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文学的难题: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
2011-08-15徐明莺秦明利
徐明莺, 秦明利
(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24)
理解文学的难题: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
徐明莺, 秦明利
(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24)
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始终是理解经典作品的两个互相影响的重要因素。这两个矛盾的因素对文学理解和经典传承有着重要的作用。不同时期的人们对两者的态度和重视程度不尽相同,无论是以文本为中心、或是作者为中心还是读者为中心的理解,都是对缓解两者的矛盾所作出的尝试。运用前理解、效果历史、视域融合、诠释循环等诠释学理论对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进行分析,从而提供一个较为合适的理解文学的途径。
经典;文学;诠释学
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一直是文学理解方面的两个对立的问题。经典就是一种规范,对人的行为进行规约。作为维系一个民族生存的有机系统,它会不停地新陈代谢,因此经典具有开放性的特质。而读者对作品的诠释和理解却不尽相同,每个个体都会对一个文本有特定的理解,“即使这些书依然如故(其实它们也随着历史视角的转换而改变)。我们也肯定已经改变了,因此后来的这次接触也就是全新的”[1]。对作品的诠释会随着时间、地点、文化的不同而不同,就是诠释有限性的体现。这两个问题都体现了文学艺术作品当中的真理性。两者之间的矛盾也反映了文学理解的过程当中的最重要的难题之一。乔纳森·卡勒指出,检验一个理论的关键是看其是否能够对一部作品提供一种令人信服的新的解说。尽管我们对几乎每一部重要作品都拥有多种阐释,但我们至今无法对文学本身找出一种令人信服的阐释[2]。
诠释学理论为调和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提供了新的视角。诠释学本是一门研究理解和解释的学科,随着学科研究的不断深入,它已经发展为哲学诠释学。现在看来,“哲学诠释学乃是探究人类一切理解活动得以可能的基本条件”[3](P序3)。在诠释学语境中,经典具有开放性的特征,而在理解经典的过程之中,又有着有限性,经典的传承就是在开放性和有限性两个特征的互相作用之下不断进行。在这两个特征的矛盾运动之中,对经典作品的文本本身的理解也呈现出动态化的特点。
一、经典及其开放性
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在古希腊语和拉丁语中,所谓经典就是规矩、原则、法则。在日常生产实践中,经典作为共同遵守的规则能够帮助人们理解、应付各种复杂的自然和社会问题[4]。经典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以标准和模范等作用指导着艺术的创作和人们的生活,为不同时代的人们提供伦理道德判断摹本[5]。因此,经典一直处于动态而并非静态之中。经典的这种本质也就决定着经典具有开放性的特征。
在艾伯托·艾柯的著作《开放的作品》中,认为作品的开放性意味着艺术家将重组其作品内容的主动权交给表演者或欣赏者。在创作中,艺术家并没有给作品一个确定的、一成不变的顺序,相反,他提供给公众的是一个可以重组的、有多种选择的作品[6](P3)。由此可见,文学经典虽然在形式上是封闭的、完整的,它有可能是一部小说、一首诗歌、一篇文章,但它又是开放的,因为对经典的理解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一次阅读和演绎都是经典的开放性的体现[6](P4)。因此,开放性则成为了经典最重要、最本质的特性之一。
经典的开放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经典的开放性体现在经典自身多变的形式之中。也就是说,同一部经典作品,会衍生出不同的形式,不同的版本。这些版本虽然都本着尊重原著、保持作品原貌的原则,但由于目的的不同,受众的不同,形式的不同,每个版本也就不尽相同。不仅如此,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意识形态的不断变化,那些年代比较久远或来自其他文化的作品就很难保持原貌,经过时间的冲刷、文化的碰撞,很多经典作品也会随之改变。
其次,经典的开放性也在于经典作为一个系统自身的发展和演化。不同的政治、社会和经济需求对经典存在不同的诉求[7]。也就是说,多种因素,如时间的推移、历史的变迁、经济与政治形势的变化会导致艺术作品逐渐被世人所遗忘。时间和历史及政治经济状况对于艺术作品的影响和冲击是不可估量的。经典化(canonization)就是一个使得艺术作品得以传承的重要手段。这种手段经常将某些作品或艺术家视为某种典范,并认为这些作品或艺术家所具有的艺术价值是超越时间的,有着永恒的意义。这样,经典就可以被视为一个有机的系统,它能够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进行自身的调整,并维持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传统,使之得以不断的发展和传承。
