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集·又见飞云江
2011-06-26慕白
慕 白
悯 农
农民的儿子 从王国侧到慕白
我就荷不动锄头了
我的手茧早已隐蔽 脱落
我抛弃了所有的农具
我四肢不勤 我弯不下腰
我认不全五谷
我甚至已经想象不出
什么季节应该插秧
什么季节可以收麦
我忘记一粒种子出芽的疼痛
视而不见禾苗的干渴
鼻子拒绝农家肥料的气味
我穿着耕牛皮做的鞋
踩在不种庄稼的地上
我也教儿子读古诗
——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只是永远赶不上
蔬菜拔节
瓜果扬花的声音
飞云江
一江秋之蓝天
白云飘忽如雪
空灵的牧场属于深山属于远水
古老的河床上
神话中的美人
在阳光普照的地方
几千年
天空迁徙同一条洁净的河流
一种生命的渊源
自由迁徙的梦,爱情
在暮霭与浣女、竹筏与黛山的视界
漂流。炊烟渐远,牛羊飘零
洒着迷人的气息
轻轻覆盖女人们的胴体
流自天堂的水
在我们身上产生血缘
水,成群结队
我们向往的故乡在梦中穿行
用清澈的语言相呼应
那些神圣的唱诵在河流深处从未停息
樵夫,艄公,鱼儿的家族
一片写满经文的红枫随水而至
不知道的城市与乡村
记住了万物有灵
记住了我们都是有约而生
一起注目江水,鱼与人物的对话
一起凝听山泉幽咽
在春天,你是必不可少的
在春天,你是必不可少的
红豆杉是必不可少的
青冈栎也是必不可少的
但我不知道你是谁
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比起我对你认识的贫乏
这些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知道你在,任何时候都在
有时是一缕花香
有时变成一阵风藏匿进一棵草里
我甚至感受到了你的呼吸
听到了你的心跳
你为什么就不肯出来见我呢
时光那么短暂
快出来见见我吧
哪怕你是不远处的那一段斜坡
我也要跑上去拥紧你
清晨的雾像天空的一道伤口
你的名字比影子更为寂静
又见飞云江
我无法拒绝这些熟稔的水
又一次经过我的诗歌
流过那些名词、动词、形容词
飞云江的水,我的川流不息的亲人
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面对潸潸江水,我必须准确地
认出每一个亲人
就像认出他们苦难而短暂的一生
九月,天空不见了
九月以后,雁行不见了
天空就不见了,天空的空就不见了
田埂上牛的身影不见了
黄昏就不见了
在夜色里,一只泊在海滩上的破船
不见了,晚潮跳舞的乐声不见了
我的半个村庄就不见了
只有我的巨大的孤独,像那贫瘠的苔藓
在大地裸露的岩石,攀援而上
城市的猫和狗看起来都像
城市的猫和狗看起来都像
城市的每一扇窗子
只靠黄昏的灯光
聚拢一个个渴望温暖的身体
城市的人呢,城市不会住人
只有一些飘荡的影子
城市的深夜亮如白昼
在街头露宿30多年的灵魂
突然独自发声——
“我自己就是地狱,无人住在这里!”
