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与天涯

尤克利

移动的窗口

离开家时，我不背井，只带着两扇窗子

漫无目的地游走这个世界

不懂风情的人出走只是为了谋生

沿途的景色移动，每时每刻都有流过窗前的

陌生车马和喧嚣的人群

飘散了又聚拢的思绪，前世的金兰

还没有相遇，想起初识的亭台隐约在河南

然后又模糊了确切的地名

雪夜里迷失了前程，需要灯影的关隘

才想起家是存在心中的温暖

春日轻盈，天凉好个秋，青黛山峦如今又值

一抹残阳映照半壁云霞染紫

窗口又随火车移动，我还在思忖着

终有觅处的旷世情谊，忘记了归期

还有一些爱不要去说

还有一些爱不要去说，要保留到

子规开始啼血

黄昏的幕障遮掩了来龙去脉

我们就在那些荆棘密布的歧路上开口

求得一盏指点迷津的灯，是啊

我们还想回到春天的两小无猜里去

回到最初的亲人身边

盼望五谷丰登，牛羊三百为群

鸡鸭各自在田舍间觅食

让油菜花白玉兰阔叶菊并蒂莲

次第开放，我们携手

无论风和日丽不管冷风苦雨

阳关道和独木桥都一起重新走过

感 念

我又怎能口述，这生活中点点滴滴的

恩惠和仇怨，我看到的人心向善

天理昭昭和天网恢恢

我怎能准确地形容，我们

都是大地上站立的灯头

告诉你要用心护住自己的火苗，别熄了

这人世间短暂的苦乐；这儿女情长

这粮食；这乡间的山水和城市繁华的街道

别熄了这仰望和跪拜的姿势

土地之神，我怎能口述

在你的掌心，有被你呵护的数以万计的房子

有众生的命运在簸萁斗的掌纹上

摇曳的火苗，颠颠簸簸总又常怀感念

我怎能说出，我想复姓父母的姓氏

把自己的亮光举过头顶

那光是神灵赐给的，我怎能轻易将它熄灭

倾 城

让我不经意地说出心中的秘密

看桃花去，只是时日尚早

你的城池大门紧闭，黢黑的枝条

还沉寂在往事的回忆里

我猜想桃花的心愿，是和煦的风

把城门打开

把茅屋的柴门也打开

让我们看见踏青的人，不分贵贱尊卑

相约倚门的女子，牵手

去山里看桃花

桃花粲然开放，褪不去满脸娇羞

暖暖的春意

让勤谨的工蜂扮演探密者

大地时而倾斜，时而悬挂，时而

在平稳的飞行中次第打开粉红的城堡

河源的雨

在浦前小镇。我们用沂南版的普通话

和河源版的普通话交谈

雨声把人们赶到雨具店

方言和方言格格不入

雨过天晴，荔枝树和龙眼树

还不肯收起撑开的白花伞

远处山腰上飘着河源的云，是河源的风

托起这些湿漉漉的情感旅程

有时候，我们又是多么迷恋着这些

只有行走才能产生的

别离与重逢的快乐，就像河源的风

心甘情愿地驮着河源的云

环山，周游世界，它们会一去不返吗？

它们怎能舍下这青绿的营盘

下降的雨水加速着推力

溅湿了一小股时而溃败，时而坚韧的

南下的叛军。我们终将在雨水中回心向北

旅行车

平顶山西，如果你在地图上找不到

就去查询列车时刻表

有人会告诉你各个方向的班次

每天的日暮时分，这些庞大的夜行车

总要气喘吁吁地前来停靠

领取补给水，带走黑夜旅行的人们

如探囊取物，平顶山西允许了

突然鸣叫的汽笛声，认领超重的旅愁

曾几何时，我爱过徐州，后又移情别恋

是旅行车带我逃离，那时华灯初上

“也许有一天你真的一走了之

我们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不是也许

是我在杜撰，真实的旅行车

和虚构的爱情之间有一种怎样的默契

也许我已是一个隐形的病灶

最适合被黑夜带走，从此销声匿迹

羞 愧

我相信寸土寸金，而光阴是虚无的

