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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异化之一斑——中德文艺作品中出租车司机异化之比较

2011-07-27张莉芬孔德明

外国语文 2011年6期
关键词:出租车异化司机

张莉芬 孔德明

(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一、引言

在不同阶段和不同文化环境下的现代化——城市化过程中有着天壤之别。德国的现代化进程道路是一条普鲁士式的道路,即通过贵族立宪政权的干预来缓慢地实现经济现代化、工业化。而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则是“政治驱动型的后发现代化模式”[1],从鸦片战争被迫打开国门,到改革开放加速现代化进程至今,经历了经济市场化、政治制度化、社会多元化和对外国际化的重大突破。改革开放后的短短30年,中国的现代化、城市化进程实现了质的飞跃。尽管中德两国现代化进程道路和速度迥异,两种文化背景下,由于现代化、城市化进程导致的劳动异化、人的整体异化乃至城市异化却体现出惊人的相似性。

工作这一主题与现代化、城市化密不可分。前工业化时期自给自足的劳作与工业化时代带来的薪酬工作有着根本的区别。德国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有关于职业在社会中主导地位的讨论,阶级、种族甚至贫富差距都已不是主要问题,“有工作”和“没工作”才是主要的矛盾源头。如此看来,工作对于评判生活质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没有工作的生活是不幸福的,亦是不被社会认可的,也就是说没有工作的生活是异化的。然后,有工作的生活也未必方方面面都能得到认同。

作为一个社会的价值因素,工作在文艺作品中占有突出地位。特别是在进入现代工业社会和后现代工业社会以后,对工作和工作带来问题的反思成为现当代文艺作品社会批判功能的重要体现。本文基于中德文艺作品中出租车司机异化个案对比分析,阐述在不同文化语境中因城市化进程所导致的个体工作与生活双重异化之相似性,以及工作异化与生活异化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

德国女作家Karen Duve的长篇小说《出租车》以及中国导演宁瀛的电影——北京三部曲中的《夏日暖洋洋》为研究提供了绝好的素材。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均为出租车司机:《出租车》中是一位名叫亚桑娜的年轻姑娘;《夏日》中是小伙子德子。故事都发生在大城市,一个在20世纪80年代的汉堡,一个在90年代末的北京。

20世纪90年代末的北京,经济在改革开放之后迅猛发展,出租车处于发展的起步阶段朝气蓬勃,但由于竞争的日益激烈,这个职业也已不再像80年代那样风光和多金,开桑塔纳的德子就处在这么一个转型的时期。虽然他拼命挣钱养家,却还是弄得妻子跟邻居私奔;80年代的汉堡已是相当的繁华,出租车司机早已不是受青睐的好工作,而只是没有完成职业培训的人或者大学生兼职的一份“鸡肋”工作。亚桑娜就是为了生计被迫选择了这份职业,然而她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份工作她一干就是十年。这十年里她一事无成、感情生活一塌糊涂,最后还是因车祸被吊销驾照而被迫结束出租车司机的职业生涯。

二、全球化语境下的都市异化

全球化背景下,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不断向前推进,伴随而来的除了积极的政治经济效益外,还有各种的社会问题与隐患,其中都市的异化日益显著。如果以都市居民为研究对象,那么都市异化主要表现为个体工作异化、生活异化以及主体性的丧失。

工作异化可追述到马克思的劳动异化论。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针对资本主义社会第一次提出劳动异化的概念。在哲学的语境里,异化是指“主体在一定的发展阶段,由于自己的活动而产生出自己的对立面,而这个对立面又变成外在的异己的力量,并转过来反对主体本身。”[2]这里的对立面不单单指的是劳动产品,劳动活动本身与劳动者也是对立的,因为劳动不是自发的需要,而是被迫地强制劳动,只是维持生存的必须手段。人只有在发挥主体性、自由自觉地活动时,才真正体现出作为人的特性。在现代社会,所有的薪酬工作都具有异化劳动的性质,异化劳动并不仅仅是资本主义经济的产物,而是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不可避免的衍生物。

齐美尔在《大城市与精神生活》[3]一文中指出,大城市中快速的生活节奏、详细的社会分工、货币经济的高度发达使得大城市居民的精神生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而持续紧张则导致他们对于事物差异性的冷漠,乃至对于人际交往的拘谨和排斥。实际上,结合马克思的劳动异化论,齐美尔在这里阐述的正是大城市人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异化现象:详细的社会分工、货币经济的高度发达体现在个人身上便是工作的异化;快速的生活节奏、对于事物差异性的冷漠、人际交往的拘谨和排斥便是生活的异化。

