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爱与美的理论
——人本生态美学的科学基点
2011-08-15曾永成
曾永成
(成都大学,四川成都 610106)
达尔文:爱与美的理论
——人本生态美学的科学基点
曾永成
(成都大学,四川成都 610106)
达尔文学说中长期被隐蔽的“道德选择”论作为“另一半达尔文主义”,说明生物进化的主要动力是爱,而不是“自私基因”。贯穿《人类的由来》全书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动物的性选择通过美感的作用而推动了生物的进化,并最终生成了人。达尔文所描述的动物美感及其对性选择的作用,可以从节律感应这种特殊的信息生态得到解释。这对于从生命本体深入认识人与美的生态关系,认识美和审美的生态本性,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达尔文的审美理论乃是人本生态美学的科学理论基石。面向现实的美学应该在达尔文与马克思的结合中重新起步。
动物美感;性选择;节律感应;爱与美;信息生态
在上个世纪之初,作为生物学家的达尔文曾经对中国社会的思想文化产生十分巨大的影响。那个时代包括鲁迅和毛泽东在内的先进的中国人,大概没有不受到他的进化论的影响的。从进化论,他们看到世界和人性变化进步的必然性,从而燃起了社会改造和进步的希望。但是,那时的达尔文主要是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意义上被理解和介绍的,而这实际上只是达尔文思想的一半,而且以这一半屏蔽了极其重要的另一半。美国学者大卫·洛耶发表于2000年的《达尔文:爱的理论》,把达尔文学说中被屏蔽的“道德选择”论揭示出来,通过对“另一半达尔文主义”的阐发,证明达尔文相信生物进化的主要动力是爱,而不是“自私基因”。对于达尔文理论的这两个“一半”,洛耶认为其第一半属于“生物学基础”,第二半则是“文化∕心理学上层建筑”的建构①。那么,这两个“一半”是怎么沟通和结合起来的呢?达尔文通过动物美感在动物的性选择中所起的作用实际上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是说,是美和美感把“生物学基础”的“一半”与“文化∕心理学上层建筑”的“一半”沟通和结合起来了。在《物种起源》中,达尔文就已经明确论述到性选择的重要作用了。而贯穿《人类的由来》全书的基本主题,就是动物的美感通过对其性选择的作用而推动了生物的进化,并最终生成了人;也就是说,人类的由来从根本上说乃是自然界按美的规律生成的结果,也是美和美感的生态功能的最高产物。既然这样,被长期屏蔽和忽视的“另一半达尔文主义”就不仅仅是“爱的理论”,还应该包括“美的理论”——合起来就是“爱与美的理论”。
美在生物进化和人类生成中的重要作用
达尔文把自然选择和性选择一起视为推动生物进化的重要原因。如果说自然选择主要作用于生物不同的种之间的生存竞争,那么性选择则在同一个种内的个体遗传上发挥影响。正如达尔文在论及性选择时所说:“这种选择的形式并不在于一种生物对于其他生物或外在条件的生存斗争上,而在于同性个体间的斗争,这通常是雄性为了占有雌性而起的斗争。……一般地说,最强壮的雄性,最适于它们在自然界中的位置,它们留下的后代也最多。”②而美对生物进化的重要作用,正是通过性选择来实现的。正如达尔文自己所强调的,在《人类的由来》这本书里,“我对性选择作了不厌其详的处理,因为,我在上文已经试图加以说明,它在生物世界的历史里曾经起过重要的作用。”③
达尔文指出:“性选择的涵义是,更为美好的一些个体会得到异性的垂青而中选;其在昆虫,如果两性色相不同,其中打扮得更俏的一般总是雄虫,例外是很少的,………两性之间,主动而热情地进行追求的正是雄虫一方,我们就不由得不想到,雌虫大概是习惯于,或至少是偶以为之地进行选择的一方,而所选取的总是一些更为美丽的雄虫了;而从此再进一步,也就想到,雄虫之所以美丽,来源也就在这里了。”④在《人类的由来》这部经过长期准备和慎重考虑才出版的重要著作里,达尔文从头至尾不厌其烦地列举了大量生动丰富的事实,展示了从昆虫、鸟类、鱼类直到爬行类和哺乳类动物的生殖活动的情境,描述了色彩、声音和形体姿态(舞蹈和把戏)等动物之美怎样作用于雌性对雄性配偶的选择。
