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自我身份的斯芬克斯之谜
——简论苏童《河岸》中有关身份找寻的荒诞性

2011-08-15赵英

关键词:胎记苏童孤儿

赵英

(兰州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自我身份的斯芬克斯之谜
——简论苏童《河岸》中有关身份找寻的荒诞性

赵英

(兰州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以苏童的小说《河岸》为研究对象,在对小说中三位主人公各自身份之谜进行纵向梳理和简单评述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在小说所表现的那个特定年代中,人物在自我身份诉求上所表现出的种种矛盾性和荒诞性,以此揭示出《河岸》的深刻性之所在。

河岸;身份找寻;荒诞性

《河岸》是苏童2010年出版的长篇新作,该作荣获第三届亚洲文学奖。《河岸》一经出版就好评如潮,著名文学评论家王干评价《河岸》是超越《妻妾成群》、《红粉》、《米》的扛鼎之作,他还提出了《河岸》终结先锋文学的观点。终结先锋文学可以说是对《河岸》的最高评价,这就意味着《河岸》的创作达到了先锋文学创作的一定高度;在一定时期内,这个高度是难以逾越的。

“用一部小说去捕捉河流之光”是苏童的一个夙愿,《河岸》的写作实现了苏童这个愿望。“一条河流。一群流放者。一段发囧的历史。来自香椿街上的少年漂泊到河流之上,空旷、孤寂……”[1]封页这段文字是对《河岸》内容最浓缩的概括。苏童用虚构故事的方式为我们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话语冲突网,在这个网中,河的神秘与岸的桎梏,历史的虚无与现实的沉重,寻找自我的荒谬与自我放逐的悲凉,相互交织,难解难分。

苏童在谈到《河岸》的写作时,提到“《河岸》不仅是关于河流的故事,也是‘文革’后期的三个半孤儿的故事。父亲、傻子扁金、慧仙,都是孤儿,而主人公库东亮,应该算是半个孤儿。众所周知,孤儿们是被抛弃的,是被放逐的,他们如何成长,如何安置自己,或者如何获救,是一个残酷的悬念”[2]48。在小说中,父亲库文轩、“我”库东亮和少女江慧仙,这三个主要人物的身世犹如斯芬克斯之谜一样难解,尤其是库文轩的身世,极富魔幻色彩。在“文革”那段荒谬的历史时期,三位主人公始终无法找到解开各自身世之谜的谜底,他们陷入历史的虚无与现实的沉重之中,纠结于寻找自我与自我放逐的荒谬之中。

一、鱼形胎记与烈属身份之谜

《河岸》开篇即说,“一切都与我父亲有关”。[1]1确切地说,一切都与我父亲的身世有关,与我父亲自我身份认同这个问题有关。“所谓身份的认同,即是‘主体性’建构的产物:在各种社会关系的共同作用中,‘主体’形成自我认同观与社会认同观,这就是‘身份’的塑形。”[3]13在日常的各种身份之中,血缘身份是每个人自出生之日起,最先拥有的身份之一。很多时候,这种生物性的血缘身份决定了一个人在未来的生活中,将拥有与其相对应的政治身份、经济身份等其他社会身份。在《河岸》中库文轩就因曾经是烈士邓少香的孩子而顺理成章地成为油坊镇的镇委书记,然而荒诞的是,在这两者之间实现转化的媒介却是版本不一的烈士传奇和毫无科学依据的鱼形胎记。在烈士邓少香的众多传奇中,最富神秘性的是装有烈士遗孤的漂流箩筐传说,而库文轩就是箩筐中那个怀抱水草坐在鲤鱼背上的男孩。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库文轩烈士遗孤的身份,是封老四在他屁股上一拍定音的,其依据就是库文轩屁股上的那个鱼形胎记。胎记自身的不确定性决定了库文轩身份的不稳定性,因为政治是极其严肃的问题,而证明库文轩政治身份的证据却是富有传奇色彩的一滩淤血,这两者之间的定位反差可以说是导致库文轩命运悲剧的重要原因。何况有着相似胎记的人不只库文轩一个,傻子扁金也有这样的胎记。傻子扁金身上的鱼形胎记,表面上是傻子对库文轩荣誉身份的挑战,其实是潜在话语对他政治身份的质疑。

