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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敦儒南渡时期词风格嬗变探论

2011-08-15阮素芳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12

名作欣赏 2011年14期
关键词:词人

⊙阮素芳[牡丹江师范学院,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朱敦儒南渡时期词风格嬗变探论

⊙阮素芳[牡丹江师范学院,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朱敦儒是北宋苏轼与世长辞到南宋辛弃疾在文坛上崭露头角之间的一位非常值得研究的词人。青少年时期词以其“婉丽、疏朗”的风格特征为主,但至“靖康之变”后,朱敦儒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由南渡以来的悲哀、凄苦、愤激、感怆,继而转变为放任旷达、闲适恬淡,反映出其思想的变化过程。

嬗变 愤激 恬淡

任何作家,都无可逃遁地要受到他所处时代的熏陶和制约,自觉或不自觉地在自己的作品中打上鲜明的时代烙印,并在时代中彰显自己的风格。青壮年时期的朱敦儒因宋王朝对待士人的优渥及家境的富裕,他的前期诗词也因之呈现出婉丽、疏朗的风格。但当宋氏王朝发生“乾坤忽震荡,土宇遂分裂”①巨大变化时,朱敦儒“当年挟弹五陵间,行处万人看”般的生活瞬间崩塌,他成了千百万难民中的一员,甚至连生命也得不到保障。社会的骤然变化,也必然会波及到朱敦儒的创作,其词风渐以慨叹世事、悲苦忧愁为主调。如《采桑子》:

扁舟去做江南客,旅雁孤云。万里烟尘,回首中原泪满巾。碧山相应汀州冷,枫叶芦根。日落波平,愁损辞乡去国人。

这是作者流离江南所做,词中早期的疏狂放浪的情怀早已消尽,取而代之的是亡国之痛的哀吟和辗转漂泊的悲苦。南飞的“旅雁”,漂泊的“孤云”,西下的落日,静寂的江波,凝聚成一组以思乡为主体的意向群,表达了战乱时代漂泊逃难者的心声。再如《风流子》:

吴越东风起,江南路,芳草绿争春。倚危楼纵目,秀帘出卷,扇边寒减,竹外花明。看西湖画传轻泛水,茜幄稳临津。嬉游伴侣,两两携手,醉回别逋,歌遏南云。游客愁如海,江山异,举目暗觉伤神。空想故园池阁,卷地烟尘。但且恁痛饮狂歌,欲把恨怀开解,转更消魂。只是皱眉探知,冷过黄昏。

这是词人初到临安时的作品。是描绘一幅“芳草绿争春”的西湖游乐图,但朱敦儒并不能在湖光山色和“嬉游伴侣,两两携手,醉回别逋,歌遏南云”的歌舞声中陶醉,因为“江山异”、“客愁如海”。他不能忘记“故园池阁,卷地烟尘”,词中既有对亡国眷恋的痛苦之情流泻,更有对宋氏王朝的投降主义行为的有力鞭挞。朱敦儒仓皇逃离洛阳,背井离乡,流落天涯,他对故乡的怀念更是自不待言,如《卜算子》:

旅雁向南飞,风雨出失群。饥渴辛勤两翼垂,独下寒汀立。鸥鹭苦难亲,缴忧相逼。云海茫茫无处归,谁听哀鸣急。

这首词用“旅雁”、“鸥鹭”为意象,以失群孤雁自喻,细致刻画了南去逃难的艰辛。南飞失群之旅雁,饥渴无助,独立寒汀,这不就是南奔逃难的词人写照吗?而战乱之中,举目无亲,四顾茫茫,而且“鸥鹭苦难亲,缴忧相逼”,危机四伏,生命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一瞬之间归于尘土。在生命朝不保夕的动乱时期,“谁听哀鸣”?朱敦儒在词中所表现出来的悲伤,不仅仅是他个人身世之感的抒发,其中蕴藏着更为沉重的黍离之悲。毕竟,造成他生活悲剧的根本原因是国家的残破,金瓯的缺失,因而,对个人往昔美好生活的怀念,也必然包含着对过去和平统一的怀念。

