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戏剧语言分析
2011-08-15郭志艳
郭志艳
(大连外国语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辽宁大连116000)
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戏剧语言分析
郭志艳
(大连外国语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辽宁大连116000)
作为美国戏剧的奠基人,奥尼尔凭借《榆树下的欲望》誉满天下。此剧本透过写作技巧、人物塑造,深刻反映了现实社会的思想主题,关注人性本质意义。犀利剖析的笔触深深地吸引着评论家和广大读者。事实上,《榆树下的欲望》的艺术魅力与它的语言系统息息相关,因此从戏剧的听觉语言和视觉语言两方面着手,对剧本进行全方位的语言剖析,有助于戏剧爱好者深刻领会戏剧语言的艺术特色。
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戏剧语言
尤金·奥尼尔无疑是美国最杰出的戏剧家,而《榆树下的欲望》是奥尼尔最具代表性的剧作之一,这部三幕十二场的社会悲剧,也是其悲剧创作生涯的里程碑。剧本围绕着错综复杂又不可调和的家庭矛盾展开,从极度顽固、粗暴、贪婪、自私的老农场主凯波特到他各怀鬼胎却又身不由己的三个儿子,再到虽势单但绝不力薄、敢作敢为的女性爱碧,每个人物都陷在各自欲望的深渊中而不能自拔。剧本残忍而生动的展示了在一战影响下,传统道德沦丧、宗教信仰缺失、日常行为失常的美国社会。这位美国戏剧之父深刻而血淋淋地描绘了现代人的精神悲剧,以敏锐的洞察力挖掘了悲剧产生的根源。《榆树下的欲望》作为奥尼尔早期的现实主义杰作,它的魅力当然不仅仅是以剧情支撑的,它的艺术特征通过戏剧的听觉语言和视觉语言营造的系统得以彰显得淋漓尽致。高尔基有言:“剧本(悲剧和喜剧)是最难运用的一种形式。其所以难,是因为剧本要求每个剧中人物用自己的语言和行动来表现自己的特征,而不用作者提示”。[1]23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必然会凭借自身的语言魅力持久地影响着当代与后世。
一、听觉语言
一般来说,戏剧语言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靠耳朵去接收的声音语言,包括对白和音乐;另一类是用眼睛去欣赏的形体语言,如表情、动作、服装、灯光、场景等。
(一)重复的对白
《榆树下的欲望》的听觉语言首先显现在对白的重复上。在这部戏剧里,奥尼尔在人物对白中多次重复了一些词和句子,最突出的是“美丽”二字。伊本台词里的第一个字眼,也是戏里台词的第一个用词,即“美丽”。他的哥哥在首度出场时也一再用这个词。在剧本的收尾之处剧作家又再次突出了“美丽”这个词,例如:
第一幕第一场,伊本凝视着天空,情不自禁地赞美起落日的景致来:
伊本天哪!多美啊!
西蒙(恋恋不舍地)美极了。
第一幕第二场,谈论村里的荡妇敏妮:
伊本恩,她很漂亮!
彼得她二十年前就很漂亮了!
第一幕第四场,三兄弟一起抬头望天空,脸上露出一种麻木的欣赏:
彼得美极了!
西蒙是呀,现在东方是一片金色.
伊本恩,那儿有一颗星?她就象今天的夜色一样,又柔和又温暖,她身上会散发出一股刚犁过的土地气息,她真美……是的!万能的上帝啊,她多美!在和我之前她犯了多少罪过,她跟谁一起搞的,我可不管呢……
第三幕最后一场,望着初升的太阳,他们一起走出家门,道出了压抑许久的肺腑之言:
伊本太阳升起来了,真美,是吗?
