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非常规组合及其语用功能

曹凤霞

（广东工业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广东广州510006）

“被××”非常规组合及其语用功能

曹凤霞

（广东工业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广东广州510006）

语言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2009年度网络热语征集，“被××”非常规组合荣登榜首。“被××”非常规组合的高频使用不仅反映了网民对当下情势的主观心态与当代人的文化精神追求，而且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的变异和语言的创新。文章主要讨论新时期“被××”非常规组合的形式特征、语义特色与语用功能。

“被××”；非常规组合；语义特色；语用功能

语言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新时期“被××”非常规组合的高频使用就是中国社会现实的反映和时代的记录。“被××”非常规组合和“零××”构式（零形式、零接触、零首付等）结构一样具有能产性，而且，“被”与“××”的搭配打破了常规句法组合规则，在语义、语法、语用上都显示出了与传统常规组合的差异，形成新的组合模式。它不仅反映了网民对当下情势的主观心态与当代人的文化精神追求，而且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的变异、语言的创新。

一、“被××”非常规组合的形式特征

（一）形式上突破传统常规模式

新时期“被××”非常规组合高频、能产，组合上打破以往的“被+VP（及物动词）”模式[1]，转向“被”频繁地与不及物动词、形容词或者名词组合，在语义、语法、语用上都显示出了与传统模式的差异，形成新的组合模式。我们搜集到的新组合词语近百个，根据组合情况可以分为：

1.“被+名词”。如：被艾滋被春节被春运被大款被二楼被菲佣被股东被冠军被光棍被孩子被好人被甲流被奖金被民生被民意被山寨被时代被网瘾被小三被英雄被中考被足球共22个。

2.“被+动词”。如：被搬迁被缠足被成长被辞职被代表被当爸被钓鱼被发展被放假被负责被复出被盖楼被高产被工作被过年被还款被回家被加速被坚强被结婚被就业被捐款被开发被开放被跨省被雷到被联名被留学被绿化被买房被膨胀被平均被欠债被全勤被入选被善后被上市被上网被生活被失踪被束胸被死亡被跳楼被统计被退休被吸毒被选举被学习被医保被有钱被增长被涨薪被争吵被支持被追杀被自杀被自愿共57个。

3.“被+形容词”。如：被纯洁被慈善被繁荣被富裕被高速被和谐被花心被积极被健康被开心被满意被漂亮被贫困被小康被幸福被正经共16个。

（二）搭配上有一定的限制

能够进入非常规组合的“××”，语义上具有[+自控]的语义特征。与“被”组合的“××”多是与现代生活紧密相关的双音节词，范围涉及疾病、金钱、工作、生活、民生、犯罪、态度等政治、经济、法制、社会与文化等各领域，但能够进入组合的“××”一定具有[+自控]的语义特征，一旦进入组合，这种“自控”特性完全丧失，而使“他控”成为现实，便形成新的特殊的“被××”非常规组合。

（1）今年初，李国福意外死在监狱医院。检察院迅速作出鉴定结论，称其“自杀”。众多网民认为，他是“被自杀”而死的。(东方早报，2009年8月16日)

（三）语法功能上获得了进一步的扩展和延伸

“被××”非常规组合既作谓语，也可作主语、定语或宾语；语法性质表现为既可以是谓词性的，也可以是体词性的；可充当多个角色，从支配到被支配、从陈述到被陈述、从修饰到被修饰。如：

（2）有应届大学毕业生在网上发帖称，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就业了，就业协议书上赫然是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公司名称和该公司的公章。他“太兴奋了”，发帖庆祝自己“被就业”。找不到工作的学生都“被就业”了，所以才有了“高校毕业生就业率已达68%，同比持平”的荒诞结论。（《凤凰博报》）

句中的“被就业”作谓语。

（3）弱势如流浪猫、卑微如小蚂蚁的市民张大民们，他们的所谓幸福生活，其实是一种典型的“被幸福”了的“被生活”。而那些“被自杀”、“被就业”、“被小康”的人们，他们的“被生活”又能比张大民幸福多少呢？（《“被”时代逃不出的荒谬》）

句中的“被幸福”了、“被自杀”、“被就业”、“被小康”作定语；前面的“被生活”作宾语；后面的“被生活”作主语。

二、“被××”非常规组合的语义特色

（一）“被××”非常规组合语义色彩独特

与传统的常规“被+VP（及物动词）”模式一样，进入到“被”字槽的“被××”非常规组合便带上了“不如意”、“不希望”或“受损”的语义色彩，但这种语义色彩并不制约着对“被”后面的“××”语义色彩的选择。

（4）南方某市对辖下县市的小康达标情况进行民意调查，当地政府对受访群众威逼利诱，要求按事先下发的标准答案回答，那些原本在小康达标水平之下的群众，一夜之间就“被小康”了。（《“被”时代逃不出的荒谬》）

