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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宗教”:论《老人与海》中的基督教信仰问题

2011-08-15李树欣

关键词:马林鱼亚哥耶稣

李树欣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人的宗教”:论《老人与海》中的基督教信仰问题

李树欣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对《老人与海》研究中一直存有争议的基督教信仰问题进行了分析,通过廓清文本中信仰救赎的表现及其内在精神含义指明了这部作品并没有将基督教信仰作为最终的精神诉求,而是把基督教中有关救赎的教义思想“世俗化”并希望以此来超越现实世界中个体生命自身的有限性,同时弥合人与自然宇宙的分裂状态。

《老人与海》;基督教信仰;人的宗教

作为海明威毕生创作的诗化总结,《老人与海》复杂深邃的文本主题一直都是评论家们热衷探讨的话题,尤其在小说主人公桑地亚哥的精神归属及其信仰指向问题上一直存有争论,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文本中多次出现的与基督教有关的象征和暗示上。实际上,要对这一问题做出辨析必须先理解作品中对“生存境遇”的展示与描绘,并以此为出发点厘清小说中与基督教相关或相对的内容之后才能全面把握小说的真实主旨,继而真正理解海明威这一创作的潜在精神指向。

小说一开篇,主人公桑地亚哥就处在人生命运的最低谷,他已经连续84天没有捕到鱼了,就连用面袋补掇的渔帆看上去也像一面“永恒失败的旗帜”[1](P9)。不仅如此,连续捕鱼的无获而返还加重了他本已困窘的生活处境,除了一间仅供栖身的草屋之外,桑地亚哥几乎一无所有,甚至连当天的晚餐和第二天的鱼饵都没有。应该说,这一切并非只是简单的渔夫的坏运气,老人的厄运其实是他自身的衰老和外部世界的变化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一方面,就桑地亚哥的个体状况来看,他的厄运决非偶然。虽然造成老人空手而归的准确原因不得而知,但小说暗示出桑地亚哥的年龄似乎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连他身上的处处伤痕也“如同在无鱼的沙漠中造成的侵蚀一样苍老”[1](P10)。这些描写巧妙地暗示出,因年龄增长而产生的衰老以及最终的死亡,不仅是“为打鱼而生”的桑地亚哥最大的敌人,也同样是一切个体生命必然的人生结局。从这一角度来说,老人桑地亚哥的厄运实际上代表着所有个体的必然命运,而他也因之成为象征个体必然命运的具体化身。另一方面,从桑地亚哥与周遭世界的外部关系来看,老人的遭遇还有着更深层次的象征含义。在小说中描写的哈瓦那小镇上,年轻的渔民已开始使用机动船捕鱼,大海对他们来说只是获利的场所。就像马诺林所说,在海上他们的眼睛几乎是瞎的,这种现代化的劫掠式捕鱼方式不仅导致仍然沿袭着古老捕鱼方法的老人在近海毫无收获,也使得他所依从的人与大海之间的人性化关系陷入了危机状态,桑地亚哥不得不面对丧失传统精神信念的尴尬处境。

在双重的危机状态中,老人桑地亚哥要想摆脱自身的厄运,就必须采取行动以弥合自身内部以及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割裂状态,而他在拯救自身命运的同时也就担负起拯救处在相同危机状态中的人的使命。在小说中,桑地亚哥的这种“拯救者”身份是通过84这个数字的象征意义体现出来的。经过看似无意的划分,海明威巧妙地将84天分为前40天和后44天,而40是基督教信仰中具有特殊意味的数字,代表着耶稣在野外禁食忏悔并拒绝魔鬼引诱的日子。正是在经受了荒野中的考验之后,耶稣才走向了“牺牲自己,救赎人类”的道路。不仅如此,44天中的另外4天和小说中描写的3天合成了一个新的数字——7,7在《旧约》中是上帝创造世界并休息的天数,同时在基督教的节日之中,复活节前的一周被称为“圣周” (Holy Week)。对于84这个数字的神圣含义,威尔逊 (G.R.Wilson)曾在他的文章中进行了详尽的分析,“这一时间周期由圣灰星期三 (复活节前四十天)至升天节 (复活节后四十天),但不包括最后的十天复活节循环 (从大斋节到逾越节),这期间包括耶稣的苦行和死亡……这一时间跨度就暗示出救赎的神迹”[2](P370)。而且,正如耶稣孤身一人在旷野中修行和在十字架上受难一样,桑地亚哥也是独自面对厄运和迎接挑战的。如果说,桑地亚哥具有的人的外在身份限制了他的行为能力的话,那么,通过数字40和7的象征寓意,他被赋予了超乎自身之上的内在精神维度,那就是能够克服肉体死亡的精神救赎。

