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原”、“太原”、“东太原”、“南太原”详考
——兼论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之误
2011-08-15王增斌
王增斌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12)
“东原”、“太原”、“东太原”、“南太原”详考
——兼论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之误
王增斌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12)
近年来,力主罗贯中籍贯“东原说”的学者根据东晋时期在今山东设立的“东太原”郡,认定《录鬼簿续编》之“罗贯中太原人”之“太原”即指“东太原”。实际“东太原”只是东晋南北朝时期设立的众多侨置“太原郡”中的一个,其目的是安置来自祖籍太原的侨民。它作为一个临时性的地名,不可能成为“罗贯中太原人”的依据。与“太原”地名的唯一性形成对照的是,“东原”作为地名反倒不止一处,魏晋南北朝时也曾设立过众多的“东平郡”,这些侨置东平郡同样不能作为“东原罗贯中”的籍贯根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类观点显得十分荒谬。我们除对这些学者历史常识的严重缺失感到意外外,更对他们为成就己说不顾正常的逻辑思维而生拉硬扯的所谓学术研究行为深感不安。
东原;东平;侨置东平;太原;侨置太原
罗贯中的籍贯,自赵斐云、郑振铎、马隅卿三人1931年访书宁波天一阁,发现《录鬼簿续编》所载“罗贯中太原人”条公之于世,这篇为罗贯中同时代人且又为“忘年交”所作的小传就成了迄今最早、最全面、最权威的资料。所以鲁迅《小说旧闻钞·再版序言》论定:“自《续录鬼簿》出,则罗贯中之谜,为昔所聚讼者,遂亦冰解,此岂前人凭心逞臆之所能至哉!”[1]1罗贯中为山西太原人,从此得到学界的公认与肯定。
但罗贯中籍贯“东原”说的学者对《录鬼簿续编》这一条关于罗贯中重要资料的发现,始则想当然地认为“太”乃草书“东”之误写,到近年,则在承认“太原”二字抄写无误的基础上,从东晋南北朝时期在今山东设立的“东太原”上找到了证据,他们根据郦道元《水经注》卷八“济水条”的记载,力证《录鬼簿续编》之“罗贯中太原人”的“太原”乃“山东太原”,也即山东东原。一些研究者亦附和其说,认定此说“为‘东原’说与‘太原’说打通了联系,朝着问题的解决大大前进了一步”。[2]有先生并将此“新发现”载入其所参写的《中国文学史》。[3]
笔者以为,罗贯中籍贯“山东太原说”的提出,虽然表明“东原说”论者某种程度承认了前此臆断的“太”乃“东”之误的不可靠,应该予以肯定,但仍需指出的是,他们的所谓“新发现”不但不能支撑自己的“东原”说,反而成为“罗贯中太原说”的有力反证!历史知识的缺乏是“太原即东原说”论者的最大内伤,因此有必要对“东原”、“太原”这两个中国古老地名及其沿革详加考证。
一、三“东原”与南北朝四“东平”考
(一)历史上“东原”非一
持罗贯中籍贯“东原说”的学者认为:“历史上的东原只有一个”[4]。此言不然,因为中国古地名中的“东原”颇多。除山东“东原”外,单就陕西来说,就有两处:
1.陕西武功县之“东原”。
按《大清一统志》卷一百九十三“东原”条:
在武功县东。唐至徳二载驾幸凤翔,使王思礼军武功,别将郭英乂屯武功东原,王难得屯西原,为贼将安守忠所败即此。亦谓之上武亭川原。《长安志》“上武亭川”:东原至兴平县西界二十五里上武亭川,西原至扶风县东界十一里有奇。《县志》:东原在县东。又雍原即县西原,县城半附其上。或曰通东西原皆谓之雍原。又有凤冈,即雍原北冈也。
