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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四库总目的诗学批评特征

2011-08-15

文艺评论 2011年10期
关键词:诗学诗歌

郑 平

清王朝乾隆年间,中央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图书整理活动,众多学者历经二十年编成一部大型丛书《四库全书》,对此前文献做了一次全面汇集,这对传统文化典籍的保存具有重大意义。与这部丛书相配合,还同时另外纂修了一部书目《四库全书总目》,以部类序文和书目提要的形式对所收录的书籍做了一次系统介绍,这对传统学术发展的研究具有重要价值。其中集部提要的诗学批评具有一种集大成的特征,提供了一种经典范式,具体包括:视野开阔,思力深刻,态度中正,观念正统。这些都体现了我国古代文学批评的各种优良传统,显示了中华民族的独特文化思维方式。

一、视野开阔

1.纵向梳理连点成线

《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的诗学批评视野开阔,能够站在历史的高度,纵观诗歌的动态发展,清晰地把握它的演变轨迹,同时分别突出各个阶段的主要特征,准确地评价它的历史地位。这种点线结合,连点成线,线中找点的观察方式,是我国传统文学批评的优良传统之一。它便于认识继承和创新的相互关系,掌握诗歌的发展规律。

《总目》总是能够站在史的角度,放眼纵观历朝历代的诗歌全局,“以变来通论诗学发展,揭示出诗学演变的规律”①。如《总目》在卷一六七《杨仲宏集》提要中这样论宋诗之变:“盖宋代诗派凡数变。西昆伤于雕琢,一变而为元祐之朴雅。元祐伤于平易,一变而为江西之生新。南渡以后,江西宗派盛极而衰。江湖诸人欲变之,而力不胜。于是仄径旁行,相率而为琐屑寒陋,宋诗于是扫地矣。”②这段文字简明地概括了宋代诗歌的三次演变。在一九○卷《明诗综》条将明代诗歌的演进历程也概括为“三变”:“明之诗派,始终三变:洪武开国之初,人心浑朴,一洗元季之绮靡。作者各抒所长,无门户异同之见。永乐以迄弘治,沿三杨台阁之体,务以春容和雅,歌咏太平。其弊也冗沓肤廓,万喙一音,形模徒具,兴象不存。是以正德、嘉靖、隆庆之间,李梦阳、何景明等崛起于前,李攀龙、王世贞等奋发于后,以复古之说,递相唱和,导天下无读唐以后书。天下响应,文体一新。七子之名,遂竟夺长沙之坛坫。渐久而模拟剽窃,百弊俱生,厌故趋新,别开蹊径。万历以后,公安倡纤诡之音,竟陵标幽冷之趣,幺弦侧调,嘈囋争鸣。佻巧荡乎人心,哀思关乎国运,而明社亦于是乎屋矣”。③这则提要以“三变”为主线,勾勒出明诗歌发展的四个阶段:初变而为“台阁体”,复变而为“前七子”、“后七子”,再变而为“公安派”、“竟陵派”。尽管比较而言,明代诗歌缺乏开拓性的题材和崭新的审美意境,但《总目》并未忽视它的阶段性诗史意义,从史的角度纵观明诗的历史进程和创作风貌,并对其诗歌史意义给予恰当评价。论述一代诗歌的演变是如此,论四代诗歌之演变也是如此,如卷一九○《御定四朝诗》提要:“唐诗至五代而衰,至宋初而未振。王禹偁初学白居易,如古文之有柳、穆,明而未融;杨亿等倡西昆体,流布一时。欧阳修、梅尧臣始变旧格,苏轼、黄庭坚益出新意,宋诗于时为极盛。南渡以后,《击壤集》一派参错并行,迁流至于四灵、江湖二派,遂弊极而不复焉。金人奄有中原,故诗格多沿元祐,迨其末造,国运与宋同衰,诗道乃较宋为独盛。……有元一代,作者云兴,虞、杨、范、揭以下,指不胜屈。而末叶争趋绮丽,乃类小词。杨维桢负其才气,破崖岸而为之,风气一新,然讫不能返诸古也。明诗总杂,门户多岐,约而论之,高启诸人为极盛。洪熙、宣德以后,体参台阁,风雅渐微。李东阳稍稍振之,而北地、信阳已崛起与争,诗体遂变。后再变而公安,三变而竟陵,淫哇竞作,明祚遂终。大抵四朝各有其盛衰,其作者亦互有长短”。④这则提要对宋、金、元、明四代诗歌的演变轨迹做了宏观描述,视野开阔,脉络清晰。站在历史高度鸟瞰文学发展,易于观察到诗歌的发展规律,那就是诗歌的生命力在于向前运动,而其运动的主要动力在于推陈出新。

