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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尔夫作品《达洛维夫人》中的存在主义倾向

2011-08-15王小姣

剑南文学 2011年3期
关键词:伍尔夫存在主义萨特

● 王小姣

伍尔夫作品《达洛维夫人》中的存在主义倾向

● 王小姣

《达洛维夫人》是最能体现弗吉尼亚•伍尔夫叙事技巧的一部作品。作为意识流手法的开创者之一,伍尔夫力图打破传统叙述方式,而这部作品标志着伍尔夫独特叙事技巧的成熟。正因如此,评论家和读者对《达洛维夫人》的关注点总是更多的集中在作品本身的结构和技巧方面,却少有深入作品的深层以探究其内涵。

这部作品发表于1925年,两年之后海德格尔发表了其最为著名的论著《存在与时间》。二十世纪初的欧洲乃至整个世界都处于各种战争和混乱当中,这也引发了处于社会思想阵地前沿的知识分子的思考。存在的本质与意义以及关于存在的其他内容在一个人们感觉朝生暮死的时代总会被格外关注,于是,我们不难看到作家与哲学家在对现世生活理解上的殊途同归。如果说存在主义哲学家们在用理论剖析存在的问题的话,那么伍尔夫就在用最生动的文字讲述关于存在的故事。本文将浅要分析《达洛维夫人》中的人物以及情节中所体现的存在主义思想内涵。

一 关于荒诞与绝望

作品的一开始,伍尔夫就借达洛维夫人意识的流淌看似不经意地向我们点明了作品的背景:“眼下正是是六月中旬,战争已经结束……”。战争的残酷给荒诞的现实提供了极好的旁证,而战后社会的人性的扭曲则更是荒诞的最好的注脚。

在存在主义理论中,荒诞来源于这个世界的无意义性。世界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而它所显现出的意义都是人类所赋予的。在《达洛维夫人》中,有一个片段可以很好的体现这一观点:彼得•沃什离开克拉丽莎•达洛维家之后走在路上,偶遇了一个妙龄女郎,彼得尾随女孩一段之后,“他自忖,正如人们想象生活中美好的一面-给自己一个幻觉,虚构出一个她,创造一种美妙的乐趣或其他什么的。”可能英文原著的措辞可以更好的体现出这种人制造出的关系。这段话里多次出现了”make up”和”invent”这样的字眼,体现了这种无处所依的感情的人为制造性和荒诞性。

同时,这种无意义性则导致了社会上道德的沦丧和不公平的现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在这种理论体系下就会失效,因为存在主义者认为这里本没有“善人”和“恶报”的概念,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存在,它既可能降临在“善人”身上,也有可能发生在“恶人”身上。赛普蒂莫斯的悲剧和威廉•布雷德肖的得势就很好的体现了这种荒诞。

倘若,如存在主义者所认为的无意义性确实存在,那么接下来所引发的便是绝望,于是,绝望成为存在主义理论中另外一个重要的论题。通常上,我们理解的绝望就是失去希望的意思;而在存在主义理论中,绝望则是指构成某个人或其身份的支柱的坍塌,而且这种绝望是永久存在的。在存在主义理论中,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体会到绝望才是处于绝望的状态。只要一个人的生命中存在这样的支柱,并且这个支柱有坍塌的可能,那么他就恒久的存在于绝望之中。纵观《达洛维夫人》,其中每一个主体意识鲜明的人都会绝望。赛普蒂莫斯的绝望来源于他眼中所见的世界并非他意识中所相信的世界;彼得•沃什的绝望来源于身份危机;而克拉丽莎•达洛维的绝望感则源自她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主妇”的生活。不同于前两者的绝望,克拉丽莎的绝望中还闪现着希望的光芒。这个女性形象则又体现了存在主义者所持的另一观点,即“绝望者的希望”。萨特承认自己是绝望的,但并非指对未来、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这种绝望仅源自于绝望本身。克拉丽莎•达洛维在经历各种危机之后依然发出了“这夜晚,多么奇妙啊!……必须振作精神”的感慨。加缪曾说:“若没有对生之绝望,就没有对生之爱”,这可能是对这种绝望的最好诠释吧。

二 关于存在与自由

“存在先于本质”,萨特提出的这一观点是存在主义诠释存在的最为著名的观点之一。萨特认为人与物的最大的差别在于物是本质先于存在,而人则是存在先于本质。对于这个理论,萨特给出了“裁纸刀”的例证。他指出,裁纸刀在被创造出之前在创造者的脑海中就已经有了构图,即在其存在之前就已经有了本质。但“人不外是由自己创造的东西,这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理。”因而人的本质是由自己“挑选”和“创造”的。

