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的语法化和主观性研究
2011-08-15祁杰
祁 杰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国际贸易与外国语分院,浙江 湖州 313000)
“个”的语法化和主观性研究
祁 杰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国际贸易与外国语分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在现代汉语共时平面上,“个”依据其语法化程度的高低可分为“个1”、“个2”、“个3”三小类,分别标示“个”的量词、半虚化、非量词用法。“个”在经历语法化的同时也在发生着主观化,随着其语法化程度的不断提高,其主观性亦日渐增强,“个”的主观性强弱与其语法化程度呈正相关。
“个”;语法化;主观性
“个”是现代汉语中最为重要的通用量词,使用频率极高,在现代汉语中有着十分复杂的分布环境。它可以用来称量某些并不具有专职量词的事物,也可以用来称量某些已经具有专职量词的事物,而在某些环境下,“个”的使用已基本看不出其指量的作用。汉语中的“个”在量词的基础上,意义已渐渐虚化,朝着非量词(甚而是助词)的方向发展。在现代汉语共时平面上,“个”除了保留其量词用法外,其非量词用法亦比较常见
“个”这一由实渐虚的演变过程描绘的也就是其语法化的历程。“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指的是语法范畴和语法成分产生和形成的过程或现象。典型的语法
化现象是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语或结构变成无实在意义的、仅表语法功能的语法成分,或者一个不太虚的语法成分变成更虚的语法成分。[1]语法化是一个渐进的动态的连续过程,语法化理论认为,语言的交替和变异不仅存在于历时系统中,也存在于共时系统中,因此在语法化研究中,共时和历时都是必须紧密结合的视角。对“个”的语法化研究亦是如此,一方面可以从历时演变的角度考察“个”在不同历史断面上的特点①,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共时平面上考察“个”的虚化轨迹。李文山认为对语法化现象的观察可以在共时材料中展开共时材料中也很可能保留有完整的语法化过程的各个阶段的产品。[2]
我们认为,鉴于“个”通用量词的特殊地位,在共时平面上对现代汉语中的“个”进行语法化研究,通过找到其在语法化过程中各个阶段的例证,也可以由共时材料归纳出“个”的语法化轨迹。另外,“个”在语法化的历程当中亦发生了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其主观性(subjectivity)不断得到增强。而对“个”主观性的考察主要是从其复杂的分布环境入手,我们认为部分由“个”所维系的、具有较高习语性和惯用性的句法结构或格式能够较为明显地体现出“个”所蕴含的主观意味,特别是当“个”近至完全虚化时,此类结构伴有明显的主观感情色彩,体现出较强的主观性。换句话说,我们也可以将虚化的“个”认定为一个典型的主观性标记,它能够激活或增强其所在整个结构的主观意义。
一、“个”语法化的共时描写
很多人认为现代汉语中的“个”有两个,一个是量词,另一个是非量词(或助词)。这样的分类看似简单明了,但在具体操作中,会出现对某个具体使用环境中的“个”难以归类的两难局面。张谊生指出从量词“个”到助词“个”,其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渐变的过程,将其分化为量词和助词两类,只是一个非常粗略的分类,对“个”的研究,应该坚持连续统(continuum)的观点。[3]既然“个”的非量词用法是在原有量词用法的基础上虚化而来的,那么二者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也就是说,在虚化和不虚化两种情况之间必定还存在着半虚化这第三种情况。据此,有的学者将“个”分为不虚化、半虚化、完全虚化三类,或称之为“个”的典型量词用法、非典型量词用法、助词用法。周明强将“个”分为三类:量词“个”为“个 1”,半虚化的“个”为“个 2”,完全虚化的非量词“个”为“个3”。[4]笔者也赞同对“个”的划分应从连续统的角度出发,采用三分法:
(一)“个1”是典型的量词,具有量词的一切特征,用来表示事物的量,它可以用来量人、量物、量地点、量时间、量动作等等。一般可以用来构成典型的“数量名”结构,且“个1”与数词的结合是极为自由的,无条件的,例如:
(1)过了一个月,末军围城越来越紧,李后主又派徐铉到东京去。
(2)我曾默默地爱过一个姑娘,热烈、深邃、持久。