《总目》针对各个历史阶段的诗歌,也总是在发展史的角度上给予考察,从而对其历史地位做出准确评价。卷一五○《钱仲文集》提要对大历诗风的评述颇见卓识:“大历以还,诗格初变。开宝浑厚之气,渐远渐漓。风调相高,稍趋浮响。升降之关,十子实为之职志。起与郎士元其称首也。然温秀蕴藉,不失风人之旨,前辈典型,犹有存焉。”⑤它指出了大历诗人大历诗歌是中盛唐转折点的地位,在唐诗发展变化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新变中有因袭,新与旧有联系,这一评述体现出其诗史观的深刻性。

《总目》对于诗歌流派和诗人,也是以史的开阔角度给予评述,分析各自渊源与彼此联系,以下诸例可为显证。卷一五二《伐檀集》提要说“江西宗派,实变化于韩杜之间”⑥,指出了江西诗派的渊源;卷一五《长江集》提要指出,“岛诗幽僻,遂为“四灵”先导⑦;卷一六二《方是闲居士小稿》提要评刘学箕诗:“大体出白居易,而气味颇薄。歌行则往往放笔纵横,时露奇崛,或伤于稍快稍粗,与白居易又别一格。”⑧诗学白居易,但歌行风格与白诗差别较大。既出他的风格渊源,又指出他的独特个性。

总之,《总目》善于在动态的观照中把握历代诗歌的基本走向和各自的特征,并将它们的基本面貌呈现出来,为后人对各种诗歌作品的理解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除此而外,《总目》对不同历史阶段诗歌之间的承袭和突变关系做了清晰的梳理,诸如对明诗、元诗与唐诗的承袭关系,给以理性的分析。对不同时期的诗歌之间所存在的悖离关系,盛唐诗歌对六朝绮靡诗歌的突破、元诗对南宋江湖诗风的新变,也都给予了切实的评价。

2.横向联系置点于面

《总目》在评述诗歌时,经常选择有某种关联的作家并举对照,以此来凸显各自的创作风貌。诗歌作品的风格是抽象的,易于意会而难以言传。通过横向联系,点面结合,将一个作家置身于一个大的背景之下,个性就会更加鲜明。卷一五一《樊川文集》提要评杜牧诗歌时,与元镇、白居易之诗做了对照:“牧诗冶荡甚于元白,其风骨则实出元白之上。”⑨对照不仅能显出作家风格的迥然之异,而且更能突出作者之间的微妙不同。温庭筠、李商隐都以绮丽著称,卷一五一《李义山诗集》提要说:“庭筠多绮罗脂粉之词,而商隐感时伤事,尚颇得风人之旨。”⑩指出李诗的筠丽之下隐藏着深沉的伤感哀怨,不可与温诗等而视之。

《总目》中的诗歌批评还经常将一个作家与多个作家进行比较,置点于面,使那些风格相近的诗人,在同一层面上显示出各自的位置。卷一五一《唐英歌诗》提要评论吴融的诗:“音节谐雅,犹有中唐之遗风,较(韩)僵为稍胜焉。在天佑诸诗人中,闲远不及司空图,沈挚不及罗隐,繁富不及皮日休,奇辟不及周朴。”⑪这样不但比出了被比者的风格,亦比出了对比者的风格。事实上,同一时代诗人的创作风格之间往往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若不细心比较,则难以区分判别。卷一八七《唐僧弘秀集》提要:“唐释能诗者众,其最者莫过皎然、齐己、贯休。皎然稍弱,贯休稍粗,要当以齐己为第一。”⑫这种比较是建立在论者对作者的广泛了解和深刻领悟的基础上的,需要深厚学识和独到眼光,似易实难。

另外,《总目》诗学批评中,体裁也是一个方面。卷一六二《野谷诗稿》说:“自唐以来,兼擅诸体者,不过数家,余皆互有短长。”⑬每个作者都各有所长,并非样样精通。卷一四九《韦苏州集》指出,韦应物诗“七言不如五言,近体不如古体”⑭。卷一五一《元英集》提要评方干诗“七言浅弱,较逊五言”⑮。即使大作家,在诸体创作中也难免互有短长。二○○卷《后山词》提要评陈师道“师道诗冥心孤诣,自是北宋巨擎。至强回笔端,倚声度曲,则非所擅长。”⑯陈词比起诗作难见当行本色,自然称不上词坛巨擘。

