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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晚唐“奇”论研究

2011-08-15张文秀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48

大众文艺 2011年19期
关键词:新奇韩愈诗文

张文秀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048)

“奇”这一范畴在先秦时期主要是哲学和兵学的概念范畴,老子《道德经》:“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孙子•势篇》:“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可见奇与正是作为一对相对的概念出现。而奇的意思,在《说文》中解释为:“奇,异也。段玉裁注曰:奇,不群之谓。”那么奇也就是与众不同,独具自己的个性特色。

世人对于奇的追求可谓是一种本性,王充在《论衡•对作》中指出:“世俗之性,好奇怪之语”。世人都喜欢新奇险怪之语,而对于平庸的言论作品很少去关注。到刘勰的《文心雕龙》正式提出了文论中“奇”的概念,《体性》篇中他所定义的新奇是:“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这里的奇与雅相对,他对于当时的文风“争价一句之奇”这种文学现象是否定的,他所提倡的奇是折中辩证的,要求“酌奇而不失其贞”“执政以驭奇”。

发展到唐代,以科举取士,诗文的创作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不少文人们竞相创作不俗之作,以追求仕途的开拓,这一时期文学可谓空前繁荣,特别是诗歌出现了许多大家佳作。杜荀鹤《投李大夫》:“自小僻于诗,篇篇恨不奇”;陆龟蒙《怪松图赞序》:“文病而后奇,不奇不能骇于俗”,都体现出对于诗文之奇的追求。而到了唐代中后期,前人的创作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后人想要有所突破就得独辟蹊径、标新立异,而这一时期的文论也较多的提倡追求奇与新。皎然在《诗式》中指出“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他肯定了诗人们苦吟的创作态度,认为要写出佳句新奇之句就要在创作中苦心经营,文辞的使用上避开俗句,达到险怪新奇的效果,但是对于文人们作品一味求奇的做法他也提出了要求“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 险与奇是不少作者在文学创作中所极力追求的,但是如果片面单纯的追求文辞的险与奇 ,则容易陷入“僻”与“差”的境地,破坏了文章整体的美感。要达到新、奇而又不是生僻怪诞的境地,作者在创作时就要注意把握住适当的度,不要过于追求文辞的生僻、意象的奇特,而忽视了文章整体的境界和艺术效果。

中唐时期的韩孟诗派作为一个以韩愈、孟郊为主体的诗人团体,其创作实践追新逐奇,也创作了大量不俗的佳作,他们以苦吟的创作态度使诗风呈现出险怪奇特的艺术特色。而他们对于奇的追求很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生活境遇的不如意,他们多仕途不遇,家境贫寒,于是陷入自苦当中,而将身心之力大多寄托于诗文创作当中。韩愈提倡“词必己出”“惟陈言务去”,要求在文学创作中作者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能抄袭、沿用他人之语,这样作品当中才会具有新奇的意味。他也提倡作者要在学习古人典籍的基础上有所创新,韩愈既肯定了学习古人的重要性,又在前人通变说的基础上提出“师其意,而不师其辞”,学习经典当中的文意,不要机械的模仿经典的文辞,而是要融合吸收经典中的养分与思想精华,用自己独特而新奇的语言加以表达,这样也是一种创新。他在《答刘正夫书》中说:“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之;夫文岂异于是乎? 汉朝人莫不能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杨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这一段话表现出韩愈在文学创作中追求奇的初衷,正是为了自己的文章能为众多读者“共观而言”,并且声名远扬。自己的文学作品因为用功深而有大气象、有新奇之意所以流传后世。他曾说自己写诗是“险语破鬼胆”,在他的诗文当中的奇主要为意象的怪奇而表现出诗文整体意境的雄奇,此外他还好用奇字、押险韵,多拗句。而孟郊、贾岛的诗歌则表现为苦涩意象的炼字造句的险奇,其意境较为狭窄。他们在创作中往往刻意使用生僻的字词、险怪的意象,这样使有的作品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但是也有一些偏执之作给人以艰涩生拗之感。