在《河岸》的叙述中,鱼形胎记的不稳定性和傻子扁金的挑衅都是对库文轩烈属身份的巨大威胁,但在根本上撼动库文轩烈属身份的还是封老四政治上的错误,这也是小说最具反讽性和悖论性的一笔。在库文轩身份证明的过程中,封老四是最重要的一个人。按理说,扮演这个角色的人理应是一个政治清白的人,然而小说中的他是一个年轻时做过河匪,后来以捕鱼为生的人,最为人不耻的是他风流成性,晚年因为性病而不是精神病,被库文轩送到了精神病院。像封老四这样一个在政治上不干净的人,在小说中竟然承担起了判定烈士遗孤的重任,这是苏童的特殊安排,也是库文轩命运悲剧的根源。在那样的一个年代,身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身份即政治,身份即命运,拿身份质疑身份是一个普遍的逻辑。从这个意义上说,封老四污浊的身份背景是导致库文轩悲剧命运最致命的一击。苏童这种反讽性的创作笔法是对那个时代身份神秘性、庄重性的彻底解构,也是对那段历史的彻底批判。

小说从开始给予库文轩烈士遗孤的身份,到最后剥夺其合法身份的整个叙述过程中,都充溢着一种荒诞色彩。库文轩为了赎罪剪掉了自己的阴茎,这是他对自己生活作风问题的一个彻底悔改,确切地说是对他丧失身份的一种补救之法,他渴望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挽回他那光荣的烈属身份,但这似乎是徒劳的。河上十三年的封闭生活让库文轩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时刻戒备着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儿子。他似乎在与命运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抗战,他悉心地保护着他的光荣(鱼形胎记),也全力掩藏着他的羞耻(半截鸡巴)。他这样小心翼翼,然而命定的噩运还是来临了,某一天当他的儿子告诉他鱼形胎记褪掉了,库文轩就陷入了空前的恐慌和绝望当中,他丧失了维持他自我找寻的信念。在小说的叙述中,面对这样的命运,库文轩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变成鱼,他用这种被动的荒诞来证明自己身份的真实。然而就是这样的誓死捍卫最终也没能挽救了他,他陷入了自我找寻的无底深渊中不能自拔。在生命的最后终结之时,库文轩以殉道的姿态捍卫了他的身份,可以说,在他连同纪念碑一起被埋葬于河流之底的那一刻,人物荒诞性也得到了最高的表现。

苏童在《河岸》中虚构了库文轩这样一个富有魔幻色彩的人物形象,我们能深刻地感受到,在库文轩的身上始终存在着一种信念的坚守和价值失落之间的荒诞性,这种荒诞性是历史的荒诞在人物身上的体现,历史的荒诞通过小说中人物库文轩而得到了一种诗性的转化,悖论与反讽的味道充溢于整个小说叙述当中。

二、辗转河与岸之间的“空屁”

在《河岸》中,库东亮是半个孤儿,之所以是半个孤儿,是因为在十五岁之前,他有父母的呵护,他成了半个孤儿是从工作组判定他父亲库文轩是阶级异己分子之时算起的。因为这是一种明显的连锁反应,正如库东亮自己的讲述:“我的个人屈辱,开始于父亲的冤屈。我父亲不再是邓少香的儿子,那我也不再是邓少香的孙子,就什么也不是,我父亲什么也不是,势必会连累到我,我库东亮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是白痴,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快,仅仅是在第二天,我就成了一个空屁。”[1]18

为了摆脱“空屁”的命运,为了找到一个专属自己的合法身份,库东亮奔波于河与岸之间。在岸上他曾经过着合群的生活,当他的身份丧失并被下放到船队就意味着被放逐、被归类。因为“向阳船队一共十一条驳船,十一条驳船上是十一个家庭,家家来历不明,历史都不清白”。[1]45河上的生活对他是一次永远的放逐,是被历史抛弃后的随波逐流。岸对他有着十足的诱惑,因为只有重新回到岸上,他才能逃离父亲的监视,才能摆脱他“空屁”的命运,才能正大光明地实现对慧仙的爱。正是在这样一种逻辑推演下,库东亮执著地奔走于河与岸之间。尽管岸一再地拒绝他,尽管岸上的许多人始终在纠缠着他,驱赶着他;但他知道那里有解开他身世之谜的谜底,也有他唯一的精神动力——慧仙,于是他不得不冒着生命的威胁一次又一次地上岸。可是,每一次岸都拒绝了他,更可悲的是河也管辖他,禁锢他。河上的父亲对他实行性监管,他与父亲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库东亮憎恨父亲以“过来人”的身份,甚至以父亲的身份监管他,因此他拒绝了河上的一切。在船上库东亮的生活是孤独的封闭的,他的孤独和封闭一半来自身份的限制,一半来自父亲荒诞和畸形的监管。在河与岸之间徘徊了十三年,库东亮始终找不到洗刷耻辱身份的证据,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