第三,作者、读者和批评家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参与对作品的解读致使作品具有开放性。艾柯作为作者、读者和批评家扮演了三个角色。他在《诠释与过度诠释》中提出了对作品的理解应该遵守一定规范的观点,他认为规范就是界限,没有界限的理解便是过度的理解[8](P42)。不过,理查德·罗蒂却认为艾柯所谓的界限,即文本意图的观点实际上是徒劳的。将读者的最高境界设立在“标准读者”的定位,让“标准读者”去解读作者的“文本意图”是一种虚设,会破坏作品的连贯性[8](P104)。而乔纳森·卡勒则坚持“过度诠释”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在理解作品中具有重大的意义[8](P118-119)。由此可见,即使是同时代的作家、读者和批评家对同一部作品的理解也会不尽相同。
经典作品的开放性说明了艺术作品的真理性本质。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等很多学者将游戏(spiel)这一概念用来说明艺术作品本身的存在方式。在这里,游戏所指的并不是艺术家或者欣赏者的态度,其主体并不是游戏者,而是游戏本身。在伽达默尔看来,游戏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谁不严肃地对待游戏,谁就是游戏的破坏者”[3](P150)。游戏之所以能够吸引游戏者,使其能够从中得到愉悦并遵守游戏规则,正是在于“游戏使游戏者在游戏过程中得到自我表现(sich-ausspielen)或自我表演(sichdarstellung)”[3](P序5)。而在游戏者自我表现的过程当中,就需要在一旁有观赏者,因为,“游戏只有在观赏者那里才赢得自身的完全意义”[3](P序5)。这样,游戏就是对观赏者开放的,游戏本身、游戏者、观赏者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
也就是说,艺术作品从本质上具有“游戏”的特征,艺术作品存在的本质也就在于其被展现的过程。正因为艺术作品有着游戏的本质性特征,因此,对艺术作品的欣赏和理解也就成为了艺术作品得以存在的一部分,这也就说明了艺术作品具有开放性的特征,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的自我表现。至此,文学作品存在的价值也就在于其不断被欣赏、被接受以及被理解的过程。从而,开放性就成为了文学经典的最为本质的特征之一,是文学经典得以发展和继承的基础和前提,也是人们得以理解文学经典的保障。
二、诠释的有限性
文学经典作为一个连续的统一体,是具有开放性的。一部文学作品,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更迭、文化的日益多样,会面临着不断变化的解释。从而,经典的开放性使得经典成为了一个有着无限解释的存在。但是,对于经典的每一个解读都是一种有限的诠释,无论是文艺理论对经典的剖析、经典的翻译还是经典在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转化。面对着经典的开放性,对文学经典的诠释必然是有限的。首先,每一种关于文学的理论都不是全面的,自身都是有限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每一个文艺理论都有着各自的重点和批评的对象,都是针对作者-作品-读者这一系统的某一个方面进行挖掘和探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说明了文艺理论是不能够对于作者-作品-读者这个系统进行全方位的解释的,它对于文学的解释是有限的,它不能够做到对文学经典全方位的理解。最理想的翻译,也就是内容和意义与原作完全吻合的翻译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在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中转化,译作必然是对原作的一种模仿,但同时也是一种再创作。这样,翻译实际上也是对文学经典的一种诠释,而它对于作品的理解必然是有限的。同样的,一个经典在不同艺术形式之间转化也会受到诠释的有限性的制约。由于手法和形式的不同,同一个作品在不同艺术形式中也会被不同的角度和观点剖析,这样改编的作品也就不能与原作在意义上完全吻合。
经典作品的开放性也就意味着对经典的理解具有有限性的特征。虽然阅读的过程中,读者与文本之间体现的是一种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文本并不是一个僵化的、不变的、一般所谓的客体。可以说,文本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力是作者通过语言符号传达出来的。因此,当面对有着生命力,同时又开放的文学经典,读者对其的理解是无法做到完全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论是作品还是读者,都是具有历史性的,这种历史性就决定着文本的含义和读者心中理解的文本的含义。文本的历史性意味着被诠释的可能性,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地试图去理解文本的真正含义。因此,对于文学经典,它总是在经历着不断被解释的过程。而读者的历史性也就意味着读者在理解文学作品时是不可能对其进行完全的、百分之百的重建。理解是建立在“前理解”,也就是“先入之见”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读者对于事物的最初看法并不是读者可以自己支配的,它以传统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的理解活动之前。所以,对于经典的理解,看似是读者在不断追寻文本的原意,实际上是读者对文本的再理解、再诠释,甚至是在心中的再创造。
