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来临》:道德原教旨主义的理想社会*
2011-08-15刘熊
刘 熊
(华中师范大学 中文系,湖北 武汉 430079)
《彗星来临》:道德原教旨主义的理想社会*
刘 熊
(华中师范大学 中文系,湖北 武汉 430079)
《彗星来临》第一次描述出了作家理想社会的模样,以建构而非破除的方式直接表达了自己对人类社会发展前景的展望。作者之前的全部作品,都在诲人不倦地说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而本作从过去旧世界的批判书变成了新世界的赞美诗,表述了“那样才是完美的”。威尔斯之前一直在破除,本作却是满怀激情地建构。然而吊诡的是,过去的破除非常有深度,全面反思了阶级冲突,道德标准,独裁的本质,个体与群体的关系,法律的起源与前提,职业分工与个性发展的冲突等等诸多在一个新世界到来前人类需要解决的问题。可是最终呈现的这个新世界本身,却是极其天真、没有根基、经不起推敲的。
威尔斯;伦理学批评;阶级冲突;进化论;科幻小说
《彗星来临》无疑是威尔斯科幻小说中最富有文采,人物形象塑造最为成功的一部,但是因为它较为薄弱的科幻性,其知名度不是太高。在本作中威尔斯终于描述出了他理想的社会的模样,以建构而非破除的方式直接表达了自己对人类社会发展前景的展望。作者之前的全部作品,都在诲人不倦地说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而本作从过去旧世界的批判书变成了新世界的赞美诗,表述了“那样才是完美的”。作者之前一直在破除,本作却是满怀激情地建构。然而吊诡的是,过去的破除非常有深度,全面反思了阶级冲突,道德界限,独裁的本质,个体与群体的关系,法律的起源与前提,职业分工与个性发展的冲突等等诸多在一个新世界到来前人类需要解决的问题。可是最终呈现的这个新世界本身,却是极其天真,没有根基,经不起推敲的。并且作者自己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完美的共产主义社会怎样才能实现,矛盾无数的旧世界淤泥中如何长出一朵不染纤尘的莲花。于是以彗星掠过地球,彗星上的气体造成全体人类昏迷,新的空气成分让人类产生顿悟这样一种几乎是魔幻的方式来彻底扫除人类所有的私欲。而私欲的消除,正是作者构建的这个完美世界诞生和存续的必要条件。
一、革命与伦理
在威尔斯看来,革命的伦理基础是博爱,是宽恕,是自我私欲的涤荡净化,它即使不是“请客吃饭”,也应该是温良恭谦让的,温情脉脉,温文尔雅的,甚至此小说中革命成功的表现之一就是大家一起在公共食堂吃饭。而绝非暴力血腥的,对于暴力的使用本身就是违反革命初衷的。但是作者又想不出怎样才能兵不血刃地把充满私欲,人人内心苦闷时刻准备爆发的旧社会改造为人人没有私欲,人人平等自由的新社会,于是只好用彗星的来临为每个人带来一颗彗心,这一设计使得这篇科幻小说看上去更像是一篇童话寓言。
对于“私欲”的批判贯穿了作者之前几乎所有的小说,到了本作,作者在经过了长期的思考之后,终于把“私欲”确定为导致人类社会过去和现在的种种苦难以及未来不可避免的退化的病根。《彗星来临》与作者之前的六部小说几乎就构成了一个对人类前途充满忧虑的人道主义者转变为一个对未来乐观至极的共产主义者的心路历程。如果把这六部小说联系起来看,它们几乎就组成了一封世界上反思最为深刻,篇幅最为洋洋洒洒的入党申请书,但是这封申请书却注定得不到批准。威尔斯曾两次访问苏联,受到列宁与斯大林的接见;访问美国时也与罗斯福总统会晤。但是“威尔斯不赞同无产阶级革命暴力,怀疑‘社会革命一般来说是否需要’。列宁说他本质上属于资产阶级,他也乐于如此,并无异议。”革命需要的是强烈的阶级仇,民族恨,选对阵营立场坚定“对敌人冬天般的寒冷,对同志春天般的温暖”,而威尔斯对人类党同伐异传统的批判,把所有阶级的人类都视为“可以改造好的子女”的人道主义态度,使得他注定得不到导师列宁的认同。
