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拉金诗歌的后现代性
2011-08-15史龙
史 龙
(天水师范学院外语学院,甘肃天水741001)
菲利普·拉金诗歌的后现代性
史 龙
(天水师范学院外语学院,甘肃天水741001)
菲利普·拉金与后现代主义有诸多会通之处。拉金诗歌中对深度模式和意义的消解及消解之后诗歌所呈现的平面化、零散化和非逻辑化与后现代主义消除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努力殊途同归;拉金对多元的内在追求使他的诗歌中的语言游戏与试验又具有鲜明的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特征。通过后现代主义来理解拉金或通过拉金来思考后现代主义,我们不但可以丰富对拉金创作思想和其诗作在当代价值的认识,而且也可以深化对后现代主义的理论反思。
拉金;诗歌;后现代性
二战后的七八年中,英国诗坛凋敝冷落。而20世纪50年代诗坛出现的以拉金为代表的“运动派”诗人使得诗坛再次充满了“新鲜空气”与希望。拉金虽不是一位多产的诗人,但他“统治了后半个世纪的英语诗歌史”,“评论家甚至认为他是当代英国最杰出的诗人。[1]”美国诗人罗伯特·罗厄尔曾称赞拉金是当代在形式方面最令人满意的英国诗人;约翰·韦恩认为,拉金从现代主义的错乱畸变之中“挽救了”英诗。拉金诗歌获得了评论界如潮的好评的同时也获得了各种文学奖项:1964年以《降灵节婚礼》获女王诗歌金质奖章;1975年获英国皇家文学会的本森银质奖章;1976年在汉堡荣获莎士比亚奖。
虽然后现代主义意识形态的勾勒在20世纪70年代末才出现,但是其兴起却是在50年代和60年代,所以拉金诗歌中的后现代意识形态已非常明确。拉金与现实主义传统的密切关系已成了拉金诗歌研究者的共识,但拉金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则至今少有人论及。通过后现代主义来理解拉金或通过拉金来思考后现代主义,我们不但可以丰富对拉金创作思想和其诗作在当代价值的认识,而且也可以深化对后现代主义的理论反思。
1 中心的消解与意义悬置
后现代主义最根本的特征就是深度模式的消解,即中心的消解。德里达认为,自柏拉图以来的西方文化传统一直受到逻各斯中心主义思维范式的支配。逻各斯中心主义设置了各种各样的二元对立,如正确与谬误,精神与物质,主体与客体等。在这些对立中“并没有对立双方的和平共处,而只有一种暴力的等级制度。其中,一方(在价值上、逻辑上等)统治着另一方,占据着支配地位。消除这种对立首先就是要在某个选定的时刻颠倒那个等级关系[2]。
诗歌《去教堂》选自《较少受欺骗者》。诗歌以一种闲谈式的口吻和近乎玩世不恭的态度描绘了二战后英国青年对宗教的蔑视态度和蔑视背后的复杂心态。“宗教在当时青年人的心目中全然失去了昔日统治一切的神圣地位,维系基督教生存的千年沃土在现代社会的冲击下夷为一片荒原,许多青年人都认为宗教和教堂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会化为历史的遗迹,而人的精神世界则应该有更为严肃和真实的东西来充实。[3]”
这天,确信里面没有仪式进行,
我走了进去,让大门砰然关拢。
……
我摘下自行车夹,勉强表表敬意[4]。
《去教堂》的开头,诗人描述了路人“我”在确信没有仪式进行的情况下,走进教堂,关上大门,展开丰富联想,同时也是自己思想感情变化的过程。接下来以奇怪的方式表敬意,更表达出了特定的讽刺意味,表达出了我对上帝的大不敬;在第2节“我”的举动更“进一步”,先是模仿牧师走上阅经台宣读圣经,然后得意地窃笑,捐了在英格兰不能用的爱尔兰便士。在第3到第5节中叙述者经历了从对教堂矛盾心理到怀疑其功能。这一系列的恶作剧似的动作表明“我”对教堂及宗教价值的否定 “这装备精良的污浊的谷仓到底有何价值”,可以看得出通过诗歌所反映的战争及冷战给西方世界带来的普遍性的精神危机 传统价值观破灭,信仰崩溃。
伴随西方社会步入后工业时代,西方学者思考我们所笃信的对绝对真理的执著是不是仅仅是一厢情愿的美丽梦想,或者说,历史上所建构的绝对正确的基点,可以确保一切知识都正确的平台是否可信,是否真的具有确定性[5]。
后现代主义的倡导者们对现代主义进行了全面颠覆,因此人们曾自然地视为自然、真实、正确的东西变得可疑、不确定。在拉金的诗歌中,崇高的话语被解构了,人们想当然相信的东西变得不确定,而被现代人神圣化的艺术被彻底去魅。
在传统的意义和文学史中,文学艺术被赋予了提升人的精神的形而上的价值。当宗教的救赎不再被人们笃信时,文学被赋予了灵魂救赎的责任。随着新历史主义文艺美学和巴赫金复调理论和“狂欢诗学”的广泛传播和认可,对文学艺术功能的天真乐观的界定被打破,神圣化的艺术被去魅。
《文学世界》一诗以卡夫卡和丁尼生两位作家为代表,对文学的价值及其作用给予了另类解读:
我亲爱的卡夫卡,
当你忍受了这五年,而非五个月的时候,
这五年一份不可抵抗的力量遭遇了一种不能移动的东西在你的肚子里,
然后你将懂得什么是沮丧
诗歌第一节以卡夫卡在五年中的忍受和沮丧写出了作者对崇高的话语被解构的心态;诗歌第二节通过对丁尼生太太的活动间接反衬出对作家丁尼生及其诗歌的否定:“当一切在持续,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先生坐着像个婴儿,做他充满诗意的生意。”
诗歌《这就是诗》对中心的消解可谓另类极致:
他们操出你,你妈咪和你爹地。
可能不是这样想,但他们干了。
他们把自己有的毛病塞给你,
还增加了些额外的,仅仅为了你。