2.陕西杜县之“东原”。
雍正《陕西通志》卷九《山川二》“西安府长安县”条:
杜原:一名杜陵原,一名东原。在县东南十五里。汉宣帝以杜东原上为初陵,置杜陵县,谓之东杜。杜原在潏水东浐水西,即杜伯国地,故名杜原。以在秦汉隋唐都城之东,又名东原。宣帝以为已陵,又名杜陵原。
3.湖南安化县亦有一“东原”。
《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三“东原”条:
在安化县东,其派自合水县东来兄,沟涧皆西流。又西原在县西,其脉自景山来,凡沟涧皆东流为城左右之□。
(二)被人热议的山东“东原”即“东平”更非一处
持罗贯中籍贯“东原说”的论者都认定“历史上的‘东原’只有一个”,即《尚书》中“大野既猪,东原底平”注疏之“东原”,“即今之东平郡”(《尚书注疏》卷五)。东原——东平既是唯一的,而其所在的山东又曾有过“东太原”郡的设立,故罗贯中“东原人”即可同“东太原人”等同。[4]
但若依此逻辑推断,罗贯中“东平人”同样亦可定位在山东以外的地方。因为与东晋南北朝时期众多“太原郡”的设立一样,这个时期也曾出现过众多的“东平郡”。
1.东晋建在江乘(今江苏句容)的“东平郡”。
此“东平郡”始立于晋元帝时。按《晋书》卷十五《志》第五《地理》下:
永嘉之乱,临淮、淮陵并沦没石氏……是时,幽、冀、青、并、兖五州及徐州之淮北流人相帅过江淮,帝并侨立郡县以司牧之……以江乘置南东海、南琅邪、南东平、南兰陵等郡,分武进立临淮、淮陵、南彭城等郡,属南徐州,又置顿丘郡属北徐州。
2.刘宋建立在广陵(今扬州)之“东平郡”。
此“东平郡”建于宋文帝元嘉八年(431)。按《宋书》卷三十五《志》第二十五《州郡》一“南兖州刺史”条:
中原乱,北州流民多南渡,晋成帝立南兖州,寄治京口……文帝元嘉八年,始割江淮间为境,治广陵……南东平郡领范、蛇丘、历城凡三县……诸侨郡县《何志》又有钟离、雁门、平原、东平、北沛五郡……东平领范、朝阳、历城三县……《起居注》,元嘉十一年,以南兖州东平之平陆并范、寿张并朝阳……《徐志》有南东平郡,领范、朝阳、历城、楼烦、阴观、广武、茌平、营城、临菑、平原十县,则是雁门、平原并东平也。孝武大明五年,以东平并广陵……
按“南兖州刺史”治所即广陵,在今扬州市。这里的“东平郡”,与东晋之“东平郡”,不属一地。建在江乘之“东平郡”存废之年难以详考,此刘宋“东平”如从元嘉八年(431)算起,到孝武大明五年(461),则存在31年。
3.南齐建立在山阳(今江苏淮安)之“东平郡”。
《南齐书》卷十四《志》第六《州郡》上“北兖州”条:
永明七年,光禄大夫吕安国启称:“北兖州民戴尚伯六十人诉‘旧壤幽隔,飘寓失所,今虽创置淮阴,而阳平一郡,州无实土,寄山阳境内。窃见司、徐、青三州,悉皆新立,并有实郡。东平既是望邦,衣冠所系。希于山阳、盱眙二界间割小户置此郡,始招集荒落,使本壤族姓,有所归依。’臣寻东平郡既是此州本领,臣贱族桑梓,愿立此邦。”见许。领郡如左:
……
东平郡
寿张(割山阳官渎以西三百户置)
淮安(割直渎、破釜以东,淮阴镇下流杂一百户置)
按这里的东平郡,位在今江苏淮安市。
若照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论者的逻辑,“东原罗贯中”亦可据此推断为淮安人,可与胡适《<西游记>考证》认定的《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成为同乡。遗憾的是,淮安人未能从此记载中进一步发掘,否则山东人可就难以安坐了!
