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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威尔小说叙事艺术的伦理意蕴

2011-08-15聂素民

世界文学评论 2011年2期
关键词:奥威尔悖论农庄

聂素民

奥威尔的代表作《动物农庄》与《一九八四》被认为是反专制主义与反极权主义的政治小说。小说以人物的言行来展示人性的恶性与善性,缺德与有德,蕴含人道主义思想。“奥威尔系列小说皆是围绕人道主义思想加以表现的”(王晓华182)。人道主义是“伦理学的重要原则,是指人类应该而且必须具备的道德价值观”(唐永进16)。作为伦理原则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其中之一的原则是人人平等的思想。平等是人性,没有了平等即丧失了人性。基于“动物农庄”与“一九八四”的未来社会中的平等与人性问题,作者身处在“一个道德无序的世纪”(聂珍钊等615)中,感同身受他那个时代来自政治上的巨大强制力,拷问政治世界与道德世界的不平等与反人性问题,其实就是揭露人道主义缺失的问题。

一、善恶人物言行叙事艺术的伦理意蕴

《动物农庄》展示了两种人物形象:独裁与愚忠。前者代表人性恶,后者代表人性善,两种代表人物均是专制主义统治下制裁与被制裁所导致的恶果。统治者以独裁统治方式制裁平民百姓,受制裁的平民则变成没有思想的盲目效忠者。透过文本,展示主人公拿破仑猪的独裁言行,深入挖掘社会历史内涵。拿破仑猪诡计多端地夺得农庄的统治权并登上庄主的宝座,以“猪党”施行专制主义统治,制定“七诫”,并以“七诫”作为政治纲领、以一群猪为走狗,在血腥镇压下,“猪党”制定了“七诫”:“一、凡是用两条腿走路的,都是敌人。二、凡是用四条腿走路的或是有翅膀的,都是朋友。三、动物不可以穿衣服。四、动物不可以睡在床上。五、动物不可以喝酒。六、动物不可以杀任何其他动物。七、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乔治·奥威尔26)。“猪党”视两条腿走路的人为敌人,但凡人所为的事,动物不能做,强调动物之间的平等。可是,猪却悄然地搬进了农舍、喝酒、穿人衣、睡人床、与人做商业交易,到后来猪相变为人相。动物之间不可以相互残杀变成不可以毫无理由的残杀,即猪党杀害四条腿的动物都是有理由,此为其乱杀无辜篡改政纲作铺垫,演化成了少数人的独裁政权组织形式:即专制主义。

第一,从拿破仑猪搞特殊化的行为叙事语境,所指其人性的自私自利,处事不平等,不顾他人死活,展示了其反人道主义的言行。小说叙述动物农庄中拿破仑猪与其它动物们在生产劳动中的地位、相互关系和产品分配是不平等的。生活上,“猪党”不用劳作,搞特殊化,享用人吃食品、人住房舍、任意杀害同类等。政治上,对内专制、剥削、结党营私,村社的劳作方式等,严重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使动物农庄的经济穷困潦倒,“民”不聊生。像牛奶、苹果为独供“猪党”成员专用品,酒,尽管“七诫”中规定不能喝酒,但猪搬进人住的农舍之后,半夜常常飘出阵阵酒香。而其它动物干草饲料都难以保证,使动物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主人至少都会在饲料中掺些牛奶。

第二,从拿破仑猪巧取豪夺的语言与行为叙事语境,看“风车计划”演变成“风车事件”叙述过程,所指独裁者人性恶的丑态,让读者参与伦理道德审美并得出价值判断。“风车计划”本是雪球(动物农庄初建时的二号“人物”)富有改革创新精神,借鉴人类成果,制定的兴修水利,灌溉农田,以提高生产力的计划。但拿破仑猪坚决反对,并发动走狗制造流血事件轰走了雪球,“风车计划”变性为“风车事件”。之后,拿破仑猪窃取雪球的风车改革成果,将其占为已有,并大肆宣扬,“风车计划”它不仅从来没有反对过,而且这项计划本来就是它的成果,被雪球所盗用等。大力假借风车事件,彰显拿破仑猪自身的伟大和雪球的卑鄙。这一颠倒错置人物的言行与事件的叙事语境,突出拿破仑猪的丑恶嘴脸与缺德的“人性”。

