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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诗人汪静之沉寂之原因探析
——以作品《蕙的风》为视角

2011-08-15张雨童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湖畔诗人诗歌

张雨童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作家作品研究

湖畔诗人汪静之沉寂之原因探析
——以作品《蕙的风》为视角

张雨童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湖畔诗人汪静之自20世纪20年代初版了他轰动一时的代表作《蕙的风》之后,便沉寂于诗坛了,一生笔耕不辍的他为何不再引人关注?本文通过分析汪静之一生各时期的诗歌创作得出结论:诗人在不断创新的同时应把握好诗歌创作的规律,在试验自己诗歌创作观之外更要尊重诗本身的生命。

湖畔诗派;汪静之;沉寂;《蕙的风》

成立于20世纪20年代的湖畔诗派是中国第一个新诗社团,他们的诗歌合集《湖畔》仿佛给文坛下了一场清新的春雨,一扫旧道德家们的陈腐之气。只是这场短暂的春雨之后,湖畔诗人们便分道扬镳,成为了新诗史上的遗憾。在湖畔四子:冯雪峰、潘漠华、应修人、汪静之中,汪静之的诗歌才能最高,也在诗歌道路上走得最久。在震动一时的代表作《蕙的风》出版后,他还有诗集《寂寞的国》、《六美缘》和理论集《诗歌原理》等问世。

可在人们的印象中,《蕙的风》之后的汪静之几乎沉寂了,他的诗集不再引起大众关注,他本人也似乎消失了那种自由之气——《蕙的风》时期纵声歌唱的自由。《蕙的风》几乎成了汪静之在诗坛上的绝响,是江郎才尽还是另有原因?本文拟通过对汪静之各个时期创作的分析讨论汪静之沉寂的原因。

一 《蕙的风》:放情地唱呵

1922 年,汪静之出版个人诗集《蕙的风》,时年20岁的汪静之还是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年轻人自然的天真和对爱情的大胆追求感召了广大读者,《蕙的风》在短时间内印行六次,印数高达两万余册,据统计,“新诗集销行最广的是《尝试集》,其次是《女神》,《蕙的风》的销路是第三位。”[1]

不仅读者风靡,《蕙的风》还在文学大家中引起了一场笔战,起因是有封建道德家指责《蕙的风》为“堕落的诗”,“反道德的诗”,鲁迅为汪静之辩驳道:“我看了很觉得不以为然的是胡梦华君对于汪静之君《蕙的风》的批评,……胡君因为《蕙的风》里有一句‘一步一回头瞟我意中人’,便科以和《金瓶梅》一样的罪,这是锻炼周纳的。”[2]周作人加入论争,说:“静之的情诗……可以相信没有‘不道德的嫌疑’。……见了《蕙的风》里的‘放情的唱’,我们应该认为是诗坛解放的一种呼声。”[3]

朱自清把《蕙的风》的内容归纳为两大部分:赞颂自然、咏歌恋爱。其中以恋爱部分最吸引人,汪静之自述:“庸俗社会封建礼教禁止恋爱……心中的热爱抵抗压力,因而不可抑制地发出爱情诗来,成为《蕙的风》。”[4]在《蕙的风》初版自序中,他也说:“我是为的‘不得不’而做诗,我若写不出来,我就闷得发慌!”[5]

以诗发泄情感,可说是汪静之一生做诗的题旨,因此汪诗中的主人公与作者是高度统一的,考察其诗歌便可理清作者一生的情感起伏。

正是如此,《蕙的风》中随处可见作者当时热切的情感状态。

“爱我的我的你呵,/温柔到比柔还柔的你呵!”“你知道我在接吻你赠我的诗么?/知道我把你的诗咬了几句吃到心里了么?”(《别情》)[6]。他甚至希望天下充满爱:“我愿把人间的心/一个个都聚拢来/共总融成了一个/……用仁爱的目光洗洁了/……”(《我愿》)[7]。

以之为书名的《蕙的风》的末章写道:“他只迷在伊的风里,/隐忍着这悲惨然而甜蜜的伤心,/醺醺地翩翩地飞着。”[8]这可看做是作者的自画像,悲惨然而甜蜜的伤心”是《蕙的风》情诗之主题,作者的状态即:“醺醺地翩翩地”,而他歌颂和向往的内容即:“爱泪、情热和歌声”(《定情花》)[9]。

请看这首《换心》:

