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最后的日子》中的北京形象彼埃尔·洛蒂对北京的重塑
2011-08-15要颖娟
要颖娟
(山西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在北京最后的日子》中的北京形象彼埃尔·洛蒂对北京的重塑
要颖娟
(山西大学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洛蒂以阴郁为情感基调,以寒冷为环境基调,以险恶为心理基调,描写了20世纪初期,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的惨败的北京形象。洛蒂的笔下,北京是一座遍布灰尘的,灰暗、阴冷、阴险的公墓一般的城市。寒冷,黑暗,死亡笼罩着这座战后余生,却支离破碎的城市,到处尸横遍野,断瓦残垣;昔日辉煌的紫禁城,帝王落跑,城中住满了好奇的欧洲获胜者。这是对战后北京的真实记录,却也是洛蒂对北京的想象的崩塌。
彼埃尔·洛蒂;北京形象;《在北京最后的日子》
城市是一个有机复合体,在历史和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城市承载了超越物质的意义,成为一种融合文化、精神和性格的综合体。每一个发生在城市的事件,每一场进行在城市的运动,每一种活跃在城市的思潮,都在城市的记忆中烙上了深深的烙印。而记录城市变化和体现城市性格的,除了城市中的物质遗留,便是文本。而随着文本讲述的城市故事的传播,文本反作用于城市,变成了城市塑造与重塑的想象基础。
对于作家而言,城市的空间与时间,均可以微缩成各种故事,各种感情,各种传说与各种想象。历史学家们试图用概念系统解释城市,作家们却试图借助想象系统[1]。理查德·利罕(Richard Lehan)认为,城市是都市生活加之于文学形式和文学形式加之于都市生活的持续不断的双重建构[1]3。喜剧现实主义和浪漫现实主义为我们提供了对商业城市的洞见;自然主义和现代主义为我们提供了对工业城市的洞见;而后现代主义则为我们提供了对后工业城市的洞见[1]38。因为城市和关于城市的文学有着相同的文本性,所以,阅读文本已经成为阅读城市的方式之一。
北京作为中国的首都,是西方作家笔下出现频率最高的中国城市之一,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西方人眼中的异域中国的形象。作为异邦的千年古都,古老北京的独具特色的建筑文化、历史地位、风俗民情,以及北京人的情感生活,都是西方作家借以产生幻想和表达欲望的载体。此外,一些西方作家还努力透过北京封闭而自成体系的城市空间,透视帝国时期的跨文化管制力量,如法国作家谢阁兰(Victor Segalen)笔下的北京形象[2]。
关于西方作家对于北京的文学想象,因阶级不同,种族不同,身份不同,年龄及文化水准不同,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北京形象。美国作家赛珍珠(Pearl S·Buck)笔下的北京,传统,宽容,大气,随和,北京是她魂牵梦绕的情感归宿[3];对于瑞典汉学家喜仁龙(Osvald Siren),北京的城墙和城门让他迷恋,而北京拥有仙境般的环境[4];而英国作家哈罗德·阿克顿(Harold Acton)的北京,则是让人眷恋不已的心灵的归宿,是能够拯救西方顽疾的精神体现“:他发现自己竞那样强烈地想念着北京,就像宠物依恋着它的主人……他在古都北京呼吸到一种宁静的气息,任何事物都让他沉浸在超自然的、泛神论的幻想与惊喜之中。[5]”而对于法国作家,郭宏安曾这样评价描写:法国作家对异方异域所持的态度主要有三种,“或者以遁世者的面目出现,讴歌远离文明的牧歌生活,如18世纪的贝纳丹·德·圣比埃(Jacques-Henry Bernardin de Saint-Pierre);或者一付征服者倨傲狂妄的神态,纯以猎奇或猎艳为乐,如19世纪的彼埃尔·洛蒂(Pierre Loti);或是身在异国而一意求同,对异国特有的文明麻木不仁或不屑一顾,如保尔·克洛岱尔(Paul Claudel)。[6]”正如郭宏安所说,征服者姿态的洛蒂重塑的北京,不再是金碧辉煌的皇城,而是布满灰尘、笼罩着阴郁寒冷气氛的废墟。
1900年秋,洛蒂奉命远征中国,以侵略者和见证者的身份,走近了当时废墟般的北京。《在北京最后的日子》(Les Derniers Jours de Pékin)是根据他在北京的《私人日记》(Journal Intime)整理发表的游记,是他的北京生活的记录与见证。“作为远征军人,他以冷然甚至轻蔑的情感,提供了一幅灰暗的大清帝国任西方列强宰割、屠戮的真实图画 这是一个临终的帝国形象;作为迷恋异国情调的西方作家,他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展示了古老的东方文明走向衰亡的历史图景,为中国逝去的文明唱了一曲凄婉而灰色的挽歌。[7]4”
1 灰尘、废墟、公墓
