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德沃金的政治平等思想
2011-08-15肖际唐杨正喜
肖际唐,杨正喜
(1.华南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640;2.华南农业大学,广东 广州 510642)
论德沃金的政治平等思想
肖际唐1,杨正喜2
(1.华南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640;2.华南农业大学,广东 广州 510642)
罗纳德·德沃金认为,平等的关切是政治社会至上的美德,致力于平等关切的社会,必然是民主的社会。民主的依赖观认为,民主的最佳形式,就是最有可能产生对共同体所有成员给予平等关切的实质性决策和结果的形式。民主的分离观则认为,我们在判断政治过程的公平性或民主性时,只观察这一过程本身的特征,只问它是否以平等的方式分配政治权力,不问它所许诺的结果。在多数至上论人民主权单一维度的框架下,无论是民主的依赖解释还是分离解释均无法解释和实现公民政治平等。而合伙制度民主观建构起民主的人民主权、公民平等和民主对话三个维度,它才是建立政治平等的理想形式。
德沃金;政治平等;合伙制民主;民主维度
与民主、自由等政治哲学范畴一样,平等也是一个在各种领域被广泛甚至是过度使用的词汇。它同时也是一个具有多种不同含义的多形概念。“它所指的对象可以是政治参与的权利、收入分配的制度,也可以是不得势的群体的平等和人类基本需求的平等”[1](P307)。当代著名的自由主义思想代表人物德沃金认为,对人民的平等关切是一个政府的美德。对于财富的分配正义,他倾向于实行资源平等的方式。而对于政治的平等,他认为,“作为资源的政治作用或影响力,就不能按照某种可以用来分配土地或物质或资金的平等标准进行分配”。这是因为,“在这个共同体里,政治是一个责任问题,而不是一个财富问题”[2](P236)。也就是说,政治的平等关切不能像财富的正义分配那样,实行资源平等,政治平等应是在合伙制民主下从人民主权、公民平等和民主对话三个维度实现对人民的平等关切。
一、依赖观和分离观:平等关切的两种民主形式
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平等无疑是人类追求的非常重要的政治价值之一。平等从原始意义上讲主要是指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到了近代启蒙运动时期,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一原始观念通过“天赋人权”思想而逐渐使之与民主、自由等成为反对封建等级特权制度的重要理念。这一政治价值也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成为所有民主社会追求的政治理想。所以德沃金认为,平等的关切是政治社会至上的美德,“似乎不言自明的是,致力于平等关切的社会,必须是民主的社会,而不是譬如说君主制、独裁制或寡头制的社会”[2](P208)。因为民主社会是建立在一种最基本假设之上的,即民主把政治权力授予全体人民而不是任何个人或团体。但我们仅仅是说民主社会要致力于对人民的平等关切是没意义的,我们必须要找到何种民主形式是一个真正平等的社会,或者说我们首先要探讨不同民主形式对平等关切的不同看法。
第一是民主的依赖解释或依赖观。它认为,民主的最佳形式,就是最有可能产生对共同体所有成员给予平等关切的实质性决策和结果的形式。因此当出现了民主的最佳具体形式这类有争议的问题时,它建议采用结果至上的检验方式:在有争议问题的决策中,哪一种最有利于促进或保护这些实质性的平等主义目标?也就是说,依赖观更看重实质性结果,而对平等关切民主决策程序并不是特别在意。所以德沃金认为,“依赖观提供了一种产出检验:民主本质上是一套产生公正结果的机制”[2](P210)。从理论上看,公正的结果应该包括两个方面:分配的结果与参与的结果的公正。而民主的依赖观认为,一个平等待人的共同体最重要的是关注分配结果的公正,而分配结果公正则主要通过对公私产权的分配、占有、转移、征税、利用等的决策来确定分配结果。很显然,依赖观忽视了政治过程的参与结果。因为,“平等主义的共同体至少要关心三种参与结果:象征性的、行为主体的和共同的结果”[2](P210)。公正的结果需要有公正的决策参与程序来保证,作为一个对公民平等关切的共同体不仅要赋予一个人在集体决策中的角色,把他当作一个平等而自由的公民以肯定其在决策中的成员身份,而且还要允许其作为一个拥有热情、理性、信念的道德主体来投票参与决策。也正是在人们的共同参与中,共同体的公民感受到了平等的关切,从而有了对政治共同体荣辱与共的政治情感。令人遗憾的是依赖观过分考虑共同体中实质性分配结果而忽视了参与结果。正是基于此,德沃金指出,我们可以设想,在仁慈的专制制度下,“它也可以制定公正的产权方案,也可以尊重正确的平等观的分配目标,它甚至能够产生比民主制度更平等的分配。但是专制制度不可能促进任何平等主义共同体致力于保护的参与目标。由此可见,任何合理的信赖民主观至少要部分地承认参与结果的重要性并解释民主的核心特征”[2](P211)。
