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钱谦益与卢世 㴶交往事迹疏证
2011-05-15方良
方 良
(常熟理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钱谦益(1582~1664),字牧斋,常熟人。卢世 㴶(1588~1653),字德水,山东德州人。俩人都是明季重要文人。俩人的交往,算不上历史大事件,只是一些沉寂数百年的往事。由于历史陈述的质量,往往是由历史的细节所决定的,因而辨认并梳理钱、卢俩人的交往过程,对于述作明季士大夫的社交活动内容乃至政局的发展态势,不无裨益。
一、崇祯六、七年间,俩人围绕笺注杜甫诗,开始合作
先是由卢德水在崇祯癸酉年(1633年)上半年,刻成《杜诗胥钞》,寄交钱牧斋,[1]2153并附有五言律诗《胥钞役竣祭告少陵》,诗云:
钞杜为新本,誊镌苦未精。十年曾有约,三岁始能成。尚觉留遗憾,还期毕此生。焚香重下拜,一片古今情。[1]362
对“十年曾有约”的诠释,应见卢德水的《刻刘随州诗钞书序》,序云:“余年三十八始登第。登第之前两岁始称诗。其称诗也,寔问法于(刘)敬仲。敬仲教我诵读子美。案头常有子美一部。晚又喜随州云。”卢德水中进士在天启乙丑年(1625年),“登第之前两岁”即为天启癸亥年(1623年)。该年九月下旬,卢德水访学于河北曲周刘荣嗣(字敬仲),接受刘荣嗣的见解,以研究杜甫诗为今后的学习目标,奉杜诗为诗作之圭臬。“三年始能成”,则是《杜诗胥钞》的完成时间。至于“登第之前两岁始称诗”的话,不必当真,只是谦辞。见卢德水的《刻德社诗书序》,序云:“余生二十八年而始于秋赋帖括。稍闲,退而学诗。特请诗诀于李泰云先生。辱先生不鄙,而惠以南鍼,自一话一言,我则未惟。”可知卢德水学诗尚早,那位亦师亦友的诗友是同邑李诚明(字泰云)先生。
当然,卢德水接受刘荣嗣的影响更大一些。多年后,卢德水在一则《与程正夫》书中云:“昨收拾书筪,遇《简斋诗钞》,不觉泪洒行间。此老极在行,极爱士。某学诗,实赖此老提携,大恩难忘。惟有叹息。”[1]570
卢德水刻成《杜诗胥钞》之后寄钱牧斋,当是又一次向能者问学求业。钱牧斋是当时南方诗坛的匠手,且因“阁讼”失败归里闲居。果然,卢德水的投书得到了钱牧斋的回应,他在《读杜小笺》自序云:
今年夏,德州卢户部德水刻《杜诗胥钞》,属陈司业无盟寄予,俾为其叙。予既不敢注杜矣,其又敢叙杜哉?予尝妄谓自宋以来,学杜诗者莫不善于黄鲁直;评杜诗者,莫不善于刘辰翁。鲁直之学杜也,不知杜之真脉络,所谓前辈飞腾,余波绮丽者,而拟议其横空排奡,奇句硬语,以为得杜衣钵,此所谓旁门小径也。辰翁之评杜也,不识杜之大家数,所谓铺陈终始,排比声韵者,而点缀其尖新俊冷,单词只字,以为得杜骨髓,此所谓一知半解也。弘、正之学杜者,生吞活剥,以寻撦为家当,此鲁直之隔日疟也,其黠者又反唇于西江矣。近日之评杜者,钩深抉异,以鬼窟为活计,此辰翁之牙后慧也,其横者并集矢于杜陵矣。呜呼!大雅之不作久矣。德水北方之学者,奋起而昌杜氏之业,其殆将箴宋、元之膏肓,起今人之废疾,使三千年以后,涣然复见古人之总萃乎?苫次幽忧,寒窗抱影,紬绎腹笥,漫录若干则,题曰《读杜诗寄卢小笺》,明其因德水而兴起也。曰小笺,不贤者识其小也。寄之以就正于卢,且道所以不敢当序之意。[1]2153
此处钱牧斋对黄庭坚、刘辰翁的杜诗评,嗤为“旁门小径”、“一知半解”,有失公允;而对卢德水的努力,则倍加鼓励。
次年春,卢德水收到了《读杜诗寄卢小笺》后,即兴作五言长句《奉寄钱牧斋先生》,诗云:
