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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孤独的异乡客
——简论《瓦城上空的麦田》中有关城市边缘人的身份问题

2011-08-15

关键词:瓦城城市边缘李四

赵 英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00)

灵魂孤独的异乡客
——简论《瓦城上空的麦田》中有关城市边缘人的身份问题

赵 英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00)

《瓦城上空的麦田》是鬼子“悲悯三部曲”之一,小说通过奇诡的叙述方式,讲诉了一个城市边缘人努力证明自己父亲身份而不得的悲剧性故事,透过这个近似荒诞的故事,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城市边缘人群体,他们在寻找精神家园、寻找归属感与认同感道路上所走的艰难历程。小说以寓言的方式凸显了都市异乡客在乡村与城市的二元对立之中灵魂的孤独以及人性失落与寻找的痛苦,小说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了鬼子关注底层人民生存现状的悲悯情怀。

边缘人;身份证;精神家园;归属感

一、异乡客的游走

20世纪90年代正是中国城市化进程加快的时期,城市与农村在经济上的差距越来越大,城市的快速发展需要越来越多的乡村劳动者的参与;与此同时,伴随着中国户籍制度的有所改变,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涌入城市,摆脱贫困,扎根城市,成为“市民户”,是许多农村人的美好愿望。“这是国家身份地理学的一个壮观图景:被家庭、土地、户籍和祖国所束缚的人民,现在终于获得了自由,他们流走和泛滥在大地的表面,仿佛是一些被解冻的河流,并最终刻画了新流氓社会的辽阔版图。”[1](P172)

在文学创作领域中,几乎与此同时涌现出了许多“乡里人进城”的作品,鬼子的《瓦城上空的麦田》就是一篇难得的佳作,“鬼子以他的敏感、道义激情和刚猛的笔力参与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公共空间的拓展。”[2](P247)

《瓦城上空的麦田》这篇小说主要是围绕李四的身份问题展开叙述的。山区农民李四在他六十岁生日的时候,因为在久等儿女回来为他祝寿无望之后,就想去城里寻个究竟。进城之后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孩子想起他的生日。后来他遇到了“我”父亲胡来这个捡垃圾的老头,“我”父亲陪李四过了六十岁的生日。由于两个人的酗酒,“我”父亲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小说从这一刻起就充满了悬念,李四想出了用与“我”父亲互换身份证来“惩罚”他孩子的办法,从此以后李四的人生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悲剧。首先是他的老婆因为得知他死去的消息,不久便悲伤地离开了人间,而他的房子也被他的孩子们给卖掉了,更让人心寒的是,他的几个子女都不承认他就是他们的父亲李四,而是一口咬定,他就是捡垃圾的老头胡来,李四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开始了自我身份证明的艰难历程。

在《瓦城上空的麦田》中,游走城市的欲望从一开始就气势逼人。“父亲告诉我,我们不读书了,我们到城里去!”[3](P68)小说一开始就向我们讲诉了,进城的重要性和必须性,因为,为了进城“我”可以放弃读书,进城比读书更重要,城市对于“我”父亲和许多像“我”父亲一样的乡下人有着不可言说的巨大吸引力。进城是在主动和被动双重认识下引发的行为,正如小说中所说的,“我”失去了母亲,是因为“我”父亲没有进城,而“我”母亲跟着一个进城后靠捡垃圾发财的男人走了,所以在父亲的观念中,只要能进城就是好的,哪怕是进城捡垃圾,而且父亲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不离开瓦城,只要坚持住在瓦城,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真正的瓦城人。父亲甚至在病危时的遗言都是让“我”坚持留在瓦城,小说用一种执拗的口吻,为我们讲述了进城的不可动摇性。于此同时,“我”也表现出了对已经进城的那些人的羡慕之情,李四也是一个山里的老头子,虽然他的山比“我们”的山还远,但是他的三个孩子却成了真正的瓦城市民,这是“我”和“我”父亲望尘莫及的。

