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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贾平凹文化人格的“自我”型构

2011-08-15施波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商州自我贾平凹

施波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作家作品研究

论贾平凹文化人格的“自我”型构

施波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贾平凹的乡土书写具有精神“自传”色彩,也是他文化人格的“自我”型构过程。“商州”成全了贾平凹“作为一个作家的存在”。从《浮躁》到《秦腔》,作家以“自我”写作的身份和姿态来书写乡土,饱含着赤子贾平凹对乡土和农民的大爱与大恨,交织着作家“自救”与“他救”的双向文化人格。三十余年的乡土写作生涯正是贾平凹文化人格的型构过程,“农民作家”的写作身份承担着拯救自我与告慰那行将“被遗忘”的乡土以及承受着“被撕裂的人生伤痛”的人们的责任使命,具有“人情”与“文情”相一致的品格。

贾平凹;乡土书写;精神自传;文化人格;“自我”型构

“真正的艺术家只为自己而写作”[1],布斯在强调作家创作应该无视读者的同时,无疑也指出了文学作品的属己性特征。作家塑造了他笔下的人物,而人物也塑造着作家;作家书写的是他的对象,而同时也是诉说他自己。贾平凹的乡土书写正是通过精神自传的方式展现其文化人格的“自我”型构。从《浮躁》(金狗)到《秦腔》(张引生)等主要作品(人物)都无不携带着贾平凹成长经验的影子,彰显着他独特的文化人格。《高兴》(刘高兴)的出现则标志着他的转向。本文以贾平凹乡土书写的代表性文本如《浮躁》《废都》《土门》《高老庄》《秦腔》《高兴》等为范本,从三个发展层面梳理贾平凹文化人格的“自我”(指带有“自传性”色彩和鲜明自我意识的写作,即作家本人与他的作品(人物)的生成以及所追求的人文旨趣之间或隐或显的内在关系)型构过程,探明贾平凹写作身份流变与他的作品(人物)生成的潜在关系。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存在的理由是把‘生活世界’置于一个永久的光芒下,并保护我们以对抗‘存在的被遗忘’”[2],贾平凹正是以为“自我”精神作传来对抗正在被遗忘和将要被遗忘的乡土记忆与想象,而在叙述中慰藉自我“沉重的肉身”,并“陪伴和支撑每一个在自己身体里撞见悖论的个人捱过被撕裂的人生伤痛时刻。”[3]贾平凹也是以“自我”这个充满悖论的复合个体,来书写那些同样“悖论的个人”以及他们所承受的“被撕裂的人生伤痛”,从而呈现出为“拯救自我”而写作的复杂身份形态与文化人格。

一 洗涤“浮躁”:安身立命的“苦行僧”

素有“苦行僧”之称的贾平凹用自己富有乡土气息的文字耕耘着自己的写作,艺术地表现处于时代裂缝中人物成长的复杂情状,或灵与肉、爱与恨、善与恶,或文明与愚昧、传统与现代,或城与乡、官与民,无不牵动着作家敏感的神经,犹如“生物钟”那样记录着商州所发生的(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是是非非。80年代初,在其早期作品《浮躁》里,人物在成长过程中所呈现出的各种“浮躁”情状,就典型地彰显出作家“苦行僧”的品格。“以中国传统的美的表现方法,真实地表达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这是我创作追求的东西。”[4]《浮躁》无疑践行了这一创作旨归,现代人在“修身”“养性”等方面缺乏追求,缺乏“卧虎”一样的精气神,传统的美正在丧失,而“水”和“母性”就集中体现了“传统的美”对“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的表达。

当一直钟爱着小水的金狗与英英(官僚权贵田中正的女儿)发生性关系,文本这样叙述金狗此时的心境:“……金狗便将她送出门去,看着她一步步走进溶溶的月色中去,金狗心身全清醒了,脑子里出现了小水和英英两个形象,小水是菩萨,英英是小兽呀,人敬菩萨,人爱小兽,正是菩萨的神圣使金狗一次次的逼退了邪念,也正是小兽的媚爱将金狗陷进了不该陷的泥淖之中。”[5]可见,金狗对待爱与性是极为纠结的,灵与肉的矛盾纠葛让他无法排遣,欲望使他的爱失去了理性的光环。兽与菩萨无疑分别诠释着人存在的两种极端状态,而这两种看似不和谐的存在方式却同时聚生在每个个体中,悖逆却难以割舍,魔鬼与天使参半,新时代给人们带来的正是这样一种莫名的兴奋剂“浮躁”。“写《浮躁》,作者亦浮躁呀!”[6]贾平凹正是先感到“自我”身上的时代病症,进而才行作家的天职,像“苦行僧”那样从传统资源里获得精神的力量,解救因时代裂变而产生的“悖论”的现代人以及所承受的“被撕裂的人生伤痛”。