二、推究透彻

1.追究内因突出差异

作家与作品的关系历来在中国传统文学批评中受到重视,《总目》在卷一六五《佩韦斋文集》提要中有言:“文章一道,关乎学术性情,诗品文品之高下,往往多随其人品。”⑰

《总目》在批评中很是重视诗歌风格与诗人品格的关系。卷一七一《刘清蕙集》评刘麟“其标格高入云霄,胸中无一毫芥蒂,故所发皆盎然天趣,读之足消鄙吝。”⑱说他耿直之性造就高远之风。对超逸风格的诗歌也常常联系诗人的旷达人格来评论。如卷一四九《常建诗》提要评常建“泊然于名场声气之外”,“人品如是,则诗品之高固其所矣。”⑲在卷一七○《类博稿》中还对比评述了岳正和李东阳两个人的人品和诗品,“正文风格峭劲,如其为人。东阳……一代词宗,然雍容有余,气骨终不逮也,所谓言者心之声欤。”⑳

《总目》提要诗评还常常联系作家性格气质。卷一六四《文溪存集》在评价宋李晶英作品时,认为:“其文质实简劲,如其为人。”㉑卷一六九《北郭集》提要评明徐贲诗:“其天性端谨,不逾规矩,故其诗颇乏才气与意象”。㉒卷一七二《甫田集》评沈周和文徵明两人之诗:“周天怀坦易,其画雄深而苍茫,诗格如之;徵明秉志雅洁,其画细润而萧洒,诗格亦如之”。㉓

《总目》评论其文章写作得失还往往联系个人才学。卷一六七《秋声集》评元人黄镇成“边幅稍狭,气味稍薄,盖限于才弱之故”㉔。卷一七五《东罔集》评明人柯暹之诗“文落笔太快,少滢洄渟蓄之致,诗亦矢口即成,不耐咀咏。是亦登科太早,才高学浅”。㉕所论切合实际。

个人的遭际和文学思想变化等因素也会引起作品风格的变化,范成大就是这样的例子。卷一六○《石湖诗集》评他早期的很多作品“全为晚唐五代之音”,而“自官新安椽以后,骨力乃以渐而遒。盖追溯苏、黄遗法,而约以婉峭,自为一家,伯仲于杨、陆之间。”㉖在比较中做分析,考虑到了各种因素的影响。

2.探寻外因提示变化

每一个时代都有独特社会历史背景,政治经济思想文化总是会有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诗人生活在一定的历史环境之中,对当时的文坛习尚或者趋同或者求异,将诗人个体放在大的文坛背景之下来分析,能够更深入地看到他的文学个性形成的必然性或者他的文学创新的重要性,从而会更准确地评价其文学成就。《总目》在这一方面多有具体分析。

卷一五七《文溪存稿》评宋李晶英“诗间有粗俗之语,不离宋格”㉗,即诗人受当时不良文风影响,表现出通有的短处,这是一种情况。卷一五七《屏山集》评刘子翚“集中谈理之文,辨析明快,曲折尽意,无南宋人语录之习。”㉘即诗人已经能够部分地摆脱南宋理学语录之习对创作的影响,这是另一种情形。提要很注意那些能够别开生面不落时俗的作者。比如卷一五六《东弃集》评王洋,称他“生当北宋之季,犹及睹前辈典型。故其所作,虽未能上追古人,而蝉蜕于流俗之中,则愉然远矣。”㉙又如卷一五五《云溪居士集》评华镇,“所为诗文,则才气丰蔚,词条畅达,虽不足与欧、曾、苏、黄比絮长短。而在元丰元佑之际,亦褒然自成一家”㉚。王华二人在文学史上的成就并不突出,但作者看重的是他们能摆脱流俗,自成一家。对于能与众不同、自出机抒的作者,总是给予充分的肯定。总之,作者注意把诗人及其诗作放在时代风气之下考察,使得分析评价深入而客观。

一个诗人的创作经常表现出阶段性特征,这往往也是由于社会变化的影响,总目提要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方面,对此作了深入具体的分析。民族的命运和国家的兴亡能够影响作家的创作,以宋刘辰翁为例,卷一六五《须溪集》提要指出,其早年“所作诗文,亦专以奇怪磊落为宗,务在艰涩其词,甚或至于不可句读,尤不免轶于绳墨之外。特其蹊径本自篆庄,故倘恍迷离,亦间有意趣,不尽堕牛鬼蛇神。”㉛刘辰翁的早期创作追求庄子的奇谲之风,恍惚迷离。“宗邦沦覆之后,眷怀麦秀,寄托遥深,忠爱之忱,往往形诸笔墨。”㉜南宋灭亡,给刘辰翁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亡国耻辱,激起爱国之情,使他写出一系列忧时感事的豪放之作,国势巨变是他作品风格变化的分水岭。