小说还从另一个角度,为我们展现了父辈进城的美好愿望,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希望,给孩子取一个响亮的、有意义的名字是每一个做父母的心愿。每一个孩子的名字中都寄予着父母对他们的无限希冀。小说中,“我”的名字就有着明显的意义,“胡来城是我的名字,这是我到瓦城捡垃圾后,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帮我改的。我的名字原来叫胡红一,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听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但是胡来城不错,我没读过书我都能够读出许多理想的东西来。”[3](P100)而李四的三个孩子在名字上更是直接反映出了李四对瓦城的钟爱,大女儿叫李香,大儿子叫李瓦,小儿子叫李城,他们三个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香瓦城”或者“瓦城香”。从最浅层的字面意思来理解,我们就能读出名字中所赋予的深刻含义,作为一位父亲,李四把对瓦城最真挚、最强烈的热爱之情都寄托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正是在如此强烈的进城愿望的驱使下,李四的三个孩子,李四以及“我”和“我”父亲先后进了瓦城,李四的孩子们成了真正的瓦城人,而李四、“我”和“我”的父亲却成了“身在城市,份在乡村的边缘人”。[4]

二、异乡客的寄居

进城的愿望是美好的,而进城后所面对的现实却是始料不及的,进城后自我身份的不确定性,自我身份转化的困境,这些最终都成了像“我”、“我父亲”以及李四这样的异乡客的难言之痛。鬼子在《瓦城上空的麦田》中,用一个近似荒诞的情节反映了一个真实而尖锐的现实问题——城市边缘人身份认同的艰难。

“人的身份是现代社会的文化符号,是由阶级、性别、民族、经济条件和地域等许多因素交织而成的,人的身份涉及到诸如‘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要到哪里去?’等等人类安身立命的基本问题。”[5]身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当一个人出现了身份认同的困境,他就会丧失方向感,没有安全感,这时候人就像一只随风起舞的蒲公英,轻飘飘的,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当一个人在一个特定的社会中,却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清楚自己的归属,那他周身就会充满一种焦虑性和恐慌性。在小说中,这种身份的焦虑严重地困扰着每一个城市的边缘人,像李四、“我”以及“我父亲”这些人大都是背井离乡的农民,他们远离了故土来到了城市,却又得不到城市的认可。他们只能是昔日乡土的主人,今日城市的过客,而最终成为一群“身在城市,份在乡村的边缘人”。[4]

(一)经济地位低下的尴尬

城市边缘人的身份焦虑性首先根源于他们在城市经济中的边缘地位。在小说中,“我”对“我”生活现状的一番描述就是最好的证据。“我们住的房子在瓦城并不叫房子,而是一种乱搭乱住的棚子,我们干的活在瓦城也是最脏的活。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村子。村里有山有水,有田有地,什么都有,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可是在瓦城,哪里都是别人玩的地方,哪个好玩的地方我们都进不去,我们只能在远处两眼傻傻地看着。”[3](P71)在城市中经济地位的底下,让还是一个孩子的“我”也感觉到了城市对我们的不接受和不欢迎,在城市“我”没有了玩耍的地方,只能做一个孤零零的“看客”。同样,在小说中警察在询问车祸死者时的问话,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我们”身份的边缘性,就因为死者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死者的儿子也是捡垃圾的,所以警察就可以草草地了结了这起车祸,用警察的话说就是,“一个捡垃圾的你怎么找?弄不好十天半月都找不到。”[3](P93)生活条件的恶劣,社会地位的低下,总是让“我”这样的外乡人在瓦城找不到一种家的感觉,找不到一种主人的意识,在城市生活中的多处碰壁都是因为自我身份的尴尬,因而对自我身份的不自信成了我们无法摆脱的阴影。

(二)精神上身份认同的焦虑

当然在小说中,城市边缘人的身份焦虑更多的是来自于精神领域自我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严重缺乏。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李四自我身份证明的过程中得到深刻的认识。

