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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休莫莫少年事

2011-06-01韩雅晖

读者·原创版 2011年9期
关键词:老妈

文 _ 韩雅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琪喜欢在周末的学习间隙独自骑车去郊外。

她喜欢那条寂静的狭长小路,喜欢路两边鳞次栉比的白杨树,

喜欢自己被阳光摩挲成一根扭曲的线条。

……

她知道,自己终究是怯懦的,

即使这份生命永远不能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

她也没有勇气去结束。

然而更加可悲的是,走到如此境地,

她却不知道该去责怪谁。

乌突突的夕阳嵌在灰蒙蒙的天上,颓废得一塌糊涂。快入夏的季节,下午四点半,世界一片冷色调,映得林琪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彩。

林琪摊开四肢,略带点痞气地坐在跑道旁边的铁架看台上。斜后方就是教师宿舍,她不得不警惕地回头张望,看到有熟悉的老师走出来,就赶紧调整一下坐姿。记忆中她的学生时代一直都是这么拧巴地度过的。

林琪觉得,也许自己并不是天生温顺的,至少在她爸抛妻弃女之前,她也曾经喧嚣过。然而记忆中刻痕最深的,却是老妈一次次地流着眼泪对她说:“丫头,乖一点,妈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画面不厌其烦地叠加着,弥漫成一片厚重的酸涩,把林琪的性格侵蚀得无比柔软。

林琪闭上眼睛,走进一片老式居民区。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味。她习惯性地用手划过红褐色的砖墙,指尖有节奏地凹凸起伏着。邻近的几栋小楼蓦地亮起了灯,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焊接时突然飞溅出的火花。

“哎,听说田浩良又把你们一个同学打了,人家家长都找上门来了。你可记着,离他远点!”

“你二姨今天来电话了,说你表哥要玩摇滚,仨月不理发,头发帘长得都能剔牙了,把她气得半死。她还说,咱家这些孩子就你最听话。”

“小琪呀,妈为了你什么都忍了,你可不能再伤我的心了……”

林琪猛地睁开眼睛,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从没这么晚回过家,她茫然地看着远处灰暗的天。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突然有点想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琪喜欢在周末的学习间隙独自骑车去郊外。她喜欢那条寂静的狭长小路,喜欢路两旁鳞次栉比的白杨树,喜欢自己被阳光摩挲成一根扭曲的线条。虽然,温顺的个性让她不敢畅快地嘶吼和宣泄,但至少可以放肆地畅想一下,比如狂野,比如浪漫。

老妈又在饭桌上历数田浩良的“不良”了。她从厂里内退以后,信息源少了很多,大概熟知的反面教材只剩下田浩良了。林琪心里叹息,小田同学每天得打多少喷嚏呀。林琪还发现,最近这几年老妈变得出奇敏感,外人对自己一句礼节性的称赞可以让她念叨好多天,甚至别家孩子的劣迹也能让她不可理喻地兴奋起来。林琪知道,自己的俯首帖耳、顺从乖巧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感。一想到这点,林琪就压抑得透不过气。

林琪真想痛快地告诉她自己心里的世界。

林琪无数次在心里冲她喊,凭什么我必须听话?

林琪下决心要按照她所谓“不良”的标准不良一回。

准确地讲,田浩良应该算是林琪的发小。两个人的父母在同一个部门上班,家住同一个居民区,从小一起玩,上同一所学校,同年级而不同班。然而自从林琪的爸爸有外遇,夫妻离婚以后,林琪妈严重自卑,跟同事断绝了一切来往。又因为田浩良吸烟和打架被学校处分,多种因素掺杂在一起,致使林琪妈三令五申不许林琪再和田浩良有任何交往。

其实,林琪对田浩良感觉蛮好的。除了有垂髫之交的缘故,田浩良那股“二杆子”式的仗义和率真以及狂放不羁的性格挺招她喜欢。当然,仅仅是好感而已。

所以那个周末的下午,当林琪照例骑车去郊外“放风”时,遇到了田浩良,她很自然地邀请他一起去。这倒让田浩良颇感意外。

“跟我出去玩?你不怕你妈大义灭亲呀?”田浩良调侃道。

“怎么说话呢!我妈在家里可是老提起你。”林琪心想,这话至少不能算撒谎。

“是吗,我怎么觉得她每回看见我都跟见着四害似的。”

“她提前退休,心情不好。”林琪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她挺喜欢你的,还让我叫你去家里玩呢。”

田浩良释然地咧嘴笑了:“行,行,跟阿姨说,有时间我一定去。”

林琪想,真好骗,这也叫不良少年的话,世界该多么美好啊!

