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南方传统道德下的悲剧——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中的母亲形象分析

⊙胡文慧［河北联合大学外国语学院， 河北 唐山 063009］

作 者：胡文慧，硕士，河北联合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喧哗与骚动》是美国现代作家威廉·福克纳最成功的小说之一，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大量运用了多视角叙述方法及意识流等表现手法，描写了当时美国南方没落地主康普生家族由兴盛到衰落的家族悲剧，向广大读者展现了处在当时美国南方社会下的人们所遭遇的生存困境。

小说中，男主人康普生嗜酒贪杯，长子昆丁自杀，次子杰生冷酷贪婪，三子班吉白痴，唯一的女孩凯蒂沦落为妓女，这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家庭，我们不禁要同情起这个家庭中可怜的女主人卡罗琳·康普生夫人。可是当我们再仔细思考这一切，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正是女主人卡罗琳·康普生夫人推动了这部小说中悲剧人物的悲剧命运的发生，她既是美国南方“淑女观”的产物又是其受害者，同时也是其子女悲惨命运的加害者。

在当时的美国南方，世俗观念中对男性和女性的要求截然不同，男尊女卑。男性可以自由地纵欲与放荡，女性却只能选择压抑和禁锢自己。女性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达尔顿在夺去凯蒂的少女贞操后，竟然还对昆丁说“女人全一样都是贱坯”。此时南方社会上流行的“淑女观”，正是这种“男尊女卑”和“妇道观”思想的代表。出身名门的康普生夫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对“淑女观”深信不疑，并把它奉为生活中的宝典。她一遍遍地告诉人们她是一个“淑女”，并以淑女自居。这种观念在康普生夫人的头脑里根深蒂固，她认为只有在生活中认真执行“淑女观”的思想，并将这种思想传递给自己的子女，才能获得永远的幸福。

可是奉行传统“淑女观”思想的康普生夫人却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康普生夫人注重门第观念，时时不忘自己出身于南方大家族，认为康普生先生的地主身份辱没了她大家闺秀的身份。她考虑问题从来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用所谓的“淑女观”的观点衡量和要求自己和别人。一般说来，母亲在家里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康普生夫人也没有履行好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仅仅是因为在她看来，只有杰生一人像她自己，具有高贵的气质，像她娘家姓巴斯康的人，康普生夫人就过分宠爱二儿子杰生，而对其他的子女另眼相看。作为母亲，她对班吉这个白痴儿丝毫没有温情，总是认为班吉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当凯蒂把五岁的班吉放到她的膝上，康普生夫人却像碰到脏东西一样，忙说：“不，不，别放在我膝上。让他站直了。”这种对亲人区别对待的做法透露出“淑女观”影响下的康普生夫人极其冷漠的一面，她失去了作为母亲对儿女本应该具有的母性温柔。昆丁在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也曾经痛苦地在心中呐喊“如果我有母亲我就可以说母亲啊母亲”（194页）。由此可以看出孩子的心灵从小所受到的伤害有多深。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他们从母亲那里得不到应有的理解和正确的引导。尽管康普生夫人尽心尽力地照顾和教育她所喜爱的杰生，给予他更多的关爱，可是长大后的杰生冷漠，自私，尊崇实用主义。他对自己的母亲充满蔑视，甚至对她很残酷。当杰生向康普生夫人索要小昆丁房间钥匙时，他大喊道：“把钥匙给我，你这傻老婆子。”从这个侧面证明了康普生夫人用来教育子女的方法的失败，同时对她所奉行的南方传统道德也是一种讽刺。

在“淑女观”的影响下，康普生夫人在对待自己女儿凯蒂恋爱及怀孕的问题上，严格按照“淑女观”的标准要求行事而不顾亲情。可以看出在“淑女观”的教育下，康普生夫人更多表现出来的是她的残忍与冷酷。幼年的凯蒂作为一个姐姐，是一个充满爱心的女性人物。她代替康普生夫人，主动承担起照顾白痴弟弟班吉的责任，给予白痴班吉母性的关爱。而作为母亲的康普生夫人既不照顾班吉，也不鼓励凯蒂照顾弟弟班吉。当凯蒂结婚时，她明知道自己的婚姻是一场悲剧，心里却还记挂着班吉和他们的爸爸，要昆丁发誓照顾好他们。凯蒂的善良、母爱和康普生夫人的自私自利以及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善良的凯蒂相比，康普生夫人所奉行的处世哲学和道德观明显出了问题。可是“淑女观”大行其道的美国南方社会早就注定了善良的凯蒂不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将来。在凯蒂十五岁时，康普生夫人看到她和男孩接吻，便认定凯蒂已经彻底堕落了，于是“她穿了丧服戴了面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连父亲也没法让她说出一句话，她只是一面哭一面说她的小女儿死了”。当家人发现凯蒂爱上了达尔顿并且怀孕后，康普生夫人带凯蒂去度假以逃避谣言，并趁机给凯蒂找了个丈夫，以免家庭的名声受损。在南方“淑女观”标准的要求下，康普生夫人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逐出家门。康普生夫人同时将“淑女观”的道德观念传递给家族的每个人，让家庭成员谴责凯蒂，同时也使凯蒂无法正确理解自己的恋爱是出于人性自然的爱欲，因而自暴自弃，以致最后沦为妓女。不仅如此，康普生夫人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羞于提及凯蒂，并且不允许小昆丁呆在她母亲的房间里，“要是她长大后根本不知道她有母亲，那就要谢天谢地了”。康普生夫人的缺乏爱心甚至可以说是她亲手断送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同时也表现出对女儿的残忍，是她使凯蒂失去了自己的初恋。这也恰恰反映了她受旧习俗、旧道德的毒害之深。正是康普生夫人所奉行的“淑女观”所强调的对家庭名声与贞操的珍视导致了凯蒂的人生悲剧，使其一步一步走向了堕落。克林斯·布鲁克斯认为康普生夫人“对凯蒂的沦落要负最终的责任”。即使在把凯蒂赶出家门后，她也常常骂女儿贱，不肯接受凯蒂寄回家给小昆丁的生活费用，由此可以看出康普生夫人的内心深处对贞操观念的推崇和她的扭曲的心理。

小说中康普生夫人是一个悲剧形象。她既是南方传统道德和妇道观的产物，也是“淑女观”的执行者和卫道士。她代表了当时一大批南方女性，在社会的变迁中仍迷失于陈腐落伍的思想观念。从康普生夫人整日顾影自怜中可以看出她毫无女性意识，更不用说对社会强加给女性的行为准则进行反抗了。女性意识也就是性别意识，是对女性的角色、地位等问题的认识，是女性作为人的价值的体验和醒悟。只有通过自我需求，意识到自身的价值，获得自由，女性才能获得真正的平等。康普生夫人没有女性意识，对自己的命运只是一味顺从，毫无反抗意识。康普生夫人悲剧的本质在于，她并非仅仅只是被动地遵守桎梏女性的落伍的“淑女观”，而且是“淑女观”的自觉执行者。当她用陈腐的妇道观和价值观作为管理家庭和教育子女的法宝时，又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儿女推向了悲剧的命运。自己也成了悲剧人物，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最终品尝了悲剧的苦果。

综上所述，生活在美国传统道德观下的康普生夫人“被剥夺了所有的情感和哺育孩子的特性”，遭受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却无力改变什么，她只是一味地无助地痛苦地生活在南方社会的转型期，默默地忍受所遭受的一切。即使她设法和男权社会合作，结果也只能处于一种“病态”之中，无法投入到真正的生活之中。

[1] 克林斯·布鲁克斯．威廉·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M].耶鲁大学出版社，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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