“伊智慧的眼波逗留着觑我,/伊要我猜猜伊的眼做的什么意思。/‘叫我替你拟头发么?’/伊抿嘴笑着摇摇头。/‘叫我拥抱你,接吻你么?/叫我替你撷勿忘草么?/叫我去……’/伊开怀地抢着摇手说:/‘都不是,都不是。’/‘那么命令我做什么呢?/我没有你那般能干会猜呵!’/伊笑得不可遏止,/忸怩地伏在我胸前,/双手箍着我的颈,/晶莹的眼看进我的眼说:/‘要你和我换一颗心呵!’/”

《换心》可算是《蕙的风》中一首代表作,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汪静之此时期诗歌最大的特征是真情、稚气和自由。这种情感和形式上的自由一方面也折射了当时新诗诗艺的不成熟,但对于刚起步的白话诗来说,这种“自由”、“新鲜”、“活泼”(废名语)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就像胡适所说,“他的诗未免有些稚气,然而稚气究竟远胜于暮气,他的诗又是未免太露,然而太露究竟远胜于晦涩。况且稚气总是充满着一种新鲜风味,往往有我们自命‘老气’的人万想不到的新鲜风味。”[10]

就算今天看来,《蕙的风》中的这些诗仍然非常动人,作者的爱情体验太过强烈,在字里行间升腾起来,洋溢出一种气氛,把读者紧紧包裹住,现代作家废名曾形象地描述了这种气氛:“只觉得这里有朝气,这里好像真有手里底喜悦,足里底喜悦,眼里底喜悦,发里底喜悦,这一点很可敬重,诗里的空气如此,写诗的文字如此。”[11]

二 《蕙的风》之后:诗歌创作的三个分期

从《蕙的风》出版的1922年到1990年长达70年时间,汪静之都一直有诗歌创作,研究者把他这一段创作分为三个时期[12],在这里引入这种分类法进行考察。

(一)探索写作:蓝色时期(1922-1925)

这一时期的作品结集为《寂寞的国》,于1927年由开明书店初版,《寂寞的国》共分两辑:《听泪》作于1922年到1924年,《寂寞的国》作于1925年。

从《蕙的风》到《听泪》再到《寂寞的国》,可以明显感觉到诗歌内容、情感色调以及形式过渡性的转变。作者在《寂寞的国》自序中说:“我因为落寞、苦恼、厌倦,所以做诗,我做诗是为了消遣自己。”[13]

如果说《听泪》一辑中,作者的状态还“愁成了枕头,悲哀成了被”(《听泪》)[14]。在《寂寞的国》中,作者已经是一个憎恶上帝,诅咒命运的悲愤者了。从题目便可以看出他的忧愤深广:《命运是一个犷悍怪兽》、《骷髅歌》、《呵罗罗里的鬼》以及《失望是厚大的寿板》等。形式上,作者逐渐向格律体转变,这本来也是新诗发展道路上的必经之路,许多诗人(如新月派)等都逐渐意识到对旧诗的矫枉过正,试图以格律与旧诗联姻,但汪静之这时期诗歌的失败在于,他发现了形式的韵律却忽视了情感的韵律,放弃了《蕙的风》时期以情感来主导诗歌节奏的做法,使诗歌流于排比复沓,却失去了灵魂,因此也失去了其自由和动人。

我们可看《生命》中的前二章:“生命的本身就是厌倦,/生命的本身就是苦恼!/休向他求取锦绣,/他给你的只有糠糟!/生命的本身就是厌倦,/生命的本身就是苦恼!/休向他求取鲜花,/他给你的只有枯草!/”读完可发现这首诗只有每章三四句的最末两字有变化,其余都是重复。

所以废名说:“汪静之的诗集后来有《寂寞的国》出版,我们没有什么话可谈。”[15]废名无话可谈,诗人朱湘倒是谈了几句中肯的意见:“《听泪》部分继续了《蕙的风》的‘任其自然’和‘信手拈来’,虽然已在追求形式美,但内质与外形还能和谐;可是到了《寂寞的国》部分,作者自觉地努力于诗的技巧,却造成了一个失败之处即‘排比过甚’。”[16]

当然《寂寞的国》中也不乏动人之作,如《不曾知道》的图画美;《能变什么呢?》的想象丰富和结尾转折;《海水与虹霓》的人海交错互映;《灰色马》中的亦正亦邪,是非颠倒……这时期作者还有小诗尝试,如这首《脸庞》:

“你这凄凉的脸庞,/是一个皎洁的月亮;/眉目口鼻是颗颗的字,/一首思念我的诗。/”

这首诗可说是想象奇特,凄凉的美感十足,读来富有余味,可惜这样的好作品并不多见,大部分诗作还是囚禁在作者的落寞与格律中了。

(二)隐秘写作:粉红时期(20世纪30年代到50年代)

在《寂寞的国》后期,汪静之已经不再把爱情作为诗歌主题了,可是命运多情,1929年的婚外恋又把汪静之拉入了爱情的漩涡中,为了向妻子坦白恋情保住家庭,汪静之写了一百多首七绝详述婚外恋经过,后又“索性把我的恋爱史用七言绝句全部写出,数月之间共写了一千首有零。”[17]

“六美缘”意为汪静之一生与六个女子的情缘,其中写给妻子绿漪的诗最多,此时期汪静之崇尚民歌体,偏好竹枝词和白居易的通俗诗,所以其体裁为自创的“白话七绝”。

以诗歌作为表情达意的方式并无不可,许多诗也的确记录下了作者当时的感受,如“情人沉默眼含情,/低头微笑已心倾。/眼色传来春一缕,/顿觉满湖都是春。/”[18]就是一幅动态感十足的画面,加上作者确有诗才,许多七绝也写得别有风味,如“湖畔初逢情始钟,/灵犀一点未相通。/几声修到林和靖,/摘得孤山一朵红?/”[19]

但由于作者全部用七绝共一千首有零来描绘他的恋爱史,恋爱史太短而七绝过多,所以有大量自我重复的地方,如比喻美人常用西子、梅花、竹子、西施等形象。加之作者自述:“《六美缘》里有许多诗是一二分钟写一首,随口哼出,随手写下的。”[20]这些诗无疑缺乏打磨锤炼,也无深刻思想内容或巧妙构图,甚至由于作者“‘刻意’破坏格律,接近白话旧体诗”[21],使得它们在形式上也无考究之处,唯一具有的是叙事功能,这无疑也破坏了诗本身成为诗的意义,它们作为诗而存在的价值也受到了怀疑。

如“屡见美人如不见,/万艳千娇不动心。/玉莺娇媚太迷人,/入迷无法不销魂!/”[22]与这首七绝相对比,一首同是写玉莺美艳迷人的白话新诗就具有完全不同的韵味,“抵不住你的妩媚,/抵不住吴侬软语,/婉转鸟声脆。/抵不住甜甜的语音里,/含有水光辉。/”(《抵不住》)[23]在这首诗中,作者仍试图押韵,但一个“鸟声脆”,一个“水光辉”,已经把玉莺的多情娇媚展现得淋漓尽致,让我们又仿佛回到了《蕙的风》时期的汪静之,这也再次说明了诗歌要以情感主导节奏,形式因情感而生,与情感相得益彰,而不应该局限于一个统一的框架里,这也正是白话新诗推翻古诗的意义所在。

(三)宏大写作:红色时期(1956年至80年代末)

建国后,这位一生不问政治的湖畔诗人也加入了宏大题材写作,口号式的写作当然难有佳作,汪静之最后也承认了他“以诗载道”的失败,他焚毁了倾注了他二十多年心血的大批诗稿。

现在可以看到的是他这时期遗留下来的少量较为个人化的创作,其中也有部分闪光之作,如这首《谦德》:“大放光明的太阳,/不鄙弃露珠反映的明亮;/指示航行的灯塔,/也欣赏萤火闪闪的微光。/不抛弃一粒泥土的,/是最高大的山岗;/容纳每一滴水珠的,/是最深广的海洋。/”[24]这首诗仍遵守押韵,可作者把其真诚赞美融入大自然中,读来有种质朴壮阔的美感。

这一时期他除了专注于尝试政治和社会题材外,还在1957年删改重版了他早年的成名作《蕙的风》。

这时的诗人在批判与自我批判中认为“《蕙的风》是可羞可耻之作”[25],他删去了原诗的三分之二,又对剩下的三分之一作了全面修改,“把当初遭到过保守派激烈抨击的句子删除殆尽,锋芒棱角都被去掉了,以求政治上的‘正确’。”[26]例如《海滨》一诗的结尾,原诗这样描写海浪对沙滩的爱情:

“海浪啊,你歇歇吧!/你已经留给伊了,/你的爱的痕迹统统留给伊了。/你如此永续地忙着,/也不觉得倦么?/”