如果说“人是由自己创造的”,那么也就不难推出“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这其中包括了“存在就是自由”这样的论断,萨特认为“人或者完全并且永远是自由的,或者他不存在”[7],也就是说人是绝对自由的。在这一观点之下,萨特又提出了人具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和人在任何境遇下都是自由的这两个论断。这样的理论很显然会引起诸多的争论,因为倘若人拥有了绝对自由,那么人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萨特也因此补充了其关于自由的论断,又提出绝对责任重负下的自由这一观点,也就是说,人必须对自己的一切选择承担责任。但争论并没有因此而终止,因为我们无法忽视道德和伦理的力量对人类选择的影响。存在主义鼻祖克尔凯郭尔在其著名论著Either/or 中提出,一个人在做选择时如果没有倾注任何价值观念,那么就等同于没有做出选择。于是,这个问题就延伸到老生常谈的自由与道德伦理秩序的对抗问题上了。

至此,我们便可以引出《达洛维夫人》中一个重要的人物赛普蒂莫斯。赛普蒂莫斯的形象被一些评论家成为“存在主义英雄”的形象,其中有两点原因:其一是赛普蒂莫斯认识到了世界的荒诞;其二是他“勇敢地选择了自杀从而警醒人们麻木不仁的心灵”。伍尔夫确实借赛普蒂莫斯的眼睛写出了战后英国社会的种种扭曲的现象。但第二个原因则显得牵强,赛普蒂莫斯选择了自杀,这是他自由选择的结果,但他死了,也就没有承担责任的可能了,而他是否警醒了他人的心灵这一点还值得商榷。赛普蒂莫斯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是自由的象征,与给他看病的两位医生霍姆斯和布雷德肖形成了一种对抗,而后者则代表着“平稳感”,即社会的道德伦理秩序。双方的对抗最终以赛普蒂莫斯的自杀而告终,这体现了作者的观点:自由在秩序面前的不堪一击。但从作者对人物的刻画上又可以看出她的好恶,在一个险恶的世道面前要保持自由独立的人格值得赞赏但却存在着实施的难度。

人“存在先于本质”的特性使人也有自由的特性,而这种自由却时时处处受到其他因素的约束,二者的对抗无处不在,于是便构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三 关于理性与疯狂

在《达洛维夫人》中,伍尔夫有意刻画出了一个理性与疯狂并存的世界,并且在探寻二者之间的关系。作品中看似相距千里,而实则是“孪生关系”的两个主人公:克拉丽莎•达洛维和赛普蒂莫斯,一个是理性的化身,一个是疯狂的象征。伍尔夫在其1922年10月14日的日记中就已提到想要创造一个理性的人与疯狂的人眼中共同的世界。值得一提的是“理性”的概念同样也是存在主义理论的核心问题之一,存在主义中的理性用的是“Reason”一词,其外延是在影射一种面对秩序的自制力。存在主义者强调自由,行动和决断力,那么就毫无疑问的反对这种理性。他们试图打破从亚里士多德时代就已建立,并且在文艺复兴时代被发扬光大的理性价值观。他们认为人所做的决定都是基于事物的意义,而理性并不具有意义。对于“理性不具有意义”这一说法,存在主义者给出的论据很简单,这个世界是荒诞的,人生存在荒诞与死亡的夹缝之中,在这种情形下,理性的却显得毫无意义。

克尔凯郭尔先提出了"Human reason has boundaries" 。萨特又对其做了论证,他认为理性地看待世界,是一种“Bad Faith”,因为这种理性的眼光本来就是个人的价值体系强加于世界,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理性的和随意的;而理性又会使人压抑自己的情感,并且将自己局限于一种观念而无法获得自由。

赛普蒂莫斯在常人眼中是疯狂的,非理性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眼中的世界有着别人不曾感知的真实。“实际上,人既无善意,也无信念,除了追求眼前更多的欢乐之外,没有仁慈之心,这就是真相”这样的言语看似荒谬,却是现实的写照。赛普蒂莫斯作为一个精神失常者,他没有被理性所约束,因而他的精神是自由的,也就真实的反映了世界的面貌。同时,达洛维夫人作为一个理性的,乐生的中年贵妇,她眼中的世界则是正常的,美好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又是虚假的,蒙上了面具的。加缪曾提出,“当一个人的对于秩序渴望的意识,与另一个人缺乏秩序的意识相碰撞时,第三种元素-荒诞也就诞生了。”伍尔夫在《达洛维夫人》中成功地塑造了两个人物,也成功地将世界的荒诞呈现于我们面前,使得作品更具有深刻的内涵和意味。

四 关于时间(Time)

《达洛维夫人》中有一个反复出现而耐人寻味的意象,就是大本钟。作品中不断描述大本钟响彻英伦的钟声,它不仅与人物的内心世界相呼应,并且揭示了作品的一个重要的主题,那便是时间。伍尔夫起初为这部作品设定的名字为“时时刻刻”(The Hours),足以体现时间在这部作品中的分量。同时,作者关于时间的理解也有意无意地体现出了哲学家们的观点,这也赋予了《达洛维夫人》中的这部篇幅不长的意识流作品更大的挖掘空间。