韩恩(ChristopherHann)在施威默(Erik Schwimmer)的符号学模型基础上发展出了工作与生活异化及认同的模型[4]。

韩恩认为,第一类型的人代表的是普通工厂工人,他们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且购买能力低;第二类型的人多为自由职业者,自由度高,收入也高;第三类型的人主要特征在于工作中虽异化,但借助于高薪收入亦能达到工作外的认同;第四种类型就是所谓的工作狂,人生的意义只有在工作中才能得以实现,工作外的生活则充满了异化。某些执着的科学家或落魄的诗人便是这类人的代表。

但是,工作内、外在哪些方面会产生异化?哪些方面能取得认同?通过进一步深究可以发现,韩恩的模型显得过于简单化,因为他仅仅涉及了收入以及工作自由度、繁重度的问题。本文将分别从工作和生活两方面中具体的、有着决定性意义的下属范畴来对两部作品中的异化表现进行分析:工作中工作对象、工具、同事、收入、是最重要的范畴;而生活的意义则取决于爱情、家庭、朋友、业余生活等。

三、个案分析

出租车司机实际上是一个古老的国际性职业,西方世界的马车,中国的黄包车就是它的雏形。每天接触不同的乘客,穿梭在熟悉的大街小巷,听到看到各种不同的故事。然而,事实上,这份职业并不是常人所想像的那样丰富多彩,面对太多短暂和无意义的“相逢与别离”,使得出租车司机的自我空间遭受剧烈的冲击,片刻属于自己的安宁显得弥足可贵。本文将结合产业结构、外部社会环境以及主体性危机三大框架,兼顾上文中提出的研究范畴来比较中德语文学境中出租车司机的形象,阐述二者在表现工作、生活双重异化时的相似性以及工作生活双重异化的复杂关系。

1.产业结构服务业化导致工作异化

从产业结构自身来看:出租车司机属于服务业,他们的工作对象是人。服务业的日益发达则催生出了大量无法完全区分生活与工作的从业人员,尤其是出租车司机,多劳多得的游戏规则使得工作大量地侵占生活时间;24小时服务的原则使得夜班司机几乎完全脱离正常的生活。由此,他们的工作、生活态度和人生观与前现代时期的工作主体就存在着很大区别。

在《出租车》中,亚桑娜和她的同事一样,憎恨所有的乘客,即便他们是衣食父母。在他们看来,所有的乘客都是猪,不论是衣冠楚楚的商业人士,普通的小市民或是从事低贱职业的妓女或是坐霸王车的无赖和变态,他们均不区分对待,而是一视同仁地厌恶和鄙夷。每天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客人,虚伪的绅士、高傲的白领、肮脏的醉鬼,他们或毫无顾忌地在车里吸烟、扔垃圾,或充满鄙夷地评价你的职业,甚至会一拳打在你的脸上,谁能不憎恨呢?即便是有彬彬有礼的老贵妇、出手阔绰的俱乐部小姐,也不可能挽回这毁灭性的印象。当然,这里是因为文艺作品采用了夸张的表现手法,是从已经对工作和工作对象产生厌恶心理的角度来绝对化地丑化乘客,从反面证明这样的工作失去了最初的服务行业宗旨,工作中的人际关系极度恶化。

电影中,德子实际上对于乘客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感情,除了他搭载过的女性,其中包括他的前妻、女友小雪、图书管理员赵媛。然后乘客并不都是上帝:德子被迫给黑社会老大开车,辛苦一天不仅分文未得,还被其手下打得鼻青脸肿,因德子怕车被砸,只能忍气吞声,事后一个人在车里忍泪咒骂。偏偏这个时候还遇到了一对父子,爸爸带着年幼的儿子打车去东郊,到了之后才说没钱。德子便拿他们撒气,惩罚他们脱光了所有的衣服。但是最终,德子还是把衣服扔还给了他们。这种私人承包式的工作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演变成了以金钱为纽带的服务——被服务关系,潜伏着危机。电影同时也利用这一点制造了喜剧效果。但观众捧腹之余,感觉到的却是苦楚和辛酸。

亚桑娜刚刚开始入行的时候,曾经试图帮助一个女孩儿离开她残暴的混蛋男友,甚至愿意出钱买火车票送她回家,但这个女孩儿最终还是没有接受亚桑娜的帮助,而是回到了她男朋友身边。时间久了以后,亚桑娜也变得麻木,亦或是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使得她对于搭霸王车的醉汉没有一丝怜悯,还趁跟他回家取钱之际偷走了他唯一值钱的象牙小雕像。

