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宠儿》中的复调艺术

2011-08-15李红英

大学英语(学术版) 2011年1期
关键词:塞斯宠儿巴赫金

李红英

(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宠儿》中的复调艺术

李红英

(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宠儿》一直被视为托尼·莫里森最杰出的作品之一。这部作品充分展现了莫里森精湛的写作技巧。本文以俄国文学批评家巴赫金的复调理论为基础,分析了《宠儿》中的复调艺术:主人公自我意识的独立性、对话性和未完成性。

巴赫金;复调理论;《宠儿》

引言

巴赫金是二十世纪前苏联一位重要的文艺理论家。他的复调理论的提出是基于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的研究。什么是复调小说?巴赫金(1988:29)认为:“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的真正的复调——这确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的基本特点。”复调作为一种小说体裁,是相对于通篇只有一个观察者的“独白小说”提出的。“独白的艺术思维的最主要特征是把人物化,把人客体化了。作者君临一切,统摄一切,人物不过是他创作的沉默无声的奴隶”(胡经之2008:240)。陀思妥耶夫斯基作为复调小说的首创者,创造了一种新的小说形式,即作者不再处于一种“外位”或“超视”的地位,小说不以作者的绝对权威统摄全篇,也不再由一个全知全能的叙述者讲述整个故事,各个人物的意识相互独立,不从属于作者的观点,保持各自的独立性。

“莫里森的《宠儿》是一部闪耀当代、不可思议的非凡杰作”(莫里森2006:1)。小说中莫里森站在故事之外统筹小说各条线索,以客观的角度叙述故事。各个人物——登场表达各自的独立意识,实现了多声部的同声齐唱。初读起来,小说章节与章节之间的联系似乎不够紧密,笔调也不一致,但这却是一种典型的复调结构,作者鲜活地向读者展示了黑人奴隶的生存面貌和精神状况。

1.作者与主人公的相互独立性及主人公的内在独立性

“陀思妥耶夫斯基恰似歌德的普罗米修斯,他创造出来的不是无声的奴隶(如宙斯的创造),而是自由的人;这自由的人能够同自己的创造者并肩而立,能够不同意创造者的意见,甚至能反抗他的意见”(巴赫金1988:29)。在复调小说中作者对主人公采取了全新的立场:主人公与作者是独立的,他们平起平坐,主人公“作为独立的存在,都是思想者,都有着自主性的意识或自我意识……,他们与作者的意识处在平等、对立的位置”(胡经之2008:227)。反之,“如果剪不断联结主人公和他的作者的脐带,那么我们看到的就不是一部作品,而是个人的资料”(巴赫金1988:88)。主人公都是思想者,主人公的独立性恰恰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性,复调小说的作者一开始就把小说的各个人物塑造成一个个能够独立思考的客体。

《宠儿》围绕杀婴案展开,各个叙述者从各自不同的角度揭开了整个故事。“学校老师”的视角揭示了塞斯不愿让她的孩子再回到“甜蜜之家”的原因,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当作动物,遭受非人的折磨。透过斯坦·普佩德的视角读者知道杀婴事件前的那场“宴会”。那场丰盛的“宴会”惹来了社区其他人的嫉妒,以至于“学校老师”到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通知他们,如果有人通风报信,宠儿是可以免于一死的。塞斯和保罗D的谈话彻底说清了整个故事,并进一步强调塞斯杀死宠儿是为了保护她,是出于对她的爱。“复调小说的作者实际上没有自己的‘声音’,他始终保持着沉默……沉默是作者审美积极性的表现之一:作者赐予主人公(他人)以独立、自具价值的声音,另一方面又能够真正倾听这些声音,像乐队指挥那样按照自己的构想把他们有序地组织在情节中”(凌建侯2007:48)。莫里森从头到尾都独立于故事之外,她与主人公相独立并始终保持沉默。她没有对小说中的人物作出任何评价以引导读者,也没有强加给作品一个权威的声音,而是让读者自己解读。读者在阅读时能够明确地体会到各个人物的思想、情感以及内心的冲突和挣扎,能够和人物同喜同悲,读者有足够的自由对各个人物作出判断。但是冥冥之中莫里森掌控着小说的各条线索并组织故事情节,促成了故事的完整性。