4.齐梁间之南东平郡。
《南齐书》卷十八《志》第十《祥瑞》:
中兴二年二月,白虎见东平寿张安乐村。
《梁书》卷一《武帝上》记齐和帝中兴二年:
(三月)丁卯,兖州刺史马元和签:“所领东平郡寿张县见驺虞一。”
以上两例“东平”,亦均指南齐侨置于今淮安的“东平”而非山东东平。
总结以上,依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论者的逻辑推断,今句容、扬州、淮安等地都有充足理由来争“东原罗贯中”的籍属地,因为这些地方都曾建立过“东平郡”。
二、祖“太原”与南北朝四“太原”考
(一)《尚书》与《诗经》中的太原
1.《尚书·禹贡》“太原”的唯一性。太原之名,始见于《尚书·禹贡》。
《尚书注疏》卷五曰:“既修大原,至于岳阳”。传:
高平曰大原,今以为郡名。岳,太岳,在大原西南。山南曰阳。
疏:传正义曰:
太原,原之大者,《汉书》以为郡名,传欲省文,故云高平曰太原。今以为郡名,即晋阳县是也。释地云:广平曰原,高平曰陆。孔以太原地高,故言高平。其地高而广也。
又《水经注》引《尚书大传》云:“东原底平,大而高平者曰太原。”
2.《诗经》太原及秦之“太原郡”均承《尚书·禹贡》而来。
《诗经集传》卷五《小雅·六月》诗“薄伐玁狁,至于太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四句,朱熹传曰:
太原,地名,亦曰大卤,今在大原府阳曲县。
秦平赵地据之设“太原郡”。《史记》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第四:
(始皇)七年,秦拔赵榆次三十七城,秦置太原郡。九年,燕王喜卒,灭燕。是岁,秦将王贲亦虏代王嘉。
3.明末顾炎武“固原太原”的错误。
历史曾出现过两个太原的争议,但那是由明清之交的顾炎武《日知录》所引起的,完全是后起的事,是出于对经书解释的一得之见,其所论完全不足为据。
按顾氏在其所著《日知录》卷三“太原”一目中针对《诗经·小雅·六月》中“薄伐玁狁,至于太原”二句说:
“薄伐玁狁,至于太原”,毛、郑皆不详其地,以为今阳曲县者始于朱子(顾氏原注:吕氏《读书记》、严氏《诗缉》并云),而愚未敢信。古之言太原者多矣,若此诗则必求泾阳所在而后太原可得明也。《汉书·地理志》:安定郡有泾阳县开头山,在西禹贡。泾水所出。《后汉书·灵帝纪》段熲破先零羌于泾阳。注泾阳县属安定,在原州。《郡县志》:原州平凉县,本汉泾阳县地,今县西四十里泾阳故城是也。然则太原,当即今之平凉,而后魏立为原州,亦是取古太原之名尔。计周人御玁狁,必在泾原之间,若晋阳之太原,在大河之东,距周京千五百里,岂有寇从西来,兵乃东出者乎?故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而《国语》宣王料民于太原,京以其地近边而为御戎之备,必不料民于晋国也。
考太原地为什么要“必求泾阳所在”呢?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逻辑。顾氏以上否定《诗经·六月》中的“太原”为今之太原的理由,主要根据是,太原在当时的周王朝的都城镐京之东北,而当时周王朝与玁狁的战争发生在镐京之西北,故“太原”应该是在镐京西北之泾原原州一带。这个理由同样不能令人信服,因为翻遍《诗经·六月》,并未能找出这场战争仅是一场定位于镐京西北的战争。至于因为汉灵帝时有一个将军在泾阳打过一仗,又因泾阳在镐京之西,后魏时期又曾叫做原州,就能断为泾阳即是古之太原,这完全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断。
《诗经·六月》共七节,“泾阳”与“太原”两个地名在诗中都出现过。前者出现在其诗第四节,后者出现在第五节,兹录第四节、第五节如下:
玁狁匪茹,整居焦穫,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薄伐玁狁,至于太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从这里可以看出,“泾阳”就是泾阳,“太原”就是太原,分别出现的两个不同的地名难道说都是指同一个地名“泾阳”吗?如依此逻辑来作推断,分别出现的这两个地名同样也可以说都是指同一个地名“太原”。如此看来,这个号称清代朴学开创者的大师思维确实存在着一定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顾氏提出这一说法后,可能连他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于是他又提出了两个太原的说法,承认另一个比《诗经》中更古老许多的太原就是今天的太原。在同书同卷中他又说:
若《书·禹贡》“既修太原,至于岳阳”,《春秋》荀吴帅师败狄于太原,及子产对叔向“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则是今之晋阳。而岂可以晋之太原为周之太原乎?
