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完美结合:解读戴维·威廉森的《俱乐部》

⊙黄小俐 石发林［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 绵阳 621010］

一、引 言

戴维·威廉森 （David Williamson，1942—— ）是当代澳大利亚久负盛名的剧作家。他的戏剧《俱乐部》先后在澳洲各大剧院，美国、德国、英国和中国演出，获得了观众的普遍好评。该剧被评为奥奇奖的“杰出参赛奖”和“最佳舞台剧作奖”。澳大利亚的《悉尼晨报》，英国的《泰晤士报》，美国的《纽约时报》和中国的《新华网》都对该剧非常赞赏。在戏剧创作中，威廉森深受自然主义的影响，同时也坚持戏剧应该反映现实的原则，他的作品“成功地让澳大利亚人在舞台上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威廉森在《俱乐部》中成功地将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相结合，把人的生物性和社会性客观、真实地展现在舞台上。

《俱乐部》 （The Club，1977）讲述了在墨尔本一个高级足球俱乐部里，几个头面人物为争夺权势而进行的厮杀拼夺的故事。戴维·威廉森以嘲讽的态度，写出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阴险多谋、深藏不露的总经理格里，简单粗暴、刚愎自用的主席特德，居功自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副主席乔克，八年没得到总冠军却又满腹牢骚的总教练劳里，身价颇高却出工不出力的球星杰夫，头脑简单、脾气暴躁的主力球员丹尼等，这些人物无一不有着鲜明的性格和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俱乐部》通过独具匠心的写作手法将人物性格和矛盾冲突呈现了出来，从而展现了足球俱乐部里管理人员与球员之间的斗争，揭示了各种利欲熏心、自我标榜、尔虞我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鄙行径。

《俱乐部》在威廉森的个人戏剧生涯乃至澳大利亚戏剧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其原因就在于作者独特的创作手法。威廉森早期曾十分乐意被称作“自然主义者”，在戏剧创作中采用客观的叙事视角，忠实地“再现”生活中符合人物形象的语言，以此来刻画人物。但在1978年左右，“他开始喜欢自信地称自己为‘讽刺主义者’”，并且说“我喜欢写一些现实主义的戏剧或影视剧，平庸、重复的人物对话隐含着很强的黑色幽默的成分，这深深地根植于我自己的经历中”。这种创作思想在《俱乐部》中的具体体现便是:将客观、超然地反映人的生物性的自然主义风格和反映人的社会性、道德性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有机结合在一起。

二、《俱乐部》中的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

1.《俱乐部》中的自然主义写作风格

自然主义产生于19世纪中叶的法国，影响波及许多国家。左拉提出，文学作品应该具体、客观，像镜子一样反映生活的真实，描写现实生活和生活中的人。自然主义最大的特征就是要以客观的视角和超然的姿态来观察人这种动物。威廉森在《俱乐部》一剧中采用了客观的叙事视角来忠实地“再现”真实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俱乐部》是一部自然主义作品。

自然主义偏重于对客观现实生活的细致描写，把一切归纳于自然法则，一切以生存为首，即所谓的“环境决定论”。《俱乐部》里的六个人物的身份和所处的地位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俱乐部总经理格里崇尚的经济原则是“假如出价合适就是我奶奶也卖”。戏剧一开始，他力图敦促教练劳里和主席特德达成和解，随着剧情的发展、矛盾的加剧，格里这个人物的面目昭然若揭，实际上他和副主席乔克已暗中策划，准备胁迫特德辞职。这种教练和主席的更迭能为他们带来下一个赛季的冠军和更多的金钱，同时乔克也能顺理成章登上主席的职位。作为经理，只要能够为俱乐部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格里是不择手段的，这便是实用主义商人的本质体现。特德是一个有着狂热的权利欲，性情狂躁而又有点神经质的人，他时刻强调自己是俱乐部主席，自己的权威不容置疑，无论劳里、丹尼或者那个脱衣女郎都不能无视这一点。在被逼辞职时，他有些歇斯底里，但仍坚持“我是这个俱乐部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主席”。简单而重复的语言形象地刻画了特德崇尚权威，性情狂躁的人物性格。乔克是一个自以为是、时刻想掌握俱乐部实权的人，对劳里，乔克两次使用“我很高兴我当初在更衣室里把你打倒在地/把你揍了一顿”。两句重复的话充分说明在乔克的内心深处认为自己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就算在自己明显理亏的情况下也不忘提醒对方自己的权威。劳里一直“热爱足球，热爱这个俱乐部”，他把八年未得冠军的事实归因于委员会，尤其是特德对球员的选拔强加干预，他反复声明球员买卖要“征求我的意见”，以此强调自己作为教练应该拥有的权利。球员丹尼支持劳里，扬言如果委员会解聘劳里，那所有球员就罢踢。威廉森用自然主义的客观的叙事手法阐述了环境对人的影响，展现了剧中人物为了维护各自的地位和权利而互相争斗，从而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去。

