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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小说创作对当代辽南乡村女性命运的关注和探究

2011-08-15

山花 2011年24期
关键词:宗法创作生活

孙惠芬作为活跃于中国当代文坛上的一位辽宁女作家,二十多年来其小说创作一直倾力于乡村生活的描写,以独特的文学视觉和朴实流畅的文笔为人们呈现出改革开放大潮冲击下辽南地域的乡村社会状貌和广大乡村女性的现实生活及精神世界,其作品探索人物命运,触及敏感的社会问题,承载着深邃而丰富的思想内涵。她曾获得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众多奖项,其突出的文学创作成就吸引着当代文坛视听,为她赢得了极高的社会声誉,因此,她的作品值得我们进行深入地探究。

反映乡村女性在现实社会中所遇到的传统宗法力量的阻障和过于沉重的经济生存危机

追寻孙惠芬二十多年的文学创作足迹,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位从生活底层一路打拼上来的女作家“不是一个坐在书房里游戏文字的人”[1],而是有着自己独特鲜明的创作审美追求和文学主导倾向,即始终高扬现实主义创作大旗,勇敢地直面现实,将创作聚焦于当今最庞大的弱势群体——乡村农民。她以对现实和历史的准确把握,以作家敏锐的观察力和强烈的责任感,真诚地探索在市场经济日益发达的形势下广大农民的生活、乡村社会生活结构秩序的变动、传统核心价值观的裂变,特别是描写广大乡村女性生存命运的变迁。她自觉地承担起现实赋予的历史重任,表现出当代作家应有的文学品质,让人不由得为之赞叹。孙惠芬关于乡村生活的创作,在一定意义上说,是她自我“心灵道路的一个记录,是心灵历史的一种再现”[2],这既是由其特定的生活经历所决定的,也是时代所赋予的。孙惠芬作为从辽南乡村走出来的女作家,熟悉乡村农民的现实生活,了解乡村女性的生活世界,更因为她与许多从田园世界走出来的乡村女性一样,在追寻新生活的艰难跋涉历程中,经受过乡村宗法文化和现代都市文明撞击下的精神恐慌、阵痛和迷茫,体验过心灵与情感搏杀的痛苦挣扎,因而对乡村女性有着透彻而清醒的认识,她提起笔来就不由自主地将这种自身的情感体验融入到艺术形象的创作中,用辽南乡村各类女性的人生,形象地诠释乡村女性生存危机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孙惠芬以沉甸甸的乡村题材创作再次让我们意识到:这一作为“五四”以来现当代文学创作的主流话题仍然是目前面临的社会问题,不应该被遗忘忽略。现实中,女性生存状况在中国城乡显现出极不平衡的发展格局,传统的宗法理念仍然以其不可抗拒的历史惯性和强大力量,顽强地固守于我们的生活和意识中,尤其是中国的乡村社会仍然有它存在的深厚土壤,宗法理念及其陈规旧俗犹如看不见的巨大网络束缚着人们的意识,特别是桎梏着广大乡村女性的精神世界,阻碍着她们的进步。孙惠芬基于长期对中国乡村社会的深刻了解和理性认识,以独有的审美视野和深邃的思想感悟,通过一系列艺术形象描写,去透视当代辽南乡村女性的心灵世界,进而对我们的乡村宗法社会、民族传统心理进行了深入剖析和痛彻反思。歇马山庄是孙惠芬的小说《燕子东南飞》、《吉宽的马车》等很多作品常常选用描绘的艺术场景,是作家精心营造的一个典型生活环境。这里远离喧嚣浮躁的都市,具有中国北方乡村特有的生活情景,宁静质朴且慵懒安稳,人们整日为生计忙碌着:承包果园、建砖窑厂、锄地拔草、切菜喂猪、烧火做饭;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是谁家的女人不守妇道、谁家的媳妇怎么不生孩子、谁家婆媳吵嘴打架分家、给老人过生日谁家做得体面、嫁娶婚丧红白喜事要随多少礼,等等。尽管进城回乡的打工者来去匆匆,也搅得人们一时心神不宁,但是叹息后一切均恢复原样,绝不允许不合时宜的言行扰乱他们安稳的生活结构秩序。这里“看似平常,却蕴含着无尽的苦乐悲欢”[3],背后隐藏着难以启齿的沧桑沉重。小说《歇马山庄》中的翁月月当初是人见人夸的好媳妇,而丈夫在新婚之夜的火灾惊吓中丧失了男人的功能,她在给丈夫治病四处寻医问药的烦恼落寞中爱上别人并怀孕了。周围的人们不问原因就愤怒起来,她先是遭到丈夫的痛打、婆家人的驱赶,接着离婚、失去工作,哥嫂无情地拒绝,村人唾弃嘲笑。转眼间,翁月月就陷入走投无路的生存困境之中。《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中的两个新媳妇潘桃、李平因留守等待的寂寞劳累走到了一起,往日的爱情、城里人的穿着打扮、将来的生活打算等让她们说不够,忘了做饭收拾家,忘了给庄稼锄草施肥。对此人们不能理解,议论纷纷,婆婆们则出面横加干涉,破口大骂。潘桃、李平最终在婆婆们的打压咒骂声中,乖乖地回归到怀孕生子、锄草做饭的生活中。

