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批判到反思
——德国二战反法西斯题材作品述评*
2011-08-15刘静
刘 静
(广东培正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8030)
由批判到反思
——德国二战反法西斯题材作品述评*
刘 静
(广东培正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8030)
通过对四部德国不同时期、不同作家经典反法西斯主义文学作品的分析,探讨半个世纪以来,德国反法西斯文学作品内涵和表现手法的变化和发展,展现德国反法西斯文学的创作走向及其地位价值。
德国;反法西斯主义文学;批判;反思
法西斯,一个人类有史以来最残暴、最邪恶组织的代名词。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它象个幽灵在欧洲游荡。所过之处,播撒死亡、仇恨和毁灭的种子。直到上世纪的四十年代,将整个世界卷入战火之中。在世界反法西斯斗争中,德国文学作家素来是一支有作为的队伍,他们用或深沉或犀利或痛诉或反思的笔调记录下那一段铭刻在自己心中的历史。
一、介绍四部德国反法西斯文学作品(从战后初期到21世纪)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终结给世界人民特别是德国人民带来了新的希望,人们笃下决心重建新的家园。但几经战火侵袭的国家只有瓦砾残存,想要恢复它夕日的容颜谈何容易?举目四望,偌大一个国家被折腾得体无完肤。人们在废墟中寻找着,坚持着……此时的文坛也充斥着相同的悲凉,作家们描写自己所见的疮痍,讲述自己所感受的心痛。海因利希·伯尔就是这时期“废墟文学”的典型代表。他的前期作品主要取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旨在探索战争给德国及其民族带来的种种灾难。五、六十年代,他的作品主要描写西德战后平民阶层的种种遭遇。其中一部著名的《无主之家》给我们讲述了被战争夺去父亲的两个孩子战后各自的家庭生活,展现了战争为无辜的人民带来的巨大痛苦以及战后德国的残酷现实。这些直接的赤裸裸的文字不亚于纪实报道,使人们深感战争的可怕,反映出人类对和平的渴求。
20世纪60年代以后,作家们对德国法西斯主义的艺术探讨,又深入到了新的领域。作家们较多地触及了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法西斯意识形态影响问题。西格弗里德·伦茨的长篇小说《德语课》便是一个很鲜明的例子。这部作品取材于画家埃米尔·汉森在纳粹统治时期被禁止作画的真实事件。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少年犯,他的父亲曾经是纳粹统治时期的一个警察。他盲目执行纳粹的命令,对一个在战争中救过他性命的画家进行迫害。作者借这个小市民的机械思维方式,揭示了法西斯意识形态在现实生活中的存在和影响。《德语课》使伦茨一举成名,同时也使伦茨成为战后德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许多看过一些德国战后文学作品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通篇的文字都被一种压抑沉重的气氛所笼罩,作家下笔尽述纳粹的罪行和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悲惨世界。这样的作品一方面代表德国向世界人民忏悔着当年自己犯下的罪孽,另一方面也使本国人民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尤其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战争的直接发起者和遭受者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而更多的是,他们怀着憧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后代打一出生起就自然而然要背负上父辈的罪孽。他们在感情上深爱自己的父辈,但在道义上又必须与父辈划清界线,是爱还是背叛?他们面临着痛苦的抉择。本哈德·施林克的《生死朗读》所反映的就是当时德国社会的反思。主人公是一个叫做米歇尔·白格的少年。白格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巧遇并结识了三十六岁的妇女汉娜。汉娜足可以做他的母亲,可他们却成了秘密情人。比超越正常情人关系更可怕的是,公共汽车售票员汉娜,在纳粹时期,竟然是臭名昭著的集中营女看守。汉娜一直对白格隐瞒着自己的经历并在关键时刻失踪了。当白格作为法律系大学生参与法庭实习的时候,审判的战犯之一就是汉娜。他们这一代年轻人远离战火,说起控诉上一代的历史罪行来振振有词,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血亲又或是所爱的人亦会不知所措,到底站在哪一边?正义还是感情?很难界定他们所做出的决定是背叛还是逃避。本哈德·施林克用柔和的笔触向读者细细道来新一代德国人所陷入的这种尴尬。
21世纪伊始,战争远去,硝烟散尽,但德国的文学作品中似乎很难逃出二战的阴影。文学家们在新环境下纷纷试图寻找全新的角度来诠释这场噩梦般的战争。于是我们在2002年看到了德国著名作家君特·格拉斯的小说《蟹行》。这部他199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推出的新作选择了一段真实的历史做背景。二战期间,一艘满载难民和士兵的游轮在航行途中,在波罗的海上遭遇苏联潜艇发射的鱼雷,不幸沉没,船上近万名无辜平民葬身海底!通篇文字在现实与虚幻中交替变换,还原了那场可怕战争的原貌。这部作品一面世就好评如潮。出版两周销售达25万册。
二、对比四部作品——从直白批判到深远反思
从海因利希·伯尔的《无主之家》到君特·格拉斯的小说《蟹行》,我们能看到的仅仅是几个书生对历史的再创作吗?当然不是。这就象德国战后短短几十年从毫无经济能力的弱者摇身变为如今在国际社会颇有地位的强势国家,你能说这只是运气吗?接下来就让我们从对这几部不同时代作品的对比中来寻找答案吧!