叙述者威利同时也是小说的主人公,和作者的绝大多数小说一样,本作仍然使用第一人称的视角以便于插入大量的心理描写。威利出生贫寒,但很有思辨精神,发育良好的智力是他引以为荣的唯一资本。但是故事开始不久他就沮丧地发现,他引以为傲的智商无论在老板那里,还是在情人那里,都不受重视,不能为他换来他坚信自己应得的东西。老板拒绝了他加薪的要求,同时初恋情人内蒂也写来了客气但决绝的断交信。威利的心情是:“我感到自己骤然间被整个宇宙抛弃了,受到被人忘却的威胁,我必须立即以明确的、强调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利益。从我所学到的宗教知识或我所采取的无宗教信仰态度中,都找不到对受到伤害时自恋式的安慰”于是他对自己所处的社会发出了“我这是在什么地方?”的疑问。自己唯一的骄傲来源,在这个社会中却不被欣赏,因为出身贫寒,所以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获得良好的收入以确保一种有尊严的生活,初恋情人也弃之而去。社会没有为个人奋斗留下空间,自视甚高而又奋斗无门的威利于是受到事业和感情的双重伤害,当整个世界都不尊敬自己的时候,一个人自己对自己的尊敬往往会以压倒一切的姿态显现出来,而在当前的这个社会中显然无法实现自己的尊严,于是威利这样受侮辱与受伤害,但仍保存着奋斗意志的人天然地成为要求进行社会变革的中坚力量。
在他眼里,19、20世纪之交的英国社会是这样一副样子:“在这些高楼大厦里潜伏着地主和资本家,他们有自己流氓恶棍般的律师,有善于欺诈的牧师神父,而我们这些人则全都是他们蓄意犯罪的牺牲品”在这段文字中,地主、资本家、律师和神父这四种人被挑选出来作为19世纪英国社会资本主义体制的代表,被认为是对社会有害并且应该被消灭的,使得文本从一开始就具有了强烈的共产主义色彩。
共产主义是人类历史上代价最高昂的社会实验,当这个实验尚未进行的时候,全世界对实验结果充满期待。当苏联建立,世界各个角落都有不少对其“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拥护者,认为人类从柏拉图以来的理想国之梦终于实现。然而随着苏联式的共产主义从美梦变为噩梦,其标签从人人平等,经济总量剧增,人造卫星变为大清洗,古拉格,经济崩溃。世界,包括前共产主义国家们,认识到苏联式的共产主义制造的问题远比其解决的问题多。威尔斯在写作《彗星》时,苏联模式的弊端还没有被揭露,作者以一个在社会底层仰望社会金字塔的不得志的贫穷青年的眼光来审视社会,看到的都是社会的弊端,因为这种社会的好处他以及绝大多数处于金字塔庞大基层的民众享受不到,所以产生消灭这些“剥削阶级”的想法,以为地主、资本家、律师、神父是社会中的蛀虫,大概是因为他们都不事生产却生活优裕。然而打倒地主分掉田地,意味着物权、财产权被否认;消灭资本家,意味着企业将变得产权不清,权责不明,效率低下;赶走律师,意味着法治荡然无存,人治随心所欲;剔除神父,意味着信仰缺失,人人可以毫无畏惧为所欲为。这些后果,人民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将注定以高昂的代价来承受。
就在穷二代青年威利遭遇事业爱情的双重打击,为自己的遭遇忿忿不平的同时,太空中一颗彗星越来越接近地球,科学家预言它将与地球相撞。对此威利表达了这样的看法“你们的那颗彗星或类似的什么东西的确应该来冲击一下这个世界,把所有的罢工、战争、混乱、爱情、嫉妒以及所有生活中的不幸统统帮我们除掉”威利的心情就如同今天网络上很多人呼唤“2012”早日到来一样,亦如鲁迅笔下的“野火”,受压迫者宁愿得到一场共同的毁灭来消除不公正现象。显然,彗星在文本中成为了革命的隐喻,就像曹禺《雷雨》中的雷雨,它被视作这部戏剧中没有出场的“第八个人物”,它被反复提到,象征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的力量,一种天谴,或者,像某些革命现实主义文学理论解读的那样——革命,对象征着旧秩序的表面风平浪静而内里一团混乱的周家的革命。《彗星》中,在彗星撞击地球之前,一切都处在混乱之中:英国和德国为了毫无意义的理由而正在激烈交战;威利绝望而疯狂地追杀与情敌私奔的初恋情人;工人在混乱地罢工;情人与情敌的家庭因为二人的私奔都几乎陷入崩溃,一切都处于无法解决的冲突之中。如同《雷雨》最后一幕,周朴园努力营造的有秩序的良好家庭,最后被揭示出充满了始乱终弃,兄妹乱伦,父子相残,母子畸恋。最后,雷雨降临,唯一无罪的,最天真最纯洁的周冲被电击死。一个乱糟糟的不再美好的家族中任何一个罪人的死去都已无法造成“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效果,于是唯一的天使必须死去,其作用就如自己无罪但为洗去人类的罪而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但是《彗星》中却做了相反的设置,彗星的撞击带来的并不是地球的毁灭,而是开启了一个完美世界的新纪元。