情爱作为小说《浮躁》表现人物情绪和精神的一项重要内容,具有特别的文本内涵和时代意义。面对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主人公金狗一方面听命于现实,另一方面更显得叛逆与不安分。他从州河的两岔镇一路披荆斩棘,从草根一直成长为一位名记者,显示了他农民应有的机智,如在与权势田中正的博弈中,他不但就范了田中正用“权力绑架婚姻”的计谋,还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另一方面,在权力欲望与身体欲望的挟持下,他就范了英英,背叛了“菩萨”小水的爱,陷入了无以自拔的情爱困境中。商州古老而独特的社会土壤是金狗思想行为的温床,新时代施与他权力与身体的欲望和诱惑的同时,他生命里已经内化了的“传统的美”的因子依然生生不息,那就是“水”和“母性”。“小水”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代表着“母性”和“水”的伟力的人物。文中,小水集智善美于一身,是洗涤浮躁之气,净化心神的活菩萨。福运死后,身心浮躁的金狗得到了菩萨小水的宽恕,终于回到了母性般的怀抱,作者就在这不经意处,微妙地表达了自我的文化精神诉求,可见其匠心独具。

在文本的深层次上,作家让金狗在“兽”与“菩萨”之间艰难选择,在欲望与良知之间痛苦挣扎,在一种似我非我之间实现突围。“兽”的追逼,“菩萨”的影从,金狗的肉体和灵魂受到了毁灭性的挑战与考验。一方面要获取英英的欢心而达到利用对方满足自己欲望(权欲和性欲)的目的,一方面则对自己亵渎和背叛菩萨的行径感到罪恶的不可饶恕。就在这样的悖论中,才使深藏于人物内心深处的“时代症状”浮现出地表,到达“引起疗救的注意”,也不自觉地暗合“为人生而艺术”的文学传统。在作品中,金狗没有“发乎情,止乎礼”,而是继续破戈前行,开始调研民情,服务家乡。而让金狗更为困惑的是,当他得知小水嫁给了憨实的福运,铁匠麻子也气死了,他为此挂了鞭炮,自己清醒地认识到,这是给菩萨烧香,也是给祖宗敬斋。就在这万般迷茫之时,石华让他再次堕落、颓废和沉沦有了可能,而直到小水真正宽恕他之后,金狗如沐春风般醒悟,才真正获得心身的归属。尽管作家(的生活)与他的作品(人物)各有距离,但金狗渴望出人头地,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子之道确实呼应了贾平凹的成长经验。新时期特有的浮躁情绪,折射出像贾平凹一样从“文革”步履蹒跚而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渴望自由呼唤人性解放的心声,同时也暴露出时代的剧变给他们身心所带来的强烈阵痛。

同样表达贾平凹在“浮躁”时代下进行理性反思的还有他的佛理禅思。贾平凹的创作与佛禅思想关系甚大[7]。作家对传统文化特别是佛禅涉猎深广,拜过禅师,还曾给自己取法号“抱散居士”;赠别人字画喜以“禅”着墨;散文中不少抒写“禅”意的篇章,如《树佛》《坐佛》《残佛》《佛事》《静虚村记》《月迹》《月鉴》《文竹》《风竹》《人病》《太白山记》等等,或直写禅佛,或以物抒发意趣,或劝诫世事人生,无不充满禅思佛理。在作品《浮躁》中,集中体现为诸多与佛禅相关事物的命名中,如“两岔镇”“不静岗”“仙游川”等就颇有渊源;韩文举的研经卦象,小水为金狗找禅师“解梦卜命”等,也都构成了作品丰富的佛禅意象和文化色彩。这显然与作家此时此境的创作心境休戚相关,在序言里作家毫无掩饰地表达了这一心绪和情状:“写《浮躁》,作者亦浮躁呀!”“我是认真来写这部作品的,企图使它更多混茫,更多蕴藉,以总结我以前的创作,且更有一层意义是有意识在这一部作品里修我的性和练我的笔,扼制在写到一半时之所以心态浮躁正是想当文学家这个作祟的鬼欲望,而冲和、宽缓。可以说,我在战胜这部作品的同时也战胜了我。”[8]可见,作家本人也正受着与笔下人物同样的境遇。

