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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是生息不灭的野草

2011-06-26孟宪华

青年文学 2011年12期
关键词:亲情妹妹母亲

孟宪华

亲情是生息不灭的野草

60岁退休的时候,他忽然向家里所有的人宣布,他要找回老家去。

这里不是他的家么?祖坟不也在这里吗?听得一家人大眼瞪小眼,个个唏嘘不止。只有他的妻子看着远方,对孩子们说,你们的父亲老了,他是真的想他自己的家了,他还不知道你们的爷爷奶奶是死是活哩!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能忘记生他养他的故土。

原来他的家不在这里。他七岁那年,家乡闹灾荒,家里穷得叮当响,实在无法生存了,他的父母看着家里仅仅能够两个人糊口的粮食,决定撇下他的三个哥哥出来讨饭。临出门前,他的父亲拉着他和妹妹的小手,在小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问他们记住村庄的模样了没有,记住村口的小路了没有,五岁的妹妹又点头又摇头,只有他坚定地回答,记住啦!

他的父亲一头挑着他,一头挑着妹妹,和他的母亲一路向北,再向东逃荒。

一个月后,他们来到一块地肥水美的地方。他的父母决定休养一段时间再赶路。正好这个村子的一家地主没有孩子,想买个男孩子继承家业,延续香火,他的父母经过慎重思考和多次商议,决定把他留下,想让他过上富人的生活。等他知道了一切,他的父母已带着妹妹悄然离开。

他没有哭,也没有难过,他的心里充满了恨,无边无际的恨。他是恨全家人的,恨自己的父亲,更恨自己的母亲。他发誓永远都不再想他们,不再提起他们。

恨是一根带刺的藤,在他幼小的心里扎下了根,随着时间增长而漫过心灵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段时光。

他的养父是一个60多岁的老人,对他很好,但也很严厉。养母比养父小30多岁,是一个很善良的农家妇女。他们待他像亲生儿子一样,可他还是不习惯这里的一切,语言上的障碍,使得当地的人见到他就指指点点。那种歧视的目光,穿透他倔强的自尊,在承载着恨的心田上蔓延。

他内向,沉默寡言。邻家的狗咬他,他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一声不吭;村里的孩子欺负他,骂他是穷要饭的,打了他,他也不哭一声;干错了事受到养父母的批评,他也不恼。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是坚强的,坚强到不会掉一滴泪。家乡的贫穷、饥饿、不堪,都是他不想要的。

几年过去,他已适应这里的生活,懂得怎样和养父母搞好关系,也学会了怎样讨好邻家的小孩,还有村里所有的人。人们开始喜欢这个外地来的穷孩子了,喜欢他的聪明厚道,喜欢他的不辞劳苦和乐于助人。

17岁那年,他的养母给他生下了一个妹妹,过了一年半,又添了个小妹妹。这时候养母得了一种疑难杂症,花去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家里不得不卖掉几亩田地维持生计。年迈体弱的养父经不起打击,一病不起。这时,19岁的他已是家里的顶梁柱,虽然不用下地劳作,但家里的大小事宜都由他来打点。

20岁那年,养父决定给他成亲,一是他已到结婚的年龄,二是想让他继承父业,三是给养母冲喜。于是他在村里好心人的帮助下,找了一位比她小四岁的女孩为妻。他没有见过女孩,虽然是居住在一个村子里,但他知道女孩很漂亮,很贤惠。

结婚后半年养母撒手人间,撇下一个三岁的妹妹和一个一岁半的小妹妹。16岁的妻子便承担了照顾两个妹妹的任务,一岁半的小妹连走路说话都不利索。

21岁的时候,他的养父病逝,家业随之衰退,仅仅剩了几亩薄地。这时他的双胞胎儿子不合时宜地出生了,两个大孩子带着四个小孩子,家里乱成一团麻。屋漏偏遭连阴雨,七个月大的双胞胎得了流行重感,没钱治疗,喉咙烂得无法进食而亡。看着哭肿眼的妻子,他背起行囊,决定出去打工挣钱,养活一家大小。因为他对种庄稼一窍不通,也没有兴趣打理那些仅够温饱的植物。

他和村里的一个好伙伴去了济南府,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天休息,他们去逛街,路过妓院的时候,那个朋友对他说,你看那个小妞真俊啊。他随着目光看去,惊出一身冷汗,那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美丽的脸蛋,多像妹妹。如果妹妹还在的话,也该是这样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再看脖子上的那颗痣,不正是小妹妹吗?他情不自禁地唤了声小妹的乳名。那女子回过头来,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叫了声,哥!便慌里慌张地跑来。他搂着妹妹,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心中的恨啊,化作丝丝疼痛,如野火烧不尽的草,在春风的吹拂下重生。

他惊愕妹妹的不幸,更加痛恨自己的父母。他哪里知道,父母错把人贩子当成了妹妹的天堂,就像当初卖他一样,同样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