三、态度中正

1.兼引众说寓以己见

《四库》馆臣皆为当事博学大家,见多识广,因而《总目》提要的诗学批评都能博采众说,汇集成言,引前人有关言论,为己所用。

对前人的评论不盲目附和,对已有偏见予以反驳,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卷一五一《李义山诗集》提要指出李商隐无题诗,“一概以美人香草解之,殊乖本旨”㉝。卷一四九《曲江集》评张九龄:“(《新唐书》)载徐坚之言,谓其文如轻缣素练,实济时用,而窘边幅。今观其《感遇》诸作,神味超轶,可与陈子昂方驾。文笔宏博典实,有垂绅正筋气象,亦具见大雅之遗。坚局于当时风气,以富艳求之,不足以为定论。”㉞在否定徐坚的看法后,又做出自己的评价,还分析了徐坚产生这种看法的原因,颇有见地。

《总目》对片面的看法辩证分析,厘清正误,更见慧眼卓识,在这方面亦为后人所称赏。卷一九五《沧浪诗话》提要:“宋代之诗竟涉论宗,又四灵之派方盛,世皆以晚唐相高,故为此一家之言,以救一时之弊。后人辗转承流,渐至于浮光掠影,初非羽之所及知。誉者太过,毁者亦太过也。”㉟对严羽做出更为全面的评价,并给以应有的地位。唐韩偓早年诗作多涉艳情,论者一般视之为艳诗的代表,卷一五一《韩内翰别集》条则作出如下评述:“其诗虽局于风气,浑厚不及前人;而忠愤之气,时时溢于语外。性情既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其在晚唐,亦可谓文笔之鸣凤矣。变风变雅,圣人不废,又何必定以一格绳之乎?”㊱同样体现了一分为二的精神。

2.并陈所长兼顾所短

《总目》也认识到人品与诗品并非总是符合,卷首《凡例》已指出:“文章、德行,在孔门既已分科,两擅厥长,代不一二。”㊲为使批评全面公正,对于人、文背离的诗人,则分而述之,不因人废言,也不爱屋及乌。卷一五《储光羲诗》条:“失节从贼,终以贬死,其人殊不足道。其诗则源出渊明,质而不俚,在开元、天宝间,能卓然自成一家。”㊳卷一九八《初寮词》评王安中“其为人反覆炎凉,虽不足道。然才华富艳,亦不可掩。”㊴所论不因其人而掩其文;《李遐叔文集》提要评李华:“至其文词锦丽,精彩焕发,实可追配古之作者。”“然大节亏,万事瓦裂,天下不独与之论心也”㊵。所论不因其文而掩其人。卷一五《陈拾遗集》条,一方面对陈子昂成就评价甚高“子昂始变文格,其诗为唐初之冠”。一方面对其人品缺陷提出批评“其人则献媚武后,殊不足道。所作大周受命颂及进表,请追上太原王帝号表,大崇福观记诸篇,并载集中,至今为儒者诟厉”,“下笔时不复知世有节义廉耻事。”因而有了如下评价“是集之传,特以词采见珍,譬诸荡姬佚女,以色艺冠一世,而不可以礼法绳之者也。”㊶《总目》的批评和气平心,雍容大度,体现了传统批评的中和性,长于综合的文化思维方式,东方民族的含蓄性格。

四、观念正统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官方著作,“《总目》的诗学思想也具有官方意识形态性质,代表着封建阶级集体的诗学观念,与乾嘉时期先后以个体面目出现的诗学思想,诸如沈德潜的“格调说”、袁枚的“性灵说”、翁方纲的“肌理说”是有所不同的。也就是说,《总目》的判断,代表着官方学术成就的大端,更具有拨乱反正的终结性质。”㊷四库馆臣在具体的诗歌批评中,其诗学思想合乎正统。不仅重视诗歌的社会教化性,也强调诗歌的审美性。

当时诗坛的主流审美趋向是追求格调高雅和风格豪健。《总目》评诗推重清健豪迈之风。卷一百六十九《竹斋集》条评元末明初王冕诗“高视阔步,落落独行,无杨维桢等诡俊纤仄之习。”㊸卷一六二《白石诗集》条评姜夔:“今观其诗,运思精密,而风格高秀。”㊹另外,《总目》也兼顾艺术兴象之法。一六卷《剑南诗稿》评陆游诗,“其寄托遥深,风骨遒上者,自不可掩”㊺。卷一六六《静修集》条评刘因诗“风格高迈,而比兴深微,闯然升作者之堂,讲学诸儒未有能及之者。”㊻可谓慧眼之识。由此可见,《总目》的诗学批评兼顾教化功能和审美功能,是一种颇为通达的批评,恰当地体现了社会批评与审美批评的结合。

综上所述,《总目》的诗学批评提供了一种经典范式:视野开阔,推究透彻,态度中正,观念正统,具有一种集大成的特征。而这些都体现了我国古代文学批评的各种优良传统,显示了中华民族的重融通与尚中和的文化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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