自然主义的写作手法还着重挖掘人的动物本性，展现人性的真实。它强调绝对的客观，并从生物学、遗传学的角度出发，把人自身丑的、恶的与美的、善的如实地展现出来。《俱乐部》中使用了大量粗鄙的俚语和粗话来表现那个时代澳大利亚人的语用特色。在剧中，“他妈的 （bloody well）”比比皆是，听起来虽刺耳，但在恰当的时候却充分反映了人物的浮躁、愤怒、蔑视和傲慢，把人这种动物最原始、最真实的一面在舞台上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劳里在特德劝解的时候冒了一句“我他妈的但愿如此”，以此来表达心中的愤懑之情；特德说“我他妈的还是得领导”，这是愤怒情形下的本能回应，同时也强调了自己的主席地位不容忽视；丹尼听说要聘请罗斯托夫做教练时的反应是“罗斯托夫?去他妈的吧，我去给球员打电话”，表达了他对新教练蔑视的态度；乔克在剧中也常使用粗话来表现心中满腹的牢骚。剧中人物虽然身份、地位和性格不相同，但在粗俗语言的使用上却没有丝毫差异，这充分反映了人受遗传或社会环境的控制，本能与欲望的原始冲动驱使他们进行生存的暴力竞争。威廉森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并用客观的叙事手法刻画人物形象，成功地给观众带来一种“舞台上的真实”。

2.《俱乐部》中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

现实主义戏剧是在戏剧的类型和表现手法上侧重选择普通、平凡、有鲜明个性特征的人和事物，是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进行如实地反映，力求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形象。现实主义戏剧特别注重揭露社会的黑暗现象，激起人们对生活本质的思索。《俱乐部》正是这样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它试图在舞台上暴露真实的社会现象，展现人某种特定的存在状态。该剧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就在于它的着眼点不仅仅停留在“足球”层面上，而是借足球俱乐部内部的权力之争，从社会性和道德性两个方面反映社会各个阶层中的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俱乐部》反映了球员买卖和主席、教练的更迭，集中体现了俱乐部内部盘根错节的矛盾关系，具有普遍性。换言之，这些矛盾绝不是澳大利亚足球界所独有的，正因为如此，该剧不仅在澳大利亚本土，而且在其他国家的反响也同样强烈。

《俱乐部》具有强烈的社会性，它让观众感受到矛盾的尖锐和人性的复杂。教练和俱乐部主席因为球员的选拔和管理发生争执，矛盾冲突激烈。劳里满腹牢骚，不满特德在选拔球员时总是“插上一脚”，他一方面有意将特德的“独断专行”捅给报社，另一方面递交辞呈，试图逼他下台。特德在劳里的强硬态度面前也变得怒不可遏，最后双方激烈争斗后在格里的劝解下勉强同意登报声明言归于好，矛盾暂时得以缓解。在此期间，丹尼和俱乐部主席、副主席之间也争吵不休。丹尼威胁如果委员会解雇劳里，球员就集体罢踢。特德嘲讽丹尼在赛场上被整得够呛，早该被撤下来，而丹尼却扬言“以后你对我说话小心点，不然早晚把你揍扁了”。球员和主席之间相互攻击，毫无尊重和关心可言，这对于有着光荣传统和悠久历史的俱乐部而言是个莫大的讽刺。劳里和乔克之间、特德和格里之间的矛盾冲突都显示了男性权势较量以及世俗的勾心斗角。

像任何一部现实主义戏剧一样，《俱乐部》也在伦理道德方面警醒世人。剧中的人物都想方设法甚至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劳里“在底下做了点工作”让乔克丢了教练这份差事；乔克当球员时为赢比赛经常使用“坏招”，甚至向杰夫传授该技巧；杰夫在乔克的引诱下说出他的心事:自己先后和姐姐、妈妈乱伦，以致爸爸自杀的心底“创伤”。这段违背传统伦理道德的事让人感觉不仅荒谬可笑而且卑鄙可耻。事实上，杰夫是用这样的谎言戏耍了乔克一番，而自以为老道的乔克却想以此为把柄，在杰夫表现不合意时将它透漏出去，以此达到控制他的目的。格里为了吸引两个全国最大的房地产商人入会，有意将特德和脱衣女郎的纠纷透露给报社，制造性丑闻事件，逼迫特德辞职。这种为牟取个人利益的暗箱操作贯穿于戏剧始终，其间，各种桃色丑闻、金钱交易等丑恶现象也暴露无遗。特德被迫辞职，但是格里和乔克的阴谋也不会得逞，因为劳里和丹尼与不满政治的杰夫联手，力争以传统的道德取胜。由此观之，正是威廉森在该剧中采用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将普遍存在于社会各阶层的矛盾竞争与世人的伦理道德原则真实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才引发了人们对生活本质的思考。

三、结 语

作者在《俱乐部》中把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自然地融合在一起，这种创作手法和威廉森的戏剧创作思想息息相关。他的戏剧创作思想至少具有两个特征:一是要创作有澳大利亚本土特征的戏剧，对此布莱恩·基尔南也曾说:“他 （威廉森）认为戏剧的功能在于揭示澳大利亚社会的种种特征。”二是文学作品要既能反映社会现实，又要符合作者对自身的期望。在1976年的一次访谈中，威廉森认为:“我觉得戏剧应该写真实的、形形色色的人，而不是拙劣模仿，宣讲政治观点。”这两个特征近乎必然地把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结合在一起，两者的完美结合忠实地再现了社会生活中的阴暗面，唤起人们的思考而又避免了政治说教似的空乏无味。在《俱乐部》中，无论是自然主义的写作手法还是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其目的都是相同的:要在舞台上将真实的澳大利亚人的形象展示在观众面前，让观众反思各种生活琐事背后隐含的社会问题，给人们以人生世相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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