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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性的张扬 ——生态批评视阈下的李白研究

2011-08-15

文艺评论 2011年10期
关键词:现代人李白人性

冯 芬

李白是一个极富个性的诗人:一方面,他爱好自由,放诞不羁,豪迈率真、任侠重义、随性天真、蔑视权贵,重视友情,爱憎分明,对事业的追求执着坚韧,对百姓的疾苦关注而同情;另一方面,“诗人的所爱,所憎,所求,所弃,所喜,所愁,皆趋于极端……他要求得太强烈了,幻灭。失败的也太厉害了,于是各方面都像黄河泛滥似的,冲绝了堤岸,超越了常轨。”①具有这样丰富而复杂个性的诗人,中国文学史上恐怕是唯一的一个。本文试图借助由生态思维而形成的文学生态批评观,以“自然人性”一词总括诗人的性格特征,对李白的个性特征做一个全新的探讨。

一、李白的自然人性形成的原因

首先,李白优越的家庭背景和盛唐气象是其自然人性形成的基础。诗人出生于商人之家,父亲是一位“高卧云林,不求禄仕”(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铭》)的隐士,因此能够任从天性,少受礼教的制约。“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优良的先天条件,为造就李白独特的个性提供了优越的基础。

李白所生活的盛唐时期,社会安定富庶、政治盛达开明、文化融通繁荣、疆界广阔完整,这些综合因素直接作用于当时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人们的精神生态,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符合人性自然发展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青年时期的李白,一方面在蜀中学习,遍观百家之书,承袭了儒家、道家思想的精髓,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因此在学识上有很高的修养。另一方面又爱好剑术,以侠自任。受蜀中侠士风尚的濡染,曾“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因此李白的豪侠风范也极其鲜明:重义轻财、伸张正义、豪放不羁,行事率性而为。“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赠从兄襄阳少府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侠客行》)。但是,李白的游侠生涯及其游侠精神,并非出于一种“自我炒作”,以求得当权者的赏识,而更多地表现出李白的生命力和朝气。

其次,诗人的独特人生经历,使他的自然人性逐渐定型。为实现政治理想,二十四岁的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开始了一段漫游兼求仕的时期。这段漫游、学道、归隐、求仕的经历,使李白个性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一方面,时代精神感染和鼓舞着这位时代骄子。他希望能“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一举成名后再功成身退。另一方面,报国志向却久久不能得到实现。因此他在漫长的游历生活中,或者是登高望远,或者是归隐山林,内激于志,外感于物,在与自然的交汇融合中使心灵不断得到滋养和慰藉。盛唐特定的文化生态解放了诗人的生命豪情,生成了一种傲视万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和热情。

从四十二到四十四岁,李白在长安待诏翰林。他不事权贵、放荡不羁的个性在这里“不合时宜”地发挥出来。他追求自由和人格平等,“出则以平交王侯,顿则以俯视巢许”(《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践行的是“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记谯郡元参军》),“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人生态度。高洁正直、傲岸不羁、嫉恶如仇的品格不被容纳和肯定,以至最终被放归山林,仕途从此一蹶不起。唯有自然一直是他不曾离开的伴侣。因为自然参与了李白的心理建构,他的心灵才变得丰富和充盈。

再次,魏晋风度对李白的自然人性的形成有着重要的促进作用。盛唐文化与魏晋文化有着脐连的血脉关系,盛唐士人不仅表现出对魏晋名士生存方式和风度的企慕,同时也通过人格境界来实现他们的生存价值和生命精神。“盛唐士人在吸收魏晋人格的基础上,形成了盛唐士人所特有的士风范型,形成了盛唐最具特色的‘自然品藻’”。②李白深得魏晋名士放达自适精神的精髓,更是放纵恣意、以摆脱世俗束缚为精神主导,不为俗物俗情所累,也全然不为世人的评判所左右,但他又不同于魏晋士人的那种消极出世,不会以保存自我而牺牲拯济精神为代价。一方面,他陶醉于自然,“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山中问答》),山林草木流水使他获得自得之感,乃至能趋于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但另一方面,他的自适自得,终究摆脱不了“功达鲁仲连”的引力,而不放弃对生命的现实价值追求,不放弃对社会和百姓的责任和使命,这是令人击赏的人格范型。“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诗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傲和追求功名之心,这种天真和“舍我其谁”的极端自信,是诗人对自身价值的分外珍惜和极端高扬,同样也可以说是他自然人性的一种彻底的流露。