第三,从制定到篡改“七诫”的随意性行为叙事来看,但凡对拿破仑猪不利的事,它可作任意性的修改。像动物不能杀害动物,篡改为不能随意杀害,这一叙事语境的能指,一眼并不能感知其内在寓意,作者在拿破仑猪血腥镇压反抗的动物的行为之后,不经意地展示这样的场景:动物们看到农场的谷仓上悬挂着的“七诫”中不能杀害悄悄地变成了不能随意杀害。这就预示着拿破仑猪所实施的镇压与杀害都是有道理的。还有几条诫律也是在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改掉,改动的次数多了,致使其它动物也记不起正确“七诫”原样内容是什么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实叙事展示了拿破仑猪的专制主义统治者的形象,其所指的正是专制主义者剥夺人权、丧失人性的缺德行为。

第四,在拿破仑猪专制主义的统治下,动物们,尤其是小说中突出叙述了巴克斯马为扁平“人”物:愚忠,也是人性极善的代表。无论拿破仑猪怎样说与怎样做,它始终如一地认为只要是拿破仑猪说的与做的都是对的。即使是这般忠诚,也不论它为动物农庄“抛头颅洒热血”的功勋卓著,照样在它受公伤后被骗到屠宰场给宰了,以换出一箱葡萄酒给拿破仑为首的猪们享用。小说还不经意地塑造了巴克斯马的好朋友本杰明马,对任何事都保持缄默的冷态,但对朋友的事情却寄以了热情的关注。本杰明马的一冷一热是无奈的反抗?抑或是无奈的忍受?还是超脱?反观这“愚忠”与“缄默”的人物形象,正是突出拿破仑猪的专制所带来的恶果,也正是叙事艺术中多“展示”少“讲述”的文学效果与艺术价值,它以作者只提供事实,不加评论的姿态,让读者判断作者通过作品所表达的揭露专制的反人道主义真相的诉求,其内在基础就是揭露反人性与缺德的伦理问题:即专制主义统治下人道主义缺失的真相。

二、被制裁人物形象与悖论真相

《一九八四》中的主人公被制裁,即人权、自由与平等的丧失,人性的扭曲与异化。如果说《动物农庄》专指作者所处时代亲眼目睹以及他所理解的“拿破仑猪”式的专制主义的话,其特点是专断独裁,集“农庄”最高权力于一身,从决策到行使大权都具有独断性和随意性。而《一九八四》则以虚构(想像创造)的小说艺术来展示科技发展的悖论、政治道德与极权主义(即政治邪恶:政治公共性的瓦解)的反常化真相:即反正义和反社会的道德问题,其目的仍然是呼唤人道主义。“人道主义是奥威尔创作思想的核心内容。奥威尔从人道主义出发,内心有一个社会主义的标准,即自由、平等与公正。以此来衡量作者那个时代苏联社会主义,当他看到苏联社会主义没有达到这个标准时,他就会做出批判。同样,当他用这个标准衡量法西斯主义时,也对其进行强烈的谴责”(王晓华183)。奥威尔看到当时的苏联想到了西方的未来社会,“他所描写的极权主义策略和寡头政治同样存在于西方世界,而他笔下那梦魇般的世界决不代表社会主义的未来,而是社会主义未能战胜资本主义与极权主义的可能后果”(李锋89)。为此,“奥威尔所谴责的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很多趋向都是属于极权主义政体的范畴的”(Erich 266-267)(笔者译)。也就是说,该小说所叙述的极权主义的国家,并非特指具体某一个国家,而是某一国家具有相似性的极权统治,即成为读者依据自己的经验所认知的。