还是在《物种起源》中,达尔文就认为,自然界中的美决不是为了让后来的人类观赏才存在的,而是有非常实际的功用。他在驳斥“生物是为了使人喜欢才被创造得美观的这种信念”时明确指出:“如果美的东西全然为了供人欣赏才被创造出来,那么就应该指出,在人类出现以前,地面上的美应当比不上他们登上舞台之后。始新世(E o c e n e e p o o h)的美丽的螺旋形和圆锥形贝壳,以及第二纪((S e c o n d a r y'P e r i o d)的有精致刻纹的鹦鹉螺化石,是为了人在许多年代以后可以在室中鉴赏它们而被创造出来的吗?很少东西比矽藻的细小矽壳更美观;它们是为了可以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和欣赏而被创造出来的吗?矽藻以及其他许多东西的美,显然是完全由于生长的对称所致。花是自然界的最美丽的产物;它们与绿叶相映而引起注目,同时也就使它们显得美观,因此它们就可以容易地被昆虫看到。我做出这种结论,是由于看到一个不变的规律,即,风媒花从来没有华丽的花冠。有几种植物惯于开两种花,一种是开放而有彩色的,以便引起昆虫;一种是闭合而没有彩色的,没有花蜜,从不受到昆虫的访问。因此,我们可以断言,如果在地球的表面上不曾有昆虫的发展,我们的植物便不会点缀着美丽的花,而只开不美丽的花,如我们在枞树、栎树、胡桃树、榕树、茅草、菠菜、酸模、荨麻里所看到的那样,它们都由风的助力而受精。同样的论点也完全可以在果实方面应用……”⑤这就是说,自然界中的美,特别是生物的美,其直接的功用就是为了更加顺利而有质量地生殖,也就是为了生命存在的延续和超越。
在达尔文看来,正是通过性选择,遵循用进废退的规律,美才在动物的身上越来越灿烂绚丽地发展起来。他说:“我们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理解整个自然界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美,因为这大部分是由选择作用所致。……性选择曾经把最灿烂的颜色、优美的样式,和其他装饰物给予雄者,有时也给予许多鸟类、蝴蝶和其他动物的两性。关于鸟类,性选择往往使雄者的鸣声既可取悦于雌者,也可取悦于我们的听觉”⑥。又说:“许多鸟类的雄性高度地爱斗,而其中有些还备有特殊的武器,好和对手们周旋。他们备有一些器官,一到蕃育的季节,可以用来发出声乐和器乐。他们往往饰有冠、角、垂肉、长羽之类,千花万样,难以枚举,而在颜色上又打扮得花花绿绿,艳丽非凡,一切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显示,为了炫耀。”⑦这些“显示”和“炫耀”,都不过是为了在同性前显示自己的优越,并激发和吸引异性,最终取得性选择中的优胜。
根据达尔文的描述,动物用来在性选择中“显示”和“炫耀”的东西和方式多种多样。以鸟类为例,雄鸟“用极其多种多样的声乐和器乐来魅惑雌鸟。他们的装饰品也是各式各样的,有种种不同的冠、垂肉、隆起、角、气囊、顶结、羽毛、光秃的羽干、特别长的翎羽,从身体的各个部分生长出来,大都很有几分美观。喙、头部光秃而无羽的皮肤,和一些主要的羽翎往往有鲜艳夺目的颜色。有的雄鸟在进行求爱的时候,或则在地面上,或则在半空中,能作蹁跹的舞蹈,或耍些奇形怪状的把戏。”11
达尔文写道,“恋爱的季节就是战斗的季节。”“即使在最好斗和能斗的鸟种,雌雄鸟的配合大概也不全凭雄鸟的单纯的体例和勇气;因为这种雄鸟一般也用各种不同的装饰品来打扮自己,而一到繁育季节,这些装饰手段越发显得鲜艳,而要在雌鸟面前被用来富有诱惑力地卖弄一番。雄鸟又努力用种种音声、曲调、一些把戏来魅惑和激发他们的对象,而在许多例子里,整个求爱的过程是拖得相当长的。因此,如果说雌鸟对来自雄鸟的种种迷惑的事物完全无动于衷。或者说,她们总是毫不例外地被迫而委身于斗争中取得了胜利的雄鸟,怕都是不合于事实的。更近乎事实的是,雌鸟是受到了某些雄鸟的激发的,有的在他们相斗之前,有的在相斗之后,并且是不自觉地看中了那些善于激发她们的雄鸟的。”⑧动物在性选择中处心积虑地斗美,实际上也就是斗智,是生命力极具超越性的发挥。通过性选择而提升和繁荣起来的美,又通过对爱、亲和性和道德感的提升而最终造就了人类。生命的进化的最深秘密在于异质基因的综合。自然选择,归根到底是对生物的优异的综合力的选择,性选择则直接促进优秀个体之间的亲和和综合。雄性的声色姿态之美,既在性选择中发挥作用,又接受性选择的选择,从而令人惊叹地发展起来。