他拼命挣钱,希望早日把妹妹赎出来。可一天天过去,看着难得的几个工钱,他愁得吃不下睡不着。

朋友给他出主意,让妹妹嫁给村里的一户地主做小老婆。在征得妹妹的同意后,他回到了村里,用他的真情打动了那位地主老财。其实有钱的地主也不都是坏的,他们也不都是靠压迫剥削起家的,有些是靠祖上的家业和勤俭持家发财致富的。

多灾多难的小妹,还没有过上几个月的舒心日子,就得肝炎离开了人间。他匆匆埋掉了小妹,也埋掉了刚刚复苏的亲情。这里是他唯一的家,他只记得养父母的容颜,记得妻子和那两个无亲无故的妹妹。但他也知道了为什么父母不卖掉三个哥哥。三个哥哥和他是同父异母,只有小妹才和他是同父同母。

解放后,凭着熟练的技术,他在村子附近的工厂就了业。他成了工厂的劳动模范,车间主任,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谁家有困难,都爱来找他,他也总是慷慨解囊,拿自己的钱来解决,借出的钱遍及十里八乡,而他自己却细得要命,40岁之前从来舍不得吸烟喝酒。村里打架斗殴的事情也来找他,他的话大家信服。修理抽水机、拖拉机,还有车床上的一些机械活儿他也精通,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都愿意来找他维修。

日子真正好了起来,他的那两个妹妹早已出嫁,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也相继成家,只有一个十几岁的老姑娘还在上学。然而他也老了,到了退休的时候。

等真正闲下来,闲得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父母和三个哥哥。人常说,叶落归根。这么多年的离别,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否健在,自己的哥哥们别来无恙?

一夜间他的头发雪白。这时他才知道,心底的恨,是一种别样的亲情,即使多年不见不想,也会在某一个特殊时刻出现,跳动着爱的火焰,合着思念的旋律,奏响思乡曲。

于是,他决定凭着记忆找回老家去。整理好行囊,他独自一个人悄悄上路了。在这之前他偷偷地翻阅了地图和大量的资料,在那个电话还没有流通的年代,他拿着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书信,一路走一路询问,几天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乡。

父母已作古,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座望眼欲穿的坟茔,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里所有的怨恨,都随着心酸的泪流了出来。

家里唯一的大哥,在侄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迎接阔别已久的小弟,50多年了,哥俩还是第一次见面,他又一次老泪纵横,仿佛所有的冤屈在泪水里才能释放。

他知道了三哥建国前被抓壮丁,到如今下落不明。二哥在几百里的小城工作,至今膝下无儿无女。随后,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没有经过家人的同意,就擅自把自己尚在读书的最疼爱的小女儿过继给了二哥。

这亲情啊,隔着50多年的厚重岁月,却还是被时光剪不断,就像生息不灭的野草,只要有生长的条件,就能顽强地成长,生生息息,绵绵不绝!

给母亲洗脚

握着母亲瘦小的变形的脚,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那所谓的莲步生辉之“三寸金莲”,已把母亲的脚折磨得不成样子。

母亲畸形的脚,弓成牛角形。一条条青筋暴突,折断的脚趾像攥紧的拳头般紧紧扣在脚下,干枯的指甲黄且厚,犹如糟透了的木头盖在脚趾上。脚丫和脚掌有些地方开始糜烂。脚趾下的鸡眼清晰可见。老茧,毫不留情地占据了有利地形。一道道裂纹爬满脚后跟,深深地刻画出岁月的痕。

这就是母亲的脚啊,走过世纪沧桑,走过人情温暖,走过酸甜苦辣。这双脚把我从乡村送到了城里;这双脚在我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来到了我身边,帮我带大了女儿,帮我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这双脚站在我柔弱的身后,给了我多少无私的关顾和支持……

泪水流下来,顺着我不再年轻的脸颊滑落在胸前,我赶紧低下头去。母亲躺在床上,两条腿耷拉在床沿下。我把一盆水放在凳子上,弓下腰给母亲洗脚,一盆水在我和母亲之间温热升腾。我使劲搓着母亲脚上的老皮,恨不得把那些老茧和皲裂抠掉。

“这脚是要泡透,才能洗的。”母亲轻声说。我只好坐下来,慢慢地揉,权当按摩吧。以后我要学会给母亲洗脚,再也不让母亲自己动手了。母亲这一躺,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起来呢。

“唉,老了,不中用了,从死神那里转了一遭又回来,还得麻烦你们小的。”母亲叹着气,不经意地说。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给母亲洗脚。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突然得了脑溢血,开颅做了手术,躺在床上,我还真没有机会给母亲洗脚。母亲一向要强,尽管活到了85岁高龄,也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过,近些年来母亲的头是归我洗的,因为母亲的手臂抬起来吃力,我每次自己要洗头的时候,就先给母亲洗头。洗完头,再准备给母亲洗脚时,母亲却说什么也不让洗了。她的理由很多,决不让我洗,总是在我上班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偷偷地洗。我知道母亲害羞。在那个缠足的时代,一双“三寸金莲”是女人最大的隐私。在摒弃缠足的时代,它又成了中国人最深的耻辱。