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所谓诗人、诗歌,其实都是毫无确定的内涵和意义,甚至诗歌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质和意义,有的只是浮于表面的语言符号。当中心和意义消解后,诗人变得一无所知,正如德国文学批评家彼得·毕尔格所形容的,“后现代”作家“嘲弄读者的阅读习惯,破坏他们的阅读期待,将他们引入所指的迷宫便抽身而去,使寻找意义、寻找美的努力陷入失望的尴尬。[6]”
同样,在《家是如此伤心》等诗歌中,作者从多层次在“写作”中解除中心和多角度展示意义悬置的悖论。
2 平面化、零散化和非逻辑化
战后,英国人们的阅读兴趣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在追求舒适的物质生活的同时需要文化生活和精神食粮,而战前流行的现代主义作品早在战争年代就因其晦涩、抽象和脱离生活实际而遭到冷落,新的题材和写作手法的作品流行起来,因为它们没有晦涩的现代主义手法,没有抽象的内心剖析,没有象征性的隐喻,没有引经据典的书卷气,也没有玄学派的哲理寓意。许多英国作家猛烈攻击现代主义,P.H约翰逊影射“布鲁姆茨伯里小组”里那些清闲、高雅的现代主义派作家们;威廉·库伯批评现代主义派的小说太着重描写“人本身”,他主张写“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写社会题材,而不是人的内心世界;约翰·韦恩认为现代主义小说的高峰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此后他就衰落了。J·B·普利斯特利在反对现代主义小说的运动中起着先锋作用。一时间与现代主义划清界限成了创作界和批评界的当务之急,作家们拒绝现代主义的表现形式,却容纳了构成现代主义意识形态。拉金曾说:“对我来说,整个的古老世界、整个古典的和圣经的神话,都没有什么意思。我认为,在今天再去搬用这类东西只能使诗充斥让人费解的陈词滥调,阻碍作者去发挥独创性。[7]”拉金经常袒护“寻找快乐的读者”,而反对现代主义的单调和难度,虽然他与现代主义的工作关系比他伪装出来的更复杂。拉金反对现代主义的艰深晦涩,有意避开“贵族化”、“学问化”的大文字,而钟爱发扬从哈代以来推崇的小文字的传统。在中心被消解,意义被悬置后,一切便自然走向平面化、零散化和非逻辑化。后现代主义诗歌拒绝深度、拒绝意义、拒绝解释。拉金诗歌的非逻辑化主要体现在其诗歌取材倾向方面的普通化和个人化。拉金曾宣称:“我写诗是为了保存我所见、所思、所感的事物……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别人,虽然我觉得我主要的责任是对于经验本身,我一直在试图为其自身的缘故使之免于湮没。[8]”
拉金主张把自己的日常生活经验当做诗歌题材的一个主要来源,例如诗歌《钱》、《春天》、《冬至醒来》、《题一位年轻女士的相册》等,而他所写的个人经历大多是每个普通人都可能遇到的“真人真事”。拉金认为,诗歌应当被当做人们生活中的一个部分,诗人应该从生活中提取素材和语言。“我读到哈代时,便有一种解脱感,即我无须努力抬高自己去迎合一种存在于我自己生活之外的诗歌概念……一个人可以径直退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从中觅取写作素材。[9]”拉金在题材上强调“个人性”的同时,又努力通过叙事人称把他变得“非个人化”,即他的声音不是乖离常情的,它切近每一个人的生活,他本人就站在诗作的对面与我们交谈。“好吧,我们将弄清楚。”(《老傻瓜们》)“是否它们再次出生,而我们却渐渐衰老?”(《树》)“我不是说,一个人会把别人的精神真理当成可触摸的真实,但我确实要说,很难失去它俩中的任一个,当你两个都拥有的时候。”(《癞蛤蟆》)。
3 语言游戏与试验
后现代主义所面对的是一个文本世界、语言世界、知识世界,它所探讨的不是客观世界的问题,而是通过语言建构起来的整个人类知识的合理性问题。所以,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话语,信奉的是语言游戏论。作为美国后现代文论家,詹姆逊在论述后现代主义文化逻辑时就认为它表现为语言和表达的扭曲。“在后现代,说话的主体并非把握着语言,语言是一个独立的体系,人从万物的中心退到连语言也把握不了而被语言所把握的地步。[10]”
传统意义上讲,语言作为交流工具,先有实在物,而后有语言的指涉。或者说,语言作为能指必定指涉其对应的所指。然而,自海德格尔以来①海德格尔认为,真理的源泉不在语言的陈述性,而在语言所要陈述的事物本身,因为在语言开始之前,事物本身就已经被假设为先在。,哲学和其他学科深深感到人类文明进化过程中,种种假设、默许、先验的知识构架渗透到语言及其规则中,语言远不再是人们所设想的交流工具。事实上,语言已经成为事物的制造者。语言成为创造所指的自我指涉的能指,语言不是指称实在物,而是创造实在物。在拉金诗歌《无知》中语言的不确定性被具体化:
奇怪的是一无所知,从不确定什么是真实的,
或是正确的,或是真正的,
但却被迫证明什么,或者“我这么觉得”,
或者“好吧,它似乎这样:
想必有人知道。”
…
然后把我们的一生花费在含糊的东西上,
我们将死的时候也意识不到原因。
在这首诗中,诗人,甚至是“我们”,“从不确定什么是真实的,或是正确的,或是真正 的。”语言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确定性更加突出,而这种不确定性具体表现在真假不分和一切皆为推测中。在后现代的社会语境中,语言已丧失了其一对一的功能,成为了无限的解读。在后现代主义者眼中,任何体系存在着自相矛盾的因素,解构是个永无止境的过程。在《无知》中,语言的表达是扭曲的,不但“我”无法分辨真假,“我们”也“把我们的一生花费在含糊的东西上”,无从找到清晰的话语意义。
闲谈式、散文式的口语体形成了拉金语言艺术的一大特色;同样脏字俚语的使用也是拉金诗歌的语言游戏与试验的一部分。