三、文学诠释学
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在阅读和理解的过程中相互影响和作用。经典是通过语言符号来保存和传承的,随着时间和文化的变化,历史和语言在某种程度上也使得读者对经典的理解有着一定的障碍。因此,如何调和与缓解这一对矛盾为读者带来的影响,就成为了值得探讨和解决的问题。
在诠释学中,前理解是读者诠释文本的基础。从根本上来讲,在理解的过程中,文本是不能够脱离其前提而独立存在的,同样,读者也是不能够摆脱其前理解而对文本进行理解的。由于时间、文化、地域等因素的不同,文学作品与读者之间的“间距化”和各自的历史性是客观存在的,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摆脱的。经典的开放性给予了读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阅读文本的条件,所以,先入之见实际上是理解得以发生的基础。至于如何对文学作品进行有效的、正确的理解,如何保证理解者的前理解能够在理解经典的过程当中具有正确性,伽达默尔认为:“解释者无需丢弃他内心已有的前理解而直接地接触文本,而是只要明确地考察他内心的前见解的正当性,也就是说,考察其根源和有效性”[3](P380)。这样,在理解的过程当中,面对有着开放性,有着无限可能的解释的文本,读者应该认识到其自身的有限性,并认识到正是自身的有限性才是理解得以发生的最基本的条件。
效果历史是读者理解过程中的必要因素。伽达默尔认为:“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就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统一体,或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理解的实在”[3](P序9)。从诠释学的角度来讲,理解的本质就是具有一种效果历史的时间,任何事物都存在于某一个特定的效果历史当中,对此事物的理解也具有效果历史意识。正是由于效果历史意识,使得读者的理解成为一种具有历史性的行为。并且,这种效果历史意识,无论人们承认与否,是理解过程本身的一个要素,人们是无法摆脱的[3](P434)。正是这种效果历史使得读者的理解、经典的传承成为可能。这种历史性虽然导致了读者理解经典作品的异同,使得读者对于作品的理解成为一种具有历史性的行为,但却是理解得以发生的基本因素。
读者在与文本视域融合的过程中对话,并在对话中理解、诠释文本。实际上,对于经典的阅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经典与读者双方进行对话交融的过程,也就是诠释学中“视域融合”的过程。前理解或先见,都是由于主体本身的历史性所赋予的,而这种先入之见实际上为主体提供了一种看问题的视角和方向,也就是为主体提供了一个“视域”(horizon)。无论是文本还是读者,理解者与被理解者,都有着自己的视域。而双方的对话交流,就是“视域融合”的过程,并且在交流和融合的过程中,两个视域都在相互的作用之下扩展和提升了。“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唯一的视域,这个视域包括了所有那些在历史意识中所包含的东西”[3](P431)。经典作为有生命力的文本的代表,其特点就是能够不断的接受不同的理解和诠释,它的这种开放性又进一步维持着经典的生命力,使其在每一种解读之下都能够有不同的意义。因此,对于读者来说,对经典的理解始终是一种以自身的视域为基础的创造性行为,而当面对经典的开放性特征,读者的理解就只能是一种有限的、历史的过程。
诠释循环是正确理解经典作品的必要手段。在理解的过程中,虽然前理解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但是对于文学经典本身的理解也应该同样得到重视。在阅读的过程当中,整体和部分之间的关系是:要理解词语,必须要对语句有理解;而要理解语句,又必须从对词语的理解开始。这样,整体和部分就形成了一个循环,它们在意义上相互支持。在诠释学中,也称为“诠释循环”。因此,在理解文学作品的过程中,对文本的意义也就在整体和部分之间的循环之中彰显出来。
四、结 语
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经典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以标准和模范等作用指导着艺术的创作和人们的生活,因此,经典的这种本质也就决定着经典具有开放性的特征。而不同时代的读者、不同文化的读者在阅读经典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对经典不同的诠释。从诠释学的角度来看,这也就说明了文本和理解本质特征。文学经典作为艺术形式的一种,其本质是与“游戏”相通的。也就是说,只有在被欣赏、被理解、被诠释的过程中,文学经典才能够有真正存在的意义。同时,在被理解的过程中,经典的开放也就导致了理解者的有限性。由此,在诠释学语境之下,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得以缓解和调和。