可长可短，可以用它换酒喝

亲爱的，如果你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就拿走我的一段光阴

卖给那些至今认定寸金难买寸光阴的

书呆子吧，唉，一言难尽

在这个世上，我没有给你珠宝

镶金边的旗袍，一个无为的人

根本不可能在未知的时间里，一下子

腰缠万贯，不可能

我只有多余的懒散的光阴，当我羞愧地

接过你的笑脸，平和的嗔怪

亲爱的，请原谅我的反悔

我是个无为的人，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两只椰子

聚还要散。我们是两只偶然相遇的

椰子，心中封存着故土赐给的清水

飘摇已经半生

乡音不曾疏离，初衷未敢改变

菩提树旁走远的孩子

拒绝把行路的苦、安身的甜

轻易掺杂进清纯的内心

即使是相遇，即使动用

伤感这把利器也不能打开这袭赖以护身的

坚硬的外壳，不能相互取水止渴

只有行走的理由让我们的背影散开

光阴在

享尽荣华富贵的人，终将身归尘土

受尽人间苦难的人，也将缓慢老去

青山在

正直的道路和弯弯的河流在

村庄铁打的营盘在

春来返青的田园在

人渺小，一生若草木一秋，光阴在

流着血汗的人，血汗比宠辱卑贱

虚掷铜钱的人，梦中求鲤

怀抱经书的智者

教导众生的圣贤从风水开始

又还原成故土的风水，再小的草也要开花

再大的爱也有放手的时候

我只想让时钟这碌碌的马蹄声慢一点

几度经过春天的桃花山坡

看也看不透红尘，只看鸟儿双飞

兽同行，去夜晚的巢穴里睡眠

生发悦耳的欢叫

泥土让幸运的种子直立行走，互为兄弟

众多的种子继续沉默

尘世啊，我写下我在，我赞美，我热爱

而后返璞归真，而后归于虚无

从邹城到羊皮的公交车

那车上分明写着：邹城——羊皮

羊皮是一个小镇的名字

有许多人，挤在那辆周末的公交车上

车子开始启动

我没有去羊皮，我没有去羊皮的理由

心里却在想着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从济南到拉萨的火车正在行使

从北京到旧金山的飞机正常起航

我不可能奢侈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地名

我为什么不能去羊皮——

几元钱的公交车票

离孟母教子的地方大概不是太远，羊皮

你的神秘在于我的一无所知

天 涯

那时木棉花开满河源的大街小巷

那里有我树下走动的影子

在客家人的水果摊上

有我认识的苹果橘子香蕉

和不认识的芒果，椰子，榴莲

我都逐一熟记，那时红色的木棉花

刹那间开满同乡秦路遥的相机

不再凋零

那时我和苏正平坐在河源电厂的

雨声里感叹着缘聚缘分，相见恨晚

有时又在转了向的残阳下

品味日暮乡关，口含黄连

只是未曾想到木棉树，这些曾在书本上

相知多年心生隐约爱慕的木棉树

就近在眼前，及至夜过长江

及至在秦路遥的旅行相册里

看见榴红的花朵，开得似曾相识

那时河源已远在天涯

信

在这个下雨天我又忆起了你写过的信

里面好多柔软的话语

潮湿的词，如胶似漆的念头

如今像窗外细密的雨丝蜂拥而至

我想说那些雨声

就是你的意念。整整一个夜晚淅淅沥沥

不能停歇的是你的笔迹

在这个雨天的早晨我想起了

一片旷野之上的青草地

我们就在那里重逢，离别，古老的亭子

隐秘在无垠的蓝天下

云朵经过仰望的天空，状若跑马

带着你的笔迹

成为你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