(3)大臣们一商议,拟定一个办法,把肉刑改用打板子。
在以上各例中,“个”的主要功能就是用来指量,表示实际的数量意义,这里的“个”是典型的量词用法。
(二)“个2”是量词“个”的半虚化用法,它仍然具有一定的表量功能,同时还能给句子增添某种特殊的语意。它与数词的结合也不完全是任意的,可自由选择的,它只能与少数数词结合,是处在“个1”和“个3”之间的一种中间状态,例如:
(4)有小朱送报纸,我们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
(5)想必你又要没完没了地罗嗦,这些个年月,弟兄们已听够了你的罗嗦。
例(4)中的“一千个”、“一万个”尽管也具有表量作用,但与“个1”不同,它们并不表示实在的数量意义,而是蕴含有表大量的特殊意义;例(5)中的“这些个”表不定量,这里的“个”有随便列举的意味,侧重强调“多”的意味。
(三)“个3”不表示事物的量,主要用来增添某种特殊语意,是一种完全虚化的用法。“个3”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个”用于动宾结构中构成“动+个+宾”的形式,用来增添随意、轻松、漫不经心等语意,例如:
(6)咱们在一起下下棋,钓钓鱼,或者去上个老年大学。
(7)老伴病逝,老魏也更加年迈力衰,买个米买个煤都十分不便,就应该搬到侄儿家。
第二种是“个”用于动补结构中构成“动+个+补”的形式,用来加强语气、语势,起到突出、强调的作用,例如:
(8)过年我还可以去亲戚家串门,和小伙伴们玩个痛快。
(9)孩子们学得倒真好,一下子就学会了,大声唱了起来,唱个不停。
上述对“个1”、“个2”、“个3”的描述是将其放在共时平面上进行的,而这三者之间又有着紧密的前后顺承关系,可表示为:个1→个2→个3.。个2的出现晚于个1,而个3的出现又晚于个2,三者的出现在时间轴上有着明显的前后排序,且后者是前者进一步虚化的结果。
个1→个2→个3的发展路径较为直观地描绘出“个”在共时平面上的语法化轨迹,在这一进程当中,“个”的实际指量功能逐步减弱。不过,“个”作为非量词用法的出现并未导致其实际表量功能的消失,“个2”和“个3”只不过是在“个1”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了“个”的使用范围。
二、共时平面上对“个”的主观性研究
“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也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则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5]“个”在经历语法化的同时亦伴随着其主观化的发生,当其主观化进行至一定阶段时,“个”便体现出较强的主观性,带有明显的主观意味。
对“个”主观性的考察主要是从其广泛而又复杂的组合环境入手。那么,什么样的(包含“个”的)语言材料才是对“个”进行主观性研究的最佳对象呢?换句话说,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个”能够体现出强烈的主观性呢?以下所谈及的学者均认为某些包含“个”的具有较高习语性、惯用性的固定短语和结构在语用上有强烈的主观表达倾向,强调说话人的某种主观评价意义,伴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
李炜指出“V个N”(其中的“个”为非量词用法)主要用来体现诸如随便、轻巧、明快、活泼、俏皮、无所谓及轻视等语用意义,极其口语化。[6]储泽祥讨论了数词限于“一”的“名+数量”结构,指出这一格式总是体现出说话人对某一事物作出判定和评价,如“书呆子一个”、“混蛋一个”等。[7]杉村博文讨论了“把”字句宾语带“个”的问题,得出宾语带“个”的“把”字句往往带有“主观评价意义”的结论。[8]张伯江、李珍明在词汇、句法、篇章三个平面上分别考察了“是个NP”和“是(一)个NP”的差异,认为“是(一)个NP”在语用上伴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同时他们还指出诸多固定格式为表现主观意义都选择了“个”并非偶然。[9]李向华撰文探讨了“个F”的色彩意义,归纳出非典型量词“个”具有表强调、表微小、表轻巧、表随便这四种表意色彩。[10]祁杰认为当“个”为非量词用法时,由其所维系的动词性结构“V+个+X”(该结构又包含有“V+个+NP”和“V+个+VP”两个子结构)带有强烈的主观性,并在主观量的表达特征上体现出特殊的“对势”分布。[11]另外,吕叔湘先生也曾在《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中指出“个”放在动词和约数之间可以让语气显得轻快、随便,如“差个三、两岁”、“来个一、两趟”,“个”插入动宾结构之间也具有相同的作用,如“睡个觉”、“洗个澡”。这些口语中的常用句式,由于加入“个”而增添了一种特殊的语气。[12]