在李四身份证明的过程中,身份证作为一个物化的证件,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它是小说情节发展不可或缺的要素,随着事件的发展身份证被赋予了深层的象征意蕴,可以说它是李四身份证明过程中的有力的“见证者”。下面我们就通过梳理身份证在多次出场中的特殊含义来理解李四身份认同的焦虑感和艰难性。

当李四离开家前往瓦城的时候,他让老伴取来了他的身份证,这是身份证的第一次出现,就是这样一个薄薄的身份证,却在他老伴的手上有如千斤之重。“她的手却越抖越厉害,那身份证在她手里抖着抖着,差点就要掉在地上。”[3](P78)从这样的一个细节中反映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在农村人的生活习惯中,身份证是不经常使用的,他们不需要像城市人一样出门就要将它随身携带,它通常只是在一些重大的事件上才被使用的。老伴知道李四索要身份证进城是有大事发生的,他可能会和子女们闹的很不好,然后拿着身份证在旅馆住一晚上,真要是那样的话,就伤了父子之间的感情了,但是李四的老伴阻止不了李四的进城,她只能把过错否归结于她的孩子们,归结于他们不应该忘记父亲的生日。此刻的身份证还没有被赋予太多的含义,它还只是个普通的证件。

鬼子对身份证的再一次着重描写,是在李四进城去过儿女家后失望地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掏出了身份证,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他的手竟然也在颤抖。他忽然就想起了早上的老伴来。他想这是怎么啦?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咬着牙,想让手上的身份证停下来,他希望它不再颤抖,可他越是使劲,身份证就越是抖得厉害。他不由骂了一句,你他妈的今天怎么啦?一边骂一边把酒坛换过去,把身份证换到另一只手上。但那手也一样地颤抖。好像颤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手,而是因为那张身份证。李四说怪了,怪了,他妈的怪了!他说这身份证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操蛋呢,他有点不肯相信,他把酒放在了地上,把身份证丢在酒坛的上边。他想他的手可能是怎么麻木了,手一麻木,就常常不太听话,他于是来来去去地甩动着。但一点用处都没有,甩完了手,那身份证还是一样地颤抖。”[3](P86)李四拿着身份证时手在不住地颤抖,其实一同颤抖的还有他的心,为子女的忘却而伤心颤抖,那时他的心其实是在哭泣。

当身份证再次重要亮相时,故事就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因为李四把“我”父亲的骨灰盒和他的身份证一起放到了李香的家门前。从此以后,李四就开始了他在瓦城自我身份认同的艰难历程。在李四的思维中,鉴定父子血缘关系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身份证,“他说他们只要往我身上闻一闻,他们都能闻出我是他们的父亲。他说他们根本就用不着看什么身份证。看身份证干什么?那身份证是什么东西?就因为身份证上的名字不是我的,我就不是他们的父亲了?荒唐!荒他妈的唐!”[3](P137)在这里,在小说对立者双方的眼中,身份证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在李四儿女心中它是高于一切的理性证据,而在李四眼中它不过只是个物质的塑料卡片。在这里,传统的道德伦理和现代的生存理念发生了一次最激烈的碰撞,可以说,这两种生存理念在各自独立的价值体系中都有其存在的正确性,但是在这个故事中它们却很难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李四的悲剧还在于用传统的伦理道德去打量城市的现实,他永远活在‘乡村情感’中,而他的子女却已融入‘城市理性’的生活中。”[6](P500)可以说这就是造成李四命运悲剧的根源之一。

身份证在李四证明自我身份道路上的一次次出现,从不同的角度见证了李四这个城市边缘人在自我身份认同道路上的艰辛和痛苦。对自己农村身份的不自信,对自己城市边缘人身份的不安心,对拥有城市归属感和认同感的强烈渴望,这些都成了困扰李四和像李四这样的城市边缘人的精神焦虑。“融入这个城市便成了民工们的最高追求目标,他们不但要取得这个城市的肉体身份的确认,更重要的是还要取得这个城市的精神身份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城里人”。[7](P110)