当年业举时,喜公制举义。案上与袖中,明诵而暗记。兴来取下酒,时时得大醉。及至通籍后,涉猎古文字。间获公一篇,捧之如辑瑞。亲手楷录过,密密收箧笥。此道颇难言,小技实大事。前后不相接,赖公幸未坠。贱子亦孤硬,不肯泛执贽。惟遇公所作,遂尔倾心媚。翘首望东南,饿渴通梦寐。每想公肝肠,渐及公眉鼻。定是古人心,应复天人质。逢人必细问,答者多不备。更端再三询,希微领其意。人固未易知,知人亦不易。吾师吾师乎,何日笑相视。虞山一拳石,俨与岱宗二。破龙拂水间,光怪多奇閟。我敬瞿纯仁,清刚刷油腻。我敬王宇春,沉寂饶禅智。我敬何允泓,方雅复深邃。又有陆生铣,光明俊伟器。先辈顾朗仲,文已诣境地。冯、陶、吴、汤、许,中可置一位。昔也今则亡,堪下文章泪。凡此数君子,隐约嗟沦踬。左右公提携,世始识项臂。先达急穷交,古道今人弃。惟公能续古,惟公能锡赉。博大真人称,赠公公不愧。宽敦凤鄙薄,鸿濛换叔季。即予一荒伧,公亦不遐遗。笺杜乃因卢,用意何渊粹。贱子焉敢当,没世受其赐。陈辞惭不文,临风再拜寄。[2]349
卢德水于此直叙对钱牧斋的崇拜心情,所谓“翘首望东南,饿渴通梦寐。每想公肝肠,渐及公眉鼻。定是古人心,应复天人质。”并对钱谦益的同邑文人,如瞿纯仁(字元初)、王宇春(字季和)、何允泓(字季穆)、陆铣(字孟凫)、顾云鸿(字朗仲)等人,表示许多敬意,(冯、陶、吴、汤、许等人,不能确认所指)。此时,钱、卢俩人尚未有过面谈,故有“吾师吾师乎,何日笑相视”的期盼。不过,卢德水并没有盲从钱谦益对黄庭坚的评价。在其《山谷集钞后序》云:“余生三十年不知有山谷(按:黄庭坚号山谷道人),遂周旋二十五年不舍,文章有神交有道。余于先生曷当妄托心?惟日孜孜从吾所好而已。”[2]455
这里有个疑问,即卢德水谈到多位钱牧斋的同乡,为何没有提及瞿式耜?瞿式耜是钱牧斋的同里门生,且为左右臂;与卢德水亦有两层关系:其一,瞿式耜与刘荣嗣同年中进士,刘荣嗣当与卢德水介绍过瞿式耜的情况。如卢德水以后所作《赠瞿蒙轩给谏》云:“同心刘敬仲,说君尝在口。说君冰雪肠,说君经济手。……”[2]350其二,瞿式耜于崇祯元年担任户科给事中,卢德水时任户部主事,理应彼此认识。
或许因为卢德水与钱牧斋的交往,纯属学术问题;不提瞿式耜,为的是回避政治上的风险。原来在崇祯戊辰年(1628年)十一月,钱牧斋陷入“阁讼”。少年天子——崇祯帝(时年17岁)偏听大臣温体仁、周延儒的诉词,判断钱谦益、瞿式耜等“同党”在会推阁臣时有隐情,指斥钱谦益不称阁臣人品,罢黜其礼部侍郎职务。为钱牧斋辩护的瞿式耜、章允儒、房可壮等朝臣,亦一一受到惩罚。
卢德水恰于当年辞职归里,是否亦因此受牵连呢?回答是否定的。见卢德水《河间府河间县知县崌崃薛公墓誌铭》云:“戊辰(1628年)大计吏,而河间治行为天下第一。余时牵丝版曹,时过崌崃握语,酒中慷慨,言曰:‘薛君男子,不负所学。’崌崃亦以若保赤子为己任。而崌崃还县,余得请侍养归里。书疏往来相劝相督,益拳拳不少置。忽有传崌崃圽者。余方园居读书,闻之废书而哭于邑者累日。”[2]531(按:此时辞职,借故养母。又见其《奉候侯老师》书云:“目今已乞一解差,回家可以事母,可以读书。”)其“侍养归里”的时间,当在“戊辰大计吏”之后,薛文江(字绍黄,号崌崃)去世(甲戌年,即次年正月十四日)之前。考虑到还有“书疏往来相劝相督”的细节,姑且可推断在戊辰岁的夏秋季节。因而卢德水的辞职与“阁讼”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当提示的是,此时卢德水的内兄兼亲家谢升正处于仕途的上升期,谢升与温体仁的关系颇好。虽说卢德水与其内兄的政见或有分歧,但属至亲,未必没有一些关照。所以,时隔五年,卢德水仍不能不有所忌讳,避免同时与钱、瞿俩人交往,防止被不善之辈寻找口实。
二、崇祯十年,钱牧斋向卢德水求助
崇祯丁丑年(1637年)一月,有常熟县民张汉儒赴京投诉钱牧斋、瞿式耜退职后在家乡行枉法事。阁臣温体仁受理此案,拟旨逮钱牧斋、瞿式耜收审。
三月,钱、瞿连同相关人员一行被押进京受讯,迟缓北上,将抵德州之前,时为闰四月初。牧斋有诗简《将抵德州遣问卢德水》,遣人先行送达正在德州家居的卢德水。诗云:
