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缩的生命
——论阿Q生命的悲剧性
2011-08-15武风云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新乡453007
⊙武风云[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河南 新乡 453007]
萎缩的生命
——论阿Q生命的悲剧性
⊙武风云[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河南 新乡 453007]
阿Q是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经典人物形象,成为剖析国民劣根性的一个标本。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他的悲剧性在于个体生命发育的不健全,他生命个体的悲剧最终源自于一个外在世界的失常,与这个民族在物质和文化上的困境密不可分。
阿Q 无意识 三重人格结构 萎缩 悲剧
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形象地塑造了阿Q这样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形象,揭露出了中国人的国民劣根性,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经典人物,尤其是自欺欺人、愚昧无知的精神胜利法,很典型地展示出近现代中国人的精神风貌。而阿Q,则成为一个历史性的、文化性的标本,在这样一个个体生命萎缩发育的标本身上,既展现出那个时代中国人的精神低落,又折射出这个民族和国家在当时落伍于世界潮流时的悲凉色彩。
对于这样一个标本性的人物形象,已有不少人从社会的、文化的、思想的层面进行了分析和批判,他的愚昧无知是与整个中国在各个层面的发展进程密切相关的。阿Q的悲剧也是民族和国家的悲剧。但是,作为一个生命个体,萎缩的人格,既有外在的社会历史的原因,也有他自身内在的因素。我们可以运用精神分析批评的方法,从一个内在的角度来审视阿Q人格特点和他的悲剧性。
我们知道精神分析批评是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等现代心理学理论运用到文学研究的一种批评模式,通过对人物的语言、行为模式以及故事情节等来剖析人物的无意识趋向、美感经验等内在的心理因素。所用的理论包括无意识理论、力比多说、三重人格结构、梦的理论等,都是从人的行为、语言开始而进入人的内在心理的。
深入到《阿Q正传》的文本,就会发现阿Q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的无意识的行为倾向。这种无意识的倾向支配着阿Q的日常生活。最为典型的是他的精神胜利法,并且形成一种无意识的结构,他的生活行为受此支配。比如,当他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力量,或者在现实中遭到打击的时候,总是在心理上想象来弥补现实中的不足,实现自己的心理平衡,这就是他的精神胜利。
阿Q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
阿Q遇到这样的境况时,潜意识之中总是形成这样一种思维模式,以维持自己内心与外在世界的平衡,实现自我的精神胜利。
当他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以同样的方式自欺欺人,实现自我的精神胜利:
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
而面对比自己弱小的力量的时候,则是像别人对自己一样,通过欺负弱小者来满足自己的内心愿望。小尼姑在生活中是更为弱小的力量,也成为了被欺压的对象。这里边通过一个阿Q的生存窘境就折射出畸形社会里的人与人的畸形关系。阿Q也是一种不健全的畸形人格。
另外,阿Q虽然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但是在日常生活当中却充满着各种传统的观念:
阿Q本来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非常严;也很有排斥异端——如小尼姑及假洋鬼子之类——的正气。他的学说是: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
最严格的封建礼教观念已经内化为他的一种潜在意识,深入到他的精神骨髓,而表现在他的日常行为当中却不自知。他的行为方式,思维和心态就是在这样的社会里形成的,有这种思维观念的也不仅仅是阿Q一个人,赵老太爷、吴妈、尼姑乃至鲁迅其他小说里的祥林嫂、成年闰土等,都是这样一些充满悲剧的个体。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由三部分组成:本我,自我,超我。本我方面是完全无意识的,基本上是按照性本能组成,按照快乐原则活动;自我代表理性,按现实原则活动;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压抑本能活动,按照“至善原则”活动。本我与超我经常处于不可调和的矛盾中,自我总是试图调和这对相互冲突的力量,在正常情况下,这三部分是统一的、协调的。而当这三者失去平衡发生冲突时,就会导致精神病症和人格异常。作为国民劣根性典型形象的阿Q,他就存在着人格的冲突与分裂和精神异常。