亚桑娜的最后一位客人是一只黑猩猩,也是她最喜爱的动物。然而它却葬送了她出租车司机的职业生涯:亚桑娜想从它不仁的主人手中将它解放出来,于是趁它主人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的之际“绑架”了它。然而,这只黑猩猩没有领情,而是顽固地跟她抢夺着方向盘,最终造成车祸,使得她被吊销了执照,并且黑猩猩也并没有回到它的主人身边,而是就此失踪。由此看来,亚桑娜对乘客的憎恨厌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损失,而唯一实施的一次相助却让她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丢掉了自己的饭碗。然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把她从中解放了出来,单凭她自己的毅力和能力,恐怕她无法摆脱这个令她憎恨但又不得不继续的职业。

虽然出租车司机是服务性工作,但工作的最终目的不是服务大众,而是和其他任何薪酬职业一样,都是以挣钱为目的的。这个目的决定了对顾客很难有一种温情脉脉的人文关怀;而且由于个体工作者的经济地位薄弱,导致了他们即使有心也无力,人之为人的那点情怀逐渐丧失。这是异化的典型症候。

如同上文所述,德子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德子与妻子协议离婚回到家里,老母亲看到儿子很是高兴,因为儿子难得回家。但又不免埋怨儿子回家太少。德子面对老母亲的责备,只是回道:“我要赚钱。”为了多拉活,德子在街上吃盒饭,晚上就在洗浴中心过夜,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早上四点起来出车,不挣满五百块绝不下班”。

亚桑娜开的是夜班车,起初同样有着工作的“热情”,所以也赚得不少,一夜少则一百马克,多则两三百。这使得她能够早哥哥一步就搬出父亲给他们在花园里搭的“棚居”,有了自己的家。然而除此之外,亚桑娜只是把她挣来的五十、一百的大票子扎成捆,放在床底下的鞋盒里,“以便她躺在床上伸手就能摸到它们”。

这样看来,出租车司机不失是一份多金的职业。然而如果把妻子私奔、朋友疏离、家庭不和、脱离日常生活这些成本算进去,这份工作完全就是赔本的买卖。那么,工作内部的同事之间的关系是否也像生活中同朋友、家人的关系一样糟糕呢?

《出租车》用了较多的笔墨来展现亚桑娜和她的同事陆迪鸽、乌多等人在候客时或者清晨咖啡厅吃早餐时的对话,特别是和陆迪鸽关于两性关系的争论。在亚桑娜看来,陆迪鸽是一个反女性主义者,而陆迪鸽眼中,亚桑娜则是个女权主义者。且不论当中体现出的性别问题,亚桑娜跟她的同事们除了工作时间有接触外,业余时间毫无接触。换句话说,从同事中没有发展出朋友。但是亚桑娜发展出了爱情,不管是不是真爱,迪特里希成了她的男朋友,只是这爱情还要悲剧。

德子和他的同事之间也没有私交,他们只是一起吃盒饭、泡澡的“酒肉朋友”罢了。话题无非是钱、女人还有车。当德子帮黑社会老大开车被打时,同他一起的那位同事竟然自己开车先跑了,全然不顾德子是因为帮他说话才惹怒了那帮混混。所谓同事也就只是“做同样的事”,其他再没有什么了。

工作中另一重要的因素是生产工具。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就是他们的爱车。德子和亚桑娜对于车的态度有所不同:德子为了护车可以忍受被人拳打脚踢,而亚桑娜对车却没有丝毫的爱惜和维护,她将嚼过的口香糖全贴在大奔的仪表盘上,极少给它打扫卫生,并且最后她的车在车祸中完全报废。究其原因,表面上看是因为德子的桑塔纳是自己买的,而亚桑娜开的大奔是出租公司的,所以才会造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然而,亚桑娜对自己不爱护、不修饰打扮,连洗澡洗头她都懒得去做,即便是亚桑娜自己买的车,也可想而知她也不会爱惜到哪里去。

二者对车态度迥异,追根溯源,不论是将出租车视为身家性命般重要还是如破铜烂铁般轻视,都反映了出租车司机这份工作对于生活的异化:对于德子而言,他的桑塔纳就是他的一切,取代了他的妻子、家庭、朋友、业余生活,他觉得自己在靠车挣钱生活,所以必须对其百般爱护,却不知自己实际上已成为出租车的奴隶,活着就是为了开车;对于亚桑娜而言,因工作时间限制她已日益脱离正常的人际关系,在她眼中,出租车和其他的事物没有区别,她对于它们一视同仁地冷漠。从整个社会来看,出租车司机的工作不过是整个现代化困境的一个缩影:人在分工细化的情况下只能是整个经济体系里的一个螺丝钉,价值关怀让位于工作需要和经济追求。

