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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世平与蔡词

2011-07-26宋晓梦

湖南文学 2011年12期
关键词:南园词作

■宋晓梦

“近日展读吟咏《蔡世平词选》,方知洞庭湖滨、岳阳城下,出了一位值得人们刮目相看的词家蔡世平君……”著名文学评论家何镇邦先生读了《蔡世平词选》中近百阕词作,写了一篇见解独到的评论,就与张锲、张同吾、郑伯农、李元洛、周笃文、王一川、王兆鹏、陈启文等数十位文学评论家一起,为蔡世平举行了作品研讨会。此后不久,为了了解这位词坛奇人,我来到了洞庭湖滨、岳阳城下。

蔡世平已过知天命之年,但在创作旧体词的队伍中要算小字辈。耕耘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文体,需要艺术品位,需要旧学功底,所为者,耋耄居多。

世平原来是散文作家。19岁当兵戍边新疆15载。著有最见性情且诙谐感人的散文集《大漠兵谣》。2002年转攻旧体词创作,仿佛突然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写作方式。上手四五年,便轰动了词坛。《中华诗词》、《船山学刊》、《芙蓉》相继刊发了他的词作和理论文章。2005年11月17日,《文艺报》首次以两个整版的篇幅刊登了蔡世平的作品,2006年,《蔡世平词选》问世;4个月后,在中华诗词学会与中华诗词杂志社共同为蔡世平举办的当代旧体词研讨会上,词家普遍认为:蔡词将旧体词的创作由边缘化迈进了主流文学的阵营,为今后旧体词创作开辟了新的方向,建立了新的审美范式,提供了词体复活的成功样本,已在全国诗词界和海内外华人中引起强烈反响。世平则表示:“旧体诗词就像书法、国画、京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不应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失传。”

当然要先去南塘,那是世平的故乡。离岳阳城70公里。蔡词里对乡土、乡亲、儿时伙伴的深情、爱情,全部源于这片土地。

南塘是个画里的世界。蔡家的祖屋就嵌在这幅画中。水塘、竹林、小路、还有不远处氤氲中的洞庭湖;塘里的鸭,过冬的雁,屋后山中林子里唱个不停的斑鸠,使这幅画有色又有声。以至于世平在部队闹过一个笑话:军区组织来学习的基层官兵游天池。参军不久的世平从来不知道还有游山玩水这挡子事儿。他说:“人本来就生活在山水之间,还要到别一个山水里去玩吗?”好在生活在山水之间的世平,并没有因为司空见惯,而麻木了对美的敏感,反而使他在创作中表现出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对美的感悟力和表达力:

昨夜蛙声染草塘,月影又敲窗。总将心事赋闲章。短句子,两三行。

不知梦里,何时醉倒,横卧柳荫旁。乡音浓淡菜根香。看小妹,采青忙。

蔡词中,乡情和爱情与大自然的山水常常相依相伴。到了南塘,我才知道,原来他的那个她,家住洞庭湖中的小岛,是渔民的女儿;而世平家住山中,是山民的儿子。山山水水孕育了乡情、爱情,写乡情、爱情的词自然也就离不开大自然和家乡的山水了:

数点星声,几多萤语,晚蛙题句南塘。野风芳草,雷雨说潇湘。黄鹤楼头落日,烟波里一脉斜阳。车窗外,羊城晓月,淡抹夜时妆。

时长。挥不去,红楼翠影,柳色荷光。有佛心还在,明月西窗。难瘦胸中旧样。十年梦,没个商量。何曾却?涛声依旧,渔火汨罗江。

为了延续这份乡情,1989年世平从部队转业在岳阳城定居后,便在“水泥森林”的峡谷中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南园”。南园是南塘的缩影:池塘里,鱼翔浅底,茂林修竹中,蜂鸣蝶舞鸟筑巢。他在南园里种瓜种菜精心耕耘,为的是亲近土地,“乡里汉,城中久住,亲呢还是泥巴”《汉宫春·南园》。世平说:“南园的草木山石,泥土的香味,都能使我找到创作的灵感,因为在我心里,南园连着广阔的乡村。”

我去南园那天,正好下着小雨。窗外,那雨打芭蕉的声音,让我立刻想起蔡词中的《小重山·春愁》。写尽了缠绵悱恻,却不是那种小女人式的哀愁,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古人说:“诗言志,词抒情”。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欧阳鹤认为;“蔡词的确抓住了‘以情为词’这一词家本色。他的词作,几乎阕阕见情。他的情深沉、婉曲、凄清、执着、悲壮,不一而足,真可谓情种。”南园有的是让情种发芽的水土,在这里,即便是回忆大漠戈壁零下20度的寒夜,也充满了柔情:

身盖月光轻,隔镜人初静。寸寸相思涉水来,枕上波澜冷。梦里过湘江,柳下人还问:“我到边疆可若何,同个沙场景。

那一年,那个柳下发问的她,真的到了新疆,成了世平的随军家属。

世平说,他这个人很散淡。的确,我从他精心耕耘的南园,书房里收集的古董、奇石,客厅中精心制作的根雕……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散淡,给了他琢磨艺术、品味生活、思考人生的时间、空间和从容。可我和大多数上班族一样,对他的散淡,只有羡慕的份儿。

那时候,世平在体制内的工作是岳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分管文化工作。他的南园、他的客厅、他的书房,常常是岳阳文化人聚会的地方。他以自己的文化品位,把岳阳乃至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化人吸引到自己周围,切磋学问,研究工作,交流作品,沟通感情。屈原故里的学术研讨,杜甫墓、祠的修缮,古镇的行为艺术“长乐故事会”的发掘整理……散淡的世平什么也没耽误,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在文化圈里极有口碑,可谓无为而无不为!