《一九八四》虚构了一个政治邪恶恐怖的人间地狱——“大洋国”,私人生活的镜像化与公共权力的私有化,到处泛滥着政治纲领悖论、政府组织部门分工悖论、科技悖论、父母儿女悖论、情侣悖论、朋友悖论、“双重思想”悖论等等。这些悖论,小说以展示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冲突,意蕴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伦理规范的冲突、政治与道德的冲突。诸如党标中的悖论:“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乔治·奥威尔109)。政府组织部门分工的悖论:真理部管辖新闻,专说假话;和平部专管作战;仁爱部是一个极可怕的机关、专门施酷刑、维持的是法律和秩序;富裕部门令人民饥饿等。科技发展的悖论:科技发展专门用来控制人们的一切行为、生活与思想,到处是“电幕”,无论人到何处每个细节都会被“电幕”监控,任何私密都成了镜像下公开的镜头。父母辛苦养育儿女的悖论:孩子们成了儿童警察,随时向“老大哥”警察告密父母的“反动”行为与思想,自小就成了亲生父母身边的卧底,他们的告密随时能把父母送进监狱。恋人悖论:情侣之间会因仇视或仇恨而相识相爱,主人公温斯顿与朱丽娅就是这样,又因相爱而互相背叛。

朋友悖论:朋友之间主人公温斯顿与奥布林,奥布林是朋友、是折磨者、是保护者、是专政者即极权者的帮凶。其中,“‘双重思想’悖论:意味着在一个人思想中同时具有两种矛盾的想法,两者都要接受”,“‘双重思想’是英国社会主义的精华”(乔治·奥威尔240)。这个社会的人们常常要利用双重思想才能明白“双重思想”。政治与道德的悖论,又必然影响人与人的关系、影响人与社会的关系等。于是,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总处在一个冲突与矛盾的深层无秩序状态之中,而社会被制裁后的表层有序,令人恐怖。

三、被畏惧与被秩序的恐怖真相

极权统治的根本特点就是恐怖。它崇尚“领袖原则”、“个人崇拜”、“政府执行部门不是党而是警察”、“被政府百万地消减的无辜者”即“无罪的罪人”、“连环的谴责运动”、“最后解决的方案”、“必须杀人”(汉娜·鄂兰29)。《一九八四》基于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充分发挥它的全能性。第三人称叙述有很大的优越性,叙述者可以对作品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通盘考虑,运筹帷幄。他可以高屋建瓴地描写一些宏观大场面,如主人公温斯顿被聚焦在台前,看到大批所谓“思想罪”犯人,常常在半夜被“蒸发”(乔治·奥威尔117),还看到人们为观看绞刑而津津乐道,目睹到处被炸的残肢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这些客观展示虚构的真相与叙述灭绝人性的事,没有加任何评论。

为达到“展示”的效果,《一九八四》还采用了对话的叙事艺术。对话所占的比例越大,展示的成分就越大,讲述的成分就越小。这种叙事方式的效果就其与所描述对象的距离而言,非常接近;就其所传达的故事信息而言,显得细致入微。文本展示了主人公被改变人性的一段对话,异化人性的恐怖真相历历在目。如主人公被捕入101室(受酷刑改造人性的密室)接受改造时与奥布林(给刑者)的一段对话:奥布林伸出四个手指问温斯顿几个手指,回答是四只,连续问了五遍,重复回答了六遍是四只,最终电刑的仪表盘指针被一直在上升,终于忍受不了痛苦,回答是五只。但是,奥布林却说:“温斯顿,这没有用。你在说谎。你仍以为是四只。多少只?”“四只!五只!四只!随便你说多少只。”“温斯顿,你学得很慢,”奥布林温和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呢?”他含糊地说:“我只看到的是如此,我怎能不实说呢?二加二是四。”“温斯顿,有时候是四,有时候是五,有时候是三,有时候是三、四、五。”(乔治·奥威尔271)这种四只还是五只的对话,一直占了4页书的篇幅,每被问一次,就是一次加升仪表盘(即加刑),温斯顿不知道奥布林到底需要的是哪种答案,说四不行,说五也不行,说三还不行,这或许永远没有答案,只是极权者改变人性的人肉游戏。

最终主人公被改造成知道用双重思想去理解“四只”与“五只”的问题,也是用双重思想去背叛深爱的恋人,又用双重思想转变自我,从仇恨“老大哥”到热爱“老大哥”,可终不能逃脱那颗“老大哥”无情的子弹。作者从虚构的视角,从自我对当时他那个时代的理解,总感觉一些国家存在着极权主义,违反了道德与伦理的规则,即从自己的良心出发,给予了人道主义关注,担忧未来社会将成为“大洋国”的缩影。