动物美感是人类审美活动的生物性前提
达尔文所说的“动物的美感”是美感吗?对此,达尔文有明确的说明。在论到“审美观念”时他说:“有人宣称过,审美的观念是人所独具的。我在这里用到这个词,指的是某些颜色、形态、声音,或简称为色、相、声,所提供的愉快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应该不算不合理地被称为美感”。⑨
达尔文对美感的认识是很清楚的。颜色、声音、形态,包括各种动姿,正是审美形式的基本形态,由事物的这些特性所引起的快感也许首先是生理的,但是这种快感不是由于食物和能量的直接刺激所带来的,而是由对象的形式主要通过视听感官引起的一种特殊的快感,即美感。这种美感在人身上一样是存在的,只不过有了更为复杂的内容。对此,达尔文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他说“:但在有文化熏陶的人,这种感觉是同复杂的意识与一串串的思想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又说“:显而易见的是,夜间天宇澄清之美、山川风景之美、典雅的音乐之美,动物是没有能力加以欣赏的;不过这种高度的赏鉴能力是通过了文化才取得的,而和种种复杂的联想作用有着依存的关系,甚至是建立在这种意识联系之上的;在半开化的人,在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是不享有这些欣赏能力的。”⑩他甚至注意到人类社会中的财富权势等因素对纯粹形式审美的严重干扰。
对于动物的美感与人类的美感之间的本来联系,达尔文明确加以肯定,揭示了初期人类即野蛮人的美感与动物的很多类似之处。他指出“:我们一面说一些低等动物有美的观感,一面却千万不要以为这种观感可以和一个受过文化熏陶的人相比,这样一个人的审美观念是和其他方面的观念有着千变万化而极其复杂的联系的,当然不能与此相提并论。若把低等动物的审美能力和最低级野蛮人的审美观念两相比较,则比较公平合理,因为野蛮人对颜色夺目、光芒四射、而形状古怪的任何东西都能表示欣赏,并且用来为自己点缀。”
达尔文在描述动物的美感活动时,常常将其与人类相比较和对照,展示出人类审美与动物美感密切联系的生动图景。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分析,达尔文认为“,高等动物的心理能力,和人在这方面的能力比起来,特别是和低等而半开化的人的各种族相比,在性质上没有分别,而在程度上有很大的差距,现在看来,在美的欣赏能力一方面它们似乎和四足类的动物相去也不太悬殊。正好像非洲的黑人那样把脸上的肉提得高高的,成为若干条并行的脊梁,也就是,刻画出若干高出于脸的平面的长条瘢痕,而把我们所认为很丑的毁伤看作修容上的一大美事;——又好像黑人和世界许多地方的野蛮人那样满脸画上红的、蓝的、白的或黑的横条纹——非洲的大狒狒看来也就是这样地为了使自己更能赢得母狒狒的欢心而终于取得了他那副丘壑高深而彩色斑斓的嘴脸。野蛮人也喜欢在身体的下部涂上颜色,作为装饰,甚至比脸上涂得更为陆离光怪,这在我们看来也一定以为是异想天开、莫名其妙,但等到我们看见许多鸟种也特别喜欢在尾巴上做工夫,来打扮自己,以此喻彼,也就不以为奇了。”
