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与扬州评话《三国》的渊源关系
2011-08-15韩霄
韩 霄
在扬州评话《三国》的发展史上,同治到清末,是其发展的一个高峰期,此时书坛上互相竞争,出现了人才辈出,流派纷呈的兴盛景象。同一部《三国》,以不同的细节,不同的表现手法形成各树一帜的艺术流派和师承关系。并且在名家辈出的传承中,形成诸多传授系统,各具特色的门派。扬州评话《三国》出现了繁荣鼎盛的局面,与柳敬亭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平话始于柳敬亭”,柳敬亭被奉为扬州评话的宗师和圣人,被历代艺人奉为祖师爷。在扬州评话《三国》发展史上,柳敬亭为评话《三国》的发展繁荣起了不可磨灭的推动作用。
其一,在内容上促进了对《三国》故事的重视和重新创作。柳敬亭一生说书六十年,从明清之际文人的诗文和一些典籍中可以看出,他说书的内容中历史故事居多。“齐听柳麻说汉祖”,讲的是楚汉相争。隋唐故事的记载最多,“每夕张登高座,谈说隋唐间遗事”。柳敬亭说《水浒》也有多处记载,“一曲景阳冈上事,门前流水夕阳西。”在他所说书的书目中,除了《西汉》《隋唐》《水浒》外。讲述《三国》故事是其重要书目。周容《杂忆七传·柳敬亭》一文中说:“癸巳值敬亭于虞山,听其说数日,见壮缪,见唐李、郭,见宋鄂、蕲二王,剑戟刀槊,钲鼓起伏,骷髅模糊,跳踯绕座,四壁阴风盘旋不已”[1]。
文中提到的“壮缪”指三国关羽。周容在几天中听了柳敬亭说了“三国”“隋唐”“说岳”等书中的精彩段子。在柳敬亭的演说过程中,听者似乎看到关羽、岳飞等人,看到刀剑舞动,听到锣鼓声起伏,似觉斩下的头颅血肉模糊,绕座跳掷,四壁阴风旋转不已。令听者毛发悚然,眼中已经看不见柳敬亭,只觉得柳敬亭就是关羽、岳飞,几乎要向柳敬亭下拜。
此两则材料可以看出,三国关羽曹操故事是柳敬亭晚年在钱谦益家所讲的一个段落。
“柳敬亭掉三寸舌,遨游公卿间,抵掌谈笑,诙谐取容,其滑稽之雄乎?明亡以后,梅村、牧斋等重交其人,而柳则时加嘲谑,牧斋等不以为忤焉。一日柳为梅村讲三国故事,描写阿瞒状态,惟妙惟肖。牧斋戏之曰:‘君真一世奸雄。’柳遽答曰:‘否,我不过两朝百姓耳。’梅村、牧斋并为之色交,而柳又以他辞乱之,则吴钱复谈笑如初矣”[1]。
此两则材料可以看出,三国关羽曹操故事是柳敬亭晚年在钱谦益家所讲的一个段落。
根据明清之际的诗文记载,他一般讲述历史人物的英雄传奇。可谓“科头扺掌说英雄,段落不与稗官同。”在常熟虞山钱谦益家说书,他所说的英雄是乱世英雄,动乱时期的三国英雄,讲英雄关羽,讲安史之乱中的中兴名将李靖、郭子仪;讲南宋抗夷英雄岳飞、韩世忠。演说令人崇拜的传奇英雄是柳敬亭是说书的重要内容,也是他说书的一个突出特点。当然这与柳敬亭自身的两朝百姓的苍凉身世有关,“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遭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有关。
演说《三国》故事是柳敬亭晚年说书的重要内容之一。从柳敬亭经常受邀到达官贵人家说书,我们可以判断,他可能没有完整讲述整个《三国》故事,没有编创完整的《三国》评话。比如在钱谦益家,他说书的时间不长,说说的数目很多,有《三国》,有《隋唐》,有《南北宋》,可能在每部大书中选取片段,加以揣摩进行再创作,插进一些与书中情节有关、引人入胜的内容。他在钱家讲的关羽故事和曹操故事,都是三国的一些小片段。而且在讲述这两个人物的时候,柳敬亭感情饱满爱憎分明,讲到关羽令听者肃然起敬,令听者分不清关羽和说书者本人,以至于把说书人当成了关羽就要敬拜。而讲到奸雄曹操的时候,由于“描写阿瞒状态,惟妙惟肖”,听者钱谦益说道:“君真一世奸雄。”直接把说书人当成了曹操。
晚明以来并没有柳敬亭连续演说一个书目的记载,可能他并不是讲一部完整书目,他的说书内容常常以某个英雄人物为中心,也就是说在某部大书中选取片段,精制加工后进行演出,纵观柳敬亭的说书生涯,他经常周游各地,常常要在达官贵人家或者军中说书,这种方法适合他的演出活动。
柳敬亭的书目选材特点影响了后来的评话《三国》。柳敬亭的书目以历史英雄人物为中心,为后来李国辉的评话《三国》有重要影响,李国辉选择中《三国》这一部分故事和人物来重点发挥,以诸葛亮为中心从三顾茅庐写起,经过博望坡、新野战、赤壁三把火说至华容道为止。更不用提此后的康派《三国》评话更是一脉相承。
由于他的杰出成就和地位,虽然说书没有被记录下来的文本,他所选取加工的书目,也成为后来扬州评话的重要书目,同时促进了对评话《三国》完整书目的重视和重新创作,对后来扬州评话《三国》的繁荣有着不可磨灭的开创之功。
其二,柳敬亭高超的说书艺术对评话《三国》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他的精湛技艺成为后世艺人揣摩领会的蓝本,可以说,柳敬亭的说书艺术对后来的扬州评话《三国》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成为扬州评话《三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清初张岱《陶庵梦忆》卷五《柳刘麻子说书》:“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与本传大异。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哱夬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蓦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闲中著色,细微至此”[1]。