小说绝大部分篇幅都是叙述者对社会的方方面面,各种现象和各色人等发表着看法,而这也是威尔斯小说结构的显著特点:人物的行动并不太多,但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思辨。威利遇到了一个自称“彻头彻尾的社会主义者”的青年帕洛德,后者借给他社会主义刊物。永远处于愤怒状态的受伤害的穷二代青年威利对社会主义一见钟情。在社会竞争中无法获胜,甚至没有参与竞争的资格的威利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资本主义的竞争机制都像是一个化脓发炎的伤口”并且立即显示出了远远超过他的领路人帕洛德的对待革命的激情,以及实现革命目标所需要的冷酷无情。仅仅因为帕洛德表示出认为科学、真理比社会主义更重要的价值取向,威利便在心里给自己的这位社会主义领路人判了死刑。这一情节为主人公威利定下了性格基调。他在幻想中处死自己的社会主义领路人帕洛德,仅仅是因为帕洛德作为一个从事天文和数学的专业人士,对待革命具有一种可控的理性。帕洛德这样认为:“‘我认为科学比社会主义更为重要’,他说‘社会主义是一种理论。而科学不只是理论’”并且他有自己的工作,这工作能够让他买得起观测彗星的天文望远镜,想必收入并不太差。专业人士,中产阶级,是社会的稳定器,他们赞同社会主义,往往是出于良知和道义,而不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像威利一样不堪忍受。但是他们更希望通过不断地改良而非暴力革命来实现社会的进步。可以说,相比于主人公威利,帕洛德更接近威尔斯自己的形象。
威利因为帕洛德把社会主义置于科学之后的态度,而大失所望,不仅在心里判处了他死刑,在行动上也立即表现出来:“我砰地一下摔上他的门,仿佛是用炸药炸毁了他的房子……正是帕洛德第一次向我介绍社会主义啊!叛徒!”威利虽然陶醉于自己的高智商和能言善辩,他认为“我的智慧,我的口才,在即将到来的革命斗争中都是我党的宝贵财产”然而显而易见的是,他的智慧并不具有跳出自己的生活从云端俯瞰整个社会全貌的能力,他对任何不百分之百赞同自己观点的人充满敌意和仇恨。这注定了如果他成为革命的领袖,将如他所言把革命带向残酷的法国罗伯斯皮尔的模式,而他自己在革命中的角色将是一个危险的丹东甚至贝利亚式的人物。他对科学的价值嗤之以鼻,对异议者毫不留情地处死,即使是自己的革命领路人。当革命与无知结合起来的时候,其后果就将是红卫兵式的,卢旺达大屠杀式的,利比里亚内战式的。电影《卢旺达饭店》和《疯狗强尼》揭示出这两个非洲国家的内战中那些随意屠杀、抢劫强奸周围邻居的暴民,在他们犯罪的时候竟然都自认为是在进行崇高的革命和保家卫国行为。他们都冷酷无情,目不识丁,并且因为目不识丁而更加冷酷无情,因为内心没有任何值得自己敬畏的东西,所以行事肆无忌惮。这种不受伦理约束的欲望将导致自身和事业的双重毁灭。
威利一开始对革命的激情为他后来因为个人目的而去追杀私奔的情人和情敌的行为做好了铺垫。威尔斯用这样的情节说明:革命,多少个人私欲假你之名而行。从而使得革命也如同作者之前小说的主人公一样,同时受到赞美和批判。并且最后没有私欲的理想社会的来临,也并非通过革命,而是通过彗星撞地球的幻想。这说明本质上,温文尔雅的社会主义者威尔斯对革命的作用和纯洁性充满了质疑,于是设置了威利这样一个把革命的正义置于人道的正义之上并最终让革命成为了私欲的工具的形象,以此来警告狂热和抛弃伦理会对革命造成的危害,作者对威利的态度可以说是一种带着欣赏的批判。但威尔斯也绝不赞成保持现状,他对当时所处的社会十分不满,对种种社会矛盾看得很透彻,却又找不到一种既非暴力革命也非请客吃饭的方式来把社会改造成他理想的形态,于是只好用彗星撞地球的幻想来完成理想社会达成的任务。这种“空想社会主义”几乎是单纯的知识分子干革命的最终结局,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与卢梭、圣西门、傅利叶这些著名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一样,威尔斯对社会的期待太完美,对生命的价值太推崇,对人性的自律太信赖,对私欲的价值太忽视,于是他的革命理想只可能是一部科幻。