“总的来说,在一切动物中,看来鸟类是最懂得审美的,人类当然不在此限,而它们的鉴赏力和我们人的也很相近似。这一点,从我们对鸟的鸣声的欣赏,从我们的妇女,文明社会的也罢,野蛮民族的也罢,都喜欢借鸟羽来作头饰,以及爱用各种有色的宝石,而此种宝石的光彩未必比某些鸟类的垂肉和不长羽毛的一些光皮肤更见得鲜艳——从这些,就足以得到说明。不过,在人类,经过文化的熏陶之后,美的感觉显然是远为错综复杂的一种心理反应,而且是和各种理智的观念联系了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千多年以前的中国人就已经感悟到人类择偶与动物求爱之间的原始联系了。毫无疑义,美在动物的性选择中的作用,对于人类来说也是完全存在的,只不过有更为复杂的因素(如内在的精神和外在的财富与权势地位之类)影响着人类的审美观念,制约其对美的选择。但是,无论怎样,色、声、形仍然是人类性选择中最自然和恒常的因素。在达尔文看来,由于美和美感的作用,动物才不断进化,并最终生成为人;所谓“人类的由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动物经由美感对性选择的作用才得来的。这就是说,美首先不是仅仅为观赏而生成,它生来就负有更为重要的生命生成的意义。正是因为美,生命才得以自我超越和进化。因此,无论是“悦耳悦目”“、悦心悦意”还是“悦志悦神”,都还远不足以概括美和美感的功能。从达尔文解释的事实来看,美和美感的功能实际上是非常功利的,它深刻地影响着生物的进化和人类的生成,制约着人的生命质量和自我超越的趋向。
对人类的爱美天性的深层解答
既然动物就有美感,而人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那么,说爱美是人的天性也就无可置疑了。但是生命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天性呢?对此还必须作更深入的追问。
作为伟大科学家的达尔文不可能不对动物美感的原因进行思考。早在《物种起源》中他就说“:最简单形态的美的感觉,——即是从某种颜色、形态和声音所得到的一种独特的快乐,——在人类和低于人类的动物的心理里是怎样发展起来的呢,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解的问题。……在每个物种的神经系统的构造里,一定还存在着某种基本的原因。”后来在《人类的由来》中他又说“:人和低等动物的感官的组成似乎有这样一个特质,使鲜艳的颜色、某些形态或式样、以及和谐而有节奏的音声可以提供愉快而被称为美;但为什么会如此,我们就不知道了。”
在达尔文提出的问题中,包含关于生命存在的信息生态的思维意向。对于这个达尔文未能回答的“某种基本的原因”,笔者认为可以用“节律感应”这种特殊的生命信息活动方式来加以解答。
如前所述,达尔文所考察的动物的“最简单形态的美的感觉”,指的“是从某种颜色、形态和声音所得到的一种独特的快乐”。这种快乐是怎么引起的,又怎样在性选择中发挥作用的呢?诚如达尔文所说“,在人和低等动物的感官的组成似乎有这样一个特质,使鲜艳的颜色、某些形态或式样、以及和谐而有节奏的音声可以提供愉快而被称为美”,弄清楚“这样一个特质”“,某种基本的原因”也就找到了。
颜色、形态和声音有一种共同的特质,那就是表现为节奏和韵律,即具有一定的力度和气势的节律;这节律可以是力度、气势、节奏、韵律以及张力结构的总称。诚如恩格斯所说:“视觉和听觉二者所感知的都是波。”(波就是节律)正是这些节律诉诸对方的视听感官,不仅传递了生命质量的信息(因为美的颜色、形态和声音正是优秀的生命质量的表现),而且靠了节律内在的力度和势能激发起对方的生命节律的感应,调节和引导对方的生命活力,并在彼此的亢奋中相互强烈吸引以至融洽合一。美的节律对对方的生命节律的激发和吸引,最终促成了性选择的优化,使两性生命力在美的激发之中达到最佳的结合,从而生成更优秀的后代,于是生命的进化在美的推动下得以实现。
笔者曾经从生命生成的生态基础来阐释过动物美感的原生机制。生命是在物质及其能量和信息的运动中经过自组织进化而生成的。生命体在物质上的优化生成,同时就是信息变换水平的高度进化。对于生命系统来说,信息的传导和组织乃是居于主导地位的。在生命体的信息活动中,节律是整个世界中存在的最普遍的原生的信息形式,节律活动作为一种最普遍的信息交换也是一种极其重要的生命活动方式。在宇宙运动的复杂节律中生成的生命,都有其在特定环境和生命存在的关系中形成的特殊的生命节律和相关的节律活动。在种种信息变换活动中,外在节律和生命体的内在节律之间的感应发挥着特殊的生态调节作用。所谓感应,既是感觉之因,又是感觉之果,乃是事物之间以节律相互作用而互动共生的一种双向的活动方式。感应的过程,一方面是生命体对环境的体验和认知,一方面又是对生命节律的激发、调节和引导。正是在通过节律感应的体认和调节中,生命体得以对环境进行选择并优化自身的生命节律,而生命节律的优化实际上就是生命质量的优化。