当洛蒂走进这座刚刚经历了混战的城市,灰尘,如公墓一般的废墟,便是他对北京的直观印象。无论走在大路、大街、小巷,还是走进卧室、宫殿、神庙,到处都是灰尘。当他走在宽阔的道路上,骆驼和骑兵“裹着沙尘”走向他,“扬起一层能让整座城市窒息的尘土”;当他走进昏暗的卧房时,“所有的器物都蒙着一层灰,表明好久没人住过了”……“所有的东西上好像给人撒了灰:这灰尘不断地聚集在北京的上空,成为破败及死亡的征兆。[7]98”无处不在的灰尘,以及由此带来的压抑气氛和陈旧破败形象围困着作者,在他的眼里,甚至这里居住的人们,竟然也被灰尘覆盖,失去光泽,变得迟钝。“他们年纪轻轻,却没有一点年轻人的面貌;无可救药的老态写在脸上,还伴着一种我说不清的神秘的迟钝;他们的眼神仿佛来自最遥远的年代,一路走来已全然失去了光泽。(……)好像他们所有人的衣服、脸庞上都覆盖着岁月的灰尘,正如他们的信仰和圣庙一样。[7]106”灰尘使北京变得暗淡、迟钝、破旧、垂暮,即使在春天的阳光里,在“永恒的尘土”的包裹下,北京也“无法完全苏醒并恢复生气”[7]161,正如当时垂暮的帝国。
洛蒂本打算在这座令人“浮想联翩”的古都中的“光怪陆离”的紫禁城里“锦被缎褥的大龙床上一睡”[7]57,可是,秋天,当他走进北京,却感觉自己进入了只有瓦砾和灰烬的城市。荒芜的园子,元气丧失的老树,丛生的杂草,坍塌的屋顶,断裂的柱廊,废弃的大理石拱桥,毁坏的街区,残缺的老墙,剥落的墙体,虫蛀的地毯,腐朽的门板,作者看到的,只有废墟、碎石瓦砾。春天,作者再次回到北京,发现北京比他秋天所见的还要衰老得多:“四月明媚的阳光更加重了这座城市的不堪,将它彻底地投入到无可挽回的废墟之中;谁都能感觉得出它的终结,不再有恢复的可能。[7]181”
包裹着尘土的废墟,广袤的寂静,呼啸的北风,置人于死地的寒冷,遍野的尸身,腐尸的气味,无尽的黑暗,乌鸦和野狗凄厉的叫声以及枪林弹雨后的千疮百孔,这些使北京变成了一座大公墓,甚至连覆盖在北京上空的严寒,也如裹尸布一般。作者选择灰尘、废墟、公墓、这些残败的意象,使用阴郁的笔法,营造了一个灰色、垂暮、必将终结的古都形象。这座古都,被灰尘包裹,尸横遍野,陈旧衰老,支离破碎。“远远看去,这座围着多雉的灰色城墙的城市显得威严雄伟。近处看,它则很可能只是一个废墟,一个破败之物,像整个中国一样。[7]93”
2 阴郁、寒冷、险恶
2.1 阴郁:情感基调
当北京城的高大城墙“肃穆哀愁”地出现在以胜利者姿态进入的洛蒂面前时,天空乌云密布,低压压的,城墙上的鸦群冲着死人直叫,他的心情被这庞然大物压抑着,有点惊愕。这是作者第一次真正走近北京时的感受,阴郁的氛围笼罩着他,而这种氛围,从此一直伴随他在北京的每一天。而这种阴郁,正是本书的情感基调,也是北京留给作者以及他的读者的直观感情印象。灰色、阴森和忧郁,是本书出现最多的形容词,而灰色的天空、楼阁、花园、宫殿,阴森的回廊、大殿、石兽、高墙,忧郁的人群、黑暗、白色大理石、马蹄声,勾勒出当时的北京阴郁的氛围。
2.2 寒冷:环境基调
冬天的北京,每天都刮从蒙古吹来的北风,凛冽刺骨。这种寒冷,让紫禁城“突然换上冬日的悲凉气氛,同时,一切都战栗起来。空荡荡的大殿一下子就变得阴森萧杀”[7]52。寒冷,是本书的环境基调。作者在北京的日子,正是北京最冷的季节,而他所居住的紫禁城,因为皇室人员的出逃而空荡,于是,在呼啸的北风中,变更加萧瑟。
2.3 险恶:心理基调
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北京城时,作者却有些小心翼翼。对于北京的未知与想象,使作者总是感觉有险恶的环境或者气氛环绕其左右。
“别指望有那么一个最后的出口可以逃生,这个位置是城中心;人们被围困在隐蔽着无数敌人的险恶的低矮建筑的迷宫之中;还有另一层的包围,就是北京城那能关得住一切的黑黝黝的高大城墙,让人感觉自己给围困其中。[7]87”
北京如巨大迷宫一般的格局,使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欧洲人对它一无所知,“那是一种无从猜测的死亡般的衰败和墓地般的沉寂。[7]6”迷宫中,气氛肃杀,黑暗永久,怪兽 林立,凶相毕露;而这座迷宫,“一如既往地沉默幽闭着,也总像那么一座巨大的坟冢,越靠近它,越发沉寂,静的像凝固住了,完全给那可怕的沉寂和死亡之墙封住了”。这种种感觉加在作者身上,使他感觉到这座城市的险恶,成为本文的心理基调。
3 未知、想象、重塑
在西方读者看来,洛蒂写中国,最具情趣的莫过于他的异国主义和东方情调。和所有异国主义文学一样,洛蒂的异国主义、异国情调产生于对异国文化及异域体验的好奇和渴望 它是激发作家内在的创造力量。越是陌生越是好奇,越能激发作家的创造力。洛蒂对中国和北京是不了解的,对于他“,那里的一切令人惊骇且费解”,他深深地感到“这些谜样的形状和符号是多么陌生”。北京的城市规划,中国的字画、陶瓷工艺品,宫殿的格局,数字的指代意义,命名的艺术以及石兽的雕刻,一切都给他带来了未知感。于是,他充满好奇地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宫殿庙宇和亭台楼阁中,寻找着困扰他的问题的答案,并在寻找的过程中创造关于北京的新想象。
