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豚湾》看纪录片的假定性叙事
2011-08-15宋金玮苏州大学凤凰传媒学院传播学专业江苏苏州215123
宋金玮(苏州大学凤凰传媒学院传播学专业 江苏 苏州 215123)
一、纪录片的真实与假定
无论对于纪录片的定义有多少种说法,几乎每种定义都是与“真实”挂钩的。“记录真实”是纪录片的本质,“真实”是纪录片的灵魂和核心。然而纪录片的“真实”有着极其复杂的深刻的内涵,不能单纯把它与“事实”本身划上等号。从媒介特性上看,纪录片的真实是见证的真实,实际上就是强调它所表现的对象应该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事物;从操作层面上看,纪录片不可能等同于“真实”,它只能培植一种“真实性的效果”;从叙事文本上看,纪录片的真实是事件客观性与作者主观性的统一。既然纪录片的“真实”是多层次多涵义的,与之相应的便是艺术的假定性。
假定性是一种艺术表现方式,是在戏剧中“约定俗成”的“以假作真”的表现方式。广义上看假定性是所有艺术的固有本性,为了与各类艺术共有的假定性相区别,本文从狭义角度分析纪录片的“假定性”,即导演出于艺术、商业需求或吸引观众等目的而采取的电影化、故事化的假定性手段,这是一种主观的主动的假定,对纪录片原本的自然素材做出了主观上的再创造。因此对于此类纪录片而言,“真实”与“假定”的问题显得更为敏感,导演需要以不易察觉的假定手法最大程度地再现真实,给观众真实感,从而模糊了“真实”与“假定”的边界。例如近年来《华氏911》《海豚湾》《KJ音乐人生》等记录影片,并不是简单地再现全程,而是充分利用了剪辑、音乐等全方位的叙事手法加工原有事实,既保留了真实特征,又使影片获得更大的观赏趣味,同时赢得了口碑与大量观众群。
二、《海豚湾》的假定性叙事
既要能够再现真实,又免不了经过多重加工,纪录片是内部的真实性与外在的假定性的统一。与电影电视等相比,纪录片假定性的特殊性在于,既让观众感受到假定的趣味,又不能让他们意识到假定的存在,从而引发对影片真实度的怀疑。
摘得第82届奥斯卡最佳记录长片后,《海豚湾》得到了全球观众的关注,甚至很多不爱看纪录片的人也饶有趣味看到了最后,不少观众认为像在看一部大片似的,既有启示性又充满了观赏性。这是导演围绕大量素材进行了叙事层面的重构,获得了很大成功。
1.时空假定与风格化叙事
首先在片子的时空组织形式上,《海豚湾》使用了电影艺术经常使用的时空假定手法。制作电影实际上就是利用假定性通过“银幕上放映时间”来处理“生活中的时间”,以期控制“观众心理上感受到的时间”。[1]《海豚湾》的放映时间与发生在太地的整个事件时间是不吻合的,导演利用内外倒叙交替的方法,在叙述太地调查情况的同时不断穿插相关背景资料以及探寻太地真相的动机与准备等,同时还在一些场景后面补充参与者事后的采访镜头,对此进行更详实的补充乃至追溯。整个故事采用了碎片化叙述下波浪式前行的线性结构,总体上时间是往前行进的,但是线性时空不停被打断,观众在了解事情经过的同时也得到了更多内涵与信息。无形之中叙事时间被扩张了,叙事空间也得到拓展。