阿Q作为一个人,自然也有这样的三重人格结构,在生活中也会受到这种生命本能的支配。
当他和吴妈聊天时突然要和吴妈“困觉”,面对异性也会表现出本我的一面;而面对挨打的危险时,也会想办法去避开窘境,甚至说出跟自己想法不一致的话来,以避免险境,这又是按照现实原则行事的“自我”的一方面;积淀在他内心中的各种礼教意识,也是他的行为处事的道德原则,他的学说——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等,这些观念渗透在他的生活行为里,这就是他的“超我”的一面。
但是,阿Q的三重人格结构之间却充满着断裂。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的精神胜利法,这里边有着一种冲突与悖反。当阿Q面对比他强大的对象时,总会找理由使自己不受或者少受打击,而私下或者内心中则又会将这件事情虚假想象为另外一种相反的情况来安慰自己,满足自我的精神需要,实现自己的精神胜利。
比如,他被人打的时候,说:“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以这样自轻自贱的方式从中解脱出来,而到另外场合,或者自己内心想时,总会这样认为:“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这两种情况分别代表了阿Q人格的两个方面,一个是本我,另一个是自我,前者是为了躲避挨打,按照现实原则才说,这是“自我”的表现。后者,按照本我的快乐原则行事,为了满足自己的内心的需要,让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实现自我的“精神胜利”。但阿Q这两种说法本身放在一个道德伦理的语境中来看,是充满矛盾的,于是阿Q的人格呈现出分裂状态。同样,在阿Q使用精神胜利法的其他情况下也是一种自我人格的矛盾与分裂,本我与自我之间充满矛盾与不协调。比如当他的钱被偷走时,于是自己打自己,打完之后,还以为是打的别个的自己一般,这样精神上立刻转败为胜。这里面更是自我、本我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从而阿Q性格荒谬可笑的一面就展示了出来。阿Q的人格冲突,在精神胜利法上显得淋漓尽致,从而把他这种国民劣根性形象化了。
阿Q在生活当中三重人格失去了平衡,实质则是自身生命在社会学意义上的不完整。本来应该是一个协调一致的个人,却在不同场合下充满着冲突,自身的完整性被撕得一塌糊涂。或者说,一个正常的人,应该是一个具有自身主体性的人,从生存、交往,到更高层次的思想、自由,都应该有自身的相对独立性和自主性,而这一切,对阿Q来说,在不同场合下,都不同程度地丧失了自身的主体能力。
首先,阿Q连一个正常的生存就保证不了,从住宿、吃饭,到职业都有着很大的不确定,缺乏一个稳定的生存平台,自身也成了一个不被人尊重的流浪人。
其次,自身身份地位的不平等。在未庄这个空间中,阿Q不能同其他人享有同等的身份地位。其他人欺负他,而他也欺负比他更弱小的尼姑,小D。
再者,阿Q也缺乏正常人的思考能力,缺乏健全的人格意识。他只是无意识地去说一些礼教性很强的话,但他自己也对此缺乏深刻的理解。他自己不去尊重别人,也缺乏维护自己人格尊严的意识。他去挑逗小尼姑,却是为了赢得别人一笑。而自己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时,却茫然不知。这种麻木不仁的心理注定了他不懂得什么是对人的尊重。对于一个主体自我健全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缺失。
因此,阿Q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来说,他不是那种人格主体发育健全的人,而是一个身体灵魂各个层面发育严重不足的残缺的生命体。可以说这种萎缩性注定了他的悲剧。而这种悲剧,最终还是指向了中国的社会历史文化。他的生存困境实质也揭露出中国社会的贫困落后和中国人的生存坎坷。而未庄中的人人的冷漠和压迫也指向了中国社会的阶级不平等。阿Q的愚昧无知、麻木不仁的萎缩生命个体也反映出中国近现代历史语境里中国人的封闭无知。
审视一个病态个体最终是审视到了社会,而要改变一个病态的个体,仅仅对他指责与批判也是不够的,而是需要一个很系统的工程变革。
[1] 鲁迅:《呐喊》(单行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12月版,2000年10月第7次印刷。
[2]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3] 户晓辉:《论阿Q精神胜利法的无意识结构》,《喀什师范学院学报》1996年第4期。
作 者:武风云,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08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