雄性动物的美正是通过这样的节律感应来实现其性选择的功能的。这也就是中国古代美学所强调的“兴”的作用。所谓“兴”,无非包括这样两个方面:一是激发情绪,使之兴奋;二是启发思绪,引起兴趣。这两个方面中,前者无疑是更为原始的,并且有着为后者开路的意义。雄性动物之美在性选择中的作用主要就是“兴”。王夫之说,兴者生乎气者也。而气总是具有一定节律的动态存在。感应即感兴,这正是审美活动的生态本性所在,尽管它在人类的审美活动中表现得十分复杂,但是,在动物的性选择中,它是以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存在着。
由于节律感应,美对性选择的作用实际上就是美与爱的深层同一的实现,而人类正是在爱与美的深层同一中生成的。大卫·洛耶在《达尔文:爱的理论》中说“:我发现,在《人类的由来》中,达尔文的确在探索‘爱’的用法和它的进化论意义,它(指‘爱’这个词)在书中竟出现了95次之多!”而“‘爱’是达尔文主义独有的最显著的特点”。美在性选择中的作用,不仅优化了美本身,更激发和促成了爱;两者互动共融,才有了人的生成。人类的道德感的成长,也是在以爱与美交融的主旋律中自组织地生成的。节律感应的生理和心理机制,可以解释美感的爱悦性的生成及其对于人性生成的功能。在这个意义上,达尔文的《人类的由来》就不只是“爱的理论”,同时还是“美和审美的理论”。
人类的审美活动直接源于动物的美感活动,而这种活动的生态本性就在于节律感应,这样,亚里士多德在两千多年前说的“爱美是人的天性”的观点就得到了本源层次即生命生态层次上的解释。
生命体的节律感应是生命信息生态的重要方式和内容,理应有一门“信息生态学”来专门加以研究。这里所说的“信息生态学”,不是已经存在的生态信息学(包括生物信息学),不是以信息手段来研究生态活动,而是以生命体与环境之间的信息交换为研究对象的一门科学,它研究的是信息在生命体的生态活动中的地位、作用及其规律。在这门学科中,节律感应作为生命体信息交换的基本方式之一,必将是十分重要的内容。达尔文从动物美感对性选择的作用的揭示,说明了美和由美引发的美感在人类生成中的极其重要的功能,他的《物种起源》和《人类的由来》理所当然对于信息生态学具有奠基的意义。
人本生态美学的审美生成论的直接起点
对于达尔文的著作中的美学内涵,近20多年间先后有刘骁纯、徐纪敏、汪济生和黄海澄等学人从不同的角度予以关注,其中尤以黄海澄的《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美学原理》最为深入,不仅明确肯定了达尔文所揭示的动物美感对于美学研究的“还原”意义,认同人类的审美活动与动物的审美现象之间的联系,而且把审美机制作为起调节作用的制导系统来看,从而表现出趋近后来的生态美学的思维意向。但是,在重新全面考察了达尔文的上述代表性著作之后,不能不说他们对达尔文的审美思想的内容和意义的认识还不够充分。近年来出现的科学派美学,才更为有力地推进了对达尔文审美思想的认识。
笔者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就在一系列著述中明确肯定达尔文的动物美感论,并相对于人类的美感称之为“前美感”或“原美感”,还将其作为人类审美活动的生物性前提写进主编或参编的几种美学教材之中。在阐述人本生态美学的基本内容时,更是将达尔文的观点作为认识审美活动生态本性的出发点。今天,站在人本生态美学的立场来重新审视达尔文的这些著作之后,笔者的认识进了一步,认为《人类的由来》乃是一部极其重要的美学著作,任何严肃的美学思维都不能忽视和绕开它;达尔文因此就是最早为美学奠定科学基础的美学家,他关于美感与性选择关系的学说是真正面向现实的美学的科学起点。