世平对我说:“其实我们不需要做太多的事。历史上我们忙的很多工作,不仅劳而无功,而且干扰事物按自然规律发展,影响了人民的正常生活。”正是这种依天道,顺自然的世界观,使他拥有散淡,反映在创作中,就有了那些人性的、恬适的,写到极至的情思。而一些词作,本身就与他的工作紧密相连。例如,那阕被不少词家认为在历史题材的词作中有新开掘,并在营造意境方面独具特色的《贺新郎。题龙窖山古瑶胞家园》,就是因工作需要,去考察岳阳临湘境内的古代瑶族曾居住了上千年的“千家峒”有感而得。这样的例子绝不止一个。儒释道的智慧使他在宣传部长蔡世平和词人蔡世平之间,找到了圆融。

但是,世平也有不散淡、不圆融的时候,也有从“菩萨低眉”变成“怒目金刚”的时候。

那天早晨,我们在宁静妩媚的洞庭湖边散步,他给我讲起一段往事。1996年洞庭湖发大水。蔡世平带人负责守卫营田大堤。那里曾是岳飞屯兵的地方。估计那天有可能会决堤,可是一部分舍不得坛坛罐罐的群众还没疏散完。眼看风急浪高,守堤的队伍人心不稳。蔡世平命令身边所有带枪的公安、武警子弹全部上膛,对着堤上的干部厉声断喝:“谁跑就打谁!”

在那一瞬间,我惊呆了!知道他曾是个军人,可我还是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用“清霜晓雾”、“晚月凉波”把人浸润在美仑美奂中的蔡世平吗?这就是那个写出“山也可裁,水也可裁,最心伤,两两情裁。绕离魂一缕,地角天台。是梦中人,月中桂,镜中苔”的情种蔡世平吗?!

那天大堤没有决口,凶猛的湖水在这位威风凛凛的铁汉面前退却了。

世平说,他不怕死。在此之前,他已“死”过一回。那是在老山前线,他和军区司令员等一干人的活动,被对方发现,炮弹像雨点似的在他们前后左右开花,只有半人高的掩体完全无济于事。他相信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你知道死前是什么感觉吗?”我当然答不出。他说:“告诉你,一股血冲到喉咙,自己能闻到血腥味。什么想法也没有了,过一会心里就安静了,反正是死,想着用什么姿势去死更体面……”

许多评论家认为,虽然蔡词总体来说是“婉约不失豪放”,但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婉约”都胜于“豪放”;有人还因世平曾是个军人却把词写得如此旖旎空灵感到不解。那天早上,我把这个疑惑告诉世平,他说;“那是他们不知道,经历过死亡的人才最理解生命的美丽。”

后来我在世平的词论中发现这样一段话:“‘婉约’与‘豪放’在我的词里可以说是兼而有之。比较起来,我更喜欢‘婉约’。因为‘婉约’更有词味,更人性化。当然婉约也好,豪放也好,写出人的真性情就好。战场上拼杀是英雄,柳荫下低语是本色,这是可以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艺术就是要完整地表现这个人,表现这个人的‘英雄’或‘本色’”——这与清代袁枚对文学创作的观点如出一辙。

诗词界,对世平称誉最多的是语言:口语入词而不犯平仄,清新俊逸而不失典雅,那些“反常合道,无理而妙”之处,更为词论者提供了一个研究当代旧体词的重要领域。而争议最多的是蔡词的内容。就是非常喜爱蔡词的学者专家包括世平在岳阳情同兄弟的文友们,也多认为蔡词“闺阁气重”,希望世平拓展题材,写重大题材,触及苦难等等。但何镇邦先生和周笃文先生却认为,应该写自己最熟悉的题材,感受深刻的题材,才能出好词!否则难免流于标语口号。的确,历史上,是不是重大题材,都能写出千古绝唱。

词家李一信先生说“古往今来有成就的词家,几乎无一不是天生情种而又才华横溢的佼佼者。”读世平的词,总是想到李煜、李清照、朱淑真以及纳兰性德、苏曼殊等词家。在世平的词作中,爱情词作数量较多。在这些词里,有充满纯真的乡间爱恋,有扑朔迷离的春情摇动,有充满阳刚与阴柔的和谐美好,有两小无猜的人性张扬,有欲说还休的相思之苦,还有意味绵长的深情关切——读这些词作,常有令人心魄震颤的感觉。只有真情锻铸的诗词,才有不朽的生命力。”

据说蔡词最初在湖南的报刊发表时,不光文人喜欢,一般干部、工人、商贩、市民都喜欢。我觉得,李一信先生说的蔡词的这一特点,恐怕是重要原因之一。

说来有趣,那位成天为国事操心的国务院发改委主任,同时也是诗人、词家的马凯,却并不因蔡词涉及“重大题材”不多而不以为然。他在给世平的信中称赞蔡词“生气盎然,平中见奇,街谈市语,皆可入词,难能可贵。”

那么世平对争议抱怎样的态度呢?

在君山绿竹掩映的山路上,世平指着山下搁浅在洞庭湖滩涂上的几只鱼船对我说,他准备离开现在的岗位,到那一带生活一段时间,真正了解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那你擅长的那类题材还会继续写吗?”我问。他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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