二 身陷“废都”:反思迷途中的知识精英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石华把以爱凝固的仇恨又融作爱去迷醉自己消亡自己,金狗则像食大烟土一样明明知道大烟要毁掉自己却要在吸食中得到烟瘾而使生命极尽畅美。”[9]《浮躁》里的这句话可以当做贾平凹下一个写作阶段的导言与延伸,生动地道出了一部分所谓功成名就的知识分子所处的精神困境。贾平凹自觉写作受到废名等人的影响大,但毕竟显得更为直接地面对现实关注当下,《废都》、《病相报告》就是最好的例证。面对病态的社会、沉沦堕落的知识精英,作家毅然信笔直书,把知识精英迷醉的身体与颓废的灵魂肢解在光天化日之下,意义不仅在于揭露儒林的颓败与精神殿堂的坍塌,更是敲山震虎以警醒诸公和来者,作者也因为写作《废都》而受到多方的非议与责难甚至辱骂诽谤,贾平凹对此有着自己的看法:“人常常是尴尬的生存,我越来越在作品里使人物处于绝境。不免让他们有些变态了。我认作不是一种灰色和消极,是对生存尴尬的反动、突破和超脱。”[10]可见作家也并未视之为身外之物,而是作家在对人性的困惑和精神价值的困境进行深度透视与叩问。贾平凹在不惑之年这样对自己说:“会活的人,或者说取得成功的人,其实懂得两个字:舍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11]《废都》正是贾平凹舍去作家小我的得失,代群体立言,正体现了他文化人格的“大我”形象。

1993 年,《废都》的横空出世,显示了作家目光聚集点由乡土转移到了都市。在视野和题材上有了重大的超越和突破的同时,也暴露了在作家内心世界里“无处逃生”的苦楚和尴尬——前有“商州”,后是“废都”——必须努力探寻出路,既为自己的理想,也为现实中的故乡商州,自觉地把自己的笔端所应承载的责任义务与农民的群体命运“捆绑”在了一起。作家的同名短篇小说也叫《废都》,作品最先用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引出了充满寓意的“古都”。在邱老康托付程顺的上告书成为泡影后,拯救“古都”的最后希望彻底幻灭;匡子不慎怀上九强的孩子并日渐肚子膨胀,仿佛昭示着“古都”脱胎换骨的必然性。而在长篇《废都》里,作家揭示的仿佛是另样的“古都”,一个躯体健全但精神却腐朽堕落、糜烂不堪的新古都,孰好孰坏可以想见。为此,贾平凹在《废都》后记里写道:“这本书的写作,实在是上帝给我太大的安慰和太大的惩罚,明明是一朵光亮美艳的火焰,给了我这只黑暗中的飞蛾兴奋和追求,但诱我进去了却把我烧毁。”,故而无比“茫然”,这个“唯一能安妥我破碎了的灵魂”的《废都》不但没有能够让自我解脱身心的“病痛”,反而变本加厉,以致心里话说出后的“恐惧”有如泄露了天机般绝望[12]。身为“农民作家”的贾平凹似乎把自己最后的“理想之地”(精神家园)也豁出去了,更加无法自我拯救那“破碎了的灵魂”。如果说短篇《废都》展示了老朽邱老康如何身体力行也无法挽救“物质”古都行将衰亡的必然势态,那么长篇则揭示了“精神”古都日渐颓废以致荒芜的危机。贾平凹正是在身心交瘁(多年来患肺病的阴影)的处境中写作《废都》的,“光亮美艳的火焰”对飞蛾既充满诱惑,又面临被“烧毁”的惩罚,这就是现代知识分子所面临的严峻价值取舍。

