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从捷径过
2011-08-15眭达明
□眭达明
更有人从捷径过
□眭达明
一
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年)正月,枢密副使晏殊落职,出知宣州;同时任命翰林学士夏竦为枢密副使。
消息传出后,夏竦的同事和领导、时任翰林承旨学士的刘筠感到极度失落,特意写了一首《咏堠子》诗(“堠”是古代标记里程的土堆,引申为路程的意思)抒发心中的抑郁不平,其中两句是这样写的:“空呈厚貌临官道,更有人从捷径过。”(《随园诗话》卷九)“捷径”本是近便的小路之意,这里说的却是有人不遵守官场规则,通过不正当途径取得了高位。
原来刘筠比夏竦资格老得多,能力也很强,曾三次担任翰林学士,如今又是翰林学士院长官,离执政大臣之位仅有一步之遥。按理说应该刘筠先进入两府,成为执政大臣。不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被夏竦捷足先登,刘筠自然大感意外并感到愤懑。
刘筠从此便闹起了情绪。他先是称病不上班,尔后又请求辞去翰林承旨学士,主动要求去庐州(今安徽合肥)做地方官。前来慰问和挽留的同事和朋友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踏破。大家问他患了什么病,他说是“虚热上攻”。问他为什么要辞去翰林清要之职,他就拿出一首诗来,让他们看去,其中两句是:“蟠桃三窃成何味,上尽鳌头迹转孤。”意思是我都做了三任翰林学士了,什么酸甜苦辣未尝过,再干下去还有什么味道。诗中写的“鳌头”,是指唐宋时皇帝殿前陛阶上镌有巨鳌,翰林承旨学士和翰林学士朝见皇帝时立于陛阶的正中,故称入翰林学士院为“上鳌头”。来人中有一个叫石中立的,是喜欢并善于开玩笑的人,就讥笑刘筠说:“要治好你的病并不难,‘只消一服清凉散’即可。”有言道:“心伤痛,恨未已,谁为一剂清凉散,解我愁肠百般结。”但石中立说的“清凉散”并不是药物,而是“青凉伞”的谐音。原来宋朝官员一旦做到中书和枢密院两府长官,就可以使用青凉伞。石中立借用“清凉散”这个谐音词,是在讥笑刘筠“官迷心窍”,一心只想进两府,哪里有什么“虚热攻心”病!
这确实道出了刘筠的心病所在。但已心灰意冷的刘筠决意要离开朝廷。次年八月,朝廷只好顺从他的愿望,让他去庐州做知州。七年前刘筠曾在庐州做过知州,他很爱这个地方,曾在这里盖了房子,装修了书房。这次重返故地,他就营建坟墓,做好棺材,刻好墓碑,准备在这里终老。两年后,刘筠果然在庐州的书房里逝世,年约六十岁。
刘筠没有当上执政大臣,感到失落,暗中发发牢骚,这些都可理解,但为此闹情绪,撂挑子,最后影响身体,损害名誉,自断前程,这就很不明智了。刘筠诚然是一个很有能力并得到了机会垂青的人,但他的性格和脾气,都表明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官场中人。他虽然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但在官场学上却始终不能入门。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在冠冕堂皇的表层之下,有许多关节窍门和游戏规则需要个中人心领神会和严格遵守。刘筠不适宜做官,他的性格和脾气决定了他的仕途不会很顺。
二
与刘筠截然不同,他的对手夏竦却是一个身段柔软、心机深远之人。《宋史》本传说他“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写的都是事实。
夏竦年幼时,父亲夏承皓就在一次反侵略战争中战死沙场。后来夏竦虽然是作为“英烈”后代被录用为“公务员”,但他能够“飞黄腾达”,却不完全是吃“红色”老本。他不仅“资性明敏,好学,自经史、百家、阴阳、律历,外至佛老之书,无不通晓”,而且“为文章,典雅藻丽”,写得一手好诗文。北宋名相李沆和王旦都多次推荐过他,说他是个人才。李沆对夏竦的诗才更是赞赏有加,特意将他的诗稿转呈宋真宗,请求授予夏竦文职岗位,夏竦因而得到了丹阳县主薄一职。更令人称奇的是,有“五鬼”之称的丁谓和王钦若,也对夏竦十分欣赏。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十一月,朝廷决定设置玉清昭应宫判官职位,当时兼任玉清昭应宫使的丁谓便推荐知制诰夏竦兼任此职。天圣三年(1025年)七月,夏竦因母亲去世在家守制。但他是一个耐不住寂寞、急于进取之人,于是偷偷溜回京城,找到宦官张怀德,请他从中说项,争取起复使用。夏竦这种做法,本来会受到非议,为人所不齿,但宰相王钦若历来很欣赏夏竦,此时便站出来为他说话,夏竦因此很顺利地被起复任用为知制诰。不久,夏竦转任翰林学士,一年后又成为枢密副使。
在北宋宰相里面,如果说李沆和王旦是正人君子的代表,那么丁谓和王钦若则是奸佞小人的典型,夏竦能够先后得到他们四人的欣赏和推荐,这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之事,夏竦却轻而易举做到了,一方面表明夏竦确实“材术过人”,另一方面也得承认他有很高的做人技巧,是一个城府很深、精明厉害得让人望而生畏之人。那么,夏竦的“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又表现在什么地方呢?这当然主要是说他发迹以后的表现。不过在他的任官早期,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寻,《东轩笔录》卷二写到的一件事,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夏竦兼任玉清昭应宫判官后,曾参加丁谓举办的一个娱乐活动,有杂手伎俗称弄注者献艺于庭。一起欣赏时,丁谓回头对夏竦说:“古无咏注诗,舍人可作一篇。”夏竦时任知知诰,习惯上称为(中书)舍人。他当即赋诗一首:“舞拂挑珠复吐丸,遮藏巧便百千般。主公端坐无由见,却被旁人冷眼看。”丁谓读后,脸色大变。夏竦这首诗以杂技人的障眼法为比喻,一语道破了丁谓谄媚欺诈皇帝的手段,无怪他览读变色。按理说,夏竦此时应对丁谓曲意奉承才是,为什么偏要不识趣地“针砭”他一下呢?原来当时丁谓的名声很不好,世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奸佞之人。夏竦此举显然有两层用意:既想提醒丁谓注意自己的形象,又要显示自己是个正直可信之人,以达到表面上与丁谓划清界限的目的。这当然很能反映夏竦倾侧反覆、阴柔奸邪的性格为人。
刘筠不幸遇到了夏竦这种很有心计和手段的部下和对手,不甘拜下风,不自叹不如,是不行的。
(摘自《秘书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