这本来是天真自然,表现了汪静之的本色,还得到过胡适的称赞:“稚气,然而可爱呵!”但1957年的版本(及以后的版本)为了政治“正确”,却将这六行诗改成了如下的两行:“海浪不觉得倦,/永远是向前滚向前跑。/”这无疑失去了原诗的风味。

又如这首《蓓蕾》:“蓓蕾们密说着,/商议了一会,说:/‘不相干,/开——仍旧要开;/只要嘱咐他们,/不许再来践踏好了。’/”1957年及1992年的版本中,作者却将原诗从六行改为了三行:“蓓蕾们商议了一会,说:‘开——仍旧要开花,只是不许再来践踏。’”可惜的是,作者恰恰把原作中的点睛之笔都删去了,“不相干”、“只要嘱咐他们”、“……好了”,这些口语化的词正描画出了蓓蕾们的娇憨和活泼,与“密说着”一起,构成了一静一动的对比,使得全诗生动有趣,诗人的天真也展露无疑,可是随着年龄和时代的迁移,作者终于也鄙弃了自己的天真和自由,把这种自然清新活生生给掐死了。

可想而知,这次重版无疑是失败的。

总体来说,汪静之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诗歌的园地,梳理其诗,可发现汪静之虽然两度弃绝“爱情”(《寂寞的国》时期和宏大写作时期),但真情真性无疑还是他一生诗作的灵魂,他在《六美缘》中曾自述自己:“未失天真赤子心,天真方可做诗人。爱情本是诗之根,情深诗味感人心。”[27]这是诗人对自己的期望,也是他的自画像。《蕙的风》在中国早期白话诗坛上引起轰动,汪静之的研究者总结为“‘这一个’和‘这一刻’的碰撞”[28]——即作者天真自由的性格和新旧交替、呼唤新生的时代的碰撞,这个评价是十分中肯的。

《蕙的风》之后,作者在形式上一直有意地向传统诗歌格律靠拢,也不乏新的尝试和创造,如“民歌体”、“小诗”、“马雅可夫斯基体”等,但最终没有成功,我想究其原因,除了时代的原因和汪静之自述的“一生忙于教书,忙得连交朋友的时间都没有了,更无暇写作”使得其有益的创新尝试不能成气候之外,还应该归结于作者偏离了诗之所以成为诗的本身:即以情感带动节奏,形成一首诗独有的韵律和形式,这样的诗才能成为区别于其它诗的独一无二的生命。

在这里,徐志摩在《诗刊放假》中的反省总结也可以看做是对汪静之最好的注解:“一首诗的秘密也就是它的内含的音节的匀整与流动……明白了诗的生命是在他的内在的音节(Internal rhythm)的道理,我们才能领会到诗的真的趣味……正如字句的排列有恃于全诗的音节,音节的本身还得起源于真纯的‘诗感’。再拿人身作比,一首诗的字句是身体的外形,音节是血脉,诗感或原动的诗意是心脏的跳动,有它才有血脉的流转。”[29]

汪静之曾经有一首动人的呼告:“被损害的莺哥大诗人,/将气绝的时候,/对着他的朋友哭告道:/牺牲了我不要紧的;/只愿诸君以后千万要防备那暴虐者,/好好地分发你们青年的花吧!/”(《被损害的》)[30]

这诗也可看作是作者无意中对自己的总结,他的诗歌创作经历的确是值得我们研究和深思的。

[1]飞 白,方素平.没有被忘却的欣慰[A].汪静之文集·回忆杂文卷[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2.

[2]鲁 迅.反对“含泪”的批评家[J].热风,1922,(11).

[3]周作人.情诗[A].自己的园地[M].北京:北新书局1923.

[4]飞 白,方素平.汪静之文集·诗歌原理[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

[5][6][7][8][9][10][12][13][14][26][28][30]飞 白,方素平.汪静之文集·蕙的风[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

[11][15]废 名,朱英诞著,陈 均编订.新诗讲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6]朱 湘.评《寂寞的国》[J]文学周报,1928,(6).

[17][18][19][20][21][22][23][24][27]飞 白,方素平.汪静之文集·六美缘[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

[25]汪静之.蕙的风[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2.

[29]徐志摩.诗刊放假[N].晨报副刊·诗镌,1926,11(6).

I207.25

A

1674-3652(2011)06-0094-04

2011-09-25

张雨童(1988- ),女,重庆南川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何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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