威尔斯既通过威利之口对当时的社会进行了深入的批判,同时威利的批判也一再透露了他自身的劣根性。于是威利对社会的批判就如同兽人对摩罗的赞美诗;隐身人对普通人的谴责;炮兵对火星人统治的思考的功能类似,充满了片面的深刻,在批判当中,批判者和被批判者的缺陷都不断暴露。威利绝不是这个共产主义文本中的一个高大全式的人物,恰恰相反,这个形象是作者用以说明为什么社会和个人都需要改造的论据,而威利也被设置为彗星来临后首先得到净化的人。
二、《彗星来临》中的共产主义
社会的道德体系是弱者的避难所和强者的牢笼,所以弱者在权益受到侵犯的时候,总是会质问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王法”,所谓王法,即是王道之法——一种理想化的道德底线。威尔斯笔下的共产主义新社会,是一个一切源于道德,一切为了道德,一切属于道德的道德原教旨主义(morality fundamentalism)的社会。所谓原教旨主义,即是说摒弃某种宗教在数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得到的所有阐释,而返回到它初创时期最本源的教义,并以此来指导现在教众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模式。人类对道德的阐释和成文化的过程就是法律形成的过程,然而成文的法律在19世纪英国社会中却成为统治阶级统治人民的工具,人民穷困潦倒,对法律不再信任,寄希望于法律的源头——道德。司马迁说“人穷则返本”(《史记·报任安书》),意思是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就会呼天抢地哭爹喊娘,寻求天地爹娘这些生命最初的安慰,而威尔斯给予威利这样在19世纪英国社会中穷途无路的人的本源式的安慰,便是摒弃已经变质为“从事法律者的秘诀”的法律,重返道德之本,建立一个以人类内心高尚道德为基础的社会。
威尔斯不仅对法律被统治阶级操纵这一事实感到愤怒,同时对于法律对被统治者的作用也充满质疑,这一点把《彗星》和《摩罗博士的岛》结合起来分析就十分的明显。摩罗费尽心机制定的用以约束兽人,把兽人改造为人的法律,最终在摩罗死后迅速崩溃,因为兽人本身不具备内心发出的对于伦理和道德的需要,也就不能理解更不能自觉遵守法律,迫使他们守法的唯一因素是“痛苦屋”所代表的惩罚机制。因此威尔斯认为,如果没有每个人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那么外在的法律是没有意义没有作用的,如果有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沦为统治者统治未经教化,缺乏理性的人民的工具。他让威利在《彗星》中进一步评价了法律的作用:“正是由于当时普遍的愚昧,这种已然存在的片面的法律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极为深奥晦涩,神秘难懂,其措施无法确定,其机制无法运行……法律是从事法律者的秘诀”。
所以,威尔斯在《彗星》中设立的理想社会和之前的旧社会相比什么都没有变,除了变得道德高尚没有私欲的人心,这颗彗星带来的“彗心”就是威尔斯理想社会的基础,可以说,威尔斯笔下的新社会是一个“唯心”的社会。社会主义者威尔斯当然熟知马克思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他之前的小说中也体现出他对于二者关系的深刻洞察,但是在《彗星》中,他突然抛弃了一切社会学和进化论的理论,以一种近乎“绝圣弃智”的态度安排一颗“飞来横福”般的彗星,用彗星的特殊气体把所有的经济基础,社会结构,人性发展的影响都隔绝在外,硬生生地为每个人带来了无比高尚的道德。于是这部科幻小说的科幻性,就表现在对道德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展望上,这一无根的仅仅凭借道德的一己之力而产生的美丽新世界解决了威尔斯之前小说中表现出的所有社会问题。如果说作者之前的科幻小说都是“问题小说”的话,那么《彗星》则无疑是“答案小说”。威尔斯给出的答案类似于泰戈尔和冰心认为可以解决社会一切问题的“纯真的童心”,《彗星》中彗星来临后的下半部分是一部关于爱与道德的天真但美好的道德科幻小说。