《海豚湾》开头是在一辆行驶中的车上,一个知情人提议主人公带上面具,遇到警察要弯下身,还很警惕身后车辆认为他们被跟踪了。导演刻意选择了这样一段对话作为叙述的开始,一开始就营造了一股略带悬疑的戏剧风格。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影片开始追溯调查背景。偷拍本身就如一次隐蔽的揭黑运动,注定会不断发生各种状况和冲突,这样便有了大量有矛盾有情节的故事性很强的素材。导演在处理素材的时候,既有太地破费周折的调查经历,也不忘用大量抒情镜头表现海豚的美丽与珍贵。这样松弛有度的叙事节奏,符合了强调小高潮与大高潮的戏剧叙事规律。影片里每到夜晚,工作人员就全副武装,穿着迷彩服,脸上涂抹着彩绘,在夜色的掩护下秘密地在太地进行作业。他们使用的全部都是只有在军事领域中才会用的到无热源的高清摄像机。既有戏剧冲突,又有调查悬念,还有好莱坞电影里的高科技设备,影片在叙事风格上的假定色彩显得较为浓厚。
2.内部聚焦与构图、修辞叙事
《海豚湾》是以多位参与者的所见所闻所感为线索展开叙述的。宏观上看,故事的叙述者=参与者,也就是叙述者所知道的同参与者知道的一样多,叙述者只借助某个人物的感觉和意识,从他的视觉、听觉及感受的角度去传达一切。这是一种第一人称的内视角,影片中多级参与者兼做叙述者不仅可以参与事件过程,又可以离开作品环境而向观众进行描述和评价。影片里除了大量现场采集到的视频,还有征对不同对象的访谈,大多采访者都表明了对杀戮暴行的抗议以及对动物生命的热爱。内部聚焦的叙事视角与“全知全觉”的纪录片叙事相比,叙述者的视角受到角色身份的限制,不能叙述本角色所不知的内容,这种限制造成了叙述的主观性。
纪录客体对象的“原生形态”,反映事物的“纯真面貌”,是许多纪录片作者遵循的创作原则和追求的目标。但任何理论一旦走向极端,就会带来偏见,就会束缚自己的手脚。纪录片如果一味排斥创作主体的作用和其他表现手段的介入,就会流于“自然主义”,使纪录片的艺术性得不到应有的体现。《海豚湾》在构图上十分注意以细节动人,无论是看似带着微笑的海豚面部特写还是海洋里海豚与人类一同遨游的空镜头,都赋予了海豚拟人化的特征。采用了柔光处理的饱含情感与美感的镜头下是带有灵性的海豚在欢笑,影片高明的地方在于不仅将这些镜头与海豚遭到杀戮时的残忍画面做对比,同时表现了海豚通人性的一面,暗示出仅仅赋予它们生存的权利是不够的,它们需要的是回归海洋的真正的自由。导演通过突出细节、象征拟人等主观手法将影片立意拉得更高更深远了。利用对比蒙太奇、交叉蒙太奇等,影片将太地当地居民的安逸生活与海豚被屠杀的场景做了平行对比。也许捕杀海豚只是太地经济来源的一小部分,但通过两组镜头对比,观众在感知上获得的强烈讯息是“太地人的财富都是用海豚的鲜血换来的”,这样无疑再次把太地当地的猎杀海豚行为放在了道德高地进行拷问,批判色彩十分强烈。
3.特效与内涵
作为讲究“原汁原味”的纪录片,《海豚湾》并不排斥制作特效的使用。片头最开始字幕部分是用特效加上了蒙板,故意只留下模糊动态的影子,既大体交代了故事主题,又给故事增添了神秘感,暗示这一切都发生在黑暗之下。电影基本上是靠压缩生活中真实时长来构成的,无论从整个故事,还是从某一个繁琐的动作来看都是如此,但压缩时间有时更为意味深长。压缩时间的一般性手法实际上有两种,一种是把真实生活时间缩短,这是一种绝对压缩时间法;另一种则是通过在单位时间内增加超过一般感知经验的信息量,这是一种相对压缩时间法。[2]故事结尾,老人挂着液晶屏走在人群里,导演使用降格镜头将来往人群做快动作处理,过往人群来来去去,只有老人一直坚定地站在路口,将太地真相公之于众。这是一种相对压缩时间法,在有限的时间内导演将老人为之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呈现给观众。影片由此戛然而止,老人坚定的身影与周边变了又变的人群形成一种对比,不禁让人深思在如此快节奏的社会里,有多少人能够静下心来关注真相关心生命。或许发生在太地的一切就像那块电子屏一样很快被人潮掩盖。
《海豚湾》无论是在时空组织、叙事视角、叙事风格还是构图造型、剪辑特效等方面都利用了大量故事化、影视化的假定性叙事策略,各种修辞和音效、音乐的加入也成为叙事的一部分,共同成就了这样一部富有新意与深度的记录长片。