他认为,《尚书·禹贡》和《春秋》上出现的太原才是今天的晋阳,才是晋国的太原,这个晋国的太原与周代的太原是不一样的,周代的太原才是《诗经》中的太原。这真是一个糊涂的概念。春秋时期的晋国处在何代?难道不是周代吗?又,太原既在《禹贡》中已出现,直到春秋时期的晋国还在沿用,难道西周末的宣王时期反在泾阳出现了别一个太原,而且这个太原竟为“古太原”,难道这个“太原”比《禹贡》太原还古吗?究竟“古”到何种程度呢?这真是一种奇怪之谈。
我们的结论是,太原这个地名,专指今太原地,从《禹贡》开始,一直沿用,西周、春秋更不例外。且荀吴败狄,吉甫伐玁狁,都是针对当时的少数民族的用兵,玁狁与狄,同族同源,只是名称有别而已,这一点,已足证太原是何地![5][6]
需要顺便指出的是,刘颖《齐鲁学刊》1994年增刊之文《罗贯中的籍贯——太原即东原解》、杨海中《东岳论丛》1995年4期之文《罗贯中的籍贯应为山东太原》、杜贵晨《齐鲁学刊》1995年5期之文《罗贯中籍贯“东原说”辩论》,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就是他们在互相吹捧辗转引录的过程中,丝毫没有考虑到起码的地理概念。如杜贵晨先生文曰:
而历史上的太原却有四个:一是《书·禹贡》“既修太原,至于岳阳”的太原,即今山西太原。二是《诗·小雅·六月》“簿伐猃狁,至于太原”的“太(大、太通)原”,即《南齐书·州郡志》秦州领下的“南太原郡”,今宁夏固原一带。三是晋安帝义熙中置县,刘宋文帝元嘉中立郡,中经魏至北齐,历时一百五十年而废置的太原,即治在升城(故址在今山东长清县西南),《水经注》、《隋志》所称之“东太原”(以上三个太原的建置沿革,请参阅刘颖《罗贯中的籍贯——太原即东原解》),辖境约当今济南、泰安一带地方。四是南朝梁侨置之太原县,故治在今江西彭泽县东。
按杜所指第二个太原,殊为不伦,要知宁夏固原其方位还在山西太原之北,怎能称“南太原”。偏于江南的南齐朝廷可能在太原的北面再设一个侨置郡县并以“南太原”称名吗?缺乏地理常识到如此地步,文章怎能令人信服?实际上杜等之文关于太原的资料,是寻译自《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太原】条,[7]143又极端缺乏方位地理概念而造成的笑话。若再追其源,《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固原太原”的说法又来自顾炎武,它与南齐在汉中等地设立的秦州太原完全是两回事(详见下“南太原”考证)。
(二)关于“东太原郡”
1.东太原郡形成于东晋、刘宋时,属青州。
《宋书》卷三十六《志》第二十六《州郡》二“青州刺史”下列有九郡太守,其八为“太原太守”:
太原太守,秦立,属并州。文帝元嘉十年,割济南、泰山立。领县三,户二千七百五十七,口二万四千六百九十四。去州陆五百,去京都一千八百。
山茌令,汉旧县,属泰山。孝武孝建元年,度济北。
太原令,晋安帝义熙中土断立,属泰山。祝阿令。别见。
其属下之“太原令”,当指“太原”县令。按“太原”县立之年,如上文,是在晋安帝“义熙中”,具体年份,是在义熙五、六年刘裕北伐攻慕容超平齐地时。(《晋书》卷十《安帝纪》:“六年春正月丁亥,刘裕攻慕容超,克之,齐地悉平”。)
如此,是先有东晋安帝义熙中侨置“太原县”,然后才有宋文帝元嘉十年“太原郡”。
2.北魏收复刘裕所夺地,但“东太原郡”沿晋、宋之制未变,只是改属齐州。
《魏书》卷一百六中《志第六·地形二中》:
齐州治历城。刘义隆置冀州,皇兴三年更名。领郡六。县三十五,户七万七千三百七十八,口二十六万九千六百六十二。
其领属六郡之第六郡即为“太原郡”:
太原郡:刘义隆置,魏因之。领县四。户一万三千五百六十,口五万八百二十三。
太原:司马德宗置,魏因之。治升城。有靡沟、垣城。
祝阿:二汉属平原,晋属济南,后属。有唐城、阳城。
山荏:二汉、晋属泰山,后属。有咸山、祗山、格马山。
卢:前汉属太山,后汉、晋属齐北,后属。有卢城、平阴城、孝子堂。
按:司马德宗即晋安帝。
3.后世所引之“东太原”资料均不脱以上。《水经注》卷八“济水”条:
济水又东北与中川水合,水东南出山茌县之分水岭。溪一源两分,泉流半解,亦谓之分流交。半水南出泰山入汶,半水出山茌县西北。流经东太原郡南(案……东太原系刘宋侨置)郡治山炉,北与宾溪水合(案山炉地名改作山茌)。
(三)关于“南太原郡”
1.宋齐时之秦州“南太原郡”(在今陕西南郑)。
《宋书》卷三十七《志》第二十七《州郡三》“秦州刺史”条云:
秦州刺史,晋武帝太始五年,分陇右五郡及凉州金城、梁州阴平并七郡为秦州,治天水冀县;太康三年并雍州,惠帝元康七年复立。《何志》晋孝武复立,寄治襄阳。安帝世在汉中南郑。领郡十四,县四十二,户八千七百三十二,口四万八百八十八。
其下第五郡“南太原太守”曰:
南太原太守(太原别见),《何志》云:故属并州,流寓割配。《永初郡国》又有清河(别见)、高堂县(别见,冀州平原郡作高唐)。领县一,户二百三十三,口一千一百五十六。