韩愈的门生皇甫湜在《答李生第一书》《答李生第二书》中均论述了他对于奇的认识。“夫意新则异于常,异于常则怪矣。词高则出众,出众则奇矣。”这里他指出了“奇”“怪”的含义以及其艺术效果。不同于常人之意,独辟蹊径就是“怪”,从而达到语意新奇的效果;而诗文高于众人之上,发他人之所未言,想他人之所未想,则可谓“奇”,从而达到高人一筹的境地。他所定义的奇与前人的有所不同,他没有将“奇”局限于字句的新奇险怪,而是站在一定高度上肯定意新词高的奇,这样就避免了作者陷入仅仅追求单个字词以及用韵等的新奇的局限当中,而导致忽视了诗文全篇整体的艺术效果。由意新词高所展示出来的奇给读者的感觉是耳目一新而又十分自然、有见地、有思想的新奇,而没有文词的生硬怪癖之感。对于奇所达到的艺术效果,他以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作为佐证:“秦汉以来年至今文学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马迁相如杨雄之徒,其文皆奇,其传皆远”,这些大作家的作品之所以能流传下来,为众人所传颂,是因为他们的文奇而产生了非凡的艺术效果,经历时代的淘沥成为了经典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家作品至今还为我们大家所诵读,他们在文学上的造诣可谓登峰造极,但是仅用奇来概括他们作品的特色,未免是有失偏颇。按照他对于奇的定义,这些作者的文章的主要特点可以说是词高意新,但是在这背后,作品所负载的时代内容和精神力量是更为重要和深厚的。在文奇所以文章流传后世的这一问题上,他与韩愈的观点是一致的,这也说明了他们对于文章新奇的最终追求是可以为人称道并且作品流传后世,也表现出他们在文学创作上的孜孜追求,而不满足于自娱自乐,抒发一己情怀。《答李生第二书》中他分析了奇与正的关系,在这里他发展了刘勰的奇正观,刘勰认为“逐正而失奇”是不可取的,而应“执正以驭奇”,皇甫湜则指出:“非谓之奇,则非正矣,然亦无伤于正”。在追求奇的同时,他也强调文奇而理正,不可因奇而伤正,单纯的追求奇是不可取的,违背了文章之道,而应奇与正二者兼顾,并且奇要以正为前提。

与皇甫湜对于奇的观点较为一致的如孙樵:“辞必高然后为奇,意必深然后为工”,这里的奇与工,都不是单纯的追求语句的雕琢,而是以辞、意为基础的,呈现出来的意的深厚与诗文的新奇工整,是有内容、有功力的新奇语工,是对于文章整体的一种驾驭。裴度更是直接说:“不诡其词而词自丽,不异其理而理自新…故文之异,在气格之高下,思致之浅深。”诗文创作的新奇不仅在于文章的词句声韵,而更在于气格的高下与思致的浅深,正所谓功夫在诗外,作者不应单纯的一味在诗文的字句上追新逐奇,讲求词句的新奇、意象的险怪,也不用过于刻意的避开俗语,而应而是应从自己本身的思想情怀的特色及高度入手,在生活环境、文化氛围的熏染以及汲取典籍的养分的基础上形成较高的气格与思致,从而驾驭诗文全篇的格调,使词丽理新。这一点可以说是诗文创作能够有所突破的正道,而不会像只知一味苦吟觅新、闭门造句的诗人一般,生活在自己狭小的空间中,诗文的格调不高且所作的新奇之句也往往生硬而晦涩。张戒在《岁寒堂诗话》里评价韩愈说:“退之诗,大抵才气有余,故能擒能纵,颠倒崛奇,无施不可。”韩愈以才气来驾驭诗歌整体的新奇,是值得提倡的,但是韩愈本人也有部分作品陷入过于求奇的偏执当中,而使得文章晦涩难读。所以作者在创作时应在自己所能驾驭的范围内创造出语新意奇的作品来,凡事不可偏执,文学创作亦是如此。总结文人们在创作中所体现出来的奇有两个层次:一种是为文而造奇,刻意追求字句的新奇,所呈现出来的诗文整体效果的险怪;第二种是由于才力纵横,思想高格而体现出来的语新意奇。相比之下后者较前者的新奇险怪层次较高,而且整体的艺术效果也更为自然,但是要达到第二种境界,往往需要在第一种创作方式的基础上加以不断的磨砺。文人们在不断的苦吟、艰辛的创作之下,也追求逐渐从语工句奇趋于自然天工的语新意奇。

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当中所提出的“清奇”,同样是奇,但是以清来修饰就有很大的不同,可以说这里的奇重在“清”。可以说司空图的清奇将奇推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清奇是作品所展示出来的给人一种清新别致、气息不凡的感受,不拘泥于诗文字句的新奇,而重在全诗诗境的塑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1”,淡中有深意,虽淡然至极但是此中有真味,自有一种自然而然形成的清新扑面的新奇之感,有如孟浩然的山水诗一般,清新自然而新奇。

我们认识到诗文的创作毕竟是一件艰辛的事情,特别是在唐代科举取士这样一个年代,文人们的创作不仅仅是为了自娱自乐、自我情感的寄托,而且追求仕途的开拓。总结唐代中期文论中关于奇的论述,所提倡的奇多是有所限定的,不是单纯的一味的求奇求新,而我们所追求和肯定的奇也是在词句的新奇之上所展现出来的思高意奇,最终达到诗文整体效果上浑然天成的新奇。

注释:

1.司空图著,乔力校注:《二十四诗品探微》,齐鲁出版社,1983年版,第90页.

[1]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肖占鹏.隋唐五代文艺理论汇编评注[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3]杨明.羊列荣编.中国历代文论选新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4]皎然著,李壮鹰校注.诗式校注[M].山东:齐鲁书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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