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沱:云梯上的古镇
2011-05-18孙荣刚编辑
文/孙荣刚 编辑/任 红
我不止一次到过西沱古镇。未到西沱之前,我曾经被徐悲鸿的名作油画《西沱风景》所深深震撼。我想,坐落在长江南岸的西沱古镇,肯定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环镇而过。
《诗经·江有汜》说:“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说文》解∶沱,“江流别也。”《辞源》∶沱,“江水支流的通名。”但到了西沱古镇一看,原是长江奔流到此,猛然折了一个Γ形的弯,据说,就因为这个弯内天然的回水沱,才有了现在西沱的名称。
我在朋友那里翻了翻《石柱县志》:“西沱,古名江家沱,又名石鼓峡,秦汉为施州西境,与临江分界于江家沱,为巴东之西界,益州之东境,故名‘西沱’。”
古镇沿江弯而建,随山势而高,灰瓦白墙,点缀在一片古铜色的板壁背景下。环镇是山,山后还是山,层峦叠嶂,一色翠碧,与天相接。
我最爱欣赏的还是云梯街,踏着青石板街拾级而上,一种激越就油然而生。顾名思义,云者,高也,梯者,级也。从江边的石级往上数,一共是1124级,直达山顶。云梯街就像是一条从一座山顶挂下来的彩带,串联起古镇的风景和故事。
三峡水库未蓄水时,石级要斜斜地、陡陡地延伸到深深的峡江底。从下往上望,岸边的人似乎渺小了很多。而今,三峡水库蓄水到175米高程,坡畔的石级所剩不多了,在整块的山石上开凿出来的石级,不多几步就到岸上。
于是,青石板街就曲曲折折地闪现在眼前。
问古镇的老人:“这青石板是什么时候铺上去的?”老人们会摇摇头说:“我们也说不准。从我们小时就是这个样子了!”有的青石板光滑滑的,照得出人影;有的青石板变了形,凹凸不平,那无疑是千百年来的脚板造成的,岁月的沧桑在那上面磨出悠远的痕迹。
越往上走,地势越高,一个平台,就是一个高度。有的街面狭窄,因两旁房屋的耸立,而显得格外幽深,脚步踏下去,就会响起一种古老的回音;有的宽敞,豁然开朗,人又似乎回到了现在。回望来路,青石板街历历在目。还有众多的小巷,曲曲折折的,宁静安祥。
沿街是古色古香的木板楼,最高的不过两层,底层板壁古旧,楼上小窗玲珑剔透,隐隐透出唐诗宋词的风韵。还有吊脚楼,偶或出现在哪个角落;还有张飞庙和关帝庙,倚山枕崖,幽静在古镇的一边。老人们有的在街上闲走,有的或站或坐,三三两两,不紧不慢地讲几句《三国》,聊几句闲话。女人们倚门而立,有的绣花,有的织衣,有的张罗着别的什么。一种“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的陶渊明境界,浓浓地包裹着古镇。
但古镇也有喧嚣的时候。就在下街,你会看到一个敞房几根柱子支撑起一个空落落的瓦顶,后面还有空大的院落。这里曾经是一座古盐厂,是“下盐店”遗址。
徐悲鸿的西沱风景,因古镇而身价百倍,名声鹊起。
下盐店是清初西沱举人杨氏所建,面积达一万三千多平方米。木质结构的青瓦房,从布局到建筑,既巧妙,又精致,与云梯街的“上盐店”风格迥然不同。
“上盐店”是官盐,“下盐店”是私盐。而本文所说的巴盐古道就是从“下盐店”开始的。自古以来,蜀地就盛产井盐,每一朝代,都会有私盐兴盛的时候。相对官盐而言,私盐的形式要活跃得多,政府禁止不住,就开放一段时期。这座古盐厂就是私盐发达的一个见证。
院中,至今还有一口古井,而且尝一尝,咸味颇浓。这不禁会猛地勾动起人的遐思:当下盐店兴盛的时候,白花花的食盐堆积满屋,忙碌的人们,在汗味与热气中穿梭。而那些挑子二(挑夫)、背子客,或驭马,在一片“嗨哟”声中,将一袋袋食盐从云梯街搬运出,借助江水,散往峡江两岸,散往川江上下。
据说,这里一度商贾云集,市肆昌盛。史载:北宋真宗咸平五年,川盐销楚,西沱成了盐运的通道起点,货物山积,码头繁忙;元代,川江水路在此设“梅沱小水站”,作为连接川鄂交通的水驿,是重庆出川的必经驿站。