平陶令:汉旧名。
按这里的“南太原郡”,据《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在今陕西南郑县地。[7]583
2.梁武帝始置、魏因之之颍州(今安徽阜阳)“南太原”。
《魏书》卷一百六中《志》第六《地形二中》“颍州”条云:
颍州:孝昌四年置,武泰元年陷,武定七年复。领郡二十,县四十,户三千六百一,口一万三千三百四十三。
其第十八、十九为汝南、太原:
汝南、太原二郡:萧衍置,魏因之。领县四,户八十七,口四百六。
其四县如下:
平豫、安城(萧衍置,魏因之)、太原、新息(萧衍置,魏因之)。
按颍州,在今安徽阜阳。《元和郡县志》卷八“颍州”:
禹贡豫州之域,春秋胡子国,楚灭之。秦并天下,为颍川郡之地。在汉则汝南郡之汝阴县也。魏晋于此置汝阴郡,司马宣王使邓艾于此置屯田。后魏孝昌四年改置颍州,高齐罢州置郡。
所谓双头郡县者,同一地两个郡县之谓也。
在南方某州郡县地,又侨置北方某州郡县为寄治。清钱大昕《廿二史考异·魏书二》:“汝阴、弋阳二郡,萧衍置双头郡,魏因之。双头郡者,两郡同治,一人带两郡守也。此本汝阴郡地,又侨立弋阳郡,《宋志》所谓帖治。”而所谓“汝南、太原二郡”,即在汝南郡之地,又侨置太原郡而帖治。此侨置的太原郡之辖境,并非就在汝南郡,而是仍然指沦陷于五胡的山西太原。
3.梁敬帝之西江州(今江西九江)“南太原”。《梁书》卷六《敬帝纪》:
(太平)二年春正月壬寅……诏:“……其荆、雍、青、兖虽暂为隔阂,衣冠多寓淮海,犹宜不废司存。会计罢州,尚为大郡,人士殷旷,可别置邑居。至如分割郡县,新号州牧,并系本邑,不劳兼置。其选中正,每求耆德,该悉以他官领之。”以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王琳为司空、骠骑大将军。分寻阳、太原、齐昌、高唐、新蔡五郡,置西江州,即于寻阳仍充州镇。
4.陈之“南太原”沿梁,仍在西江州。《陈书》卷十《陈灵洗传》:
兼丹阳尹,出为高唐、太原二郡太守,仍镇南陵。迁太子左卫率。高祖崩,王琳前军东下,灵洗于南陵破之,虏其兵士,并获青龙十馀乘。以功授持节、都督南豫州缘江诸军事、信武将军、南豫州刺史。
按陈朝之“太原郡”位置,从《陈书》卷五《宣帝纪》录陈宣帝太建六年一诏书可以得知:
六年春正月壬戌朔,诏曰:“王者以四海为家,万姓为子,一物乖方,夕惕犹厉,六合未混,旰食弥忧……可赦江右淮北南司、定、霍、光、建、朔、合、豫、北徐、仁、北兖、青、冀,南谯、南兖十五州,郢州之齐安、西阳,江州之齐昌、新蔡、高唐,南豫州之历阳、临江郡土民,罪无轻重,悉皆原宥。将帅职司,军人犯法,自依常科。”
三、从南北朝侨州郡县之性质论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之不可取
以上不论何地何种形式出现的“太原”,他们的祖源只有一个,即今天山西太原所在地之太原。因为所有这些署“太原”之名的侨置郡州县,其设立之因,都是因当时之并州太原人流寓其地而成——这些侨置各地之太原,虽无“太原”地之实,却因流寓其地的太原人而得名,即它们与祖地之不同就在于:地因人而名,人无地之实。
(一)从侨置太原郡县出现之大背景论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之不可取
侨置太原郡县出现的社会大背景是:魏晋太原地区的动乱,迫使太原人离开祖地向各地流徙。魏晋南北朝时期,今山西尤其是并州太原地区,是全国动乱最早且最中心的地区。
据刘掞黎先生《晋惠帝时代汉族之大流徙》(《禹贡》半月刊四卷十一期,1936年)一文统计,仅晋惠帝元康年间(291—299),从山西迁出的人口就多达十多万户约三十万人。
王仲荦论及西晋时期中国人口的大迁徙时说:
汉族人民迁徙的数目,大概从秦、雍迁出者约四五万户,约占当地总人口数的三分之一;从并州迁出者约四万户,约占当地总人口数的三分之二;从梁、益迁出者约二十万户,约占当地总人口数的十分之九;从冀州迁出者约一万户,约占当地总人口数的三十分之一。总计迁徙的户口,见于记载的,将近三十万户,约占西晋全国总户数(三百七十七万)十二分之一强。占秦、雍、并、冀、梁、益、宁等州总户数(合计约六十万户)的二分之一弱。[8]180
何谓侨州郡县?《隋书·食货志》云:“晋自中原丧乱,元帝寓居江左,百姓之自拔南奔者,并谓之侨人。皆取旧壤之名,侨立郡县,往往散居,无有土著”。
《宋书·州郡志·序》:“自夷狄乱华,司、冀、雍、凉、青、并、兖、豫、幽、平诸州一时沦没,遗民南渡,并侨置牧司,非旧土也。”
胡阿祥先生说:
自建兴四年山西全境失于匈奴刘汉以后,十六国之前赵、后赵、前燕、前秦、后秦、后燕、夏以及北朝之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先后全部或部分据有山西;换言之,终东晋南朝之世,山西未获收复。惟考东晋南朝的政区建置与官员授受,仍有并州刺史,太原、上党、新兴、河东等郡太守,平陶、襄垣、定襄、闻喜等县令、长,则侨州、侨郡、侨县也。[9]