（二）“被××”非常规组合语义表达的实现性

“被××”非常规组合单独使用，凸显体词性性质，记录一个完整的事件。简短几个字，却能表达一个事实，已经实现了的事实。但这种实现了的事实可以是现实中已经实现了的，也可以是外界强加上去虚拟实现了的。[2]

常规组合的“被+VP（及物动词）”模式一般表示动作行为已完成，事件已实现。而非常规组合“被××”既保留了常规组合“被”字句形式的这种事件实现方式，同时又增加了一种事件虚拟实现的方式。如：

（5）被捐款，即，被强制捐款。捐款不是收税，没有国家强制执行的法律依据，公民也没有法定的义务，捐与不捐、捐多捐少都是公民的自由。但在政治化思维下，捐款变质为“工作表现”、“政治素质”，于是爱心奉献成了道德勒索。“被捐款”的背后体现出依法行政的不足，更是对私有财产的变相侵犯。（人民网《我们不要走进“被时代”》）

（6）一场让农民“上楼”的行动,正在全国二十多个省市进行。拆村并居,无数村庄正从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消失,无数农民正在“被上楼”。（中国新闻网）

例（5）公民已经捐了款，“被捐款”既成事实；例（6）农民已经上了楼，“被上楼”也既成事实。这里使用“被”字句强调“被强迫性”。

（7）2009年7月28日，国家统计局发布全国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平均工资数据，各行业月平均工资都有不同程度上涨。不过，有网友却称自己的工资是“被增长”了。（百度网·百科名片）

（8）郑州女性幸福感全国排第二市民直呼“被幸福”（搜狐新闻网·新闻标题）

（9）从“被幸福”走向“真幸福”(中青亮点网站2009年8月3日)

例（7）中的工资增长是被虚报的，不是事实，使用“被组合”表达，既能表达出现实中既存的虚假现象，又揭露了这种虚假事实背后的实质；例（8）被报导的“郑州女性幸福感全国排第二”的情况与现实之间也存在着差距，缺乏科学的依据，就每一位郑州的女性来说，这种“幸福感”并不真实。从例（9）可以得出：“被幸福”与“真幸福”之间确实还有距离。这里使用“被”字句在表达事件实现具有“被强迫性”的同时，更加强调受事主体抵触的情绪和反感的态度。

（三）“被××”非常规组合凸显语义要素的特殊性

第一，施事隐含，但被隐含的施事者往往具有某种力量，或舆论的、或权利的，能够损害受事利益，侵犯或剥夺受事权益。

（10）让记者“被失踪”是执法手段黑社会化的表现。（《“被”时代逃不出的荒谬》）

例（10）制造“失踪”案的幕后黑手显然是具有行政权利的某部门，使受事“记者”的人身安全受到侵犯。

第二，凸显受事主体“不知情性”。如：“被代表”、“被中考”、“被满意”、“被统计”、“被死亡”等。

（11）听证“被代表”成就涨价“被合法”。（百度网·百科名片）

（12）在补户口时发现，父母的户口都没了，河南郸城数百老人“被死亡”。（2009年11月3日《新民晚报》）

第三，凸显受事主体“自控力”的丧失。如：“被结婚”、“被菲佣”、“被捐款”、“被自愿”、“被留学”等。

（13）“被留学”者在准备或远赴海外求学的过程中，耗费了极大的经济和时间成本，承受着巨大身心压力，可能影响到其学业进步和个人长远发展。（新浪网）

第四，凸显结果的非真实性，即借助某种势力或权势虚拟实现的事实。如“被就业”、“被开心”、“被小康”、“被大款”、“被加速”、“被增长”、“被满意”等。

（14）这样的评议结果，比皇帝的新装更可怕，此次“被满意”的民主评议，却是有关部门“自制”来套在自己身上的。（2009年12月15日腾讯网）

第五，凸显“被组合”所附着的“荒谬”与“嘲讽”等格式义。

一是“荒谬”的格式义。比较典型的事实是：中国网民常常在“被代表”、“被增长”、“被捐款”、“被就业”、“被开心”中无形地被控制了，这是多么地“荒谬”。

（15）一纸植树红头文件内江数万干部“被捐款”(新浪网)

二是“嘲讽”的格式义。“被××”非常规组合很多时候是加上双引号使用的，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大，有时不必加上双引号，也能准确地诠释它的意义，这时“被××”非常规组合已经获得了双引号的强调、否定或讽刺的格式义。即使是含有褒义色彩的词语，一旦进入“被”格式，便不再是褒义词，而是通过指代手段转喻，指称现实中不合理、不合法、不规范的“伪事实”，有“黑色幽默”的功效。

（15）最让人担忧的还是那句“被和谐”的话，比如人们下班，顺手在马路集市的摊贩那里买点便宜东西，有一天为创建文明街道城管大行动，摊贩不见了，人们就会说“被和谐”了。“被和谐”的意思五味杂成，事实上，建立和谐社会已经成为当今中国人民的共同美好愿景，而“被和谐”的意思，却是指某些人利用美好名义，做并不太美好的事情。（人民网《我们不要走进“被时代”》）