此外,各个主人公之间也是相互独立的。表面上看有主次之分,但是他们的内心都独立平等,他们都是能够独立思考的个体;同时他们也独立于作者的意识之外,各自保持自己独特的个性。他们“不是作者言辞的客体,而是他们自己直接产生意义的言辞的主体”(刘象愚2006:49)。小说中杀婴事件以及丹弗的出生等主要事件都是片段式的回忆,保罗D、斯坦·普佩德、宠儿、萨格斯奶奶、丹弗各执一词,不同的人物分别从各自的角度在不同的时间讲述了故事并相互补充,每个人都是从一个特别的侧面讲述,各有侧重,但是都不是完整的事件,甚至有相互矛盾和不一致的地方。各个人物都有各自的价值判断,无所谓对与错,是他们自己对事件的体会和认识。每个人物的内心也是充满矛盾和挣扎(此点在下一部分中会详细论述)。然而正是这些不一致和矛盾体现了人物内心的独立性。由此不难看出:只有通过复调这种写作技巧让作者放弃自己君临天下的权威,才能实现小说中人物的独立。

2.对话性

本质上说“复调”是对“对话”的继承,是在“对话”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新的小说体裁。对话理论是巴赫金理论的核心内容,而在复调小说中多种独立的声音进行着不同声音的对话。“对作者来说,主人公不是‘他’,也不是‘我’,而是不折不扣的‘你’,也就是他人另一个货真价实的‘我’(‘自在之你’)”(巴赫金1988:103)。主人公是对话的对象,他们相互交谈。不同的“声音不是各自封闭、相互间也不是不闻不问,他们总是听着对方,相互呼应,相互得到反映”(巴赫金1988:118)。这种交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实实在在的说话,而是思想和心灵的碰撞。这也就是巴赫金所说的大型对话和微型对话。“对话关系不是存在于具体对话的对语之间,而是存在于各种声音之间、完整的形象之间、小说的完整层面之间(大型对话),而同时在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次感受中,都有对话的回响(微型对话)”(巴赫金1998:353)。

《宠儿》是一部关于黑人与白人对抗的大型对话。莫里森通过不同的人物展开了这场大型的对话。“学校老师”和所有白人眼中:他们是高级的人种,黑人是诸如牛马一般的动物,黑人永远只是白人的参照物。塞斯和她的孩子们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塞斯没有任何权利处置自己的孩子。而对塞斯和所有的黑人来说,他们有着高贵的灵魂,白人却是“没有皮”的人。孩子是她自己的,她有权决定孩子的未来,正因为此塞斯锯断了宠儿的脖子。黑人并不是逆来顺受,他们积极采取各种行动与白人斗争,比如逃亡、杀婴。白人与黑人的冲突渗透在文章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部关于种族歧视的大型思想对话。相形之下,微型对话更强调主人公内心的思想矛盾。塞斯只是单纯知道孩子就是她的,她就是她孩子的。出于对女儿的爱,以免她继续沦为奴隶而毅然拿起手杀死自己年仅两岁的女儿。她自称不后悔这样,但却被苦苦折磨了十八年。同样,她不愿意回忆过去,然而宠儿的出现却让她把过去的生活一点一点地往外掏,像是剥洋葱一样,每一次都辛辣无比,泪水在心里流淌。同样,宠儿深爱着塞斯,渴望得到母爱,但是她的爱却更像是复仇。她的爱让塞斯放弃了工作、形容枯槁、最后走向崩溃和发疯的边缘,她的爱一点点地把塞斯挖空。文中其他人物也是一样,保罗D不愿回忆过去却在宠儿面前打开了胸前尘封已久的“铁盒子”;他爱塞斯却不得不离她而去;丹弗渴望与人交往但却害怕和人打交道,一个人在只有她和塞斯的房子里度过了十几年。小说中人物内心的极度矛盾正是通过这种微型对话实现的。