第二是民主的分离解释或分离观。它主张,我们在判断政治过程的公平性或民主性时,只观察这一过程本身的特征,只问它是否以平等的方式分配政治权力,不问它所许诺的结果。分离观希望用这种严格的方式解释和论证我们有关民主的核心假设。因此它认为,言论自由和普选权有助于使政治权力更平等。当出现了有关我们政治过程的具体问题的争议时,它认为解决之道是问哪一种决策最有益于促进政治权力的平等。所以德沃金认为,“民主的分离观提供了一个入口检验:民主本质上是一个平等分配政治决策权的问题”[2](P210)。如何平等分配政治决策权,这必须适用一定的程序形式。所以,分离观强调要将政治平等和其他形式的实质性平等区分开来,以政治权力平等作为平等的评判尺度。
何谓权力平等,德沃金认为,我们必须区分两种解释:作用的平等和影响力的平等。一个人对政治的作用,是他本人通过投票支持或选择这种而不是那种决策所能够引起的变化。假如我们认为权力平等是指作用平等的话,这在现实中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在当代所有国家基本上实行代议制民主制度,它承认人民是国家权力的来源,由于社会规模过大,不可能由全民参与国家管理,于是通过选举方式选出人民自己的代表,由代表再来决定国家权力的构成和确认少数人执政的合法性。“代议制结构必然是一个从纵向结构角度看作用差距十分突出的结构”[2](P216),所以从纵向角度强调政治作用平等是没有意义的。从横向角度来看,将平等理解为作用平等也是错误的。因为根据作用平等的规则,它要求每个公民有相同的投票权,而且还强调一人一票。在现实中,即使是实行直接投票的美国,由于其实行分区制,不同区域的人民所代表的选举人票数、参议院代表数等都是不一样的,这显然与我们所要求的平等不一致。
当我们否定了权力平等就是作用的平等,从某种意义上讲,平等则是意味着影响力平等。一个人的影响力则是指他不但依靠自己,而且通过引导或劝诱别人同他一样相信、投票支持或选择而引起的变化。在现实中,一些公民因为更有钱或者是控制着媒体,拥有比别人更多的政治权力,这似乎违背了平等原则,人民会抱怨这个社会不公正。德沃金指出,假如洛克菲勒在你的选区投票,投票时大家都是一人一票,他的政治作用也不会高于他人。人们对他抱怨的真正原因显然不是不公平的作用,而是不公平的影响力。“假如政治平等观是要提供一种相当完备的民主观,以便把这种观点从实质性目标中分离出来,那就必须把权力平等理解为影响力平等”[2](P218)。
影响力真的应该是平等的吗?德沃金认为,从纵向角度来看,如果我们要强调影响力的纵向平等,那么我们会坚持让官员按照多数选民的愿望来投票,并采用对没有这样做的官员进行惩罚的选举方案。虽然这在理论上是正确的,但在事实上,官员基本不会按照这种方式去做,而且在美国政治发展中存在诸多影响影响力纵向平等的事实。比如总统和其他由选举而产生的官员,不管你是否喜欢,是否听从选民意见,一旦他们被选上,他们基本不会下台。可能影响力横向平等是一个吸引人的理想:一部分公民个人仅仅因为更富有,在政治上便拥有比别人更大的影响力,是不公平的。例如我们可以说,像洛克菲勒之类的人有很多钱是不公正的,因为这违背了平等的分配原则,然后再补充说,他们的财富赋予他们不成比例的政治影响力是这种不公正的一个特别可悲的后果,因为它使他们能够维持和扩大他们不公平的优势。反对洛克菲勒政治影响力包括两种意见:一是不关心他的不成比例的影响力的来源,它认为整体影响力无论源于何处,必须是平等的;二是它谴责洛克菲勒的影响力,仅仅是因为这种影响力的特殊来源[2](P219)。对这些我们可以抱怨财富分配不均,政治权力分配不均。但不容忽视的是,即使在一个平等主义社会里,利益、信念、训练和威望方面的差别仍然能够成为政治影响力差别的来源。我们能够做的是用野蛮的极权主义统治手段,通过禁止言论和结社自由,或者是通过规定任何人打算用于政治教育或政治活动的资金上限,来减少人们的政治影响力不平等。德沃金指出,如果资源分配是平等的,限制经费活动开支就违反了平等主义,因为这将妨碍一些人把资源用于他们所要求的生活,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影响力平等和分配平等之间的冲突,因为我们为了达到平等的资源分配,可能会采取一定措施来调整人们政治作用和影响力,它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