海因利希·伯尔的长篇小说《无主之家》出版于1954年。整部小说被昏暗阴冷的气氛笼罩着,仿佛还能嗅到炮火的余味。伯尔本人感同身受的笔触就象在说邻家好友的真实故事,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作者就是要揭露法西斯的罪行,在描写时带有强烈的爱憎色彩,完全不吝惜笔墨地向读者展现了生活的残酷现实。同海因利希·伯尔一样,战后的许多作家认为:只有认识了德国的罪行,才能实现德国民主精神和道德的复兴;而要认识德国的罪行,单靠审判是不够的,更重要的还要依靠个人的良心和独自反省,只有通过这样的净化,德国人才能真正醒悟,发现真理。他们写作的目的就是揭露、揭露、再揭露。关于他“废墟文学”,海因利希·伯尔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我们所描写的人物生活在废墟之中,他们是战争的幸存者……他们从未生活在完全和平的氛围里,他们的环境、他们的健康状况、他们旁边和四周事物不是什么田园牧歌,作为作家我们感到与他们靠的很近,以至于我们和他们融为一体了。”
西格弗里德·伦茨的长篇小说《德语课》使用的是传统的叙述手法。作者没有选取经典的战争伤痛题材,而是选了这样一个源于真实历史事件的故事。文中并没有对战争的直接描述,更多的将目光集中到人的意识形态中。文中西格的父亲为阻止画家继续作画要求西格的合作,他以命令的口吻对儿子说到:“西格,我们要合作!我需要你。你要帮助我……他不能再画画了……现在仔细听好了!不许再哭!听着!”
这里没有伯尔所描述的家破人亡,没有赤裸裸的控诉。但我们同样能感受到一字一句中发散出的压抑感。这不再是父与子的关系,而是上下级的关系,所要做的一切就是服从命令。作家是想通过这部作品让人们了解到,法西斯主义对人类心灵的禁锢和对肉体的摧残一样值得痛斥。
与此相比,本哈德·施林克1995年的小说《生死朗读》则更加远离了战争的现场,作者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娓娓道出一个离战争很远又很近的爱情故事。整个文章的风格是柔和的,尤其是描述汉娜和主人公爱情的文字,使读者能切身感受到战争残酷的仅有文中的审讯战犯片段。
(法官问:)“难道您不知道您是送那些囚犯去死吗?”