首先对于理解,应该认识到经典的开放性和诠释的有限性是相辅相成,相互制约的。经典的开放性意味着诠释的有限性,而诠释的有限性又为经典的开放性提供了空间。理解者在阅读的过程当中应该意识到无论是经典还是理解者本身,都是具有历史性的。经典应该被当做一种具有开放性的,同时也是具有历史性的文本,对经典的理解应该是一种基于读者前理解的过程,具有历史意识。对经典的理解应该是建立在文化和历史的基础之上的,建立在理解者自身的“传统”之上的,正是这种读者自身具备的、客观存在的前理解才给予了对经典进行不同诠释的可能性。因此,诠释经典也是建立一种读者与经典的对话,是读者与经典视域融合的过程。而在对话过程中出现的“第三视域”正是对文本的有效的理解。
另外,诠释的循环可以保证理解过程中的有效性。诠释循环强调的是在理解过程中整体与部分的一致性,也就是说整体的意义取决于部分,而部分的意义也在于对整体的理解。因此,如何达到两者的一致便成为了在理解过程中需要重视的问题。当理解主体与理解对象能够形成一种具有一致性的相互对话和相互交融的状态时,读者对于经典的理解就是有效的、正确的。
[1]伊塔洛·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M].黄灿然,李桂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3.
[2]CULLER J.The Literary in Theory[M].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166.
[3]伽达默尔.诠释学I.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SHUSTERMAN R T S.Eliot and the Philosophy of Criticism[M].Bloomington:iUniverse,2000.74.
[5]NUSSBAUM M.Poetic Justice:The Literary Imagination and Public Life[M].Boston:Beacon Press,1997.82.
[6]安伯托·艾柯.开放的作品[M].刘儒庭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7]LAUTER P.Canons and Context[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158.
[8]安贝托·艾柯.诠释与过度诠释[M].王宇根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
Understanding Classic Literary Works:the Openness of Canon and the Limitation of Interpretation
XU Ming-ying, QIN Ming-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Dalian 116024,China)
The openness of canon and the limitation of interpretation are the important factors in understanding classic literary works.Influenced by each other,the two factors play significant roles in understanding and inheriting canons.People possess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 the two and try to ease the tension between the two by understanding them in the context 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author and the reader.The theories of hermeneutics,such as pre-understanding,effective history,fusion of horizons and the hemeneutic circle are employed to analyze the openness of canon and the limitation of interpretation,therefore,to offer a proper way to understand literature.
canon;literature;hermeneutics
I06
A
1008-407X(2011)04-0060-04
2011-05-25;
2011-07-21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09YJA752004);大连理工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项目(DUT11RW421)
徐明莺(1977-),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西方文论和英美文学研究;秦明利(1960-),男,吉林白城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西方文论和西方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