三、以真实性为灵魂——《海豚湾》假定性叙事的底线
纪录片在严格的语义上不是纪实资料,但是它的基本要素却是纪实资料当中的纪实特性,因此真实性始终是纪录片应当坚守的灵魂与底线。但是纪录片的纪实又不能是毫无目的的自然主义的表现,作为观众,既期待在所看到的影像和在摄影机前所发生的现实之间有指示性关联,也希望能够对这种关联中的诗意的或修辞性的艺术转化进行评判,从而对我们所处的现实形成评价或看法。
《海豚湾》的确存在导演主观引导的倾向,在摄制组视野下的日本太地并不等于真实的太地,当地的采访对象也是经过挑选与把关的,影片本身也采用了大量假定性叙事,但是影片还是在真实与假定之间找到了边界,至少观众对太地海豚被杀戮的事实坚信不疑。
首先,《海豚湾》坚持题材、创作过程的绝对真实。在太地海豚被屠杀这一既定事实下,影片的工作团队包括很有影响力的驯兽师奥巴瑞联同电影人路易•皮斯霍斯以及一个由社会活动家、电影人和自由潜泳者所组成的强大的精英制作团队。这样的人员选择具有相当的权威力和公信力,便于利用自己的技术、知识和影响力保障影片拍摄过程的真实。
《海豚湾》的叙事呈现出某种故事化的特征,但是与故事片相比又有着更多完全不同的镜头和场景。影片较少围绕一个中心人物、以戏剧结构组织在一起,大多是围绕被操控着的逻辑或主题,用纪录语言组织起来。影片中人物或演员反复出场,为影片提供信息、发表证言以及给出证据,地点和事件可能忽然出现或消失,它们都被用来作为支持影片的观点或看法。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从一处地点到另一处地点,但是始终有某种意义逻辑(对海豚屠杀的揭露和批判以及对生命的反思)为这些跳跃搭建起相互连接的桥梁。《海豚湾》与纪实类电影在“真实”与“假定”的处理上有所交融,但还是有着本质区别。
在拍摄现在时事实的情况下,摄影机和制作者应该将干预度减小到最低限度。诸如运用偷拍、无引导性采访、和拍摄者建立互补关系、减少自身注意力等方式来达到这个目的,不能进行搬演或者摆拍等手法来影响事件。[3]由于立场对立以及利益冲突,《海豚湾》大量素材几乎全部来自隐藏身份的偷拍甚至是抓拍、抢拍。团队成员提供了一个高速的马力系统,维持摄像机最大限度地运转,另外还制作了无人驾驶的遥控飞机模型,提供的是天线的支撑和摄像功能,模型下方装着一架同样能够远程控制的高清摄像机。导演将这些准备过程以及其中遇到的困难完整地展现给观众,使观众相信拍摄素材的可靠性以及真实性。
另外,采访、照片、视频资料、新闻报道等具有纪录性质的素材也在《海豚湾》中得到了适当地利用。参与者声情并茂的受访视频,历年来日本对于海洋生物的政策数据,日本水俣汞中毒事件的视频资料等内容翔实的多媒体素材都穿插在影片中间,对太地真相进行了有力的补充与鞭挞。这些具有纪录性质的素材,是为了削弱那些戏剧化场景对于观众的干扰,同时增强了真实结论的说服力。
四、小结
纪录片叙事的假定性运用更能体现作者的主观意图与艺术追求,同时使影片更具有商业价值。生活百态、人物事件无一不是生动具体的,仅仅将其“反射”到镜头上便会失去生机和灵气。纪录片要真正拥有审美的价值和艺术的价值,离不开“假定”与“真实”的合理把握。但无论何时,纪录片的首要责任是以“真实”为内核,以呈现事实给观众为己任,这样才能坚守住纪录片独立的艺术属性,保持其独立的艺术品格。
[1][2]王红进.《电影叙事的真实性、假定性与可接受性》.
[3]景秀明.《在事实与虚构之间——论纪录片叙事的真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