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一根静默活着的草
一根与世无争的草
一根饱经霜雪的草
一根历尽风暴的草
一根牛羊啃过的草
一根农夫割过的草
一根卑微的草 温情的草
在机器的轰鸣中
一根草猝然死去
村 庄
村里的很多房子不认得我了
房子里的主人 我熟悉的
有些去了天国
有些和我一样还在享受
餐桌上丰盛的时光
住在天国里的灵魂
孤独地看着
地面一群慢慢走过的蚂蚁
瓜州夜泊
我是一个瓜州渡外的过客
黑夜里的扬州
小巷紧闭着
路的身上长满风尘
汴水边亮着几朵星光
那都是别人的灯火
多年来我一直无法接受
我还在瓜州渡外
我觉得我应该在扬州
泰山即景
从北京坐动车到济南要3小时45分钟
济南坐大巴车到泰安要1小时20分钟
住宾馆280元,早起
宾馆步行到景区售票处400米
坐景区环保车上山到中天门约20分钟
坐观光缆车上行约25分钟
到南天门拍照,上天街
拍照,继续上行到唐摩崖
在一块石壁前看看几个比我早来的人
写的一些字
现在被涂上了颜料
红的黄的都有
再上玉皇顶
看到康熙写下的两个字:果然
一生都走不出你的河流
其实,飞云江一直在我的血液里燃烧
我每天八百里快骑的速度
穿行在你身边的村庄
你是我一生走不出的河床
在中国的版图上,飞云江
一条小小的毛细血管
和我的包山底一样卑微
很难被另一个人说出
在文成,在温州,或者在浙江
这么孤独的水
带着纯净的品质,贴近大地
乡音是一种永远的河流
飞云江,只有你知道
我走出家门时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包山底
包山底不敢走得太远
不敢远离乡村 包山底的文字
只写些平易的庄稼
包山底的今生只能和一些朴实的字眼
交谈 那些深奥玄乎的文字
早被光鲜的城里人穿走了
乡间的包山底买不起漂亮的字典
包山底要告诉山里邻家的孩子
告诉自己的孩子告诉战争中的孩子
告诉非洲苦难的孩子
只有种植泥土上的汉字
才能枝叶茂盛,才能光芒万丈
芦苇船
它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字
在我之前
很多人到过唐古拉山
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
考古,探险,勘查
反复讨论
长江源是不是在格拉丹冬
雪山,冰川,沙漠,记忆着
古海的星星点点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商旅,征人,胡茄,羌笛
朝圣者的路
不管隔着多远
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
在戈壁深处散发着清香的呼吸
贝壳梁西行20多公里
就到了,芦苇船
我后悔弱小的自己
不应该疏忽了,同样弱小的
芦苇船
在柴达木盆地的最低处
春天,倒淌河
青海在西边,柴达木盆地
前方的羌笛若有若无
招引着,湿漉漉的乡音
像一盏灯,照着柔软的戈壁滩
风一转身,辽阔的草原
身上就有了女人的体香
唐古拉山,那时的雪还没有走远
但不妨碍这些卑微的生命
偷偷形成高原的草丘
深紫针蔺、丝藨草与黑苔草
黄红蓝紫,仿佛一座小小的天堂
把春天当作知音
沉睡了一个冬季的牛羊
在一场雨水的
春雷中,呼朋唤友
天空大海一样辽阔,蔚蓝
足够自信,让濒于绝迹的
野牦牛、白唇鹿、雪豹、藏羚羊
草原狼、黑颈鹤……
从可可西里的春愁中走出来
为爱开一朵最小的花
无论叫金花还是阿茶
生就女儿身
谁不喜欢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多少年过去了,昨天的风姿绰约
都老了,尘烟中
年轻时泣血的爱情
都随雨打风吹去
遁世的旷野,只有你依然
在固守着一个古老的
梦境
金瓣玉蕊,美艳怡人
人心中都难免有些俗念
从容似水,甘苦自知
爱是一个过程,无关风月
茶族皇后的绝世痴情点缀绿叶琼枝
近了不俗远而不疏
爱的距离始终不变
一辈子很难遇上
一个可以钟爱一生的人
为爱开出一朵再小的花
也是我心头的炽热
白头偕老,还是形同陌路
有没有结果
那是前世的姻缘
风把池塘吹到了彼岸
风把池塘吹到了彼岸
曼陀罗花异常鲜艳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
试探着走近昨天
林间的星光
让它像孩子一样茫然四顾
周围树影憧憧
每一阵风都在枝头漂泊
屋檐的雨滴落地生根
他走着,渐渐消失了脚步
我的梦一天窄一点
在包山底,我啥也不缺
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
可以摘到月亮
可以摘到幸福
在包山底,我不要害怕狗
也不必怕失去蝉的鸣声
在时间的童装上
挂满甜味的野果
山高路远是多么奇妙
贫穷的田园和往事
紧挨着上帝
走遍天涯,我啥也不缺
少的只是
一盏亮在心中的灯
太阳或者疯狂,美的崇拜
长生天多么宠爱我
在我的眼睛困倦的时候
来了一阵清风
带着薰衣草的芳香
鲜花已经铺满
辽阔的草原
让我再次回到了前世
梦中的故乡
我的今生,只能在江南
游弋,漂泊
前世的我应该在大漠
驰骋,手持长枪
骑白马,狩猎
射雕,喝烈酒,逐鹿中原
再不济,也可以
与相爱的你
执手看落日孤烟
灯火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