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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库塞大众文化批判的多重维度

2011-08-15魏艳芳姚燕

中共郑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马尔库塞大众文化文化

魏艳芳,姚燕

(1.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872;2.中共中央党校党史研究室,北京100080)

赫伯特·马尔库塞是法兰克福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对大众文化的论述主要散落在他对“单向度的人”和“单向度的社会”的论述之中,或者说他对大众文化的批判只是他对新型的集权主义社会进行批判的一个旁证。在《文化的肯定性质》、《单向度的人》和《爱欲与文明》等著述中,马尔库塞频繁论及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构成了其独特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

一、经济维度:大众文化商品更看重交换价值

1.大众文化是市场逻辑和商业秩序的产物。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在技术理性的配合和支持下,市场逻辑如虎添翼,把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都变成了商品交换的场所,商业秩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成了普遍的法则。市场规律和技术理性对文化领域大肆入侵的结果就是大众文化的出现。这种意义上的大众文化,不再是文化,而是文化商品。于是,传统文化中否定和拒斥商业秩序的那些颠覆性形象就不再合法了,“他们之所以失去合法地位,并非因为他们在文学上已经陈旧。这些形象有一部分属于当代文学并幸存于其最优秀的作品中。不再合法的是其颠覆性力量、破坏性内容即其真理。于是,他们便在日常生活中去找他们的归宿。这样一来,异己的和正在异化的精神文化作品就变成熟悉的商品和服务设施”[1]。而且,文化商品化的势头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愈演愈烈。马尔库塞认为,艺术的商品化不是新现象。它早在资产阶级社会产生时就随之发生了。但是,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文化制作和传播的手段也越来越先进,于是,艺术商品化过程的势头随着艺术作品的几乎是无限制的再生产而愈来愈猛烈了。艺术作品变得非常易于互相模仿和复制,甚至在最优秀和最伟大的艺术作品中也免不了这种情形。对此,马尔库塞说:“我承认,对我来说很难规定资产阶级艺术的特殊的阶级性究竟是什么。当然资产阶级艺术的作品都是商品;它们也许就是为了拿到市场上去而被当作商品创作出来的。”[2]

2.大众文化商品最重要的作用是交换价值。马克思认为,商品有两重属性: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文化商品的使用价值在于其审美和批判的功能,它的交换价值在于它能交换到的金钱或者地位、名望。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创作、欣赏文化作品在于它的审美功能,即重要的是文化的使用价值;而在商品秩序普遍确立的资本主义社会,文化的这一使用价值让位给了交换价值,即,人们生产、购买和消费文化用品,重点不在于文化的审美和批判内涵,而在于它能给人们带来有形的和无形的财富。“如果大众传播媒介能把艺术、政治、宗教、哲学同商业和谐地、天衣无缝地混合在一起的话,它们就将使这些文化领域具备一个共同特征——商品形式。发自心灵的音乐可以充当推销术的音乐。所以,重要的是交换价值,而不是真实的价值。从根源上看,现状的合理性和一切异己的合理性都服从于此”[3]。“现代文化中受到最严格保护的价值标准之一,这就是生产率”[4]。马尔库塞认为这个观念比任何其他观念都更多地表达了现代工业文明中的生存态度。对于大众文化的生产和消费而言,保持生产率,就可以保证大众文化产品的大量生产和消费,这带来的结果是资本家财富的增加。可见,在文化生产领域,这个最重要的生存观念的存在,反映的恰恰是人们对于文化商品的使用价值的漠视,交换价值取代了使用价值,成为人们文化生产和消费的重点。

3.交换价值取代使用价值地位的后果。在马尔库塞看来,文化的交换价值取代文化的使用价值占据主要地位,造成的恶劣后果是,无论文化的生产者还是文化的接受者都丧失了他们的本性。对于文化生产者来说,由于受经济利益的驱使,他们开始一味地迎合消费者,他们的作品同厨房、办公室、商店结合,并且为生意和娱乐发挥广告作用。这种媚俗的文艺已经不再具有否定和超越现实的作用,相反,“异化作品被纳入了这个社会,并作为对占优势的事态进行粉饰和心理分析的部分知识而流传。这样,它们就变成了商业性的东西被出售,并给人安慰,或使人兴奋”[5]。高层文化变成物质文化的组成部分,在此过程中,它丧失了自己的大部分真理。而对于文化的接受者来说,文化商品化的后果在于,对于文化产品中交换价值的追逐导致文化接受者消费的畸形和片面性。让他们激动不已的不再是文化中独特的艺术内涵,而是通过购买这些文化产品的行为本身带给他们的心理满足,如门票的价格,演员的名气,甚至是某个文化产品在他面前的存在。