在基督教中,有关信仰救赎的核心教义是“道成肉身”,即,神以基督耶稣的身份化为人,并通过耶稣的出生、传教、显圣、受难、死亡和复活来除去世人罪孽以修补神人关系,从而实现上帝拯救人类的目的,同时也部分暗示出人的肉体死亡并不意味着人的完全毁灭这一思想。为了使老人桑地亚哥的海上经历具有和耶稣的受难与复活同等重要的意义,海明威除了通过数字7和40的象征寓意指明桑地亚哥的厄运是精神救赎之旅的开端以外,还大量使用了与3和7有关的数字隐喻多次强化了老人行动具有的神圣救赎性质。与7和40相比,3是更为神圣的数字,既代表着三位一体,也是耶稣经历从死亡到复活的天数,因此老人和马林鱼、鲨鱼一共搏斗了三天。在这三天之中,老人曾经三次向上帝乞求帮助;先后七次提到“我希望男孩和我在一起”。此外,马林鱼也是老人在第七次尝试时才被杀死的;之后,老人又先后杀死了七条鲨鱼;在上岸时,因为船桅的重量,他前后共休息了七次才回到自己的草棚。

如果说3、7和40这些神圣数字只是为理解老人行为的精神救赎意义提供了外在佐证的话,那么老人自身显现出来的自然禀赋则进一步说明了他身上所具有的更为明显的神性特征。首先,桑地亚哥这个名字是圣詹姆斯 (St.James)的西班牙语称谓,后者在成为耶稣的门徒以前也曾经是渔夫,不仅如此,这一职业还“暗指着耶稣的公共神职,他自己既是人的渔夫,同时也教育门徒如何做人的渔夫”[2](P370)。除此以外,小说中还两次提到老人的眼睛,“除了那双眼睛以外,他身上的一切都是苍老的,而那双眼睛有着和大海一样的颜色,流露出既愉快又不能被打败的神色”[1](P10)。这恰恰应和了耶稣的教诲,“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瞭亮,全身就光明”(马太福音,6:22)。与显露出生命灵性的眼睛一样,老人桑地亚哥左右手的不同表现也切合了《新约》中的叙述,尽管老人的右手始终坚强有力,但“他的左手一直是个叛徒”[1](P78)。根据《新约》的描述,当末日审判到来的时候,耶稣就坐在上帝的右边,因此右侧代表着坚定的信仰,左侧暗示出不虔信的态度 (马太福音25:31-46)。同时,这一身体上的弱点也表明了桑地亚哥作为人脆弱、不完善的一面。

除了这些与圣经描写相契合的间接描述以外,小说中还有两处直接将桑地亚哥描写为受难的耶稣。第一次出现在桑地亚哥刚钓上马林鱼时,他和小船被大鱼拖着走了四个小时后,背在后背上的拉鱼绳索紧紧地勒入了他的皮肉,同时紧压在头上的草帽也刺痛着他的额头,为了抵御日落后的寒冷和减轻背上的重负,老人又将覆盖着鱼饵箱的麻袋披在了肩上。这段描写仿写了耶稣头戴荆冠,身穿自己的衣服,背着十字架艰难地走向骷髅地的情境。尽管负重难当,像耶稣一样,老人始终也没有放弃背上的重负,因为“这不算坏,而且疼痛对男人来说算不得什么”[1](P93)。小说中第二次直接将老人视为耶稣的描写出现在第二批鲨鱼袭来的时候,当老人看到两条鲨鱼中的一只时,他禁不住大声叫道,“Ay”,“这个词儿是没法翻译的,可能只是一声叫声,就像一个人感觉到钉子穿过了他的双手,又被钉进木头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声音”[1](P118)。在这段描写中,鲨鱼代表着死亡,它的袭击即将毁灭已和老人融为一体的“兄弟”——马林鱼,然而,就如同十字架的受难夺取了耶稣作为人的生命一样,肉体的死亡却昭示着精神上的重生。

