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与平淡
——读李木绘画作品
2011-08-15河南薛书琴
/[河南]薛书琴
绚烂与平淡
——读李木绘画作品
/[河南]薛书琴
在愈来愈拥挤的人隙间,自然总会予喧哗以静地,予生命以自由与惬意。艺术家心灵的光辉使其作品拥有了与造化同样的魅力,李木先生的绘画作品即是如此。因为“绚烂”,也因为“平淡”。
以“绚烂与平淡”为题,是因为无论面貌发生怎样的转变,在李木先生的作品中,它们总是一如既往地呈现着相形彼此的和谐与默契。
李木先生的绘画作品大致可划分为两类不同的风貌,一种以色彩见长,另一种则以黑白取胜。前一类型的作品出现较早,并一直顺延至今。触目此类画作,脑子总不假思索地随即浮现“绚烂”一词,随后,“自由”、“抒情”、“欢快”、“浪漫”等一系列在习惯上比肩相行之词又一并簇拥着占领了所有与感觉关联的器官。但接下来静静品味时,前边那些跳动的词汇却慢慢隐去了身影,最终从容于“平淡”二字:平淡的静谧、平淡的闲适、平淡的愉悦,抑或是平淡的伤感。
色彩在视觉领域内,总有其先入为主的强势,李木用色的“立体性”是画面呈“绚烂”之象的主要原因。之所以用立体一词,是因为:一、从用色的范围而言,画家似乎没有什么色彩偏好。画面色调多变,调色盘中能够见到的所有色彩都有可能在其画面呈现;二、用色厚度区别很大,有些欲从画面坠落,有些却只能在深掘的刮痕中窥见一抹印迹,如此,相同的色彩在光的起落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而回避了色彩的平面共处所显现的单一的面貌与表情;三、颜料大多是在笔触的行进中自然调和,有限的色彩变得无限的丰富与鲜活;另外,因画面分几层完成,每一层都会因其自身及其覆压色彩的厚度、色相、纯度、明度的区别,显现出微妙的、不同的视觉感受。
“绚烂”的关键因素还来自画家对其他绘画元素的巧妙运用:一方面,画家对笔触语言进行了彻底的挖掘。画面中几乎没有一处色彩是被抹平的,在布色构象时,画家有意保留了因情感、力量、速度不同及颜料的厚薄变化所带来的笔触肌理表情的变化,赋予每一块色彩以彰显的个性面容,画面因此拥有了血性的鲜活;另一方面,在画面的最后处理中,画家利用改锥等器具在画面相应的部分进行“勾线刻形”,与先前的铺、堆、挑不同,这层采取的是类似版画制作中的“刮”、刻”手法,只是比刻刀轻松、自如了许多。由于运笔中情感、力量、速度的不同,加之刮刻后所显现的底色有别,线的“舞姿”丰富多变,自由而灵动,节奏与韵律感十足,成为画面最活跃的一道风景线,同时使作品无意间呈现出浓厚的中国文人画意趣。
如此华彩竞秀、色线飞扬的绚烂之景又如何会引人归于清茶般的平淡之境呢?我想应该是以下两个因素共同成就了此境的生发:
与自身的成长与生活经历有关,李木先生的绘画题材大多是都市风景。任何曾经的人生场景都可能转换为其作品,有巴黎的歌剧院,有北京的风味饭店;有往昔的王府园林,也有随意的街头小景。这些场景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无日不与人的衣食住行牵绊在一起,然而这繁华的人世之景,在画家的画面中却是无人的在场。这种非常态的缺席使这些场景略去了许多情节性的现实感,多了几分距离感和旁观的冷静,心绪自然会变得坦然与平淡。
画面在平面中展开,几乎找不到体面的凸凹与起伏;形象多游离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在运笔落彩中,形总是在笔触自身语序的需要中随遇而安,而不苛求“准确”。现实的场景在平面与抽象的双重解构中,越来越远离于它们在人们视觉感知中的常态,成为一个与人世不大相关的异境。虽最后阶段的“勾线刻形”在画面上点燃了些许人间烟火,但还是不足以将感官从非现实的虚幻中唤回。去除了尘埃之界的繁琐与累挂,观者随画家一起徜徉于现实与心象的虚幻之境,共享恬淡的生命闲适与愉悦。