特定的时代,悲凉之雾,遍布华林,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在一片悲伤情绪的哀鸣中,朱敦儒并非一味沉沦其中,而是拿起手中的笔,写下了一些满怀悲愤,壮阔苍凉的词,以此来表明自己欲为国效命,挽狂澜于既倒的豪情壮志。这类作品数量虽然不多,但无疑更能体现出他的个性,如《暮山溪·和人〈冬至〉韵》“迤逦暖乾坤,仗君王雄风英气。吾曹老矣,端是有心人。追剑履,辞黄绮,珍重萧生意”,表达出词人不甘心沉湎于伤时悲亡的情绪之中,想要为复国大业贡献一分力量的心态。然而,他把实现理想抱负的希望寄托在“雄风英气”的高宗身上,这就注定了他“不甘无所作为”而又“不能有所作为”的悲剧结局。《水龙吟·感事》可视为他报国无门,请缨无路,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苦闷心情的典型代表,其词曰: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嵩旧隐,巢由敌友,南柯梦,遽如许。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这首词上阕感叹往日和友人纵游山水的欢乐生活梦一般的消逝了,自己将近年老,却漂泊他乡不能北归。下阕“铁锁横江”三句,借三国的孙吴被晋军击破,吴主投降的事件,来比喻南宋朝廷一味的逃跑、投降的可耻的局面。以沉痛的感情,指斥了实行投降主义的南宋朝廷,唱出了爱国主义的慷慨悲歌。这绝对不是“贫士失职而志不平”②的哀鸣,而是报国愿望无从实现的深沉愤慨。

除上述那些通过自己的身世之感来曲折地反映亡国之痛外,朱敦儒还有一部分词作则主要是通过感喟国事来直接抒发自己的黍离之悲。如他的名作《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金陵作为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的国都,它曾是何等的壮丽辉煌和繁荣昌盛。作为王朝盛衰兴亡的见证,这里曾演出过多少威武雄壮的历史剧!在一个秋日的傍晚,词人登上金陵城门的西楼,举目则有山河之异,凝思难禁亡国之痛,不觉黯然神伤,热泪纵横。读罢全词,一个“忧时伤乱,忠愤之致”③、慷慨悲歌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就凸现在面前,这在当时的词坛当属可圈可点之作。陈廷焯批此词曰:“二帝蒙尘,偏安难渡,苟有人心者,未有不拔剑斫地也。”还在《云韶集》中评此词曰:“希真词最清淡,笔力雄大,气韵苍凉。南渡后词如朱敦儒《相见欢》云:‘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此类皆慷慨激烈,发欲上指,然足以使懦夫有立志。”其实,这种以沉痛的家国之感为内涵的凄婉悲伤的流露,绝非是朱敦儒的独自吟唱,而是一片和声,是时代的主旋律。向子湮《秦楼月》“芳菲歇,故国目段伤心泪”。赵佶《燕山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李清照也在《打马图序》中写道:“今年冬十月朔,闻淮上警报,江、浙之人自东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谋入城市,居城市者谋入山林,旁午络绎,莫卜所之。”④

可见,词人通过这些情感的抒发,传达出强烈的忧患意识,成功地塑造了一个饱经风霜的忧患之士的艺术形象。其词与前期相比,因赋予浓重的时代感而更显得厚重、丰满。

朱敦儒的悲凉豪放之词,实际上是朱敦儒身上隐藏着的“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思想的外泄,绍兴二十五年(1155),朱敦儒再度出仕,虽前后仅十八天,使朱敦儒背上了“晚节不终”的官司。仕途的失败,使得朱敦儒身上所具有的儒家积极入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遭到了彻底的毁灭,人格和尊严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试将天下照,万象总分明”的大志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朱敦儒彻底走上了归隐江湖、不问世事的道路。厉鹗《宋诗纪事》卷四十四引《澄怀录》中陆游云:“朱希真居嘉禾,与朋侪诣之,闻笛声自烟波间起,顷之,棹小舟而至,则与俱归。室中悬琴、筑、阮咸之类,檐间有珍禽,皆目所未睹。室中篮、缶,贮果实脯醢,客至,挑取以奉客。”⑤他的隐居实质上是对周围恶劣环境的无力反抗,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也是别无选择的选择。反映在作品中,便是以歌咏人生如梦、及时行乐和随愿自适、养生长寿为主要内容,其词风也由南渡以来的悲哀、凄苦、愤激、感怆转变为放任旷达,闲适恬淡。如《卜算子·咏梅》一词,云:

谷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

词人以梅喻己,以“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来展现梅的遗世独立,描绘作者怀抱幽思无人理解的苦闷,展露了其高蹈遗世的隐士情怀。在以后的归隐生活中,他时常流露出强烈的悔恨之情,如《西江月》:

元是西都散汉,江南今日衰翁。从来颠怪更心风,做尽百般无用。屈指八旬将至,回头万世皆空。云间鸿雁草间虫,共我一般做梦。

这是朱敦儒对自己的一生所作的极其消极的总结,他认为自己的种种努力和追求不过是一场梦,“百般无用”、“万事皆空”,无论是像云间鸿雁高翔远游,还是像草里秋虫鼓翅蓬蒿,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结局。回首走过的人生之路,既没有功成名就,又没有在人生的末年坚守住隐士的高洁情操,人生落寞之情溢于言表。

朱敦儒晚期的隐逸词,貌似豁达,暗含深意,如:《减字木兰花》:

闲人行李,羽扇芒鞋尘世外。一叠溪山,也解分风送客帆。时平易醉,无复惊心并溅泪。长揖莫言,回棹桃花插满船。

在朱氏塑造隐士形象的词作中,最为后人称道者当属《好事近·渔父词》六首。其一云: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其三云:

渔父长身来,只共钓竿相识。随意转船回棹,似飞空无迹。芦花开落任浮生,长醉是良策。昨夜一江风雨,都不曾听得。

词中的渔父穿蓑戴笠,披霜冲雪,与钓竿为友,与小舟为伴,看孤鸿明灭,任芦花飘落,可谓已摆脱了红尘俗世的束缚,自由自在,潇洒自得。作者并不以打鱼为生,此处所写的也不是他的真实生活,渔父身上既寄托着词人高洁的生活理想又是自我形象的化身。梁启超谓这些词“飘飘有出尘想,读之令人意境远,可称朱氏之知音”⑥。“闲”是词人最为推崇的生活态度,这在其作品中随处可见,如《相见欢》:

深秋庭院初凉,近重阳。篱畔一枝金菊雾微黄。鲈脍韵,橙齑品,酒新香。我是升平闲客醉何妨?

然“闲”并非懒,并非无所事事,是将人世的纷纷扰扰抛掷于九霄云外,求得一分心灵深处的宁静和淡泊,这完全是一个纯粹的隐士的形象。

综上,早年的朱敦儒之词风与中晚年之词风已大不相同,不仅仅是因为他生活方式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其心态的转变。经历中年的离乱而至晚年的词人已经饱经沧桑,不再年少轻狂,而是随缘任运,平淡自然,使得朱氏晚年词作中的自我形象更称得上是真正的隐士。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具备了一个老人具有的静穆性情和安详的态度,心灵与老庄的思想相依偎,具有了闲适放旷的心态。他随俗作乐,看穿了世事,远离了是非矛盾,无拘无束,真正跳出了充满纷争的滚滚“红尘”。以一种皈依的心情,从山水烟云、树木花草中得到了宁静安详,在日常生活平静惬意的光景中咀嚼着人生。这种优裕闲逸的隐居生活,虽然“不是仙”却饶有风味,这一时期的词是诞生“有神仙风致”的《樵歌》词的绝好的土壤,也更印证了其词风的嬗变过程。

① 语出张元干《建炎感事》。

② 语出宋玉《九辩·悲秋赋》。

③ 语出宋玉《九辩·悲秋赋》。

④ 王学初校注:《李清照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⑤ (清)厉鹗:《宋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⑥ 梁启超:《饮冰室词评》,中华书局1986年版。

此文为牡丹江师范学院课题《朱敦儒词风嬗变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 者:阮素芳,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古典文学及高等教育教学改革。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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