2.商业化、物化导致人际关系异化

从外部社会环境来看:两国高度的商业化和城市化都加重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日益被人与物之间的关系所浸染,另一方面趋向拘谨和排斥。在工作和生活的对立中,生活模式趋向于遭受工作模式的钳制。

爱情,这个生活中最甜蜜的因素德子无福消受,亚桑娜则弄得一塌糊涂。德子是有婚姻的,然而没有能维持住。妻子小芳因为德子常年累月不归家,于是跟邻居小五走到了一起。但德子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认为妻子“身上穿的、戴的、挂的,哪样都是他买的”,辛苦赚钱养家,没有半点对不起妻子。之后的女朋友小雪,是一名餐厅服务员,长得漂亮,但是脾气刁钻,爱吃醋,容不得德子一点错误或者怠慢。德子开车辛苦,开始还一直哄着小雪,渐渐地也失去耐性,最终导致分手。

在和小雪疏远之后,德子在路上搭上了送修吸尘器的图书管理员赵媛。虽然德子文化程度不高,但还是靠幽默风趣、出手阔绰博得了不甘清贫、向往富足奢华生活的赵媛的好感,两人还在赵媛家中发生了一夜情。但赵媛最终没有看上德子,而是介绍了学校食堂从河南来的打工妹郭顺给德子认识。而郭顺唯一的要求是结婚时拍一组婚纱照。德子带着她去了长城,但并没有打算娶她。

也许是小雪的死极大地触动了德子的内心,也许是夜总会醉生梦死、精神空虚的无名姑娘让德子突然厌倦了到目前为止的不羁生活,顿悟到生活的本质在于脚踏实地地过日子,亦或他就此看开了一切,不再同生活、工作进行无谓地搏斗,德子决定娶郭顺,并且满足了她的要求,带她去拍了婚纱照。虽然德子有了新的婚姻,让他的生活显得不那么地异化,但我们不能说,德子得到了真正的、美好的爱情。相反地,我们从德子的爱情中明显可以解读出物化社会浸染的痕迹:德子认为有足够的钱就能让老婆生活幸福、爱情美满;出手阔绰就能赢得姑娘的芳心。太过于复杂的心灵交流完全不在德子的能力之内,他希望将一切都简化为物质的量化关系,从而造成了生活异化的悲剧。

相对于德子,亚桑娜本身就是个“爱无能”的人,是排斥人际交往、拘谨冷漠的典型代表。“我从来没有过固定的男朋友,我也不想有。哪怕只是想一下,我都会觉得不舒服。”亚桑娜同迪特里希在一起完全是稀里糊涂地被动接受,在她内心里根本不想要男朋友。与迪特里希交往的同时,她还与中学同学马克以及马耶夫斯基同时保持关系。马克要求她与迪特里希分手,然后嫁给他。亚桑娜尽管内心喜欢马克,但还是坚决拒绝。因为在她看来,“结婚是愚蠢人做的事。婚姻就是男人满足统领女人欲望的工具”。马耶夫斯基是个花花公子,同时有很多个女朋友。亚桑娜或许是为了摆脱迪特里希,或许是根本无所谓和谁在一起,就草率地答应了他。当然,这段感情几乎没有真正开始就很快地破碎了。最后因车祸被吊销执照,亚桑娜还是孑然一身,遭遇工作、爱情双重缺失。

家庭是生活中最温馨的因素,是给予人们归属感的地方。然而对于两位主人公德子和亚桑娜来说,家是一种负担、一种苦痛。德子为了家而努力工作,但却因为努力工作而疏离了妻子,反而失去了家。所以,德子在同妻子离婚以后,除了恼怒,应该还有解脱的自我安慰,没有了负担,更加可以不分昼夜地工作、交女朋友、享受自由。然而,德子最后还是结婚了,仅仅靠工作、自由不羁填不满他的心,家庭即便是负担,但它是不可缺少的,跟工作一样,有了家不能保证幸福,但没有肯定不幸福。

亚桑娜没有自己的家庭,她只有父母的家。当她还没能经济独立之前,父亲已经将她赶出家门,让她住在花园的“棚居”里。在她当上了出租车司机、能够付得起房租以后,便立刻搬了出来,之后由于工作繁忙,只跟母亲偶尔保持接触。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亚桑娜没有家。