然而,就在一系列几乎可以将老人视为救世主化身的描写中,又明显存在着与之相背的另一类描写,这主要体现在老人对待上帝的冷漠态度和他漫不经心的祈祷中。

和所有的一神教信仰一样,基督教中也只存在着唯一的最高实在——上帝,《新约》中的耶稣明确说道,“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上帝。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马太福音22:37-38)。可是,在《老人与海》中,与刻意强调老人具有和耶稣一致的救赎神性不同的是,桑地亚哥对上帝的态度却是轻描淡写式的“敬而远之”。当老人在海上遇到困难时,他曾经三次祈求上帝的帮助,内容分别是“上帝帮帮忙,让他 (马林鱼)咬钩吧”。“上帝让它跳起来吧”。 “上帝帮帮我,让痉挛消失吧”[1](P46,59,66)。这里,桑地亚哥向上帝所祈求的虽是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但其实他并不完全依赖于上帝的救助。或者说,上帝的帮助与老人所希望的结果之间并无必然的关系,而且他的祈求也是以一种半戏谑的随意口气说出的。除了这三次脱口而出的祈求之外,桑地亚哥还曾经以背诵十遍天主经和十遍圣母经以及前往科布莱朝圣为条件希望上帝能帮他抓获马林鱼。然而,随着马林鱼被鲨鱼吞噬一空,桑地亚哥却以劳累为藉口没有背完剩余的祷文,这些都表明在老人的心目中上帝虽然具有威力,但他对上帝却没有表现出绝对的敬畏,因此他对待上帝的态度始终是随便散漫的。最为重要的是,老人桑地亚哥还曾明确说道,“我是不笃信宗教的”[1](P71)。

既然桑地亚哥自己矢口否认他对于上帝的虔信,为什么小说中还处处显现出他的行为具有和基督耶稣同样的救赎神性呢?事实上,小说中这种看似自相矛盾的描写既有着文本以外的原因,也有着文本内部的原因。在影响文本内在构思的外部原因中,海明威个人的独特阅历以及二战以后基督教神学思想发展的影响是理解这一矛盾现象的关键。从海明威个人思想的发展来看,早在一战之后,他就对那些抽象的价值观念失去了信心,而真正关心的是个体存在者与周围具体可感的世界之间的关系以及个体的生存意义和由此选择的行为方式,因此在他的绝大多数作品中,“上帝,并不经常进入海明威人物的思想中、计划或感情中,上帝存在——大部分人物都愿意承认上帝的存在,或者,至少不愿否认它——但上帝不被视作普遍的存在,也不被视为恶意的或善意的”[3](P145)。与此同时,从海明威所处时代的神学背景来说,一战以后最具时代精神的基督教神学思想大多强调人的主体性原则,认为不应当像传统神学那样,以上帝为中心,而应由耶稣基督来理解上帝的存在,甚至还宣布“没有上帝作伴”的耶稣以及“无上帝的基督学”等[4](P259-260)。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海明威全盘接受了这一观点,但可以说这种“人化了的上帝”观点与海明威逐渐形成的文学思想不谋而合。

另一方面,从文本的内部结构来看,这种看似矛盾的安排恰恰反映出海明威的独特用心:肯定耶稣所代表的救赎精神是为了把作为自然存在者的人提升到精神、道德和信仰力量的高层,使之成为具有超越维度的灵性存在者,并通过这种转变来克服与外部世界的疏离并战胜世俗的死亡。同时,之所以对上帝敬而远之,是因为海明威认为具有独立意志的人不应该被动地等待上帝自上而下的拯救,而应该通过人的有所作为主动将自身提升至理想状态,因此海明威巧妙地将上帝“悬而不论”,从而把追求人与外部世界的和谐共存置于精神信念的核心位置,并以它为核心重新言说了基督教中的核心教义思想——信、望、爱,以期达到重新整合分裂的人性状态的目的。由此不难看出,海明威是在一定程度上将基督教有关救赎的教义思想“世俗化”并希望以此来超越现实世界中个体生命自身的有限性,同时弥合人与自然宇宙的分裂状态。

约翰·希克在《宗教之解释》一书中曾对宗教信仰中的救赎观念进行了分析,他指出,“拯救/解脱的一般性概念就是人类生存从自我中心向实在中心转变,但这种转变在每一个伟大传统中都采取了不同的具体形式”[5](P43)。在传统的基督教信仰中,上帝居于“实体中心”的位置,而拯救寻求的是人和上帝之间的合一[6](P120)。那么,对于《老人与海》中的桑地亚哥而言,既然上帝不再居于“实体中心”的位置,他必须找到新的“实体中心”作为信念的支撑点,但这个新的精神支撑点并不是某个具体的对象,而是以远景目标形式出现的人与外部世界的和谐共存理想。