总之,“作用平等无法提供一种纯粹的分离民主观”,“分离观要想成功,就必须把影响力而不是作用当作政治权力的标准”[2](P223)。如前所述,把影响力作为政治权力的标准从纵向角度说是有些不太现实,从横向角度看也有一些不太可取的地方,但它仍是一个好的理想。由于其与分配公正存在一些冲突,所以,“我们应当对造成我们今天大量的政治影响力不平等现象的分配不公正加以改正。但是我们对影响力平等的追求,不能超出改正那些特殊的不公正的范围,因为我们所采用的手段有可能损害一个可欲的平等社会的另一些更为重要的特征”[2](P223)。
二、合伙制民主观:平等关切的理想模式
在德沃金看来,民主的依赖观过分强调平等的实质后果,而忽略了政治过程的参与活动,无法来解释有关民主的核心假设。纯粹的民主的分离观似乎更为流行,它认可了合格成年人均有投票权,这在某种意义上符合民主的灵魂——多数原则。它提出了影响力的平等和作用平等,但无论从纵向还是从横向来看,它不可避免地都存在某些缺憾。而且近些年来,在美国的政治发展中,金钱越来越成为不光彩政治的根源。经费成为左右选举的核心因素,拥有经费或募集资金越多,在选举中越能获胜。也正因为此,当竞选结束后,候选人就开始为下一轮选举做准备,开始募集资金,将大笔资金投入到电视广告等方面,为自己树立良好的形象,而忽视了作为官员所应尽的职责。同时,由于参加选举所需经费巨大,候选人无疑需要更多经费支持,他就需要富人的赞助。和一些普通民众相比,这些赞助人对当选后的政治决策显然有更大的影响力,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政治平等理想的背离。于是,人们开始设想通过限制政客的开支来阻止金钱对政治的支配。于是美国国会在1974年水门事件后进行了限制,两年后,最高法院在“巴克利诉瓦莱奥案”中裁决这种经费限制违宪,并指出,“为了加强我们社会中一些人的发言权而限制另一些人的言论,完全不符合《第一修正案》的精神”[2](P409),所以国会“不得制定”剥夺言论或结社自由的法律。
对于巴克利案,许多学者认为禁止经费限制这样的裁决是错误的。德沃金认为,对这一案件存在政治和法律上的分歧,我们对它的正确与错误的论证“取决于我们如何理解美国民主制度的性质和《第一修正案》在捍卫和维护这种民主中发挥的作用”[2](P408)。我们对其认知正确的前提是弄清楚这一案件裁决的证据基础。他认为,这一裁决的基础是联邦大法官汉德所说的“民主赌博”的战略性假设。它认为维护民主的最佳原则就是禁止政府为了维护民主的目的而限制或控制政治言论。因为对政治言论的限制有可能伤害民主,哪怕是为了增进民主的目的。因此它禁止采用限制有钱的候选人或政党经费而使选举更公平的法律。从本质上讲,我们对该案的看法是建立在我们对民主观的理解上。虽然民主在全球得到了异乎寻常的认可和欢迎,但这不能掩盖人们对民主的实质内涵的分歧。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民主就是民治,不是某个阶级、家族或某个人的统治,它要实行大多数人的统治,这就是民主的“多数至上论”。民主的“多数至上论”对民主的认识只有一个维度,即人民主权。“假如我们唯一关心的就是人民主权,那就似乎有理由允许公众得到任何人原意或有能力提供的尽可能多的信息或广告宣传,然后依靠公众去压缩重复的或误导的信息,通过报刊有线电视这类花钱不多的媒体去寻找有关那些藉藉无名和财力不足的候选人的信息”[2](P443)。所以,民主的“多数至上论”必然会支持巴克利案的裁决。如果我们能建立另一种不同的民主观——合伙制民主观,也许我们会改变我们的看法。合伙制民主观不仅能转换传统“多数至上论”民主思想,而且还能改变美国现实中的不光彩政治,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平等。与“多数至上论”民主允许多数人把其意志强加于少数人从而形成多数人的暴政不同,合伙制民主强调在民主社会里,每个人都是积极而平等的合伙人,在合伙制条件下进行自治,在很多个维度表现出与“多数至上论”民主的不同。