郊外离他们的家并不遥远,林琪和田浩良并排骑行在小路上。田浩良吹口哨给林琪听,让她猜是什么歌曲。林琪知道的歌很多,几乎全猜中了。于是田浩良提议唱歌,林琪开始不肯,觉得不好意思。田浩良就自己唱起来,难听得无与伦比。林琪不得不纠正他,慢慢也就唱了起来。后来林琪才发现,田浩良根本不跑调,他是故意逗她的。

两个人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声音越来越大。田浩良遇到记不住的歌词,就用“阿弥陀佛”代替,把林琪的词也带跑了好几回。林琪追打田浩良,无意中拐进了一个岔路,遇到一条长长的下坡。

田浩良问林琪,敢不敢不捏闸直接冲下去。林琪摇头说害怕,田浩良一拧把率先冲下去了。林琪“哎”了一声,狠狠心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地飞着。林琪开始很紧张,后来就放开了。她干脆学着田浩良的样子,两脚离开蹬子支在两边,把身体伏在车上。车速快得吓人,耳旁的风声好像一千个人同时在向她吹气。林琪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田浩良也号叫着。他们仿佛是两个原始人在狩猎似的,一路叫嚣着冲向远方。

林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这与平时的小心翼翼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她甚至还随着田浩良说了几句“文雅”的脏话。等她意犹未尽地回到现实里,天已经黑了。

林琪跑进家门时几乎累吐血了,面对老妈冰冷的脸,她故作轻松地说正巧碰上个女同学,去她家帮她温习功课了。老妈盯着她的脖子,问她丝巾怎么没了。她才想起来,因为骑车热得出汗,她把丝巾塞到田浩良的书包里了。

林琪说,可能是忘在那个同学家里了吧。话音未落,门外有敲门声。田浩良拿着她的丝巾,一脸谄笑地叫了声阿姨,说林琪你的东西落在我书包里了。林琪的脑袋嗡的一声空白了。然而老妈并没有发作,问明了情况,客气地轰走了田浩良,然后招呼林琪吃晚饭。

林琪的心里很不踏实,她几次想解释都被老妈制止了。她看见老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陌生的表情,又似曾相识。然而她终究没有想起来,带着几分不安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林琪起床后没看到老妈,饭菜摆在桌上,没有留字条。然后她发现,大门被人用自行车的圈锁锁住了。

林琪被禁闭了整整一天,晚上老妈回家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她第二天到了学校才知道,就在自己被关禁闭的时候,她亲爱的老妈去了学校,分别找了班主任和校长,然后直接闯进田浩良的班里,当着所有学生的面给田浩良跪下了,求他放过林琪。

林琪的世界崩塌了。

林琪突然想起老妈脸上的表情。当年得知林琪爸爸有外遇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林琪甚至没有力量去质问,因为她的理由很简单,“我不能任由你们欺骗我!”林琪注意到,她用的是“你们”。

她曾经想象过的“叛逆”世界一骑绝尘地来到她面前。而她只能茫然地站在漫天的烟尘里,连方向都辨认不得。

林琪苍白而无辜地成为这个世界的焦点。

走在楼道里,注视她的目光越来越多。林琪可以肯定那种眼神的含义与以往不同。譬如体检时照射X光,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被看透了什么。纵然有习惯在支配着主观意识,可那光线的玄妙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林琪想,或许自己是过于多心了,或许这件事本来没有那么惹人关注,又或许在别人眼里是另外一种模样的。好比两个人同时观赏一幅双面绣,看到的图案是否一样,取决于两人是否站在同一边。

然而事实上林琪终究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两周后,田浩良休学。然后,学校里流言四起,关于这件事的各种版本成为愉悦大众的笑柄和谈资。林琪感觉每个面对她的人都隐藏着一张充满讥讽的脸,让她无处藏身。

林琪听到楼道里某个角落的低声对话:“不会吧?平时看着挺文静的呀!”

“装呗!嗨,这还不算什么,最夸张的是她妈,那天……”

林琪走进教室,把下节课要用的书找出来放在桌角。她紧紧盯着课本上的字迹,直到上面浮起了一层水雾,继而晃动起来。林琪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她费力地穿过从操场赶回来上课的人流,穿过僻静的花园小径,走进对面的实验楼。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她顺着螺旋式的楼梯向上走,涂了绿漆的护栏和黄色的扶手在眼前晃动着。她一直走上楼顶,推开天台的门。上课的铃声响起,在一片空旷中听起来异常遥远。

林琪一路上平静的心突然变得异常恐惧,仿佛又回到骑车冲下斜坡的那个瞬间。而这恐惧持续蔓延着,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用手死死攥住扶栏。

林琪闭上眼睛,默默地哭了。身体仿佛无力支撑似的,她握着扶栏缓缓蹲下。她知道,自己终究是怯懦的,即便这份生命永远不能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她也没有勇气去结束。然而更加可悲的是,走到如此境地,她却不知道该去责怪谁。怪母亲吗?她似乎比自己更可怜。怪自己吗?又错在哪里呢?

林琪的心里猛地冲出一股天翻地覆的酸痛和委屈,她无法控制地大声号哭起来。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喊叫,她的双手疯狂地在粗粝的扶栏上拧动,暗红色的血滴落在地面上,迸出一个无法形容的痕迹。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惨白的太阳嵌在天上,仿佛谁家门上透着光的猫眼。真的有人可以窥见这个世界吗?似乎只有微风,带着些伤感拂过这个悲痛而无助的女孩,拂过一段难以言说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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