“唯有采取内在对话的方针,我的议论才可能与他人的议论发生紧密的联系,与此同时,却并不与他人议论融合,不吞没他人,也不把他人议论的涵义融于自身中”(巴赫金1988:104)。莫里森娴熟地运用了这种对话技巧,把原本各成一块的故事片段相互交融,构成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

3.未完成性

巴赫金认为“存在就意味进行对话的交际。对话结束之时,也是一切终结之日。因此,实际上对话不可能、也不应该终结……在长篇小说里,这表现为对话的不可完成性”(巴赫金1988:128)。从巴赫金的理论可以看出对话的无限性造成了小说的未完成性和意义的无穷尽。《宠儿》的结尾表面上看有条不紊,小说中各个线索都被收拢在一起,人物和他们的命运似乎都有了结局,但仔细读来故事本身并没有结束,许多问题并未解决。小说的结尾处黑人社区的所有人都去蓝石路124号驱鬼(宠儿),宠儿最终消失在一片森林中,而最终何去何从却不得而知,甚至宠儿是否真的是塞斯多年前杀死的女儿读者都很难确定;保罗D重回到塞斯的身边,想与她共建明天,但小说却并没有表示塞斯是否愿意再次接受保罗D;此外,塞斯离家出走的两个儿子仍旧下落不明;丹弗未来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读者不得而知;塞斯的丈夫黑尔是死是活也杳无音讯等等。这些问题莫里森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主人公都是前途未卜。莫里森只留下了一个开放的结尾,留给读者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小说并没有形成一个终极意义,莫里森没有做出任何总结性的评价,她只是提供了各个人物在不同的视角下看到的不同侧面,让读者自己倾听,自己判断,亲自参与小说的构建,给读者留下了更广阔的的审美空间,让读者自己思考人物的命运。

另一方面,未终结性也含蓄而深刻地反映了黑人苦难生活的无止尽。在奴隶制下,他们的生死、去向似乎没有任何意义,毫不重要也不会得到任何关注,只有自生自灭了。《宠儿》不只是小说中每个人物的悲惨心灵史,更是全部“六千万甚至更多”的黑人奴隶的心灵史。它不仅仅是个别人物和个别家庭悲剧的描写,而是将主人公的悲惨生活与整个黑人民族和美国社会联系起来,是一部黑人的苦难史,是黑人与白人的一次深度对话,是对黑人生存状况的无穷追问,揭示了奴隶制下黑人奴隶受到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迫。

再次,未终结性似乎也暗示着黑人与白人对峙的无止境。小说结尾莫里森写道“那不是一个可以重复的故事”,“这不是一个可以流传的故事”(莫里森2006:348)。这其中寄托了莫里森沉重而又真诚的愿望:所有矛盾冲突都不要再继续了。这样的对立什么时候才结束莫里森不知道,或许某一天某一代读者会知道。

4.结论

巴赫金的复调理论提供了一种新的解读文本的方法,使读者能够抛开时间和空间的凌乱与破裂对小说有更深刻的理解。《宠儿》是一部典型的复调小说,在这部小说中莫里森赋予了主人公全新的立场,实现了各层面的对话。

巴赫金(1988).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顾亚玲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

巴赫金(1998).文本·对话与人文[M].白春仁,晓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胡经之(2008).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凌建侯(2007).巴赫金哲学思想与文本分析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刘象愚(2006).当代文学理论导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托尼·莫里森(2006).宠儿[M].潘岳,雷格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10-10-12

猜你喜欢

塞斯宠儿巴赫金
对话与距离:《踩影游戏》的巴赫金视角解读
在与巴赫金对话的长远时间里
花卉的宠儿——吴昌硕
巴赫金“表述”研究的再阐释
短视频因何成了宠儿?
《宠儿》中的后现代叙事策略
“橡皮筋先生”世间罕见
驯马师也能是时尚宠儿
巴赫金与圣经对话
成功密码是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