这样,达尔文就以一位极其重要的美学家的形象站在我们面前了。大卫·洛耶说《人类的由来》“埋下了21世纪革命的种子”18,这不仅针对的是社会生活和社会科学,同时也适用于美学。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从过去的阶级斗争为纲转变到今天的科学发展观,建构和谐社会和和谐世界成为指导方针,亲和和合作成为自然-社会-文化-人性生态建设的重要内容与目标,生态文明建设已成现实任务,这一切可以说正好回应了达尔文进化论所实际包含的“两个一半”的全面整体的内涵。大卫·洛耶把下一部著作命名为“为21世纪而生的达尔文”,可谓意味深长,见地深刻,值得包括美学在内的一切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的学者认真思索。
达尔文的审美思想对于美学理论建设的重大意义,可以初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达尔文对动物美感活动的丰富而翔实的描述,在生命生态的层面上揭示了美和审美的自然性渊源,肯定了人类审美与动物美感之间的内在联系以及重要区别,对审美生成作出了本真而科学的阐释,为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达尔文从美与性选择的关系揭示人类的由来的生命生态机制,深化了对审美需要和审美活动功能的生态性内涵的认识,在回归生物美学的基础上,启示我们更加深入地认识美和审美对于人类继续向真正自由的全面发展的人生成的重要作用,在“自然界成为人”的系统进化中正确认识自然界与人之间的生成性关系;
第三,达尔文对动物美感在性选择中的作用的论述,明确地揭示了美感生成的对象性基础,有助于加深对马克思的“对象性”思想的深入认识,并进而更加深入地探究审美活动的生态本性和美的本体特征,开启在信息生态的研究中探究审美活动本体特性的思路;
第四,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和人类生成观,证明了自然生态系统的生成性规律和主体化过程,并在人类生成的生态进化中着重考察动物美感的生成性意义,这样的生态系统观开拓了美学生态思维的新路向,对于今天把实践美学返回身体(生物)美学然后提升为生态美学,并最终落脚到人本生态美学的美学思维具有重新奠基的意义。
达尔文的进化论及其审美思想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论人类学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补充——主要是以关于审美对人类生成的作用的生物学科学理论补充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生成的哲学理论。恩格斯在晚年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对人本生态观的建构,其中包括对被片面理解的达尔文主义的补充和对马克思早年的人本生态观的深入阐释。在“永恒的自然规律也愈来愈变成历史的规律”同时,历史的规律也将越来越回归自然的规律。在构建和谐社会和和谐世界以及建设创新型国家的时代要求下,达尔文进化论中的“爱与美的理论”对于认识美和审美与人类生态规律的意义,对于在马克思主义的人本生态观的基础上重建美学的科学内涵,并使之适应生态文明建设的需要,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真正的美学应该是人本主义与自然主义的有机统一,亦即人文性与科学性有机统一的一门学科。美学对审美活动的阐释,应该从达尔文的动物美感论讲起,应该在达尔文与马克思的结合中重新起步。基于节律感应的动物美感显示了审美活动的对象性存在性质,在人类的实践中这种对象性的活动才被提升为主体性的关系。在对象性与主体性的结合中考察审美活动,这就必然走上人本生态美学的思维之路。把达尔文的进化论及其美学纳入实践论人类学的人本生态观的框架,用马克思主义综合达尔文主义,必将开辟美学理论的一片新天地。