《夜宴图》是画家2005年创作的上述风貌的作品:画面采用了红绿这对互补色来凸显夜的繁华热闹,红肥绿瘦色调更加强了气氛的热烈与浓郁。与此同时,纵横铺陈的笔触肌理与旋转、舞蹈、滑翔的线条更以其不同的身姿与情态热闹了画面。但在这灯火辉煌、色光交舞、红为绿醉的夜宴图中,竟空无一人,画家只安排了自顾自吟、酣姿醉斜的桌椅,结伴成群地相随着,走向画面深处。待眼睛饱餐了色、形、质的盛宴后,才发现这热闹中竟缺了人的在场。于是,心绪在“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图境中归于静观的沉思与平淡。
从2007年开始,李木先生一反原来的色彩铺锦列绣,创作出一批素颜清面的作品。在保留原有语言特点的同时,画面剔除了张扬的色彩,只保留一些微妙的色彩倾向,偶尔也会在画面局部点缀少许色彩;另外,画家加大了颜料厚薄变化的力度,造成几近浮雕的效果。由于画面被满布的黑白灰占据,远观画面满目混沌,氤氲不分,平淡素朴;同时,由于色的明度微差以及光洒落在凹凸不平的油彩上产生的光影交错,又使人顿生“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神秘;尔后,随目光与画面距离的渐近,物象一层层地浮游而出,眼睛逐渐被形的不同姿态、黑白灰的不同音节、笔触的不同表情、颜料的厚薄变化所控制、逼迫、挤压,膨胀,一时竟找不出可以喘息的空当……稍稍远离,空气逐渐柔和,似有浓郁的咖啡(应是未加糖的那种)的味道缓缓地在空气中蔓延,弥久不散,心绪也随之渐归平复。
《水墨家园》是画家2008年创作的此类风格的画作:画面以冷灰色为主,暖灰穿插渗行其间,予人温和平朴之感。由于缺少了色彩的控制与界定,形更加自由无拘,画面初视极目苍茫,形迹不辨;细细审视,方能逐渐辨认出房屋、树木、小桥、流水、船只……这些被包裹其中的具体物象;然而少顷眼睛便又从这些具体的形象溜号出来,徜徉于光暗的明灭起落间,迷失在笔触与线痕的交错飞舞中。因此,虽画幅不大,所绘场景有限,却有气象万千、丰采绚烂之感。
“……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汝只见爷伯而今平淡,一向只是此样,何不取旧时应举时文字看,高下抑扬,如龙蛇捉不住……”此段话出自苏轼的《与侄书》,这里,苏轼谈到了年龄的不同阶段和平淡、绚烂的关联。的确,人在不同年龄阶段对人生世事会有不同的态度与认识,这些又的确会转而影响人在不同阶段的审美心理与审美偏好。
或许画家从华彩竞秀到玄素出尘并无上述原因,但就其作品的两种风貌给人的视觉与心理感受而言,的确可归为两种不同的审美类型:绚烂之极的平淡与平淡之极的绚烂。但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华彩竞秀还是玄素出尘,画中总兼平淡与绚烂为一体。不同的是:前者是由第一视觉感受中画面语言的绚烂之极渐归于意境的平淡从容,而后者则是由第一印象的平淡素朴之境渐归于视觉语言所生发的丰采绚烂。
“画如其人”是中国画美学一贯的观点,熟悉李木先生的人应该会认为此观点用在他这里非常妥帖:可以说前者的平淡从容之境“预言”了后者的玄素出尘之体,也可以认为后面的丰采绚烂之境“呼应”了前者的色彩竞秀之体,无论如何,这些一路走来的风景,是浓郁的咖啡或是清逸的绿茶,是低吟轻唱或是高歌阔谈,均出自画家心音与本性,是画家立体人生的不同平面展开,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画家对人生、对艺术的感悟与思考,有着同样的精彩与妙处。
新奇于即将展开的景象,期待与画家分享更多的生命精彩。
作 者: 薛书琴,河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在读博士。
编 辑:赵际滦 chubanjiluan@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