各地所产生的侨置太原郡县,实是太原之地沦于异族的情况下,太原人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向各地迁徙转移造成的。
(二)从侨置郡县形成的基本因素论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之不可取
侨置郡县形成的基本因素是:流徙者出于彰显原有的地名郡望的强烈要求。故侨州郡县的建立,绝非意味着要取代原有地名,相反的是,要更加突出原有地名的价值。
侨置州郡县的实现,必须具备两大主因:迁徙民众的要求和朝廷的政策实施。
就第一主因来说,“高标郡望的风气及其深固的地域乡里观念”是流亡到南方的北方人向朝廷请求设立“侨州郡县”最直接的动力。郡望,从字面上理解,即显贵的家族世代聚居某地,为当地所仰望;形式上则一般以郡名表示,如弘农杨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有时也写作姓望(姓氏所系之地望)、族望(家族籍贯)、地望等等。而“皆取旧壤之名,侨立郡县”,就成为保持这种高贵标帜——郡望的一个主要方法。
而为罗贯中籍贯“东原——东平说”的学者所忽视的侨置于南方的“东平郡”的设立,就典型地表现了这一点。如上所举《南齐书·州郡志》“北兖州”条云:
永明七年,光禄大夫吕安国启称:“北兖州民戴尚伯六十人诉:旧壤幽隔,飘寓失所。……东平既是望邦,衣冠所系,希于山阳、盱眙二界间,割小户置此郡,始招集荒落,使本壤族姓,有所归依。臣寻东平郡既是此州本领,臣贱族桑梓,愿立此邦。”见许。
按东平郡得以侨立,就在于它是“望邦”,是东平吕氏一类“衣冠所系”的“桑梓”。而这恰好为侨置州郡之迁徙民众高标郡望风气之动力作了最好的注脚。
当然,侨置州郡的设立,从朝廷考虑还有更多的复杂原因,因文章篇幅所限,姑难展开论述。但仅以上,已极能说明问题:侨州郡县的建立,绝非意味着要取代原有地名,相反是要更加彰显突出原有地名,显示与之千丝万缕的难以割舍的关系。
(三)从人类正常的逻辑思维论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之不可取
“罗贯中太原人”明白无误,与“东太原”无关,绝不可能理解为“罗贯中东太原人”,除非思维紊乱的狂想者有意混淆视听。
1.作一个不恰当的假设:假如罗贯中真出生在曾经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属于山东“东太原郡”的那个地方,《录鬼簿续编》的作者最有可能标的籍贯地是历下或济南,因为这两个地名要比所谓的“东太原郡”出名得多。如果他真的认为罗贯中是“东太原”人,反倒证明他对罗贯中祖籍地山西太原的认同。这与唐代白居易、宋代王禹偁等出生地均不在太原,而他们反称自己是太原人为同一个道理。
2.东晋南北朝时期大量的侨置州郡县,是国家分割政权迭出时期一种暂时性的地域设置现象,随着隋唐南北方的统一而不复存在,作为真正的地名沿袭下来的几乎没有。约千年后的《录鬼簿续编》的作者不可能以一个在中国历史上曾经作为暂时性安置人口的权宜性地域名称作为《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的籍贯。
3.即使按罗贯中“东太原”说的学者的推断,东晋设立的“东太原郡”,与东原所在地东平郡是分属两州的两个郡,前者属齐州,在今济南;后者属兖州,在今东平县东。两地相距数百里之遥,这两个地名也不容混为一谈。
4.除非是对魏晋南北朝历史有一定深究的学者,才会形成“东太原”“南太原”之类概念。一般人难有此类概念。我们今天一些术有专攻的学者在“南太原”的概念上闹出了以上不应有的地理方位上的低级错误就是明证。
5.《录鬼簿续编》的作者一者不可能是对魏晋南北朝历史术有专攻的人,二者即使他对这段历史真有专攻,且极具考据之癖,他就应该直接写“东太原人”,或在“太原人”下作一注解。但这岂不成了卖弄才学的笑话?
6.如前所述,南北朝时期也曾出现过众多的“东平郡”。如依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学者的逻辑,“东原罗贯中”亦可能破解为“江乘罗贯中”、“广陵罗贯中”、“山阳罗贯中”。请问罗贯中籍贯“东太原”说的学者能认同这些观点吗?
[1] 鲁迅.小说旧闻钞[M].济南:齐鲁书社,1997.
[2] 沈伯俊.罗贯中的籍贯究竟在哪里[G]//你不知道的三国.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
[3]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4] 杜贵晨.罗贯中籍贯“东平说”辩论[J].齐鲁学刊,1995(5).