合伙制民主第一个维度是人民主权。对于民主制度,我们一般认为是当今在所有西方民主国家中普遍盛行的那套特定的制度安排。根据“多数至上论”民主思想,人民主权是指人民是国家权力的来源,国家通过选举来确定代议机构。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代议机构中的多数有权制定法律并指导或支配政府。只要政治决策符合多数的意志或意见的多样性,这就是民主的理想。也就是德沃金所说的“多数至上论将人民主权定义为最大多数公民最终贯彻其想法的权力”[2](P420),这是它所强调的民主唯一维度。而合伙制民主观所强调的人民主权是指作为一个整体的公众与组成政府的不同官员之间的关系,它要求人民而非官员掌握最终统治权。
合伙制民主第二个维度是公民平等。在民主制度中,我们均强调人民是国家权力的来源,公民一律平等地参与政治。参与政治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平等投票权,作为一项基本权利,这在当代所有国家都得到了认可。德沃金认为,虽然我们对公民拥有平等投票权已无疑义,“但是仍然不太清楚应该如何在作为个体的公民之间分配集体权力——在作出集体决策以及形成民意和公共文化的各种政治过程中,应当授予谁投票权和发言权”[2](P420)。我们只是认为通过平等的普选权,通过最大多数公民的意志来决定国家政治生活,或者说公民通过正式选举、公民公决或其他形式来决定国家政治生活,从而充当了国家政治竞赛裁判的角色。“合伙制民主观也坚持平等的普选权,但是它要求公民不但充当政治过程的平等的裁判,而且充当政治过程的参与者”[2](P420)。由于多数至上论民主仅有人民主权这一维度,它忽略了公民政治参与者的角色,从而使一些富人成为政治参与唯一的演员,他们往往借助于金钱、借助于媒体来塑造多数意见。而普通公众由于缺少资金,无法和富人或捐赠人竞争,往往远离政治过程的中心。普通公众也无法获得政治上的平等,从而损害了民主的价值。
合伙制民主第三个维度是民主对话。合伙制民主要求每个公民承认社会是有着共同利益的政治共同体,每个公民要认识到政治是对公益进行共同探讨的合作性事业,是为了共同体的良善生活。在这样一个共同合作事业中,每个公民都应作为道德主体以合伙人的方式参与政治活动。“真正的集体行动需要交流:如果以每个公民都是政治事业合伙人方式实行人民的集体统治,那么他们在集体行动之前,必须作为个人一起思考,这种思考必须集中于赞成或反对集体行动的各种理由……假如公民不能在一个鼓励人们注意其发言之优点的制度中,对共同体发表看法,民主便没有提供任何真正的自治形式”。[2](P421)但是在当今这样一个充满金钱的政治游戏中,政治共同体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公众对政治参与的热情急剧下降,民主世界政治对话品质急剧恶化。德沃金认为,这主要源于多数至上论“民主赌博”战略的预防性解读,即它声称绝对不可以为了民主的利益而对政治言论加以限制或管制。对此,我们应转换思维,根据合伙制民主观作更为灵活的解读:它允许言论自由受到有利于公民平等的管制,或者说禁止任何有可能损害公民主权或公民平等的言论管制。只有改变媒体被强势群体所控制,其他群体失语的现状,才能恢复公民平等,才能真正提高民主对话的性质和品格。
总之,德沃金政治平等论揭示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民主的不平等性,揭示了其金钱政治的本质。在多数至上论人民主权单一维度的框架下,无论是民主的依赖解释还是分离解释均无法解释和实现公民政治平等。而合伙制度民主观建构起的民主的人民主权、公民平等和民主对话三个维度,强调民主是共同体合伙事业,公众不仅是政治过程的裁判,也是政治过程的参与者。同时,为保证公民的政治平等,要允许言论自由受到有利于公民平等的管制。
[1][美]博登海默.法理学——法律哲学与法律方法[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
[2][美]罗纳德·德沃金.至上的美德:平等的理论与实践[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肖际唐(1970-),男,江西吉安人,法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副教授;杨正喜(1971-),男,湖北天门人,法学博士,华南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D621
A
1671-7155(2011)01-0041-04
10.3969/j.issn.1671-7155.2011.01.008
2010-10-21
(责任编辑 汪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