藩,且具天赋之长,亟宜自力。岭南词学,素称落伍,继往开来,其有意乎?”(载十一月一日《广东日报》)亦如王蕴章《临江仙·题朱庸斋<分春馆词>》所云:“梅边花谱写刘郎。琼箫和恨咽,锦瑟比愁长。”以及杨铁夫《醉落魄·题朱庸斋词稿》所云:“梅词片片随风坠。洛阳声价当时纸。西江月色襟怀似。露浣薇香,熏沐珠玑字。”从以上所述可以判断,能创对其能研、能知是有直接帮助的,这代表的不仅仅是当时的治学路向。

注释:

①《分春馆词》有四种版本。其一,广州大盛印局一九四四年冬印行,线装,分《怀霜集》(自壬午以迄甲申)和《平居集》(自庚辰以迄壬午)二卷,分别收词十九阕、十三阕,有佟绍弼序。其二,广州奇文印局一九四八年秋印行,线装,一卷,四十八阕,有佟绍弼第二序。其三,香港何氏至乐楼一九八一年刊行,线装,一百零四阕,有傅子余、何耀光二序。其四,二○○一年(辛巳)刊广东诗社丛书本,陈永正就以上三本别其同异,得一百二十三阕,复从诸同门笔记及书报刊物中辑得集外词五十七阕。二○○六年,吕君忾以辛巳本为底本,据《朱庸斋书法集》手书墨迹及前述各本校勘编定,集内、集外词各又增补二阕。

②民国时期,词话著作累累,可参谭新红《清词话考述》(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以及陈水云发表在中国文学网上的相关书评(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cle.aspx?id=46797)。

[1]张伯伟.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2.

[2]刘梦芙.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A].蒋寅、张伯伟.中国诗学:第十辑[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4]林葆恒辑选、张璋整理.词综补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I206.2

A

1003-8078(2011)05-0087-04

2011-04-16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5.28

谢永芳(1969-),男,湖北天门人,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项目编号:2011jyte066。

责任编辑 高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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