面对伴随《废都》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是是非非,作家没有驻足哀叹,转而回到“原地”。《白夜》、《土门》、《高老庄》等长篇力作暂且退回了“避风港”,回到那块熟悉的乡土世界:《白夜》中的夜郎、《土门》中的成义、《高老庄》中的子路等主人公,他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前身份”——农民,都有一个“进城”的经历,都遭遇过或大或小的“城乡变故”,命运都有着某种相似性。翻开贾氏的简历或传记,我们会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作品里和作品外的“贾平凹”,理想世界里和现实生活中的“贾平凹”;除却部分专写狐魔神怪的作品和被称为新笔记体的小说外,贾平凹的“地盘”主要还在“商州”,“商州成全了我作为一个作家的存在”[13],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贾平凹是在进行“自我书写”,是“为人生而艺术”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当代体现。在《<高老庄>后记》中,作家坦言:“我的出身和我的生存环境决定了我的平民地位和写作的民间视角,关怀和忧患时下的中国是我的天职。”[14]成长的经验一直是贾平凹写作的重要源泉和持久动力,“寄住”在城里的他依然尽情地在作品中抒写和表现这块土地上曾经和自己同样命运的乡民故友,以及他们所承受着“被撕裂的人生伤痛”,书写那种“被遗忘的存在”而获得一种满足和慰藉。因而贾平凹在书写故土乡民特有的欢愉与疾苦的同时,也是在叙述自我心理世界中乡土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故事。

三 挽歌“秦腔”:回不去的“乡下人”

诚然,“平民地位和写作的民间视角”成为贾平凹“关怀和忧患时下的中国”的重要方法,可以说是为自己写作更是为群体立言。“对于我来说,人生的台阶就是文学的台阶,文学的台阶也就是人生的台阶了”。贾平凹是把写作当做自己“生命的形式”的[15]。这种形式又是以“商州”为根基、以“农民—作家”为身份来展开的,表现的内容和意义自然也关乎自己的身世和命运。“不能忘怀的,十几年里,商州确实是耗去了我的青春和健康的身体,商州……”[16]从这一点来说,贾平凹确实是当代文学里的“苦行僧”。自从《废都》大闹文坛以来,作家的创作题源就很少留恋都市风景,一如既往的坚持着民间化的写作,虽然也不可避免的涉及城里人事,但毕竟只作为一种参照而存在。贾氏被视为文坛的“独行侠”(有时也被指为“异端”“异数”,毁誉参半),部分归因于贾平凹这个在现代都市生活的“农民作家”几近悖论的个人“生命的形式”(长篇自传《我是农民》对自己的双重身份作了定位),《秦腔》最为深切地表达了这一悖论的文化人格。

贾平凹伴随当代文学已走过三十余载,贾氏因商州而在文坛“发迹”,商州也因作家的“商州”抒写而变得远近闻名,活在了读者的心中,重重的写在了文学史上。但是作家内心里常常又是交织着打不开的“结”,始终无法在作品中解决一直伴随他而来的“城与乡”“知识分子与农民”“传统与现代”“愚昧与文明”等问题,这是现实生活中贾氏的“心结”,也是他艺术理想中的“症结”。对于这样的问题,他在一次访谈录中说:“两股风的力量形成了龙卷,这或许是时代的困惑,但我如一片叶子一样搅在其中,又怯弱而敏感,就只有痛苦了。我的大部分作品,可以说,是在这种‘纹杀’中的呼喊,或者是迷惘中的聊以自救吧。”[17]作家直言不讳的道出了一直以来以“商州”乡土为题材背景的写作旨归和倾向,可以说贾平凹的思想痛处和写作兴奋点都情系商州乡土与她的子民们,因此他的“大部分作品”也是在实现一种“自救”,从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纠结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新千年后作家接连推出了《怀念狼》《病相报告》《秦腔》等长篇巨著,虽然各有侧重,但仍在不同程度上呈现乡土民生。而《秦腔》作为贾平凹地域写作和民间写作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更是直接地、总结性地表达了作家自救性身份写作的旨归。贾平凹“强烈的冲动着要为故乡写些什么”,并说自己以前写过的“那都是写整个商州,真正为棣花街写的太零碎太少”“我有责任和感情写下它”“决心以这本书为故乡树起一块碑子”。作品与《高老庄》那样“蝇营狗苟”“粘粘乎乎又汤汤水水”的叙事有所不同,通过对“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的真诚再现,“却是为了忘却的回忆”,较之以前,贾氏把对乡土写作的最后“自留地”也毫不掩饰的托了出来,苦痛之心真是难以言表[18]。以至于作家在后记里哭喊出“故乡啊,从此失去记忆”的悲叹。同样的创作心理在《高老庄》中就明朗化了:“《高老庄》实际上不想写一个村庄,我感兴趣的是中国传统文化是怎么消失掉的、人格精神是怎么萎缩的,性是怎么萎缩的。人到中年后却有了高老庄情结、高老庄情怀。……高老庄是一个烛,照出了传统文化的衰败和人种的退化。”[19]作家在访谈录中说出了“自我”写作的动机,乡土“商州”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文化意象——乡土中国(本文取费孝通的观点:“这里讲的乡土中国,并不是具体的中国社会的素描,而是包含在具体的中国基层传统社会里的一种特具的体系,支配着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它并不排斥其他体系同样影响着中国的社会,那些影响同样可以在中国的基层社会里发生作用。”[20]),承载着“农民作家”探寻乡土世界可能性出路的责任使命,显示了贾平凹将自己写作与乡土命运融为一体的文化人格。

