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八大公山去

● 庞井君

老婆婆一边采着野菜、拾着干柴，一边召唤着我回家吃饭。

一

去年十月，为了静心写作，我一个人跑到桑植县澧水河畔一个三面环水的小岛上，一住就是十来天。一个地道的北方人被彻底浸润在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风光中了。寓所周围的青山、绿水和村舍自不必多说，就连那在澧水两岸荡来荡去的渡船和船上的老船工都好像活脱脱从《边城》中走出来一般。好友手指澧水上游那绵延到天边的群山说，这条河的源头是传说中八位仙人居住的地方，明年到八大公山去吧！

八大公山，你就这样像一个梦中情人闯进了我的心田！回京后，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时时在涌动着，这种涌动让我感觉到明天的日子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在招引着，让我盼着去过，就像小时候进了腊月盼过年一样。

二

那天去找你，似曾相识，亦如梦境。

车子离开县城后，沿着澧水一直往上游走。向着水的源头和山的顶点走，向着你寓居的云雾缭绕、高深莫测的地方走。山是凝固了的水，水是流动着的山。山在水中，水在山中，我们像一条鱼游动在山水交融的绿色梦境中。越往上走路越险，山越高，林越大。当我们离开县城一百多公里，又跃上一千多米后，我知道快要真切地见到你了，可是一片片、一团团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雾把我包围了，也把你深深地隐藏起来。

夜晚一个人走到小溪边，孤寂地伫立在黑夜中，虽然看不到你的身姿，却能听到你的声音，感觉到你的每一丝存在。开始听到的是哗哗哗哗的溪流声，接着四周响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蛙声，仿佛是一群山村的学生争相回答老师的提问，大声呼喊和诉说，恨不得将屋顶叫塌。又好像是你专门为我举办的一场过分喧闹的晚会，让我感受到了你的友好和热情。我仰望着天上的星星，一直看到快要掉在山尖上的那一颗，我猜想你可能就住在那颗星星的下面。

睡梦中仿佛听到清脆的雷声在屋顶响个不停，早晨醒来发现细密密的雨帘挂在窗前。我知道你还是不想让我真切地见到你。

一连几天，你一直躲在这细密的雨帘后面，让我无法走进你，无法真真切切地凝视你。

三

就在我要离开你的那一天雨停了。你一大早就让鸟儿到窗前叫醒我。听到你的召唤，天刚蒙蒙亮我就出去找你。真正的你像一个看不见的精灵跑在前面不断招引着我、诱惑我溯着溪流去找你，往山的更高处去找你，往森林的更深处去找你。

我到了更远的地方，到了那些叮嘱我不要走远、小心迷路的人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这里，溪流已变成了一个个用水丝串起来的大珍珠。鸟儿的鸣叫已由单调的呼唤变成远近高低的合唱。森林已由远远看去的一片翠绿变成了一棵棵参天的大树。它们包围着我，遮蔽着我，也遮蔽着头上的天空，脚下已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脚踏不到底的落叶。我停下了脚步，而你也似乎停在那浓密的树叶后面注视着我。我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凝望着被树枝分割的天空，凝视着周围的一切，用一个纯粹的精神直面着你，用心灵的眼睛捕捉着你。反正衣服和鞋子早让溪水和露珠浸湿了，我索性跳进眼前的深潭去感觉你、品味你。你那清冷的水浸透了我的肌骨，也许你太清高了，我这肉眼凡胎根本就不配见到你。但只要你自然地存在着，美丽地存在着，神秘地存在着，我就会永远地依恋你，永远地追寻你。

四

我就这样孤独地寻找你，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恐惧，忘却了疲劳，忘却了饥饿。等到我真的感到疲劳和饥饿的时候，林间的一个木屋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女主人从木屋中走出来，用清泉一样的目光，鸟鸣一样的声音，山花一样的笑脸接待了我。不用更多的话语，她就明白了我的来意。老婆婆一边采着野菜、拾着干柴，一边召唤着我回家吃饭。她的声音、她的形象，特别是她那张汗津津的洋溢坦诚笑容的脸仿佛小时候唤我回家吃饭的母亲从记忆深处走出来一般。吃着他们的饭，听着他们的故事，感觉着他们的感觉，体验着他们的体验，我渐渐地进入了一个简单、自由、充实、诗意的生活世界。

从八公山回来，我享受着回忆你的快乐，也品尝着思恋你的痛苦。可能我的灵魂真的迷失在那幅诱人的图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