爱碧真美。
通过这个词,奥尼尔精心设计了开场,在结尾处也高潮迭起,让观众和读者回味无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当然,“美丽”在剧中不同的语境下体现了不同的深意。以上面的台词为例,在夸赞农场时,三兄弟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赞美。在谈论荡妇敏妮时,“美丽”这个词代表了三个兄弟想亲近女性,触摸女性柔美之感的渴望。而在结尾处,爱碧和伊本发自肺腑的颂扬太阳的美丽,象征着二人终于摆脱清教主义思想的控制,抛开世俗,感受自然之瑰丽、爱情之神圣。在这样的情境下,二人释放了自己的本性,表现出真实的自我。全剧共出现了26处美丽这个词,反复重复“美丽”这个词成功地帮助奥尼尔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戏剧结构。
(二)台词的自然主义色彩
奥尼尔一直信奉和推崇自然主义的创作理念,《榆》的对白语言就具有浓郁的自然主义色彩,在字字珠玑的台词和紧张的剧情张力背后,更是忠实的照搬了19世纪40年代新英格兰北美佬的那种做作、简短的说话方式,这种表达深深地打动了评论家和广大读者,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奥尼尔遵循了自然主义文学的创作方式,客观地描述了剧中人物特有的语言风格——索然乏味、平淡无奇、腔调正统,他们的思维模式讲求实际,毫无想象力,客观真实地反映出感情受到压制的本性。
(三)对白的反讽
对白的反讽在剧本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反讽(irony)一词最早见于柏拉图的《理想国》(Republic),指的是“使人上当受骗,圆滑、狡诈的辩论方式”,是一种“言不由衷”。[2]56反讽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语言现象,也是文学作品中普遍的艺术表现手法之一。在《榆》中,这一表现手法也被应用得出神入化。在介绍凯波特时,剧作家写到:他的身材又高又瘦。他的脸容生硬,像石头凿成的,可是也有一项弱点,即对本身有限的精力还有一种微不足道的自豪。他的眼睛十分近视,所以看不出爱碧背着他和他小儿子埃本偷情。因此,凯波特不仅被赋予了一个自私、贪婪、毫无人性的性格,同时还是一个滑稽、可怜又可恨的人物。
例如:
在第三幕第一场中,爱碧生子以后,又得意又自豪的凯波特要举办舞会来庆祝一番。被蒙在鼓里的他还做起了美梦,打算百年之后将所有财产遗赠给爱碧和这个新生的小儿子。可是对此心知肚明的农舍邻居都在嘲笑他,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老农:78岁生孩子,你真厉害,我才68岁,可我就不行了。
(一阵哄笑)
凯勃特:(拍他的背)我为你感到可怜,嘻嘻,我从来没想到像你这个样子竟会这样不中用。
当固执、愚蠢的凯波特说别人可怜的时候,真是绝妙的反讽和讽刺。还有,作为父亲的凯波特知道真相时,和伊本的对话:
(他上前望着伊本,露出一丝妒嫉的神色)
凯波特:要好好地恭喜你了!好吧,我去把牲口圈圈好,再见。
可以看到,在金钱占统治地位的社会里,对金钱的欲望使父子之间尔虞我诈,人自然的情感与本性被扭曲变形。儿子要被关进监狱了,父亲竟然说“恭喜你了”。这种违背正常伦理观念的对话,使读者和观众立体得感受到当时社会体制和价值观对人性和身心的毒害。这些反讽言语、行为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有助于作者在语境中展示人物之间的交流和相互关系,并深刻地塑造了人物性格。
(四)音乐的运用
《榆树下的欲望》还有很多音乐的嵌入。奥尼尔剧本中从来不缺少音乐的存在,反而处处飘扬着他对音乐的热爱。音乐的特质和对音乐的独特运用,使奥尼尔的剧本体现出典型的音乐特征。音乐在《榆》中不仅成功地渲染了一种悲剧气氛,并且推动了剧情的发展,突出了人物形象的多面性。例如:凯波特迎娶新婚妻子时,在音乐的衬托下,顽固而保守的凯波特毫不吝啬地对妻子进行赞美,反映出他对生活的反叛;同时,新生儿诞生时的庆祝歌曲,催发了剧情的发展,也是矛盾产生的催化剂。配合着乐师的演奏,老凯波特疯狂地跳舞,舞姿奇怪而笨拙,成为邻居的笑柄!有所预感的凯波特烦躁地说“就是音乐也无法把什么东西赶走,他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榆树上掉下来,屋子里简直没有安宁”。在音乐的衬托下,剧本的悲剧结局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二、视觉语言
(一)场景设置的张力
《榆树下的欲望》的视觉语言效果首先来自场景设置的张力。黑格尔说:“充满冲突的情境特别适宜于用作剧艺的对象。艺术的最重要的一方面从来就是寻找引人入胜的情境,就是寻找可以显现心灵方面的深刻而重要的旨趣和真正意蕴的那种情境”。[2]38在《榆树下的欲望》中,剧中人物的出场几乎都是在黑暗之中。剧本帷幕开启时正值夕阳西下,疲惫不堪的伊本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而在接受了一系列的打击和冲击后,故事在日出时分结束了。其它几场的时间安排分别为夜幕降临、拂晓前、晚上八时许、暮春的一个晚上、早上天刚破晓……暮色和黑暗将所有人物裹在一种在劫难逃的阴暗气氛中,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主宰这些悲剧人物的命运,从而揭示出原始资本积累时期的美国现状:人们过着艰苦的生活,操劳终日,又被冰冷的机器压抑着人性的美好,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追求财富,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爱情荡然无存,金钱成为衡量相互关系的唯一标准。