美国美学家埃伦·迪萨纳亚克在她的《审美的人》的出版前言中说:“我确信,考察当代艺术和当代生活的最佳视角不是来自哲学、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心理学或精神分析学——以其现代的或后现代的形式——而是潜藏在人类生物进化的漫长景观之中。”她明确提出了艺术研究的“达尔文式的视角”,并且指出:“只有借助一种达尔文式的(我将称之为‘物种中心的’或‘生物进化的’)视角,我们才能理解如今艺术面临的困境并且将它们从一切艺术攻击者手中解放出来。”又说:“只有知道了艺术在生物学意义上来自何处,我们才能知道它是什么和它意味着什么。”20这位美学家的意见是值得我们充分重视的。达尔文对于美和审美在人类生成中的重要作用的明确揭示和肯定,从生物科学的立场,呼应和补充了康德和席勒的哲学美学关于审美是人性生成的必要途径的观念。在今天,只有建立在这一科学基础上的人本生态美学,才具有真正深度的人文关怀。
注:
②达尔文:《物种起源》,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02-103页。
③④达尔文:《人类的由来》,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930页,第510-511页。
⑥同上书,第539页。
⑦《人类的由来》,第512页。
⑧同上书,第564-565页。
⑨同上书,第135-136页。
⑩同上书,第135-137页。
Darwin:the Theory of Love and Beauty——One of the scientific cornnerstone of humanist eco-aesthetics
Zeng Yungcheng
(Chengdu University,Chengdu610106,China)
The“moral choice”theory long hidden in Darwinism as“the other half of Darwinism”,indicates that the main driving force of biological evolution is love,not the “selfish gene”.And the major theme throughout the book “the Origin of Mankind”is that the animals’sexual selection through the sense of beauty pushed forward the process of biological evolution that eventually produced human beings.Such a sense of beauty and its role in animals’sexual selection as described by Darwin can be deciphered from the rhythm telepathy of a particular information ecology.It is extremely important to further recognize the ecolog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people and beauty from the aspect of life itself and understand the ecological nature of beauty and aesthetics.Darwin's aesthetic theory is one of the cornerstones of scientific theories of humanist eco-aesthetics.Reality-oriented aesthetics should be in the re-start,combining Darwinism and Marxism into one.
B83-06
A
1004-342(2011)01-56-06
2010-10-26
曾永成(1941-),男,成都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