清朝乾隆年间,西沱设有专门的朝廷巡检司,总监川鄂两省盐务。不仅川盐,还有百货、丝绸、蜀绣等天府特产,都是经西沱上游的成都、重庆、涪陵等地运到西沱,再从西沱转运到湖北恩施、利川、来凤一带。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条古盐道又突然沉寂了,沉寂得如此过分。唯有古镇上遗留下来的江西和福建会馆,还在叙说着昔日的繁华。
我喜欢寻寻觅觅,总想着找出古镇的另外一些秘密。果然,在云梯街的右侧,一座别具一格的古建筑吸引住了我。这是两楼一底的古居,门廊开阔,两侧风火墙高耸。走进去,是外间,再往内,是天井,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院。有一块石碑的碑文告诉我,这家已故的主人名叫熊福田,是一个中医世家,曾是同盟会成员,秘密参加过辛亥革命。这座房子就是他临近晚年,在奔走奋斗呼号一生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家兴建的悬壶济世的所在。他的次子熊丸就曾经但任过蒋介石的专属侍从医官。熊家的后人,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熊雍盛,一见我,就指着墙壁上悬挂着的父亲熊福田的照片,滔滔不绝地叙说起祖辈的一个个感人的故事,自豪感溢于言表。
还有一个地方,更值得一看。门前也立着一块石碑,但没有碑文,只镌刻着:和成字号。看看四周,只有残碑断坦,荒草萋萋,和成字号的房子早已不知去向。石碑孤零零的,被邻房的墙壁所挤压。但就这个地方,曾是革命的前沿阵地。
那是1940年的冬天。在外人看来,这里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商号,有柜台,有货物,有店员,人来人往,一如其他商号。但其实,这个商号就是峡江共产党建立起来的地下交通站,当年中共地下党和川东游击队,就经常出没在这里。
熊福田最小的儿子熊雍盛叙说家史。 摄影/孙荣刚
在九年的时间里,和成字号就像一颗红色的种子,一边深深地扎进古镇,一边秘密地为革命筹集经费,日日演绎的是一部《红岩》的一串又一串情节,直到“东方红,太阳升”。
西沱古镇,悠远而朴素的韵律。 摄影/孙荣刚
云梯街快走尽了。一步一步爬上来,细数一下,有112个平台。石级有的是用大青石块铺砌,年久磨损缺失,下脚得格外小心。到了山顶了,回头一望,啊呀,好高好陡!我正站在离江边起点1.9公里,海拔193米的高度。但见古镇瓦脊鳞次栉比,飞檐和风火墙偶或崭露,错落有致,一派明清的格调。
当地人告诉我,你要再来古镇,最好是春节。外出打工的人回家了,满街都是流行色。小伙子西装革履,或迷彩配身,姑娘们发型时髦,短裙套靴,在古镇调和出现代的潮流。鞭炮和锣鼓声时时响起,将古镇的气氛酝酿得更加活跃。有时,还会来一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调。
似乎是在忽然之间,满街都是人,穿红着绿的男女老少,挨挨挤挤。这里,小小的龙船划出来了,一条龙灯舞起来了;那里,有人浓妆艳抹,土家装束,一堆一堆跳起摆手舞、铜铃舞。还有那边,几个山民古装打扮,唱响了薅草锣鼓和薅秧歌,还有川江号子,声震峡江,响遏行云。而歌词是新编的,冷不丁会嘣出“三峡大坝”、“北京奥运”,还有“奥巴马”。
但我来的不是时候,看不到这种丰富的民俗场景,只是在心里向往。山风飘飘而来。再看云梯,迤逦而上,直到我的脚下。我蓦然觉得,古镇的人们日日行走的就是一架真正的云梯,一级一级,天天在上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产生一次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