(汉娜回答:)“当然是知道的,可是新的要来,先来的必须给后来的让地方。”
显然作者偏重的并非完全是对战争的控诉,而更多的是代表后代的反思,他们到底应不应该继续承担父辈的罪孽?是站出来痛斥还是勇敢接受?这本书在德国震撼人心,它是对不堪回首的历史的回首,是对国民性的思索与探究。它勾起德国人那段痛苦的记忆,敲打着些许麻木的灵魂。不需要激愤的言语,同样能触及人类的心灵深处,这一点本哈德·施林克做到了。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德国反法西斯题材文学作品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有了与以往明显的不同,但无论怎样不同,它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直接或间接地历数纳粹犯下的罪行,使人陷入无限反思中。而格拉斯的《蟹行》则进一步将新时代下的生活背景考虑进去,着重讲述战争对人们的深远影响。
作者让女主角图拉生活在德国纳粹法西斯当政的年代里,其命运饱经沧桑。但不只是图拉,就连她的儿子,这个并未直接经历战争的后代,在全新的和平世界里也产生了偏激的思想,创办了新纳粹网页,最后竟然开枪杀害了网友犹太青年大卫。
作者用螃蟹般“横行不法”的笔锋警醒着人民,法西斯发动的那场战争虽然渐行渐远,但战争的遗毒可能影响千百代后人。在科技发达的新时代,德国的右翼政治势力也变换着新的传播手段,通过网络这个工具来迷惑不了解历史真相的青年人,使他们走上新纳粹主义的歧路。从这点上来看,《蟹行》所蕴含的反思远远超越很多其他的德国二战反法西斯文学作品。
三、德国二战反法西斯文学创作走向的形成原因及价值地位
从战后初期至今,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德国反法西斯文学作品的变化,由激烈的批判到理性的分析,这一切归根结底是由时代变迁导致的。
20世纪5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落下尘埃,但一切清扫法西斯残余势力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德国人不仅需要重建家园,还要重建自己的信念,彻底清除法西斯残余势力,清除它们在生活中和意识中留下的危害。同时面对全世界对德国所犯下的罪行的指控,德国人民只有以加倍自责来寻求谅解。因此,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充满着悲伤和哀愁的元素。《无主之家》中的人物都显得彷徨而无助,一方面他们不能忍受战后的自己生活环境,另一方面他们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对他们来说,前方是没有路的。
到了20世纪60年代,联邦德国的资本主义重建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和军事力量已与西方体制融为一体,而与此同时,资本主义内部矛盾和弊端也日益暴露出来了。这种矛盾激化导致最著名的事件就是1968年发展起来的大学生造反运动。在这种背景下,文学被政治化了。另一方面,“德国人的罪责”问题是战后世界突出关注的重点。当德国人对自己所走过的道路认真反思时,有些人却有失公允地将战争责任归咎于全体德国人,乃至整个德意志民族。这使得一些并没有直接参与战争的德国人深感不满,这种“集体过错”的看法在战后西欧曾风行一时,其代表人物是英国人罗伯特·范西塔特。他在1940年时就提出了所谓的“范西塔特主义”观点,“法西斯和希特勒对欧洲大陆的肆意侵略只是德意志民族本性的一种表现,德意志人全都具有一种好狠的野蛮天性,有一种种族主义的自然倾向。”[3]
当然,面对来自各个方面的指责,也出现了一些为德国人鸣不平的声音,其中就有著名哲学家卡尔·雅斯贝斯,他本人对“集体过错”论持反对意见,他认为:罪责问题是“德国人灵魂存亡”的问题,德国人不能对外界的指责无动于衷。犯罪只能是个人,而不能职责整个国家的国民都犯了罪[4]。《德语课》大致就是这一时期的作品。反映了战后第一代与他们父辈的紧张关系。象书中的小主人公完全是由于父亲对纳粹的忠诚追随才背负上了一生都无法洗掉的罪孽。
这种几代人都要为同一个罪行忏悔的情况在《生死朗读》中突出地体现出来。但由于这部作品诞生于90年代,其表现形式和侧重讨论点都和以往的反法西斯题材作品有较大差别。作者添加了更多的人性化内容。这大多是由于20世纪80年代后的世界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德国与其他西方国家一样进入后工业化社会,文学界也随之呈现出一派多元化、无主题、多风格的后现代主义发展趋势,作家们转而关注个人与社会的矛盾、人与自然的冲突、生态环境的保护等问题。文学作品的焦点也相应转移到和从前大相径庭的方向上。
到了21世纪,经济的飞速发展和科技大踏步前进给人类的生活模式提供了许多可能性。《蟹行》就是在当今这种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它是对德国社会新纳粹主义兴起的反思,反思德国社会和家庭对于这些年轻的新纳粹主义信仰青年们能做什么。它告诉读者,没有解决的历史问题永远是滋生新的仇恨的土壤。格拉斯的这部作品最大的成就就在于引导人们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去思考似乎已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问题,因此它的反响是可想而知的。
从战后初期对法西斯主义直白的控诉,到融入到当代世界背景中的深刻反思,文学创作者们虽然不再拘泥于从前单一和死板的表达方式和内容,但对法西斯主义遗留问题的洞察和长远关怀,所有的创作者都没有停止,也绝不会停止。这种不断探索和求发展的精神必定会使得德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化向繁荣迈进。
[1]陈惇.西方文学史.第三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313.
[2]吴富恒.外国著名文学家评传.第五册[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551.
[3]古一多克洛卜(Guido Knopp).希特勒的追随者[M].周键,彭志华译.海口:海南出版社,1999:34.
[4]彭玉龙.谢罪与翻案——德国和日本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侵略罪行反省的差异及其根源[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1:26.
I516.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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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1)05-0048-03
2011-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