道教思想对李白精神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李白家附近的紫云山是道教胜地,青城山是道教十大洞天之一,是环境培养了他的神仙道教信仰。“家本紫云山,道风未沦落”(《题嵩山逸人元丹山居》),“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感兴》八首其五)。道教的概念之一就是“道”,“道”的力量是超乎寻常、超脱现世的,所以从这种信念出发,遂觉万物都轻,所以李白有“得心自虚妙,外物空颓靡”(《金门答苏秀才》),“一身自萧洒,万物何嚣喧”(《答从弟幼成过西园见赠》)的感觉;“道”又是宇宙的主宰,是动的,李白心目中的宇宙观因此也是动的,心目中的宇宙融合了一种精神力量,因此他对万物自然都赋予一种人格化力量。“肠断枝上猿,泪添山下樽。白云见我去,亦为我飞翻”(《题情深树寄象公》),诗人的放达和对友人的情深意重,通过天地间的生命万物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同时他在求仕途中所感到的寂寞和悲哀,也在大自然中获得了弥补。

二、李白的自然人性对今人的生态启示

李长之曾说:“我们在通常生活里,被压抑、被幽闭的已经太多。我们的生命力,我们的生命上之根本的机能和要求,本来是像汩汩的泉水似的,便也终不能一涌而出,却是日渐减削地为我们的理智、知识、机械生活、人事周旋,所毫无价值地雕琢殆尽了。”③在物质生活比任何时代都要充裕的今天,为什么现代人的生命力反而走向了枯竭,精神走向了虚无呢?或许在与李白自然人性的比照中,我们能找到一些答案。

在李白身上,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亲和力,使得他能够在俗世与自然间搭配起桥梁,并自然地穿越这二者。“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中与幽人对酌》),“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何当造幽人,灭迹七绝巘”(《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徜徉于自然山水间,自然万物使人心在尘世的一切诱惑得到了消解,达到了一种无拘无束的生命境界。现代人却舍弃了大自然的恩赐,心甘情愿地在冷冰冰的钢筋水泥圈成的蜗居中,在没有温情的电脑和电视前,“享受”自然和人生。闻不到花草的清香,听不到万物的低语。即便偶尔的出门旅游,也是以车代步,脚与大地分离,已不是与真正的自然交融了。正如曼德所说,自然环境大多已为人工环境取代,“从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等诸多角度来看,我们所体验和理解的世界都已经被人类加工处理过了。我们对世界的体验再也称不上是直接或者本源的了,而是间接的。”④“对于人的心灵来说,朴实的村野生活比人际关系复杂、苟且偷生的都市生活更有意义。大自然给我们的感悟比城市中的沙龙要有意义得多。自然之光直射我们的心灵,但我们却无视它的存在。”⑤现代人因为无法从自然界中获得生态智慧,得到生命的能源,精神和心灵逐渐萎缩殆尽也是自然的了。

戈尔认为,“我们的文明实际上对消耗地球上了瘾。我们失去了对自然界另一部分的生动活泼的直接体验,而这种瘾嗜能使我们逃避这种损失引起的痛苦。人与世界的交流能提升人的精神,使人的知性中充溢生活本身的丰富性和即时性,但我们却远离了这种交流,而工业文明的喧嚣又掩盖了人类深刻的孤独。”⑥这样的后果是,人类的欲望无限膨胀,对名利地位金钱的追逐永无止境,由此导致种种精神疾病的产生,忧郁、孤独、空虚,幸福指数不断下跌。或许现代人更应该向李白学习,不会为了享受去处心积虑地挣钱,不是为了名利、地位和权力去当官,而是在读书、访友和游走四方的时间中享受优美和兴致。虽然李白乐意接受过充裕的生活,但他鄙弃蔑视荣华富贵,不会执着于奢华的消费和享乐,不会以牺牲自由、责任、理想等人格精神为代价,“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江上吟》),“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将进酒》)。李白在诗歌中塑造的自我形象,个性自然率真,不刻意追求完美,有开阔的襟怀、非凡的抱负、热情、傲岸不羁而又天真烂漫;他蔑视钱财和权贵,反抗传统束缚,追求自由和理想,表明他的性格特点更近于人性的自然状态。相比而言,现代人的心灵已经越来越粗糙,口味越来越平庸,日益丧失了丰富的想象力。