如果工作艰辛,爱情无果、家庭不能提供归属,那么剩下的唯一希望是业余生活和朋友。首先,两位主人公没有业余生活:德子除了开车还是开车,亚桑娜去过两次哥哥开的派对,就因为没有共同语言和耽误工作时间再也没有去过;书中唯一提及的是和马耶夫斯基的朋友们去划独木舟,也是以失败告终。如果一定要说亚桑娜有业余活动的话,那么就是读书。她除了读关于灵长类动物的书,还读迪特里希推荐她的书:法国著名作家亨利·德·蒙泰朗的《怜悯女性》,以及斯特林堡、尼采、爱腾贝格的著作。然而,迪特里希和陆迪鸽都是大学生,亚桑娜却只受过义务教育。没有知识基础作为支撑,这些大师们关于两性、人生哲理的思想给亚桑娜的误导多于帮助。亚桑娜同陆第鸽激烈地争论两性问题,将婚姻视为女性的地狱与这些书有相当的关系。然而,出租车司机这份职业同这些大师级思想之间的不对称、不协调,将亚桑娜挤在中间,忍受双方施加的痛苦。至于朋友,电影和书中均鲜有涉及,除了德子妻子小芳对德子破口大骂时提到:“你以为你交那些人有什么用?想起你的时候呼你啊,吃个饭用个车,想不起来的时候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你!”

已经遭受了爱情、家庭的不幸,朋友这一维度的缺失,让两部作品中反映出来的出租车司机的生活愈加显得异化和悲剧性。

3.城市居民主体性危机

从现代化中的主体性危机来看:工作对生活的压制与渗透导致了人不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也逐渐丧失了主体应有的生活信念和生活理想。不管是德国的个体自由,还是中国的伦理社会都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电影《夏日暖洋洋》是以表现德子出租车里各种各样乘客的形态结尾的。有要求开收音机的、关音乐的、开空调的、关窗的、带着孩子的女人们、操着蹩脚英语练习外语稿的白领、失恋的女孩等。外面的世界在飞速地发展,而这一切都好像与德子无关,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叼着烟凝视前方。如果说之前的德子被工作异化,那么这里的德子已经在现代化中完全丧失了主体应有的生活信念和理想。

相对于德子,亚桑娜是个彻头彻尾的没有主体性的个体。小说的点睛之句“我总是期待事物自动产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亚桑娜在德国提供自由发展空间的前提下,仍放弃自主性、丧失生活理想的异化状态。由此可见现代化进程所带来的工作生活双重异化的危害力之大。

四、结语

两部作品都反映出租车司机这份职业,其所选取的表现视角也惊人地一致:工作上与乘客“斗争”、与同事“竞争”;生活上爱情不幸、家庭不和、朋友不仁。出租车司机仿佛是一份极尽悲惨的职业。根据韩恩的模型,这两部作品中反映出的出租车司机这份职业属于第一种类型:工作内、外均异化。然后造成异化的原因并不在于物质上的匮乏,他们经济上并不极端贫穷,被异化的是他们的精神。

这其中反映的实际上是现代人类共同面对的问题——都市异化,就个体而言即为工作、生活双重异化以及主体性的丧失。工作是为了活着,它提供了生活所必须的物质基础,由此它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但工作仅仅养活了生活,它不保证生活的美好。在很多的时候,它甚至在破坏人们的生活,例如德子的婚姻、亚桑娜的青春和爱情。在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中,工作之于生活取得了绝对的优势和统治地位,没有工作的生活是困顿的、不安的;有工作的生活是劳累的、异化的。生活被工作置于了一种尴尬的两难境地,生活成了工作的奴隶,任其宰割,仿佛不是工作为了活着,而是活着是为了迎接工作的垂青。

不同文化在现代化和全球化过程中面临的困境是类似的,文艺作品是一种最为敏锐的社会危机传感器。两部作品塑造的非常类似的出租车司机形象证明了:工作是工业化、城市化的产物,而工业化、城市化又是全球化的左膀右臂。如果生活是文化的真实载体,那么全球化对于文化的影响力是操控性的,也是损伤性的。唯有加强人文精神建设、重塑人类主体性尊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才能阻止都市异化的进一步加剧。

[1]胡伟.探寻现代化的中国模式[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9(1).

[2]胡怀亮、杜凌霞.马克思异化劳动思想研究——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解读[J].大连干部学刊,2008(3).

[3]格奥格尔·齐美尔.大城市和精神生活[C]//桥与门:齐美尔随笔集.上海:三联出版社,1991.

[4]Hann,Christopher:Echte Bauern,Stachanowiten und die Lilien auf dem Felde.Arbeit und Zeit aus sozialanthropologischer Perspektive[C]//Kocka,Jürgen & Offe,Claus(Hg.).Geschichte und Zukunft der Arbeit.2000,Campus Ver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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