三、异乡客的归属

“麦田”原本是属于乡土的孩子,当麦田漂浮到了城市的上空,它就失去了原有的生命,因为城市的喧嚣和拥挤让它无法扎根生长。“耕种麦田与养育孩子在李四们的心里早已划了等号,‘孩子’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麦田’”。[8]有的评论者认为,麦田象征着李四的三个孩子,我个人认为麦田还是那些离开农村、走向城市的边缘人的集体象征。因为他们虽然来到了城市中,但是他们始终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他们的身份得不到城市的认同,虽然他们的身体得到了暂时的安置,而他们的精神却始终找不到归属的地方。小说中的李四在证明自己父亲身份无果的情况下,曾一度回到了他的山里,但是等待他的现实又是什么呢?他的老伴去世了,他的房子也变成了一堆垃圾。“一头黄牛,几亩薄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于一个传统的农民来说就意味着他的所有,可是当李四回家后他却一无所有,他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毫无疑问,这对于李四来说是灭顶之灾。值得注意的是,鬼子这样写的目的,不仅是在向我们展示底层人民所面对的生存苦难,更是要将他们无家可归的精神状态彻彻底底地展现出来。试想一下,如果李四在瓦城证明父亲身份没有结果之后,他回到了山里,在山里他有老伴的陪伴,我想他是不会选择自杀的,可是鬼子却固执的让李四无路可退,让他成为一个归乡后无家可回,进城后亲人不认的,在肉体和灵魂上都无所依靠的漂泊者。李四最后成了“漂游在城市上空的‘死魂灵’”。[6](P499)李四的命运悲剧,也是一群人的命运悲剧,他们离开了熟悉的故土,他们抛弃了固有的身份,远离了昔日的精神家园,在陌生的城市挣扎着,渴望寻找新的精神家园,然而这条路注定了是漫长的、艰难的,他们的灵魂注定了要经历长久的漂泊,他们的灵魂注定要忍受更多的孤独和隔膜,“在路上”的状态成了他们最贴切的写照。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这也正是鬼子作品最震撼人心的独特之处。

鲁迅的《娜拉走后怎样》一文,深刻地分析出了娜拉走后的一系列问题,同样,在《瓦城上空的麦田》这个小说中,也反映出了农民这个群体在进城后所面临的许多问题,问题之一就是城市边缘人自我身份的不确定性和自我归属感、认同感的难以取得。令人欣慰的是,鬼子一直都在做着他自己的努力,他对社会现实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和揭露,他关注下层人的生存状态,努力着为那些漂泊的灵魂寻找新的精神家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鬼子对文学、对灵魂的一种坚守。对于鬼子的这个成功的创作,丁帆给予了他极高的赞誉,“鬼子的创作终于从追求空洞的技术层面上回到了对人性的关注。同样是用近于黑色幽默的艺术手法来表现荒诞,但是,作品写出了乡土社会迁徙者与都市文化发生碰撞时灵魂世界的至深悲剧。”[6](P499)

[1]朱大可.流氓的盛宴.[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2]李敬泽.鬼子:通过考验——评“鬼子悲悯三部曲”[J].鬼子.瓦城上空的麦田.[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

[3]鬼子.瓦城上空的麦田.[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

[4]黄伟林.对身份的现代主义追问——论仫佬族作家鬼子的瓦城上空的麦田[J].民族文学研究,2005,(3).

[5]郑立峰.在“瓦城”“麦田”之间奔逐的“精魂”——论鬼子小说的思想[J].青年文学家,2009,(19).

[6]丁帆.文化批判的审美价值坐标——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流派与文本分析.[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7]丁帆.多元视野中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8]李萱.瓦城上空的麦田中“麦田”意象的精神分析和文化阐释[J].新乡师范高等专科学院学报,2005,(1).

赵英(1986-),女,兰州大学文学院2010年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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