柳敬亭说书的“传神”的特点对评话《三国》有着重要影响。刘愚生在《世载堂杂忆》中提到,柳敬亭说到《当阳长坂坡》时,说至张飞大吼一声,骇退曹军,柳敬亭则右手挟矛。直指座客,大张巨口,良久不闭。座客问其故,柳曰:“张飞一吼,曹操全军人马辟易奔退。如我出声学张飞一吼,诸君都要跌下座来。”[1]冒鹤亭云:此二段曾闻诸外祖张季贶。
第一,柳敬亭说书重视“传神”的表演艺术特色对此后的评话《三国》有着重要的影响。柳敬亭在演说三国故事时,非常注重抓住人物的神韵,不论英雄关羽,还是奸雄曹操都让听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柳敬亭善于运用语言急徐顿挫抑扬制造不同的场景和气氛,同眼神表情手势等形体动作密切配合,使听众亲临其境。此后三国艺人秉承了他的衣钵。乾隆年间的吴天绪擅说《三国》当他演说到《长坂坡》时,据《扬州画舫录》记载,“效张翼德据水断桥,先作欲叱咤之状,众倾耳听之,则惟张口努目,以手作势,不出一声,而满室中如雷霆喧于耳矣”。吴天绪说张飞与柳敬亭说张飞的表演手段如出一辙,虽然是听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柳敬亭对后来说《三国》艺人在艺术上影响。
注重传神更是后来扬名海内外的的康派《三国》的一个特色。康派艺人在创做评话时,始终谨记柳前辈的传神祖训。在形神兼备,以神取胜,善于用“虚神”抓住听众的注意力,在说表过程中,指表演善于用虚拟的动作,抓住听众的注意力“神”,始终以手势、眼神、身段、步法等演示动作紧密配合,使听众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临其境。康派传人康重华在《艺海摸虾记》一文中说道:“我们老辈经常问后辈:‘你们说书可能看得见,听得见?’外行人也许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所谓看得见,就是我说书时,能不能看到书中的人和东西?比如我说到《三才会》书上的布置是周瑜的西厅,中间三张圈椅,两壁挂上一幅‘风雨归舟图’,厅四面有椅子,正中有炕……这些在我说书人自己就要看得见,才能说得出,说的真。我演孔明和鲁肃下棋,我自己就是孔明,而且就看得见对面的鲁肃,这个鲁肃与我下棋,被我杀的汗流浃背。只有看到这个情景才能有话说,说得象,说的真,这就叫看得见。听得见也是一个道理。”[2]
第二,“与本传大异”“段落不与稗官同”的创作方法对于扬州评话《三国》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柳敬亭在演说评话时,对原文有很大发挥,形成自己的特色。柳敬亭说书是自己改编的“道儿活”。他演说的“西汉”“水浒”“隋唐”“三国”这些书目,到明代后期柳敬亭所在的时代,都已经有了经过整理或文人改编创作的书面文本。《三国演义》现存最早的、比较完整的版本是嘉靖年间的刊本。传统观点认为明嘉靖壬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是罗贯中的原作和最早刻本,是最接近于罗贯中原稿面貌的版本。柳敬亭出生于明代后期1587年,这时最早的《三国演义》刻本已经流行了65年。据蒋大器《三国志通俗演义序》:“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周容说道:“后以滑稽说古人事,往来缙绅间五十年。”明清之际与柳敬亭有过交往文士很多,象吴伟业、钱谦益、张岱、周容等,柳敬亭与缙绅官宦交往若干年,不可能没有谈到成书的《三国演义》,因此他很有可能看过明代成书的《三国演义》。
但是柳敬亭的说书“段落不与稗官同”;他说的《武松打虎》与当时流行的《水浒》“本传大异。”作为口头表演艺术,说书艺人一般都不可能按已有的文本照本宣科。由记载可以知道,柳敬亭说《水浒》并不是按文讲说,而是大加发挥,“俯仰离合,皆出己意”,调动想象,加以创造。张岱所听的“景阳冈武松打虎”也正是这样,所以“与本传大异”。“本传”,是指施耐庵著的《水浒传》;“大异”,是有很大的差异。我们知道,施耐庵描写武松打虎已经相当细致生动,但如果跟今天扬州评话《武松》的描写刻画比较,就未免令人感到粗略了。柳敬亭演说《武松打虎》可能赶不上后来扬州评话细致,但一定比施耐庵的描写细腻得多。以往小说依附于史,讲究说大人物大事件,而常常求简求洁,虽有细节描写,亦少而又少。但说书人要让听众身临其境,在绘声绘色之中,就深入了细微之处。柳敬亭“描写刻画,微入毫发”“在细处深究”重视生活体验,细腻的描写是评话与小说区别的重要指数,也是评话与“与本传大异”首要区别。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当柳敬亭演说关羽和曹操时,也是描写细腻生动。文字要比小说字数数量多得多。俄罗斯学者李福清在听了康派《三国》评话以后评价道康派《三国》评话“抛开了《三国演义》原文另起炉灶”[3]。可见康派《三国》的编创继承了柳敬亭“与本传大异”的创作方法。
[1]吴志明等.评话宗师柳敬亭[Z].江苏文史资料编辑部,1995:95,157,37,162.
[2]康重华.艺海摸虾记[J].曲艺,1962,(1):18.
[3]韦明铧.把栏杆拍遍[M].扬州:广陵书社,200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