但是“天真”仅仅是就这个新社会的根基完全依赖于道德这一点而言,本作者对于旧社会的批判则是非常深刻非常全面的。作者对人心和道德的作用极端推崇,其思想不是在新社会人人都变成了道德高尚的人,而是人人都变成了道德高尚的人,于是新社会就诞生了。只要有了道德这个基础,威尔斯认为,任何社会问题都将变得不成问题。西方社会的道德来源是宗教,然而作者和所有马克思主义者一样,对宗教的作用完全否定。他塑造的威利是一个不信教且对宗教充满蔑视的人,他对自己母亲笃信宗教且对权贵和为权贵服务的法律逆来顺受的态度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他自己则是“我才不在意如火的地狱和上帝的惩罚”“我的灵魂迷失在颓丧、羞愧、耻辱、虐待和绝望之中。我冲着拒绝相信的上帝大发雷霆,躺在床上诅咒他”“我谴责基督教是奴隶的伦理,并宣称自己是当时著名的德国作家尼采的弟子”可见,威利对宗教的态度是彻底否定的,符合马克思主义认为“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一观点,而威利母亲这一角色则是对这种鸦片吸食成瘾的善良而可怜的底层劳动人民的代表。在彗星到来之前,威利的家庭生活几乎是在与母亲的辩论中度过的,威利的母亲是这样一种人:
母亲与威利这两个形象形成了一种对比:遵守法律,笃信宗教,避免冲突,放弃斗争。结果就会是母亲这样:在当奴隶的时代当好一个合格的奴隶,在想当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憧憬着当奴隶的幸福。
其实,宗教信仰与非宗教信仰最大的区别并非是这个认识论体系中是否存在一个造物主来提供世界运行的第一推动力,而是是否允许对信仰进行实证和发出质疑。如果像苏联式共产主义那样搞个人崇拜,不允许对领袖存有任何质疑,那么实际上就把领袖放到了上帝的位置,成为了一种宗教。
如果说威尔斯笔下的共产主义也是一种宗教的话,那么这种宗教就是“道德教”,道德是这个体制中解决一切问题的手段、出发点、衡量标准和目的本身。而这也十分符合共产主义的特征,为什么所有共产主义国家都坚决不允许赌博卖淫等社会危害性不大但有违道德的行为合法化,原因之一就是这些违反道德的行为一旦被官方正式允许,就会直接影响到政权执政本身的合法性,因为共产主义可以说是以道德立国的,而允许这些行为意味着失去道德这一立国根基。也正是因为这一立国思想,在共产主义国家,官员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撤职甚至入狱,教授因为换妻而被收监,就是符合逻辑的。因为这里道德不分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按照道德的逻辑,私人领域内违反道德的行为就足以证明此人在公共领域也将违反道德。而非共产主义国家(西方国家并不认为自己是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在西方也并非一个褒义词)则严格区分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道德,并不因为某人在私人领域违反了道德,就对他公共领域的道德性进行株连。所以克林顿遭到弹劾并非因为和莱温斯基有染,而是因为他对国民说谎不承认婚外情。前者是私人领域的事情,后者是公共领域的事情,一个出轨的总统仍然可以是合格的领袖,但一个对国民说谎的总统就不再适合担任任何公职。
威尔斯道德立国的思想很美好,但却极其难以完整地实现,因为无论怎样严防死守,体制内仍有可能出现违反道德的事情,最后政权为了维护道德上毫无缺陷的形象,甚至会不得不诉诸于更加有违道德的措施来进行掩盖,因为人类毕竟没有这样一颗美好的彗星。
[1](英)威尔斯.孙宗鲁.威尔斯科学幻想小说选[M].孙家新等译.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
[2]王海明.新伦理学[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2.
[3]Steven Mclean.The early fiction of H.G wells[M].Palgrave macmillan press,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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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1)01-0049-04
2010-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