从文本本身来看,至少有三个地方可以说明作家乡土写作的拯救性意识。其一,秦腔作为一种古老的地方戏曲,凡红白喜事乡民们都以演唱它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可秦腔在伴送酷爱并知晓“秦腔”的夏天智入土后,便走向了衰亡,“秦腔”作为古老文化(贾平凹对汉唐文明是民族文化的传统源早已有了自己的认识:“现在许多人讲传统,其实讲的是明清以后的传统,而明清以后并不能代表真正的中华民族传统,真正的传统在明清以前,尤其汉唐。”)[21]积淀的“活古董”竟就这样悲哀地成了“陪葬品”。贾氏的主体性体认和文化身份定位表明了作家在挣扎中的反抗,商州乡土“被遗忘的存在”命运致使贾平凹更加成为“悖论的个人”,因此才有在“绞杀”中“聊以自救”的创作心态。小说饶有意味的结尾,象征着昔日的“秦砖汉瓦”已不再的悲剧命运,也预示着自己过去的生命痕迹可能在现实的冲击中消失殆尽的悲哀。人的现代化要以牺牲乡土精神为代价的路子,使贾平凹的乡土精神与城市价值理念难以兼容。其二,作为叙述者的眼睛和影子的“我”张引生,一个身临其境地目睹故乡由盛及衰的全过程的人,一开始就自我阉割了。然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来愿望着要与“秦腔种子”白雪结为秦晋之好的“我”,因为没有得到她的爱而断了“根”,而白雪的后代却是个没有屁眼的怪种,终究被夏风抛弃了,这种种事件预示着“秦腔”的悲剧命运,文本在不动声色的叙述发出意味深长的警示。其三,文本采用无时间的“抽空”叙述手法,在形式上与主题意蕴保持一致,意在说这个“忘却了的回忆”已经不再有时空意义了,发人深省的正是作者对这个“逝去的生命有大欢喜”的同时,更有大悲哀。夏风(还有高子路等人)是真的走了,“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贾平凹以“悖论的个人”身份来书写充满悖论的现实乡土世界,并以颇具精神自传色彩的乡土想象完成了对自我文化人格的型构。

作为贾平凹转向的标志性作品《高兴》,正好为审视贾平凹的乡土——城市自传性写作提供了一个参照。从《高兴》开始,贾平凹自己也认识到了自己写作的嬗变,他在《高兴·后记》里坦露了自己的心迹:“我吃惊的发现,我虽然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平日里还自诩有现代的意识,却仍有严重的农民意识,即内心深处厌恶城市,仇恨城市,我在作品里替我写的这些破烂人在厌恶城市,仇恨城市。我越写越写不下去了,到底是将十万字毁之一炬。”[22]可见,贾平凹个人的悖论在于他的乡土情结造成他的乡土书写已经内化为他的文化人格,因而“隔”也就在所难免地在其后续创作中出来作梗。

[1][美]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付礼军译.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7.97-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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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49.

[4]贾平凹.“卧虎”说——文外谈文之二[A].贾平凹文集(散文2)[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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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贾平凹.浮躁·序言二[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5.4.

[7]樊 星.禅宗与当代文学[J].当代作家评论,2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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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贾平凹.说舍得——中国人的文化与生活[M].上海: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200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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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贾平凹.高老庄·后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511.

[17]李遇春,贾平凹.传统暗影中的现代灵魂——贾平凹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1,(3).

[18]贾平凹.秦腔·后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563.

[19]张 英.文学的力量——当代著名作家访谈录[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154-155.

[20]费孝通.乡土中国·前言[M].北京:三联书店,1985.

[21]冯肖华.陕西地域文学论稿[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7.21.

[22]贾平凹.我和高兴[A].贾平凹文集[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

I206.7

A

1674-3652(2011)04-0095-05

2 0 1 1-0 6-1 5

施 波(1 9 8 6- ),男,贵州盘县人,西南大学文学院2 0 0 9级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中外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黄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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