随着寻求人与外部世界的和谐共存成为老人桑地亚哥信仰期待的终极目标,为了在个体行动和终极信仰之间确定一个合适的契合点,海明威再次巧妙地借用了传统基督教信仰中的核心信条—— “信、望、爱”的概念形式,并以人的立场为根基把以“救赎”为核心的宗教概念世俗化以使它们和现实世界价值体系中的事件及人物并置,使之成为令人“重新获得自己的人性、自己的本质”[7](P651)的有效手段,以此来实现克服自身分裂并达到与自然合而为一的目的。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哥林多前书13:13)。在基督教的教义思想中,信、望、爱三者是彼此相关相连的:信是三者的根基,是指“人是因着恩典而藉着信被称义”[6](P228),望是将信心接受并实化的目标,爱是从信达于望的桥梁。其中,上帝的恩典是三者得以成立的根本前提,但由于《老人与海》中对上帝的属性“存而不议”,所以老人桑地亚哥把人对自身应然状态的信靠提升到了本体论的高度,“神正论”也随之转化“人正论”,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通过一系列的“相应类比”,小说指出,人对自我的信靠来自于他的创造性行动,在行动的过程之中,作为个体的人只有不断克服自身的不完善,才能真正地成为他自己,即,成为灵肉合一的完整体。小说中,在老人桑地亚哥的心目里,除了打鱼以外,棒球比赛是他最关心的事情,而其中他最关心的球员是和他有着同样处境的迪马吉奥,后者曾经有过辉煌的比赛成绩,虽然迪马吉奥现在已是上了年纪的职业选手,并且腿上生有骨刺,却仍满怀着东山再起的斗志,进而在复出后的比赛中力挽狂澜,重新成为“伟大的迪马吉奥”。几乎所有的评论家都意识到小说中棒球比赛和迪马吉奥的重要性,但他们的着眼点却是迪马吉奥是桑地亚哥行动的楷模,“棒球明星是这个简单老人心目中的英雄;他们的英雄业绩对老人来说是重要的,而棒球锦标赛是故事的辅助情节”[8](P103)。但实际上,迪马吉奥并不只是个人性的崇拜对象,他更是桑地亚哥自身创造性行为的对等类比。像迪马吉奥一样,老人年轻时也曾经过一夜苦战力克强壮的黑人,赢得了“冠军”的绰号。可是随着不可避免的衰老,老人交上了“厄运”,虽然和迪马吉奥相比,老人是不幸运的,但他们两人有着内在精神的一致性,那就是都清醒地意识到了自身的局限并努力通过自身的创造性行为来克服有限生命给人带来的外在束缚,从而真正成长为精神上的强者,这才是他们被称为“英雄”的原因所在,因为“英雄”的称号意味着人通过自己的作为获得了属神的品质,他们也由此成为人信靠自身的标志。

其次,尽管桑地亚哥这类的英雄凭借对人自身的信靠弥合了自我内部的分裂状态,但仍处于与周遭世界的疏离状态中,要克服人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分裂状态,必须依靠以谦卑、友爱、正义为核心的爱的力量主动实现与自然万物的和谐相处,而唯有如此才能最终完成人类的精神拯救。

小说一开始,男孩马诺林就称老人为“最好的渔夫”,桑地亚哥却谦逊地回答,“不,我知道一些更好的”[1](P25)。而且,在独自面对大海时,老人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视为自然中卑微的一份子,“人并不比伟大的鸟和野兽高明多少。我还是宁愿做深海黑暗中的一条鱼”[1](P75)。与老人这种对自然宇宙的谦卑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老人对自然万物的友爱之心,“没有人在海上是孤单一人的”[1](P67)。虽然老人的小船远离陆地,但飞鱼、绿海龟、马林鱼、海鸟甚至遥远的星辰都是他的“朋友和兄弟”,这无疑与基督教信仰中“你要爱人如己”(马太福音22:39)的爱的教义有着深切的内在相近性。正是由于桑地亚哥将寻求人与外部世界的和谐一致置于个体信仰的中心位置,他才将耶稣对人类之爱的期许扩展至对自然万物的平等之爱,因为他与可见的宇宙和自然万物是团结一致的。不过,老人对于自然万物的爱并不是一种毫无判断的盲目之爱,而是像《哥林多前书》中对爱的正义性的描述一样,“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哥林多前书13:6)。小说通过桑地亚哥对鲨鱼的态度体现出了他对自然的爱中也含有正义的成分,鲨鱼作为掠夺性的凶残生物,老人对它们充满憎恨,他竭尽所能地与一批批先后袭来的鲨鱼作战,这不仅是为了保护“兄弟般的马林鱼”,更是出自于对不义行为的憎恨。