二、意识形态维度:大众文化是社会控制的新形式

1.大众文化是更为意识形态性的。大众文化作为社会控制的新形式,首先表现在与传统的意识形态工具相比,大众文化是更为意识形态性的。如上所述,马尔库塞认为技术带来的控制是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6]。因为它带来了舒适的生活用品,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等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与此同时,工业心理学对人的影响不再局限于工厂的范围,在工业心理学所要求的机械式的反映中,个人在社会中只会模仿,进而达到他与社会的直接的一致化。于是,任何想要对这一社会进行控诉和判决的思想意识都会被这个社会所取得的成就所蔑视。这个社会中的每个人都过着上层人的生活,即使是工人,也没觉得自己与这个社会有任何不一致。看起来,剥削是不存在的,异化也是不存在的。于是,反抗的意识和思想就被这些成就所打败从而被吸收进现实之中。但是,马尔库塞指出,“把思想意识吸收进现实之中,并不意味着‘思想意识的终结’”[7]。因为,在反抗性的思想意识被打败的同时,这个不合理社会的合理性的“虚假意识”却变成了真实的意识形态统治人间。而且,“在特定意义上,发达的工业文化较之它的前身是更为意识形态性的,因为今天的意识形态就包含在生产过程本身之中……生产机构及其所生产的商品和服务设施‘出售’或强加给人们的是整个社会制度”[8]。大众文化的生产机构所生产的各种生活用品以及新闻娱乐产品,都起着灌输和操纵思想的作用,它们会让消费者形成固定的生活习惯和对这个社会的态度。同时,由于社会中几乎所有人都能够得到这些产品,这些产品所进行的思想灌输就不再是意识形态宣传了,而是变成了消费者的生活方式。此后,按照这个生活方式构思和设计就会成为个人的一种自觉行为。这种生活方式比原来物质匮乏时代的生活方式好了很多,正是这种好的生活方式,让人舒服地沉迷于其中,从而阻碍着质变的发生[9]。

2.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控制性更隐蔽。第一,阶级差别的平等化掩盖了对立和冲突。在马尔库塞看来,如果有人对大众文化控制的深度和有效性表示怀疑,认为他过高地估计了新闻媒介的灌输力量,而人们也是会发现有些需要是强加给他们的,那么,这种怀疑并没有认识到他讨论的关键。“我们的前提并不是从收音机和电视机的大量生产出发的,也不是从集中对它们加以控制出发的。人们早就已经适应于这种控制的接收器。决定性的差别在于把已有的和可能的、已满足和未满足的需要之间的对立(或冲突)消去。在这里,所谓阶级差别的平等化显示出它的意识形态功能”[10]。马尔库塞认为,无论工人和老板在什么程度上享受着同样的生活,阅读同样的报纸,甚至打字员比她雇主的女儿穿得还漂亮,这并不表明各个阶级之间变得平等了,也不表明意识形态消失了,相反,因为它看似平等从而让工人失去了对这个社会的不满心理,他不再思考他还需要什么不同的东西,更不会去争取实现那幻想中的美丽世界。第二,大众文化把社会需要说成个人需要。马尔库塞指出:“在当代社会最高度发达的地区,把社会需要移植成个人的需要是如此地有效,以致它们之间的差别似乎纯粹是理论上的事情。”[11]在马尔库塞看来,这个社会成功地把为了维持它的运转而产生的需要转化为每个人的需要,每个人为了这些需要的满足而欣慰,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维护社会体制的一分子。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就无法区分哪些大众传播媒介及其内容是个人需要的新闻和娱乐的工具,哪些是维护社会体制需要的灌输与操纵力量的工具。这种不知不觉间发生的灌输与操纵具有前所未有的隐秘性,人们不仅不会抗拒,还会对它表示热烈欢迎,“而社会控制就是在它所产生的新的需要中得以稳定的”[12]。