库东亮最后一次上岸是为了纪念碑,为了父亲,也是为了他自己身份的最后证明。他要把纪念碑带回家,因为纪念碑对父亲来说是神圣的,那是他身份的证明,是医治他一切伤痛的灵丹妙药,然而这看似神圣的意义却被现实的荒诞代替了。小说中守夜人的一段话,透露了历史的谜底:“空屁你拉这纪念碑上船干什么?给你爹做纪念去?其实就是块石头吗,拖来拖去的也不嫌累,我看你爹脑子里都是糨糊,是烈属怎么样,不是烈属怎么样?过日子才要紧,健康才要紧嘛。”[1]276历史是个谜,苏童对历史进行了解构,让谜一样的历史变得虚无。

库东亮在经历了旷日持久的自我身份找寻后,陷入了最后的空虚当中,这种虚无感,在父亲同纪念碑一起投入河底时达到了最膨胀的状态。所以说,“空屁”这个绰号不仅伴随他一生,而且深入其骨髓。“‘空屁’它有空的意思,也有屁的意思,两个意思叠加起来,其实比空更虚无,比屁更臭。”[1]22

三、永远是个“挂”命的江慧仙

小说中的少女江慧仙是个既无来历又无背景的孤儿,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苏童对这个人物的独特安排是让她不停地扮演多种角色,慧仙从孤儿到小铁梅,再到理发师,她的身份在不停地变化,但是始终没有一个专属于她的合法身份。她从小就生活在船上,吃百家饭长大,她的养父养母是一群来历不明的船民,依照那个年代的逻辑,这样的生活背景势必会影响到她以后的发展。而且船上的生活使她变得任性、自私、我行我素,但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戏剧性地成为了《红灯记》里李铁梅的扮演者。这似乎又是历史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李铁梅是有着光荣家史的英雄人物,江慧仙是在向阳船队吃百家饭长大的身份不明的孤儿,这两者之间的反差如此之大,在那个身份重于一切的年代,他们之间竟然实现了转化,这不免显得滑稽可笑。慧仙被逐出综合大楼之后,昔日引以为豪的称呼“小铁梅”也成了空洞的符号。她最终还是无法逃脱她的“挂”命,因为主流社会需要的公众形象是所谓的政治身份清白,而慧仙的身世是个谜,是个很难证明其是否清白的难题,于是她将长久地陷入更换身份的游戏之中。在有关慧仙身份的叙述中,苏童将反讽的手法不动声色地发挥得淋漓尽致。

四、结语

通过对人物身份之谜的分析,可以说在《河岸》盘根错节的矛盾纠结中,有关身份找寻是贯穿整个小说的一条红线。“身份”是一个社会性的产物,这就注定了它势必会受到特定时代、特定社会的规约,任何形式的身份改写都意味着“自我”与“社会”的交锋与冲突。《河岸》中的父亲(库文轩)、我(库东亮)和少女江慧仙就陷入了这种交锋之中,父亲库文轩昔日身份的丧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起了连锁反应,儿子库东亮也被迫开始了在河与岸之间找寻自我的生命体验。在《河岸》的叙述中,苏童将先锋派不断探索、不断否定的创作焦点发挥到了最大,质疑身份价值的同时也质疑了那个被神话了的荒诞年代。苏童通过人物行为的荒诞来反映历史的荒诞。“从某种意义上说,十年文革是一场荒诞的造神运动:一方面把某些‘人’涂饰为不可理喻的‘神’,另一方面把更多的‘人’扭曲为‘鬼、兽、物’,整个文革的历史充满了荒诞的扭曲和颠倒,使得人的心态也失去了平衡。”对于那个年代,有人如是说。[4]368-369在《河岸》中,苏童不仅用充满反讽的热情为我们虚构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而且还为我们解构了一个荒诞的年代。

[1] 苏童.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 苏童.关于《河岸》的写作[J].当代作家评论,2009(1).

[3] 陈舒劼.罪错的塑形与成长的追寻[J].石家庄学院学报,2010 (1).

[4] 杨树茂.新时期小说史稿[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冯自变】

2011-01-10

赵 英(1986-),女,山西大同人,兰州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1672-2035(2011)02-0109-03

I207.4

B

猜你喜欢

胎记苏童孤儿
《群众来信》小说集:苏童笔下的人性与宿命
脸上的胎记,让我很自卑
浅谈苏童小说《刺青时代》中的创伤书写
宝宝胎记,不可忽视
宝宝胎记,不可忽视
宝宝长胎记,家长莫大意
被冤枉
孤儿
从《碧奴》看苏童的骚性
孤儿也感到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