光怪陆离的仙境,充满奇观的宫殿,开满粉色花朵的莲花湖,一排排雕着怪兽头的柱栏,仙乐飘飘、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景象,温和柔顺、会为孩子和花朵动容的人们,这些是洛蒂想象中的北京和期待中的北京。然而,洛蒂的笔下,北京是一座遍布灰尘的,灰暗、阴冷、阴险的公墓一般的城市。寒冷、黑暗、死亡笼罩着这座战后余生,却支离破碎的城市,到处尸横遍野,断瓦残垣;昔日辉煌的紫禁城,帝王落跑,城中住满了好奇的欧洲获胜者。这是对战后北京的真实记录,却也是洛蒂对北京的想象的崩塌。
洛蒂在废墟上猎取异国情调的创作,是建立在西方中心论的基础上的。“他的审美追求,突出表现为对陌生、衰亡文明的吸引和依恋,对异国文化的物件的崇拜和好奇。[7]”他对中国的描写,只是出于对中国文明的好奇与迷恋,全书字里行间充满了作为西方人根深蒂固的优越感,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他并不熟悉的东方文明。他对中国并不了解,也缺少和中国平等交流的态度。他在北京的废墟上猎取异域文明,实际上是美化自我,炫耀西方文明,骨子里表现的是欧洲文化优人一等的感情。
[1]理查德·利罕.文学中的城市:知识与文化的历史[M].吴子枫,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Segalen.Renéleys[M].Editions Gallimard,2000.
[3]Buck Pearl.Letter From Peking[M].New York:The John Day Company,1957.
[4]奥斯伍尔德·喜仁龙.北京的城墙和城门[M].侯仁之,译.北京:燕山出版社,1985.
[5]Harold Acton.Peonies and Ponie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1:1-2.
[6]郭宏安.评《勒内·莱斯》 中译本代序[J].法国研究,1988,1(1):4-8.
[7]皮埃尔·绿蒂.在北京最后的日子[M].马利红,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
Image of Beijing in Les Derniers Jours de Pékin Beijing’s Remodeling by Pierre Loti
YAO Yingju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xi University,Taiyuan030006,China)
Pierre Loti describes the defeated image of Beijing that was invaded by Eight-power Allied Forces in the early20th century in the gloomy tone for the emotion,in the cold tone for the environment and in the dangerous tone for the mentality.In Loti’s pen,Beijing is a dark and cold city as an insidious cemetery which is filled with dust.Coldness,darkness and death covered this city which survived the war but was fragmented.The city was full of corpses and the ruins of broken tiles.The emperor of the Forbidden City,which was prosperous in the past,escaped.The curious European winners lived in the city.This is the true record of Beijing after the war,but also a collapse of Loti’s imagination of Beijing.
Pierre Loti;image of Beijing;Les Derniers Jours de Pékin
I106.6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1.01.024
1673-1646(2011)01-0103-03
2010-07-10
要颖娟(1984-),女,助教,硕士,从事专业:法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