四、人道主义呼唤

奥威尔“把笔触伸向了政治领域,审视政治与道德关系,描绘历史嬗变过程中政治道德的蜕变”(聂珍钊等615),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造就了该时期具有特色的文学表达”(虞建华25),即奥威尔式的政治小说。他以寓言小说艺术来解构“动物农庄”:政治专制、生产关系不公平、经济停滞发展等古代准东方亚细亚式悲剧重演,揭示无限滥用职权等反人道主义政治伦理问题;又以《一九八四》中存在着现代专制主义即极权主义:灭绝人性的恐怖行为,以“展示”的叙事艺术提供大量的细节信息,尽让读者从心里呼唤人道主义。

第一,挥笔钩沉历史的真相,揭示反人道主义的行为。作者所处的年代目睹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什么手段都是可以被采取的;以国家权威制裁民众,使民众屈从于其权威,听任其决定;破坏历史的伦理秩序,侮辱人、摧残人、虐待人、侵犯人权,反人道主义,把人不当人看,剥夺人的权利。制裁、悖论、恐怖与“大规模的屠杀渗透到一切‘有罪’和‘无罪’之人”(汉娜·鄂兰490)。毁灭人类,异化人性等反人道主义所为。所造成的后果是:人与自然界关系的紧张、人与社会的对立、人与人的疏离。为此,奥威尔以良知唤起民众的觉醒,昭示国家丧失人道主义的恐怖性。

第二,痛斥惨无人道的专制与极权主义。专制统治的迫害使人基本生存权丧失;残酷的极权统治异化人性毁灭人类,使人感到恐惧、可怕、可恨。专制使人生态度麻木、愚蠢;极权使人的行为受训受辱受压,思想被控制,爱情受控制,生活环境脏乱差,生活水平贫穷落后,饥寒交迫。扭曲的人性,荒诞的世界,恶化生存环境,拷问人的生存权、民主权与平等权等人道主义的政治伦理主题。文学伦理批评重在历史的意义上阐释与解读文学作品。据此,阅读与理解奥威尔政治小说,可知他的小说基于二战前后,对一些国家缺失人道主义,所发生的一些权威制裁民众反人道主义悲剧现象,人类文明基本价值:民主、自由、平等的缺失,使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社会等关系的扭曲而作。虽然作品没有采用斯威夫特似的激烈言辞讽刺,而是尽量展示言行细节,使貌似平静的语言却深刻的地痛斥了反人道主义的行为。

第三,奥威尔的代表作告诉人们,“政治公正必须由民主制度来保证;专制独裁不仅使独立自由的社会成员沦为奴隶,而且也使原本服务于大众的革命领袖堕落成恶魔”(聂珍钊等631)。一方面,《动物农庄》的政治制度:“七诫”,缺乏民主,搞专制独裁,将“诺曼农庄”蜕变成“动物农庄”,将农庄的劳奴当作动物来鞭打、欺骗、镇压,将一个怀有乌托邦梦想的诺曼农庄真正变成了动物般的农庄。一切以专制者:“拿破仑猪”为中心,实行拿破仑式的中心主义。另一方面,《一九八四》中“老大哥”的独裁统治,使政治道德和社会道德全面异化,政治制度:“党标”悖论所引发的全社会悖论,最终导致政治与道德从悖论走向异化。其内在基本线索仍是昭示人道主义缺失的主题,或者说是政治伦理严重失范的问题。

Erich,Frumm.“An Afterword for Nineteen Eighty-Four.”Nineteen Eighty-Four.A Novel.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1981.266-267.

汉娜·鄂兰:《极权主义的起源》,林骧华译。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5年。

李锋:“当代西方的奥威尔研究与批评”,《国外理论动态》6(2008):87-91。

聂珍钊杜娟唐红梅朱卫红:《英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

乔治·奥威尔:《奥威尔经典文集》,黄磊译。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0年。

唐永进:“人道主义——永恒的伦理原则”,《理论与改革》3(1998):16。

王晓华:“奥威尔研究中的不足”,《东岳论丛》3(2009):182-183。

虞建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文学断代史研究之我见”,《外国文学研究》5(20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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