3.大众文化控制的结果。市场规律和技术理性的不断渗透,使得大众文化产品得以大规模地复制生产和传播,大众文化充斥着整个世界。每个人都会接触到大众文化产品,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受到了大众文化的隐秘的控制。“蔓延于发达工业社会的俗化趋势”的真正的功能在于培养大众的“顺从”意识,俗化的大众文化怎样改造了人们的思想呢?对于这一点,马尔库塞从两个方面即本能领域和语言领域作了说明。第一,大众文化削弱了大众的本能对现实的反抗。“受控制的俗化趋势用以削弱本能对既定现实原则的反抗的途径,或许可以用下述办法来加以阐明,即比较古典派和浪漫派文学同当代文学在性描写方面的差异”[13]。马尔库塞认为,在那些受爱欲信念支配的古典派和浪漫派著作中,尽管性欲一律是以高尚的、“间接的”、反省的形式出现,但它也仍然是绝对的、不屈不挠的、放纵无羁的。“它处在善恶的彼岸,处在社会道德的彼岸,因而它也处在既定现实原则所能及的范围的彼岸,这个范围被爱洛斯拒斥和打破”[14]。而与此相对的是,在当代文学作品中,充斥着的是俗化的性欲,描写更加生动,更加富有挑逗性,更加放荡不羁。“它是它那个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不再具有否定性。所发生的只是狂放和淫秽的、讲究生殖力和趣味性的乌七八糟的事情。但正因为如此,它是完全无害的”[15]。第二,大众文化使大众丧失了反抗的语言。大众文化不仅是商品化的文化,它还是标准化和齐一化的文化,它的风格就是程式化。标准化的大众文化产品不断地在消费者耳边强化着它的语言和风格,以致每个人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大众文化的语言。经过大众文化的灌输,大众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语言,他们在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时,只能使用大众文化的语言了。“社会宣传机构塑造了单向度行为表达自身的交流领域。该领域的语言是同一性和一致性的证明,是有步骤地鼓励肯定性思考和行动的证明,是步调一致地攻击超越性批判观念的证明”[16]。本能领域和语言领域的被占领意味着大众不仅没有了反抗的本能欲望,也没有了反抗的思维和意识,大众文化这个控制的新形式由此获得了对大众的成功控制。

三、技术理性维度:文化的否定性屈从于技术的合理性

1.技术不再是中立的,而是控制的新形式。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所说的技术中立的状况已经改变了,因为今天的技术和技术的应用已无法区分,“面对这个社会的极权主义特征,技术‘中立性’的传统概念不再能够得以维持”[17]。因而不能把技术本身同使用它的人以及它的用途孤立开来。马尔库塞认为,技术本身就是一种历史的和社会的设计,技术从来都是根据统治者的需要而不是根据人民的需要设计的,“这种技术社会是一个统治系统,这个系统在技术的概念和结构中已经起着作用”[18]。也就是说,技术的设计本身就包含了一种统治的先验性和控制的欲望。因此,技术本身就是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控制的新形式。马尔库塞指出,发达资本主义阶段对人的压抑不同于在它之前的较不发达阶段的压抑,它最突出的地方就是,利用技术而不是恐怖来实现自己的统治。因此,“对现存制度来说,技术成了社会控制和社会团结的新的、更有效的、更令人愉快的形式”[19]。之所以说技术成为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控制的新形式,就在于它不是依靠传统的暴力统治手段,而是依靠技术所带来的生产率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似乎调和了一切对于这个社会不满的抗议,“由科学和技术的成就给予证实,由其不断增长的生产率给予辩护的现状,否定一切超越”[20]。