拉金从普通人的正常语法中获取的“脏词”、“坏词”(bad language)开启了一种后现代的诗风。拉金在一次访谈时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这些语词是调色板的一部分。你想要惊人的时候就用它们。但我不认为我曾经为惊人而惊人过。[11]”在诗歌《阳光明媚的普莱斯塔廷》第二节中,诗人以粗俗的语言忠实而精确地描写了旅游广告画被乱涂乱画的细节
…
Between her legs held scrawls-
That set her fairly astride
A tuberous cock and balls
在《社交诗》中,拉金使用了 craps(臭大粪),pig’s arse(猪屁眼)等不雅的措辞。
“脏词”、“坏词”(bad language)的使用在诗作语境里就发生了格外惊人的效果。诗人正是通过打破读者的心理期待惯性而造成意外的反讽,同时也造成了语言的非逻辑化。
拉金诗歌的语言游戏与试验也表现在古词的使用上。为求描写的准确和效果的生动,拉金也不排斥使用古词,甚至拉丁语。例如,《奇迹之年》(A nnus Mirabilis)这首诗的标题就是源于约翰·德莱登(John Dryden)的同名长诗(1667)的一个现成的拉词组。此外,拉金的试验也有其他表现形式,例如,《一九一四》一诗就通篇没有主要动词,而全由短语构成诗行。然而该诗效果生动自然,批评家们对此诗的评价仍然很高。
综上,在二战后的英国诗坛上,拉金以独特的创作手法终结了现代派诗歌在英国诗坛的统治。而拉金诗歌中的语言、题材和审美意识等特征与后现代主义的诸多会通之处,使得他的诗歌对英国诗歌的发展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从这个视角去看拉金诗歌与后现代主义及反思后现代主义在当代依然具有相当的借鉴意义。
[1]印敏丽.当代英国文学词典[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6:157.
[2][法]雅克·德里达:《论文字学》“译者的话”[M].汪堂家,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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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拉金.菲利浦·拉金诗选[M].桑克,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5]米勒德·艾利克森.后现代主义的承诺与危险[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彼得·毕格尔.意义的消失:后现代阅读方式[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284.
[7]菲利普·拉金.四次交谈[N].伦敦期刊,1964-04-08(12).
[8]Enright,D.J.ed.Poets of the 1950’s[M].Tokyo:The Kenyusha Press,1955.
[9]傅浩.英国运动派诗学[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29.
[10]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376.
[11]傅浩.英国运动派诗学[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169.
The Postmodernity of Philip Larkin’s Poetry
SHI Long
(English Department,Tianshui Normal University,Tianshui741001,China)
Philip Larkin has much in common with postmodernism.The resolving of profound mode and meaning as well as complanation,fragmentation,non-logicalization after resolving in Larkin’s poetry arrives at the same end by different means as the elimination of Logos in postmodernism.The pursuit of pluralism characterizes his poetry by language play and language experiment,which is the point of postmodernism literature.To study Larkin by postmodernism or to think postmodernism by Larkin’poetry,we not only enrich the value of his point of view and his poetry,but also deepen the reflection of postmodernism theory.
Philip Larkin;poetry;postmodernity
I052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1.01.027
1673-1646(2011)01-0115-04
2010-07-08
史 龙(1979-),男,讲师,硕士,从事专业:英美文学、西方文艺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