（16）一篇被和谐的稿件（中国工人研究网站2009年4月24日标题）

例（15）中的“被和谐”与例（16）的被和谐同义，指某些人利用美好名义，做并不太美好的事情。无论使用时带不带双引号，组合本身既附着了引号的强调、否定或讽刺的作用，也附着了此现象的“荒谬”与“嘲讽”的格式义。揭露事实的伪真性，表明不接受这种事实的立场和态度。

三、“被××”非常规组合的语用功能

一句“2009，你‘被’了吗？”（中国观察）应引起社会足够的重视。“被组合”的超常高频使用不仅仅只是语言现象，而与急剧转型的社会、矛盾集中的社会、深刻变革的社会有着密切的关系，具有非常重要的语用功能。

试比较：

（17）毛泽东（1936年2月）的《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诗词选》）

（18）现代版《沁园春·房》：神州大地，万人蜗居，亿人盼房。望市内郊外，空楼大厦，售楼中心，炒房滔滔。祖孙三代，倾尽所有，难与房价试比高。须钞票，清储蓄贷款，分外心焦。楼价如此虚高，逼无数白领竞折腰。昔秦皇汉武，闻所未闻；唐宗宋祖，紧捏钱包。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好蜗居蒙古包。俱往矣，数天价楼盘，还看今朝。（手机信息）

例（18）把百姓关注的热点、焦点民生问题用毛泽东的脍炙人口的豪放词格式表现出来，生动、形象、流畅、深刻，情真意切地描述了现实生活。高不可攀的房价困扰着无数人的生活，毫无遮掩地表达了人们无力购房的郁闷、无奈和渴望情绪，淋漓尽致地暴露了社会中不正常的现实，反映出了百姓的心声。同时，也紧锣密鼓地向政府、向社会、向民众公开问题，期盼政府干预、民众关注，呼吁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早日解决百姓住房难题。

我们看到，任何一种语言格式都是为表达内容服务的，“被”非常规组合也不例外。

第一，“被”非常规组合以简捷的“格式”，传递着丰富的内容。

（19）前不久的石首事件，即使已惊动了中央层面的领导使事态得以暂时平息，死者依然被当地有关部门认定为“自杀”。“被自杀”的“好戏”不断，但这一连串让人质疑的事件，最终都是以死者的“自杀”而落幕，如何能消除公众心里那大大的问号？（《“被”时代逃不出的荒谬》）

“被自杀”不仅仅是“被动的自杀”、“谋杀”或“他杀”的潜台词，而且也用来指代具体的典型事件，如：2007年发生在阜阳市的李国福“被自杀”事件。

第二，“被”非常规组合，承担着批判、揭露、讽刺、调侃的功能。

（20）贺卫方被失业（标题）（《凤凰博报》新闻标题）

（21）我被恋爱了，怎么办？（人民网）

第三，“被”非常规组合，承载着发泄、表白、评论、反抗、呐喊的言论自由功能。

（22）多人受处分一人被下岗（《新浪新闻中心》新闻标题）

（23）在四年前，曾和一个小混混谈恋爱，是因为当时看中他的帅，结果被失身。也许是一时接受不了，我很难过。（《腾讯网》）

“被”非常规组合功能的扩展和延伸，既是社会深刻变革的反映，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一方面，在每一个“被”事件的背后，调侃之余其实都包含着几许无奈。从无奈中暴露出的警示，是一种必须棒喝并需要从根本上遏制的恶劣工作作风和工作方法。我们说：“被时代”的郁闷需要制度的释怀。[3]另一方面，矛盾是社会生活必须面对的课题，在充满各种矛盾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必须认识自我，找到合理的诉求方式，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适应社会发展。（本文写作过程得到导师徐正考教授的许多宝贵修改建议，在此谨致谢忱。）

[1]邢福义.汉语被动表述问题研究新拓展［G］//华中语学论库(第二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18.

[2]刘斐，赵国军.“‘被时代’的‘被组合’”[J].修辞学习，2009（5）.

[3]李记.长沙日报[N].2010-02-09.

“be××”Non-conventional Combination and Contemporary Society

CAO Feng-xia
（General Education Center,Guang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Guangzhou,Guangdong 510006,China）

Language is a mirror of social life.The“be××”non-conventional combination topped the list in 2009 Hot Chinese language network inventory.The high-frequency use of“be××”non-conventional combination not only reflects the subjective mentality of users on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the contemporary cultural spiritual pursuit,but also to some extent reflects the variation of society and the language innovation.This article discusses formal characteristics,semantic features and social functions about“be××”non-conventional combination.

“be××”；non-conventional combination;semantic feature;social function

H136

A

1008—7974(2011)05—0015—04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基金资助（09YJA740024）。

2011—03—05

曹凤霞（1967-），女，吉林人，广东工业大学通识教育中心副教授，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章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