2.技术进步清除了文化的否定性。如上所述,马尔库塞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持有一种激烈的批判态度,在他看来,技术根本不是中立的,它不能独立于它的使用者,它本身就是为了统治的目的而被设计出来的,技术合理性就是政治合理性本身。在技术的媒介作用中,文化、政治和经济都被并入了现存制度之中。“文学的某些重要观念、重要形象及其命运将表明技术合理性的进步正在如何清除‘高层文化’中的对立性因素和超越性因素”[21]。西方高层文化是一种前技术文化。马尔库塞提出了与发达工业社会大众文化相对的“西方高层文化”和“前技术文化”两个概念。他认为这两者之间有着密切的相关性,“西方的高层文化——工业社会仍宣称信仰其道德,美学和思想价值——在功能的意义和年代顺序的意义上曾是一种前技术文化”[22]。所谓“前技术文化”是从其时间性及未被技术社会一体化的功能性而言的。在时间上“它是过时的,被超过的文化,只有梦幻和返老还童才能使它复活”;但是“就其某些决定性因素而言,它又是一种后技术文化”。此处,马尔库塞所谓的“后”与“前”实即一个含义,“前”是指它是技术文化之前的文化,“后”是指它滞后于发达工业社会技术文化的发展。在马尔库塞看来,正是由于没有被技术同化和吸收,西方高层文化“是对如下事实的表达:从已确立的生活形式中摆脱和有意识地异化出来,由于这一点,文学和艺术甚至在对已确立生活形式加以点缀的地方,也是与已确立生活形式相对立的”[23]。即它是有意识地与技术进步拉开距离,不被同化,竭力保持自己的与既存秩序相对抗的否定、超越“向度”。然而,技术合理性清除了“高层文化”中的对立性和超越性因素,从而使得文化的否定性屈从于技术的合理性。马尔库塞认为,文化的这种否定、超越向度是文化的本质所在。文化,只有当它的“形象是拒绝和驳斥已确立秩序的活生生的力量时,它才能讲述自己的语言”[24]。然而,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技术的进步却逐步清除了文化的这种语言。马尔库塞曾因为文学艺术维系着社会矛盾而把异化作为文学艺术的本质。但他悲哀地指出,不断发展的技术现实不仅暗中破坏了艺术异化的形式,而且也破坏了它的基础;这就是说,不断发展的技术现实不仅使某些艺术“风格”失去其合法性,而且还使艺术的要旨失去其合法性。如今,公开保存于艺术异化中的艺术和日常秩序间的重大裂隙,被发达技术社会逐渐弥合了。随着裂隙的弥合,大拒绝转而成为被拒绝;“其他向度”被占优势的事态所同化。于是,艺术远离社会、冒犯社会、指控社会的特征已被消除。

3.技术进步清除文化否定性的途径。马尔库塞指出,“清除双向度文化的办法,不是否定和拒斥各种‘文化价值’,而是把它们全部纳入已确立的秩序,并大规模地复制和显示它们”[25]。然而,“正在发生的不是高层文化向大众文化的堕落,而是高层文化被现实所拒斥。现实超过了它的文化”[26],即现实证伪了这种“高层文化”。由于技术的发展和广泛运用,现代人已经解决了许多十分棘手的问题。于是,高层文化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就没有地位了。因此,“清除双向度文化是我们利用技术清除匮乏和征服自然的副产品”[27]。技术在发展生产力、消除匮乏从而提高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的同时,也改变了这个社会的精神状况,消除了它的否定性。“这个社会的那些难以解决的冲突在多大程度上变得可以驾驭——悲剧和浪漫传奇、原始梦想和焦虑在多大程度上被变成易受技术解决和处理的东西,这一社会就在多大程度上证明其自身”[28]。从而,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拒绝就成了有问题的问题,拒绝本身则被由技术带来的苦难的减轻所拒绝。“当城市、公路和国立公园取代了村庄、峡谷和森林,当汽艇在湖面上飞驰,当飞机划破天空,这些地区也就随之而丧失了它们作为根本不同的现实、作为矛盾地区的特征”[29]。

综上所述,马尔库塞在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批判中,揭露了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病态的大众文化现象。应该承认,正是通过马尔库塞对大众文化的通俗化阐释,由霍克海默、阿多诺等开创的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才得到了一种经验性的验证。他的大众文化批判以打破人的被奴役状态、追求人的自由解放为最终目的,并积极介入现实,追求实践效果,因而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造反”运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一种新的文化语境中把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马尔库塞的大众文化批判学说也具有明显的缺陷和不足,遭到了后来的大众文化理论研究者的批评和反对。尤其是他的“真实需要”和“虚假需要”、技术本身是意识形态的观点遭到了许多人的攻击;同时,面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及其病态的文化,马尔库塞把希望寄托于少数被边缘化的群体的“大拒绝”方式的革命,而不是寻求无产阶级的阶级革命,他的解决方案势必是软弱无力的,只能是无法实现的“乌托邦”。

[1][3][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美]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美]马尔库塞.工业社会和新左派[M].任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美]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黄勇,薛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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