总结以往对“个”的主观性研究,我们认为在某些特定句式或格式中,“个”具有激发整个结构或句式主观性的作用。在这些特定格式中,“个”在体现说话人的认知、表达主观评价意义、表达特殊语气等方面有着很强的表现力,它往往是这些结构的核心部件,对整个结构主观性的体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鉴于此,在这里我们也赞同部分学者将“个”认定为一种典型的主观性标记的说法。另外我们还发现,在上述这些具有较强主观性的特定句式或格式中,“个”多倾向于非量词用法,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做出这样的假设:“个”的语法化程度(虚化程度)越高,其主观性程度越强,“个”的语法化程度与其主观性强弱呈正相关。
三、“个”的主观性与其语法化的关联性分析
论及“个”的主观性,必然会涉及到一个程度强弱的问题:“个”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呈现出较强的主观性,什么时候主观性程度又较弱,何时又根本无主观性可言。换句话说,“个”主观性程度的强弱与哪些因素相关联,受哪些条件的限制与制约。是否真如上文所作的假设所言:“个”的主观性强弱与其语法化程度呈正相关?倘若该假设成立,那么在共时平面上根据“个”语法化程度所划分出来的“个1”、“个2”和“个3”在主观性程度的强弱上是否存在着较为明晰的梯度分布,即三者主观性程度强弱的比较是否可表示为:个1<个2<个3。
要验证这个假设,首先需要确定比较的对象,而为了比较的方便,我们将暂且抛开语篇上的限制与影响,将与“个”有直接关联的短语或特定的格式提取出来作为比较的对象。上文我们根据“个”语法化程度的高低将其划为三类,并举例论述了各类的特点与组合情况。这里我们再例举某些与“个”直接相关的典型短语或结构,对其进行一个主观性程度上的比较:
个1:一个办法、一个姑娘……
个2:这些个年月、一千个放心……
个3:玩个痛快、唱个不停……
在“一个办法”、“一个姑娘”中,“个”与其前数词“一”的结合极为自由,“个”仅用来量物、量人,是其典型的量词用法,并无任何特殊的附加语义,不带有主观感情色彩,基本无主观性可言。在包含“个2”的“这些个年月”、“一千个放心”中,“个”既表一定的量,又给整个短语增添了某种特殊语义,“一千个放心”蕴含有表大量的特殊意义,“这些个年月”有随便列举的意味(也有侧重强调“多”的意味),两者均表达一定的主观评价意义,体现说话人的语气和认知,当然其主观性仍体现得较为隐晦。而在“玩个痛快”、“唱个不停”中,“个”基本完全虚化,主要用来增强语势,起强调突出的作用,它使整个结构伴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主观性体现得较为明显。笔者亦从语言主观性的角度探讨了该类结构的表达特征,认为相比于典型的动补或状中结构(如“玩得痛快”、“不停地唱”),以“个”替代之更能够增强同类事件的重要性,在量级上具有表主观大量的特征。②
综上所述,三类“个”在主观性程度的强弱上可表示为:个1<个2<个3。不难发现,这一主观性强弱的比较是与三者语法化程度的高低一一对应的,由此我们验证了上文提出的假设,并得出以下结论:“个”主观性程度的强弱与其语法化程度的高低成正相关,其语法化程度越高,主观性越强,反之亦然。我们将这一结论表示如下:
语法化:个1→个2→个3
主观性:个1<个2<个3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我们对“个”主观性强弱的比较仍是一个较为粗略和宽泛的划分。我们知道“个”为非量词用法时(个3)的主观性明显强于其作为典型量词(个1)时的主观性,而介于这两者之间对“个”主观性程度的判别就难免会出现“左右为难”的情况,带有一定的随意性。倘若将“个1”至“个3”看成是一个主观性由弱渐强的连续统,那么“两头清楚、中间模糊”则是该连续统的最大特点。因此,对“个”主观性问题的分析和讨论,我们应该建立起联系的、连续的、系统的观点,并坚持历时和共时相结合的原则。我们认为可以尝试对“个”的主观性强弱做一个区间上的划分,即将“个”的主观性连续统划分为“弱主观性”和“强主观性”两个区间,前者标示为[个1,个2],后者标示为[个2,个3]。其中“个1”的主观性最弱(基本不带有主观性),“个3”最强,“个2”则为强弱两个区间的分界点。
严格地说,任何话语都带有主观性,不带有说话人的视角、情感和认识的话语是不存在的。不过语言单位的主观性确有程度上的差异,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将主观性程度极弱(接近零)的情形认定为基本不带有主观性。