从信与爱的关系来看,如果说前者是桑地亚哥为克服自身存在与本质存在之间的疏离所进行的创造性行动,那么,爱才是最终克服这种疏离状态的道德保证。在老人桑地亚哥和马林鱼两天两夜的搏斗中,尽管老人不惜一切代价地想制服马林鱼,他却始终清楚地知道,“他 (马林鱼)是我的兄弟”[1](P65)。出于对马林鱼兄弟般的爱,桑地亚哥实际上并不真正在乎这场较量的胜负结果,“来吧,杀掉我。我不在乎谁杀死谁”[1](P102)。当桑地亚哥最终杀死马林鱼并把它缚在船舷边上一起返航时,他情不自禁地与马林鱼融为一体,“是他在带着我走,还是我在带着他走……让他带着我走吧,如果这能让他高兴的话。我仅在计谋方面超过他,而且他并不想伤害我”[1](P109-110)。在桑地亚哥的心目中,这条马林鱼是自然中最神圣的生物,他与马林鱼的结合就是与自然宇宙精神的合一,而这种基于爱的合一将挣脱肉体死亡的束缚,实现精神上的最终拯救。

最后,“两手空空”上岸的老人凭着仅剩的马林鱼骨架,为世人带回了实现自我拯救的新希望。从表面看来,老人失败了,就像他向马诺林所说的,“它们打败了我,马诺林,它们真地打败了我”[1](P136)。然而,这一表面性的失败恰恰表明了老人身上具有的神性品质,而且像死而复活的耶稣一样,他带着自己已经实现了的英雄行为的证据返回到岸上的现实世界中,并把继续斗争的希望传给了自己的弟子和精神上的儿子——马诺林。像桑地亚哥的名字一样,马诺林的名字也有着特殊的含义,“正如海明威所清楚知道的,马诺林 (Manolin)在西班牙语中是Manolo的指小词,即,我们所熟悉的‘以马内利’”[9](P91)。不仅如此,桑地亚哥还曾经将他比喻成“盐”,在耶稣的比喻中,盐和光一样都是世人所亟需的。因此,桑地亚哥把有着双重含义的鱼嘴 (spear)交给了马诺林,一方面它“像一支棒球棒”,代表着老人英雄般的作为;另一方面,spear一词本身有着“投枪”的含义,暗含着“信仰之剑”的精神指向,将它交给马诺林,就是把为克服人自身、人与自然之间分裂状态而继续斗争的希望传递给了马诺林。

可以说,在为期三天的海上经历中,老人桑地亚哥通过自己的行动变更了传统基督教信仰中对称义和和解的理解,前者意味着个体的人在信、望、爱的基础通过自身的行动克服人的自我分裂,实现人性的重新整合,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具体实现了人与外部世界的和谐统一,从而重新阐释了耶稣基督和他的救赎事业在现代世界中的信仰启示价值。于是,在小说的结尾处,老人第三次梦见了在非洲海滩上嬉戏的几只幼狮,男孩守护在他的身旁,老人、男孩、幼狮代表着和谐与希望,它们就像是新的“三位一体”,标志了人自我新信仰的开始,这意味着海明威将自己毕生探索的个体理想人格建构上升到了一种哲理化的高度,《老人与海》也因此成为诠释海明威“人的宗教”思想的最佳作品。

[1]Hemingway,Ernest.The Old Man and the Sea[M].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52.

[2]Wilson,G.R.Jr.“Incarnation and Redemption in The Old Man and the Sea”[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 1977(3).

[3]Waldmeir,Joseph J.“Ernest Hemingway’s Religion of Man”[A].Ernest Hemingway:Critiques of Four Major Novel[C].New York:Charles Scriber’s Sons,1962.

[4]段德智.宗教概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5]约翰·希克.宗教之解释:人类对超越者的回应[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6]许志伟.基督教神学思想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7]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8]Young,Philip.Ernest Hemingway:A Reconsideration[M].New York:Harcourt,Brace,1966.

[9]Pratt,John Clark.“My Pilgrimage:Fishing for Religion with Hemingway”[J].The Hemingway Review 2001(3).

Man’s Religion:Reflection on the Christian Faith in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LI Shu-xin
(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Literature College,Harbin 150080)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Christian faith in the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has been a controversial issue,this paper analyzes the textual expression and the inherent spirit of religious redemption in this novel.Linked with contemporaneous religious context,the paper shows the novel only uses the Christian doctrine of salvation as the spiritual resource of“man’s religion”and emphasizes Santiago’s exemplary role to the self-salvation of mankind.

The Old Man and the Sea;Christian faith;man’s religion

I106.4

A

2095-0292(2011)03-0081-05

2011-03-29

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青年项目“多元文化语境中的海明威作品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项目编号:08C055)

李树欣,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责任编辑 薄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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