洛伦茨认为,给人类灵魂以最大伤害的是金钱和速度。⑦弗洛姆认为,与自然的疏离是现代人共同的疾病:“这个共同的疾病是人同他自己的疏离,同他的同胞,同自然之疏离;是感觉到生命像沙子一般从手间流失,而未曾生活就要死去;是感觉到生活在富裕之中却没有欢乐。”⑧萨克赛认为,是“技术文明的发展使我们面临的危险变得更加现实了……从根本上不满技术文明的态度,其影响相当深远,理由是这种生活方式实际上忽视了人的情感需求和情感力量。”⑨金钱、速度、与自然的疏离、现代工业技术的失衡发展等种种因素,使现代人丧失了生命的某些动力,丧失了充满野性的活力。

现代人日常生活中的诗情也正在逐渐地消解,这也反映了文化的困窘和精神的退化。自命不凡的人类在不断的寻求新的刺激情境的同时,也不断丧失了对幸福和快乐的感觉能力,“纵观人类社会近300年的现代史,……得到的是物质上的富裕和享乐,失去的是精神的高尚与丰满;得到的是一个捷便的人造生存空间,失去的是清新美好的自然,同时失去的还有生活中的诗意与宁静平和的心态”。⑩

精神世界的萎缩,原因之一就是现代人价值观的迷失和紊乱。如何回归自然人性?贝里给出了他的答案:“20世纪末我们对人类的尴尬处境感到茫然失措,我们渴望有人指点迷津。此时我们往往走向文化传统……我们得走向大地……探寻指导,因为它藏有生活在其上的所有生物的生理形态及其心理结构……我们得走向宇宙,研究有关现实和价值的基本问题,因为宇宙自身深藏人类生存之奥秘,在此方面它远胜生养我们的大地。”⑪虽然贝里认为我们所需要的启迪似乎是文化传统所不能提供的,但他所认为的文化传统应该是西方以主客观二元对立为核心的文化传统,因此是造成人类困境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对于中国“天人合一”的思想传统而言,解决现代人类的精神危机,必须在走向传统文化的同时,走向大地,走向宇宙。解读李白,能增加读者的生态意识,培养一种崭新的精神上的生态主义,重新回归古人对自然的那种认识和态度。

①③李长之《李白传》,百花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2、106-107页。

②王志清《盛唐生态诗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93页。

④JerryMander, “theWallingofAwareness”,1978,inLorraineAnderson,ScottandJohnP.O’Grady,eds.,LiteratureandtheEnvironment:AReaderonNatureandCulture,Addison-WesleyEducationalPublishersInc.,1999 年版,第 207 页。

⑤爱默生《心灵的感悟》,李磊等译,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页。

⑥阿尔·戈尔《濒临失衡的地球——生态与人类精神》,陈嘉映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0-191页。

⑦康拉德·洛伦茨《文明人类的八大罪孽》,徐筱春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71页。

⑧弗洛姆《占有还是生存》,关山译,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39页。

⑨汉斯·萨克赛《生态哲学》,文韬等译,东方出版社1991年版,第117页。

⑩鲁枢元《关于文学与社会进步的反思——兼及退步论文学评估》,《文艺争鸣》,2008 年第 5 期。

⑪ThomasBerry,TheDreamoftheEarth.SanFrancisco:SierraClub-Books,1988 年版,第 194-19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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