综上所述,“个”的语法化程度越高,主观性程度也越强。其实,不同词类本身在主观性程度上便存在有明显的差别,李善熙对不同词类的主观性程度做了一个大致的比较,并从总体上将其归结为:实词(客观性)<虚词(主观性)。[13]这一观点亦从侧面支持了本文的研究结论。当然,出于研究目的、研究范围上的考虑,本文对“个”语法化的描写主要是将其放在共时平面上进行,未对古代、近代汉语中“个”的用法做一个详尽的阐述;同时,仅从宏观的角度对三类“个”的主观性强弱做了一个大致的区分,未对在同一个区间范围内的不同结构表达中“个”的主观性强弱作出比较,这些内容都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注释:
①从历时角度考察“个”的用法,研究成果颇丰,且各家的结论较为一致。何杰(2008)在《现代汉语量词研究》中指出“个”从先秦出现,到清代广泛运用,它的历时走向特点是:由计量具体的“竹”开始到广泛地计量物类、动物、植物、人,乃至抽象事物。
②语言的主观性表现在量范畴上,便又形成了“主观量”这一概念,与此相对的是“客观量”。李宇明(1997)在《汉语量范畴研究》一书中也指出,对客观量的主观评价,无非是“言多”和“言少”两种情况,前者称为“主观大量”,后者称为“主观小量”。
[1]吴福祥.近年来语法化研究的进展[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4(1):18-24.
[2]李文山.论现代汉语中的三个“还有”——兼论共时材料中的语法化[J].汉语学习,2008(5):55-61.
[3]张谊生.从量词到助词—量词“个”语法化过程的个案分析[J].当代语言学,2003(3):193-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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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杉村博文.量词“个”的文化属性激活功能和语义的动态理解[J].世界汉语教学,2006(3):17-23.
[9]张伯江,李珍明.“是NP”和“是(一)个NP”[J].世界汉语教学,2002(3):59-69.
[10]李向华.汉语中“个”的研究[D].芜湖:安徽师范大学,2004:1-56.
[11]祁杰.与“V+个+X”结构相关的主观性研究[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09:1-41.
[12]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13]李善熙.汉语“主观量”的表达研究[D].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2003:8.
A Probe into the Grammaticalization and Subjectivity of“ge”in Chinese
QI Ji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Foreign Languages,Vocational&Technical College of Huzhou,Huzhou 313000,China)
On the synchronic level of modern Chinese,the word“ge”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sub-categories according to the degree of grammaticalization,so as to indicate quantifier,semi-virtual and the use of non-quantifier respectively.While having been grammaticalized,the word“ge”has also been subjectivized.Its subjectivity increases with its grammaticalization in the positive correlation.
“ge”;grammaticalization;subjectivity
H146.1
A
1008-8318(2011)05-0057-05
2011-03-11
祁杰(1984-),男,浙江湖州人,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