另一个突出的场景设置为老凯波特的农场场景安排:斑驳点点的房屋油漆,暗黑色的墙壁,令人感到压抑的石头围墙,使得幽暗压抑和紧张的气氛成功地得到了渲染。除此之外,在浅灰色的农舍两侧各有一棵硕大的榆树,她们的存在具有神秘主义色彩。“它们层层叠叠地笼罩着屋子,将它压得透不过气来,就像两个筋疲力尽的女人,将她们松垂的乳房,双手和头发都耷拉在屋顶上,遇到下雨的日子,她们的眼泪便单调地噗噗往下掉,顺着瓦片流失”。看到这样的场景,观众会立即产生一种悲凉之感,挥之不去,直至剧终。在剧中,暮色和农场的场景设置成功地营造了气氛,引发了矛盾,表现了残酷压抑的社会主题。
(二)舞台指示语言效果
通常在早期西方戏剧中,舞台指示语言被压缩在最低限度。例如:古希腊悲剧剧本就极少舞台指示语言,人物所处的环境等都通过对话表现出来;反观西方现代戏剧则趋向使用比较详尽的舞台指示语言来表述。
《榆树下的欲望》的视觉语言效果源自舞台指示语言效果。戏剧区别于和其它文学方式的一个要素是:叙述人的语言在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和表现作品主题等方面占据次要的位置,剧作家通过剧中人物的对话来完成以上任务。可是因其受制于语言动作和观众的审美心理,台词必须具有极强的指向性与准确性,即,人物性格与特定情境限制了台词的内容与感情。有鉴于此,舞台指示语言摆脱了这种束缚,具有更强的可塑性,奥尼尔更是此种语言使用的佼佼者,他有意识地把握住了此种语言的特点,把它当作剧本创作更新的一个重要突破口,在舞台指示写作方面做出了创造性开拓。尽管这样,奥尼尔繁琐的舞台指示语言被一些评论家所诟病。事实上,其抒情性的、象征性的舞台指示语言成功的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丰满了人物形象,就像《榆》剧中的每一个人都被物欲和情欲所操控:在描述爱碧和伊本乱伦的时候,奥尼尔浓妆重彩的描绘了二人被性欲所诱惑,被肉欲所操控的场面。
第二幕第一场的舞台指示是“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睛被她的俘虏了,她那双热辣辣的眼睛渐渐地征服了他。在这炎热的空气里,肉体的互相吸引变成一种无法抵御的力量”。
第二幕第二场舞台指示为“两人热烈的眼睛似乎透过墙壁相遇了。他下意识地向她伸出两臂,她半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轻轻地咒骂自己,扑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两只捏紧的拳头举过头顶。爱碧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两眼仍旧停留在墙上,她全神贯注地倾听伊本的动静。他们透过墙壁互相凝视着。伊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爱碧象回声一般也叹了口气,两人都异常地激动、烦躁”。
可见,在《榆》剧中,舞台指示语言几乎取代了对白,人物情感的表露、情节的发展、高潮的到达都与此息息相关。其次,它在艺术创作层次上的运用,增添了《榆》剧的戏剧性效果,让整场戏看起来更生动及更有说服力。
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是一部深刻的根源于物质欲望的情欲悲剧。剧本多角度、多层次的蕴藏着奥尼尔的戏剧语言艺术特色。对白的重复和反讽突出了戏剧的冲突;音乐的独特运用使剧本呈现出剧作家一贯富于音乐的特征;场景设置的象征性和舞台指示语言的诗化特点使全剧笼罩在神秘主义气氛中,揭示了人类面临的迷茫、困顿和无助,恰恰是这种悲剧色彩才是人生感情寄托的唯一出路。
[1]李定清.文学伦理学批评与人文精神建构[J].外国文学研究,2006(1).
[2]黑格尔.美学[M].第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文学批评方法新探索[J].外国文学研究,2004(5).
[4]管舒.评尤金·奥尼尔榆树下的欲望[J].青岛海洋大学学报:社科版,1994(5):35-37.
I71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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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74(2011)05—0071—03
2011—01—08
郭志艳(1977-),女,辽宁大连人,大连外国语学院公共外语教学部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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