母亲真的老了,大难不死,却也是精疲力竭。母亲银白的头发开始蓬松直立,任凭我怎么洗和梳都无济于事。母亲日渐消瘦的脸颊上,皱纹深深陷下去,那曾经迷人的双眼皮下的大眼睛已是暗淡无光,昏花模糊。好在鼻子还挺立如初,一口假牙是我在医院找了大夫给换的,质量好,因此吃起东西来还不费劲,这也是母亲最得意的地方了。母亲虽然老了,但并不丑。慈祥可亲的母亲,从不招人烦,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老人。

这次如果不是从济南请来专家及时抢救,可能母亲早就不在人世了。也可能是因为母亲一生信佛行善,老天不留,所以母亲又回到了我们身边。

母亲的脚游走在我的手上,让我想起儿时母亲织布的梭。那梭在岁月的长河中不停地奔波,编织出我童年的快乐幸福,青年的豪情梦想,中年的安静淡泊。那梭沉淀了人世间的泥沙,任时光荏苒,蓬松了记忆的纽带,堆满了爱和博大。

母亲这一辈子很不容易。中年丧子,老年丧夫。大哥大姐年纪轻轻就离开人间,父亲去世也有13个年头了,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然而,母亲却一向豁达乐观,在我们面前从没有哭过。

父亲一生不会干地里的活,洗衣做饭更不用说,除了上班就是看书。母亲16岁结婚就担当起家庭的重担,把爷爷送老归宗,把三岁的大姑和一岁的小姑抚养成人,接着又把我们兄妹五人抚养长大。在这期间,我的姨妈去世,表姐和表哥们又成了母亲关顾的对象。我说不清母亲一生吃苦受累带大了多少孩子,哥哥、姐姐和我的孩子,表姐、表哥的孩子及他们孩子的孩子……

母亲一生与孩子有缘,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也老成了孩子,半明白半糊涂地需要人来照料。渴了要有人倒水,饿了不知饿,白天和黑夜经常颠倒,有时就连自己的家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哥哥变成了干儿子,孙子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我们姊妹几个都分不清。跟我们要了钱,见人就给,人家不要,就扔。没有了再要,不给就闹,弄得我们苦笑不得。

对于我,母亲总是疼爱有加。也许因为我是她最小的女儿,她总怕我夏天冻着,脱下她身上的衣服就往我身上披,不穿就不高兴。总怕我吃不饱,总嚷嚷我瘦,趁人不注意,把自己不舍得吃的冰糖偷偷塞给我。一会儿忘记了,又给。唉,我这让人爱怜的白发老娘啊,对我的恩情比海深比天长!

都说天下的爹娘爱大的疼小的,我不否认,母亲对于我付出了太多。自从1997年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来到了我的小家,这一呆就到了如今。那时,孩子刚上小学一年级,我倒班没有时间照顾孩子,母亲就担负起照顾孩子的任务。等孩子大了,母亲也老了,也该需要别人照顾了。我没有让母亲走,依然留在我的身边相依为命。我知道我应该好好照顾年迈的母亲。再有几个月我就可以退休,母亲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我想带她去向往的北京看看天安门、毛主席纪念堂和故宫等,还要去青岛看看大海。母亲有三个愿望,去北京看毛主席,去看大海,去爬一次山。到如今只是实现了一次爬山。不曾想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85岁的老母突然病倒,再也不可能站起来好好走路了,也不可能实现她去北京和看大海的愿望了。

跪在母亲的床前,我悲从心来,惭愧的泪水像断了线的风筝,肆意游走在脸上,飞出落下,落下飞出。悲痛不止的恨,一次次刺痛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我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再饿自己三天三夜。我问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帮母亲实现这几个愿望,为什么总丢不下工作,为什么抛不开那些无谓的事情,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非等到后悔莫及,悔青了肠子?

世上的东西都可以丢掉,唯独有一种东西丢也丢不掉,那就是亲情。

母亲的脚洗好了,舒服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通过这次给母亲洗脚,我想了很多,也感触很多。

以前读到一篇文章《握住母亲的脚》,说一位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去一家公司应聘,主考官问了他一个奇特的问题:有没有抱过母亲的脚?这个问题弄得大学生满脸绯红。于是他回家为妈妈洗了脚。握住妈妈脚的那一刻,他感到妈妈的脚像木棒一样硬,才知道妈妈二十多年来的辛苦。

是啊,如果爱自己的母亲,就为她洗一次脚吧,试着理解母亲,理解母亲的心,理解母亲不为人知的苦,去帮母亲实现一个她一生仅有的微小愿望。也许当你想为她洗一次脚和实现愿望的时候,你已经无法做到了,时光和现实一样残忍。不要为自己寻找推脱的理由。好好爱自己的母亲吧,珍惜和母亲在一起的所有时光,不要让亲情的遗憾遗留在自己无穷无尽的记忆中,那样的遗憾会让你遗憾一生,尽管母亲不会对你有一丁点的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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