在这些作品中,作家以舒缓有致的笔触在一种自然朴素的日常乡村生活的表象描写中,讲述了一个个不能免于愚昧无知的故事,传达出作家对当代乡村社会的深刻理解和忧患意识,展示了乡村社会中依然厚重的历史积淀、强大的宗法力量及看客们的自私冷漠,提出了值得世人深思的社会问题,让人产生心灵深处的震撼,让人忧心如焚。应当肯定地说,翁月月、李平、潘桃所处的时代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所生活的社会环境相比已经发生了本质意义上的改变,现实社会所提供的各种保障制度不断完善,提升着女性群体的文化素质和政治地位,但是历史上一代代遗传下来的传统宗法理念:保守麻木和安于现状潜伏于人们的深层意识、侵入人们骨髓所形成的强大势力,依然制约着广大乡村女性。李平、潘桃、翁月月所遭遇的种种艰难、恐惧和痛苦,不仅突现了她们与传统宗法力量之间激烈的矛盾冲突,而且昭示了这样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乡村女性在现实社会中自我主导生存的权力极为有限,还没有足够的能量与周围强大的宗法力量和传统理念相抗衡。

换言之,当代乡村社会还没有从真正意义上培养起更有利于广大乡村女性赖以生存进步的民主自由的深厚土壤,还没有提供更为完善的政治经济上的社会保障,这使得她们大多囿于传统意义上的家庭生活以及宗法理念的束缚之中,没有可能去自觉地突破宗法理念的束缚,完成独立人格和独立意识的构建。这不仅造成了乡村女性精神世界的狭隘平庸和困顿落后,也造成了她们在追求更高层次的生活目标时的举步维艰。这种让人无法释怀的历史沉重感和警醒意识贯穿于孙惠芬小说创作的始终,使作品具有其独特的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

展示乡村女性的重重精神危机,挖掘其危机形成的主观因由:她们自身存在的宗法依附意识和奴性心理的桎梏

中国改革开放的经济发展为广大乡村女性提供了又一次寻求自我人生价值提升的历史机遇,她们在突破宗法局限、摆脱传统束缚和追求新生活的历程中所表现出的喜悦痛苦、对前途的迷惘、对乡村的眷恋成为当今一些作家创作描写的题材内容。孙惠芬在涉足这类题材创作时并不仅仅局限于人物表面情感的抒写,也没有从狭隘的女权主义和女性哀怨的个人情愫出发,而是将几代乡村女性的人生遭遇、心灵世界的困惑挣扎放在都市文明和乡村宗法意识的强烈撞击这一宽阔的现实社会背景下去审视。这使得孙惠芬的创作探索能够提升到人文关怀和社会批判的层面上,在同类题材作品中显现其特有的高度、力度与深度。

《歇马山庄》中翁月月的母亲为此提供了鲜明的形象佐证。她作为老一代乡村女性,奴性依附心理使得她一生游离现实社会,固守于传统的家庭生活,为家庭为儿女而操劳,压抑着自我的本能欲望,泯灭自我内心的向往追求,放弃应有的权利,在失掉人生价值的同时难以找到自我生存的立锥之地。她含辛茹苦地将四个儿女抚养成人,希望依靠儿子过上安乐的晚年,谁知儿子们不但分了家,而且自己也要开始令人心酸的晚年寄住生涯。面对这一困境她有的只是泪水,毫无应对、解决问题的能力,听凭儿子们的任意摆布。小说《蟹子的滋味》中的婆婆同翁月月母亲一样一生奉献于家庭,从未想过自己应该如何,当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之时,自己却得了绝症。本来被儿子接进城里要享受一番,但在吃上最喜欢的螃蟹时,她却要小心翼翼地看别人的脸色,最终惶恐不安地逃回乡下。在一般人看来,母亲晚年老无所归、让患绝症的婆婆吃上几顿最喜欢吃的螃蟹都是些了无新意的平常事,然而作家却以她细腻敏锐的创作嗅觉从中发掘出常人无法觉察到的东西,并经过其内心艺术审美的创作感悟,在这些看似极为普通平常的故事中阐释出发人深省的主题:母亲晚年轮流寄住时的茫然无助和婆婆在解放自己物质欲望时的胆怯恐慌,不仅折射出老一代乡村女性独立人格的缺失、奴性心理的重荷,而且透视出她们要进行自身精神解放的艰难程度。但是我们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作家在其中也有意识地融入了一些宽容、怜惜和理解的情感要素,这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其批判的锋芒,使蕴含着较为沉重内容的作品拥有了更加人性化的力量和品质。