时间的话题是人类探索的永恒话题,它离我们最近,我们时时刻刻都在体味它的流逝;但它又离我们最远,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如何存在的,与人类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哲学家们只能提出假象,却没有谁可以证实自己的说法。早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先哲们就已经开始思考关于时间的问题。赫拉克利特曾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亚里士多德提出“时间是运动的数。”他们都强调了时间的运动性,即时间在物理层面上的意义。随后的牛顿、爱因斯坦也都将时间理解为“物理时间”,也就是“客观时间”,就如作品中时不时奏响的大本钟的钟声所提示的时间一样,是客观存在的,也是线性的。这样的时间的作用是提示人们时光在流转,也可以说提示我们所在的时间。作者设置大本钟的一层意味便是提醒读者这个发生在15个小时的故事的进程。

然而,还有一些哲学家将其理解为“内在时间”,或者说“心理时间”。他们的观点虽然各有侧重且不尽相同,但他们对时间的认识都有一个核心的观念就是:时间不仅仅是外部不断运动的物理时间,更是个人内心所存在的更为独特的和细致的时间。在客观存在的物理时间面前,人是无能为力的,只能静观其沧海桑田的变化;与之相对的人的心理时间则更侧重了人的存在和人作为个体的独特的生命体验。这一基本观点也成为存在主义学说的基石之一。

这一流观点始于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他提出了“时间究竟是什么?”的疑问。奥古斯丁的时间观的核心在于他认为时间是主观的,是与人的内心感应相连的;“现在”是时间的核心,过去和未来都统一于现在。奥古斯丁的时间观开启了后世对时间的内省式的研究,并且后世关于内在时间研究的观点层出不穷,不断地完善和合理化这一观点。康德(Cant)就认为时间只是内感的形式,即直观我们自身及状态的形式。帕格森则提出了时间是绵延的流,他认为时间是人的本质和存在方式,这一观点虽与存在主义观点存在分歧,但却从自我意识和生命的绵延上把握时间,为后来的研究打开了新的思路。随后,胡塞尔便在《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中总结出作为时间意识的三种本质样式:现实的呈现;设定的呈现、共同呈现和在呈现;纯粹想象的想象呈现。这种现象学研究方法进一步推动了对时间问题的研究。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发表开启了关于时间探索的一个新篇章。他先提出了“物理时间”是掩盖“本源时间”的源头,又批判了“流俗时间”概念使时间好像“不可逆转的前后相继”。海德格尔的时间观打破了这种时间的线性概念,他把“将来”、“曾在”和“当前”统一到一个三维的空间中,打造出了一种立体的时间观。他提出只有三者同时存在才能构成一个存在的整体。

《达洛维夫人》作为一部意识流小说,其中人物的思绪的流动就使得海德格尔所谓的“将来”、“曾在”、和“当前”交织在作品之中。例如,克拉丽莎买花途中的一系列思绪就包括了回忆她的少女时代的生活和他与彼得•沃什的初恋;思索现世生活的意义以及对即将举行的宴会的展望。仅仅一段描写便让读者对作品的主人公《达洛维夫人》有了一个整体的认识。倘若伍尔夫致向我们描绘过去或现在的克拉丽莎,我们一定会对这个人物仍然感到茫然和陌生。可见,伍尔夫在创作中对时间有一个全面的认识和把握。就如海德格尔所认为的三种时间共同交织才可以构成整体的存在,伍尔夫也是在作品中很好的将三条时间的线索串联起来,才使得作品中人物的存在完整而鲜活。同时,伍尔夫对个人心理时间的把握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人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思考。例如达洛维夫人感到钟声“千准万确”,却诉说着时光的流逝,这让这位中年贵妇怅然若失;彼得•沃什从克拉丽莎家出来时听到的钟声让他想到了现在的克拉丽莎和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甚至感到了这是“震撼生命的丧钟”。这样的生命体验都被打上了个人化的烙印,体现了个体存在的独立性和独特性,又与存在主义者观点不谋而合。最终,当赛普蒂莫斯自杀的讯息传到达洛维夫人的宴会上时,达洛维在想“他干了,她觉得高兴;他抛掉了生命,而她们照样活下去”;“正是由于四周翻滚着死亡的阴影,人生才越发显得灿烂辉煌”,这又体现出了一种超脱的生死观。假若时间的三种形态在三维的空间中交织的话,那么死亡只是一个终将发生而尚未发生的事件。只要一个人活着,那么他就在某种程度上经历着死亡,生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达洛维夫人听到死讯时的感情变化。死亡只是让我们更加清醒的认识时间的意义,既然死亡与我们时时相伴,那么活着的我们理所应当的更应珍惜此刻的存在。

《达洛维夫人》诞生在存在主义哲学风行的年代,女作家优美的叙述和精巧的结构并没有掩盖其独特的思想内涵。作品的篇幅不长,讲述的故事也并不复杂,但在故事的背后,伍尔夫倾注了大量的情感在那些鲜明的人物身上,而这些人物则共同为我们打造了一个疯狂与理性并存的荒诞的世界,其中绝望无处不在,却又闪现着希望的光辉。同时,作品又探究了关于自由和时间这些人类亘古的话题。《达洛维夫人》的存在主义倾向绝不仅限于此,随着更多阅读角度和视野的出现,一定会有新的内涵与哲学意义的发现。

[作者单位: 西安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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