[5] 王增斌.顾炎武太原历史研究的两大错误[N].太原日报,2004 -04-02.
[6] 王增斌.唐叔虞封地考辨[J].山西大学学报,2005(2).
[7] 臧励龢,等.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K].香港: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2.
[8] 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上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9] 胡阿祥.东晋南朝侨流人口的输出与输入——分別以今山西省域与今安徽省域为例[J].文史,2008(1).
【责任编辑 张 琴】
In Depth Research on“Dongyuan”,“Taiyuan”,“Dong Taiyuan”,“Nan Taiyuan”——Also a Discussion on Error of Luo Guanzhong's Birthplace in“Dong Taiyuan”
WANG Zeng-bin
(Literature Institute,Taiyuan Normal University,Taiyuan 030012,China)
In recent years,those scholars who are in the viewpoint that Luo Guanzhong's birthplace was“Dong Taiyuan”based their view from“Sequel to Late Personages”and believe the record of“Luo Guanzhong's birthplace of Taiyuan”refers to“Dong Taiyuan”,which was established in today's Shandong province in East Jin Dynasty.But actually“Dong Taiyuan”was one of many“Taiyuan Counties”established in East Jin Dynasty and in Southernnorthern Dynasty for settling emigrants from Taiyuan.As it was only a temporary name of a place,it is impossible to be a proof of Luo Guanzhong's birthplace.In comparison of“Taiyuan”as a singular name of a place,there are quite a few places named“Dongyuan”.In Wei,Jin and the Southern-northern dynasties,quite some“Dongping Counties”were established for emigrants.Similarly,they cannot be a proof for Luo Guanzhong's birthplace in Dongyuan.Such viewpoints are all paradoxes and ridiculous.Apart from surprises of the serious lack of historic common knowledge in those scholars,we are deeply disturbed by their behavior of so-called academic research regardless of normal logic thinking in order only to establish their own theory.
Dongyuan;Dongping;Dongping for temporary migrant settlement;Taiyuan;Taiyuan for temporary migrant settlement
2010-12-26
王增斌(1953-),男,山西太原人,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
1672-2035(2011)02-0077-07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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