比起老一代,孙惠芬笔下的年青乡村女性有了更多的梦想和诉求,她们勇于接受新观念,对生存现状、自身的传统角色提出了大胆的质疑和挑战,敢于冲破禁锢、奔向都市、追求新生。然而现实生活中她们个个身心疲惫、心力交瘁,其结局令人瞪目结舌:她们或者处处碰壁,或者重新回归乡下原有的生活,甚至走入歧途,陷入堕落的遭遇,竟又应验了鲁迅的那句 “不是堕落,就是回来”[4]的著名预言,她们在重蹈着“五四”时期娜拉们出走后的历史覆辙,这的确是耐人寻味。小说《保姆》中的翁惠珠是歇马山庄最早接触都市文明的乡下妹,带着对都市文明的无限向往,从十三岁一直漂泊到五十多岁给城里人做保姆,置儿孙家族于不顾,为此遭到儿媳的诅咒驱逐。最后做不动了,就远嫁到一个山村,重新返回她一生都想挣脱离开的地方。小说《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里的李平洋气有气质,在大城市里闯荡过,但为了爱情重新回到传统意义上的乡村女人的婚姻生活。她能干聪明,是人们眼里的好媳妇,但在城里那段做过“三陪”的丑闻泄露后就立刻遭到家人的打骂驱逐,最后不得不在姑婆婆的监视下屈辱地生活。小说《吉宽的马车》中漂亮大胆的许妹娜当初毅然决然地离开心爱的恋人和歇马山庄,嫁给一个蹲过监狱的小老板,其目的是要为自己和家族找一个抬高身价的依附对象,但在走进城里不久就被抛弃,在失去所依附的男人之后,不顾一切地走向吸毒堕落之路。而另一位精明美丽的黑牡丹不甘乡村的寂寞贫穷闯进城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出卖肉体,凭着姿色和手段,游走于各类男人中,当上了老板,但她却觉得自己“像灰尘一样飘在空气里”,心底始终有一份强烈的渴望,找一个能依附的男人。

从翁惠珠、李平、许妹娜、黑牡丹形象身上,我们能感受到作家极为复杂的情感波动,冷静沉稳的叙述中涌动着怜悯痛惜,但并未因此收敛其犀利的批判锋芒,而是在深刻的反省和理智的剖析笔触中,通过一望无边的蓝天原野、田野蛙鸣虫鸟的吟唱、大火炕上的家庭聚会、出租屋里龌龊的皮肉交易、歌舞厅的喧闹吼叫、饭店里的请客喝酒等一系列乡村与都市不同的日常生活情景的对照描写,清晰地透视出许妹娜、黑牡丹、李平等年轻乡村女性在乡村宗法意识与现代都市文明夹击下所遇到的重重心理困惑和精神阻力,而其中最大的阻力困惑则是来自她们心灵世界的巨大需求与自身的宗法依附心理之间形成的难以逾越的精神鸿沟,这使得她们在追求的历程中经受着炼狱般的精神痛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成为迷途者。由此作家进一步挖掘出她们成为迷途者的症结与根源,那就是缺乏自觉改造主客观世界的意识与能力,无法理性地确认自己在现实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因而在寻求新生活的道路中忽视甚至否定自己作为女性的人生价值与社会责任,缺乏自信,逃避奋斗,放弃权利,心甘情愿地依附于男人,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这跟现代社会对女性所提出的具有独立性、自主性、创造性的要求相去甚远,其结局就不言而喻了。这绝不是作家不负责任地推卸责任,而是作家基于长期对中国宗法文化道德和现实社会问题的探索中所得出的深刻感悟,以乡村女性在现实社会秩序下的真实处境意味深长地告诫人们:在今天这个倡导男女平等的社会里,对于大多数中国乡村女性来说,两千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宗法理念、人身依附的奴性心理并未彻底铲除,仍然阻碍着她们的进步。反传统宗法依然任重道远,其长期性、艰巨性和复杂性今后还将继续存在。如何以健全的社会保障和思想启蒙去帮助广大乡村女性走出依附盲从的精神误区,超越宗法理念阻碍,凭借自身的智慧力量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和生命价值,用“大写的人,去书写属于人的历史”, 进而促进整个社会的共同发展,是孙惠芬小说创作摆在世人面前的历史重任,也是其作品中的人物要承担的义不容辞的历史重任。小说《歇马山庄》在翁月月最终的醒悟:“只有经济的宽裕,才能使人不再依附,真正独立。我一定凭自己的能力,使我们母女独立。”中定格收尾,这一崇尚自立、摆脱依附的觉悟意识非同一般,在一定意义上意味着中国当代乡村女性将要担负起现实赋予的历史重任,也预示着她们的历史命运不可避免地要随着时代社会的变化而将出现又一次巨大的改变和飞跃,这给我们带来莫大的希望、温暖和安慰。

总之,孙惠芬关于乡村题材内容的小说创作全方位地展示了当代辽南乡村的社会状貌和广大乡村女性的生存状态、精神世界,彰显出较为深厚的社会内涵,表现出作家对现实与历史的深刻认识和理性思索。如果从狭隘的地域文学的发展角度来看,孙惠芬的小说创作不但是对辽南地域乡村文学创作内容的一个补充和丰富,而且显示出当代辽南文学创作的日益成熟,并为人们提供了一份认识中国当代乡村社会的文学读本,具有极高的文学意义和认识价值。

[1][2][3]孙惠芬.城乡之间[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4. 59,58,3.

[4]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 [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9,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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