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史前形纹艺术的演进历程
2011-08-15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房 静 (山东大学艺术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
论中国史前形纹艺术的演进历程
房 静 (山东大学艺术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
中国古代称得上“真正”的形纹艺术(纹饰)形成于夏商之际,以刻在青铜器上的“兽面”纹为代表。从形纹艺术的萌生至真正形纹艺术的形成,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历程。本文认为,中国史前形纹艺术应当萌生于原始社会中不再与人的衣、食、住、行等物质生产活动直接相关的、开始注入人的意识的自觉的、与人的精神活动密切相连的、用作巫术祭祀的图腾或寄托了人类观念形态的、具有独立价值与象征意义的纹饰,由此至进入人类文明时期后(以文字的出现为标志)的青铜器上的兽面纹饰,就构成了中国史前形纹艺术的主要演进历程。
图腾;形纹;兽面纹
考古发现证明,早在8000年前的古代中国就已孕育出了人类文明的萌芽。从旧石器时代早期至新石器时代晚期这一漫长而又瞬间的历史时段里,就已普遍出现了具有审美意义和象征性质的形纹艺术(纹饰)与作为形纹艺术的载体的、形态各异的器物,尽管它们与后世真正的图案纹饰比起来显得那样幼稚简单、粗陋不堪,却已在传达人类精神活动的某种信息。
该时文字尚未问世,因此鲜有史料得以流传至今,这使我们对它充满了神秘感和敬畏感。但它是孕育人类儿时梦想的温床。随着人们改造自然力量的壮大,世界被逐渐“人化”了。从这时候起,早期人类文明的曙光便开始刺破笼罩在大地上的蒙昧阴霾而挑出些许亮光,漫漫长夜依依作别,华夏文明开启了新的篇章。
对于这样一个激荡人心的时代,我们已实难确切地知道太多,但征服自然不是享受如田园牧歌式的罗曼蒂克。时过境迁,往事已恍兮惚兮如云烟般消散,唯有残存下来的些许史迹还在向后人诉说那过去的传说。
传说?是的!我们翻开历史就会发现,关于此时的记载最多的,就是那些充满了离奇色彩的神话传说。如: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太平御览》七十八卷引《风俗通》)
古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易•系辞下传》)
远古时的人们在天地变幻无常、遭受猛禽来袭、深受寒暑之苦、无法对抗强大残酷的自然力量的同时,出于本能,他们在心中构想可以跟这强大力量抗衡的“超人化”的祖先,以慰藉他们恐惧的心灵,因此对这些灵异化了的“始祖”有着虔诚的敬畏和“亲和”之情——这是他们心中“应当如此”的祖先。原始人这种朴素的思想,在古史传说中随处可见,再如:
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神,一日中七十变。(《山海经•大荒西经•郭璞注》)
燧人之世……生伏羲……人首蛇身。(《帝王世纪》)
除伏羲、女娲以外,古史传说中华夏族的其他祖先也多是“人首蛇身”,总之,众神相貌奇异,形象多与“龙蛇”有关。《山海经》中也有关于“龙”的记载: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暝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山海经•海外北经》)
这里面的“烛阴”即是龙,“人面蛇身赤色”是其特征。“龙”的形象不失为一大创造。闻一多在《伏羲考》中说“龙”之形象当源自“蛇身”“马毛”“鬣尾”“鹿脚”“狗爪”“鱼鳞鱼须”等,它是远古华夏氏族部落之间不断征战、兼并和融合的产物。远古人将其奉作“神明”顶礼膜拜,以寓示吉凶之兆,于是就成了凝结着早期人类精神活动的图案化符号——“龙”图腾。
与龙图腾相似,凤鸟图腾也是“灵异化”了的氏族祖先的象征。如:
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纹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许慎:《说文解字》)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商颂》)
古史传说以龙(或蛇)为图腾的华夏族与以凤鸟为图腾的夷族在不断地征战与融合中,最终走向统一,于是有了“龙凤呈祥”——形纹艺术构成的图案——华夏远古图腾的定型。它反映出人与自然由对立到和谐、中华民族实现统一的漫长历程,是人类集体意识的结晶。
当然,这些具有象征性的图案还不是真正的形纹艺术,它们只是黑格尔所说的“准艺术”(“艺术前的艺术”)诞生伊始的标志。它们尽管已经渗入了人类朦胧的情感意识,但依然是远古人巫术活动的延续和观念意识形态的符号与标记。
随着生产工具的改进、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和原始农业文明时代的到来,人们在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以后,有了更多的时间从事精神生产,于是各种色彩光鲜夺目、品类丰富的陶器制品出现了,由此导致了“准艺术”的繁荣。
陶器是远古时代的华夏文明孕育出来的珍奇,黑陶与彩陶是陶器制品中的奇葩,其中纹饰图案丰富的陶器制品以仰韶文化和马家窑文化的彩陶最为著名。
仰韶彩陶的纹饰,以动物纹居多。施彩的陶器多为平底盆、小口鼓腹罐和长颈瓶等。陶器周身一般都施有纹案,如几何纹样和形象丰富生动的动物图案,后者更带有“情节”性的意味而引人入胜。例如半坡彩陶文饰中仅是鱼的形象就多达十余种,其中包括三鱼纹彩陶盆、临潼姜寨出土的内彩鱼蛙纹盆和宝鸡北首岭出土的水鸟衔鱼纹细颈彩陶瓶。何以会有这样多的鱼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众说纷纭、见仁见智的问题,我们对此尚不评论,但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动物图案基本上属于写实风格,且不同于后来出现的花样繁多的抽象“玄纹”。
马家窑文化是仰韶文化的晚期,彩陶上的鱼鸟纹图案已被各种“怪异”“莫可名状”的“玄纹”所代替。它们意味着什么?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很难得知。但较为普遍的一种观点认为这些形态各异的“玄纹”是由早期的动物纹样演变而来的(如著名学者李泽厚的观点)。对于这样的推断我们暂不置可否,但我们从图案纹样的演变中却可以看到人们对色彩线条运用本领的飞跃,并似乎还能看到中国画与汉字的雏形。
陶器的纹样发展到此时已极为丰富,有植物纹、几何纹、动物纹以及人面形纹。同时,原始巫术祭祀活动同样推动了形纹艺术的繁荣(如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这些纹样演变至此时,已接近真正的图案装饰品了。它们虽还些许保留有原始巫术的影子,却已不再像过去那样神秘而“难以理喻”。它们的实用价值在下降,审美价值在增强。它们是自然之物又非纯粹自然之物,是人类文明来临前的信号,离真正的艺术作品仅有一步之遥了。
随着金属工具的使用,劳动生产率有了极大提高,社会大分工使一部分人分离出来专门从事其他方面的活动。陶器已走向没落,从而预示着真正艺术时代的到来。在距今四五千年的夏商时代,阶级出现了,掠夺和战争使得人们自由、欢乐、天真的心理不复存在,而恐怖、威严、神秘的社会心理将之取代。于是被奴隶主贵族用来供奉、祭奠或是被他们自己享用的、渗入等级观念的青铜器上的装饰性纹饰——狞厉的饕餮纹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在象征奴隶主阶级权威的同时也代表着真正形纹艺术作品的产生。
由此,从远古时代的图腾到陶器纹样的繁荣,再到夏商时代青铜器上的狞厉恐怖的“兽面纹”的产生,就构成了中国史前形纹艺术的主要演进历程。
房静,山东大学艺术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