十载棲迟汗简青,飞鸿渐羽故冥冥。抱经有约寻卢阁,书牍何颜问杜亭。窗下草深埋退笔,床头花尽卧空缾。披帷想象人斯在,试欵衡门一扣扃。[1]367
盖欲歇脚于德州,因此试探卢德水的态度。
随后,卢德水马上作《上牧斋先生》,回复钱谦益。诗云:
平生一寸心,结託数番纸。梦想凡几年,今日奉絇履。摄衽聆微言,徹骨透脑髓。方知有身世,方知有经史。旷观古及今,怀抱尽于此。先生救世手(按:《尊水园集略》作“盖代才”[2]350),渊渊饶内美。伊吕伯仲间,名位偶然耳。从不受人誉,何乃来人毁?谗夫即高张,焉能乱天纪?风雨动鱼龙,仁义动君子。[1]371
卢德水表示愿意接待钱、瞿一行。钱牧斋得到回复后,又作《次韵酬德水见赠》,云:
苍黄被急征,性命落片纸。昔为头上巾,今为足下履。感君逢迎意,缠绵入骨髓。炙眉忘艰辛,抗言论文史。半生历坎陷,剌剌正坐此。逆人吐刺芒,爱我甘疣美。譬如中风走,暂息聊复耳。惨无席上珍,视彼椟中毁。志士思风雨,瞽史知星纪。矢诗敢遂歌,聊以复君子。[1]370
钱、瞿一行到达德州后,由卢德水安排在好友程泰(字鲁瞻)的家中,逗留十余天。这是钱牧斋一生之中九次南北往返(详见表1《钱谦益九次南北往返经历简表》),经过德州逗留时间最长的一次。然后,钱、瞿俩人离开德州,于闰四月二十五日到达京城,入刑部狱。[1]385
在德州逗留期间,钱牧斋作有《德水送芍药》、《东璧楼怀德水》、《谢德州张太守送酒》、《通州张太公寿讌诗十六韵其子主事文煇知县文烶来请》、《代赠十六韵》、《柳枝十首》、《荷花辞十首》、《德州送王鹿年》、《东璧楼简程鲁瞻》、《为鲁瞻题画二首》、《欲别东楼去四首》等诗篇[1]381,有感而发,诗兴大作。仅此即知,是位高产诗人。离别德州之时,钱牧斋的心情却不好,在《欲别东楼去四首》自序云:
闰四月望日,发德州,将归死于司败。吏卒促迫,仆马惶遽。居此楼浃旬,一旦别去,又不获与主人执手,欲哭欲泣皆不可。赋《欲别东楼去四章》,题于前荣壁上。庶几他日解网生还,要德水、鲁瞻痛饮此楼,属而和之。[1]382
其中或许有引发卢、程等人怜悯的成分。要提示的是,钱、瞿“一旦别去,又不获与主人执手”,又为何故?
从现象来看,卢德水之所以没有在自家接待和没有送别钱、瞿一行,应是内兄谢升的缘故。此时,谢升正追随温体仁,由南京吏部尚书迁任吏部尚书。卢德水顾忌内兄为难,不便直接出面。
但从事态进展情况来看,或许钱、卢俩人已经有所默契。钱牧斋似乎拜托卢德水出面缓和温体仁的敌意。《明季北略》云:告状的张汉儒等人“捏造‘款曹’、‘和溫’等虛词,多方吓诈。‘款曹’者,谓谦益尝作故太监王安祠記,曹化淳出王安門,宜款之。‘和溫’者,为温与谦益有隙,宜和之。”[3]215而温体仁除了“拟旨逮钱谦益、瞿式耜下刑部狱”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主动行为,并于钱、瞿入狱之后不久,辞职归里,(据《明史崇祯本纪》,温体仁于崇祯十年六月戊申日,致仕。距离钱、瞿入狱最多为四十余天。)实则放弃追究钱、瞿“罪状”,任由权宦曹化淳处置。“和温”之策,实有效果。卢德水可能参与了“和温”活动。从人缘条件讲,卢德水可以凭借内兄谢升有所作为;从时间安排讲,卢德水完全有可能乘钱、瞿一行在德州休整期间,先行赴京开展“和温”活动。这一猜测苦无更有力的材料证明,姑且存此,以俟续考。
此次参与钱、卢相见的一位重要人物,久隐不现,不妨在此披露。见卢德水的《酬言十首》序云:
王鸣野自江南来,启其行橐,光怪艳发,迫而视之,则清漳、江夏、防风、海虞、云阳、金沙诸君子赠余之诗及所著之书,咸在焉。卢子且读且拜,不觉心醉已。复自念山东酒徒何与人事?而诸君子郑重若此。惟有感与愧而已。欲倚歌而和,若才思荒略,不能成章,漫为口号,薄控心区,命曰酬言。非报也,祗以申畅来贶云而。[2]579
十首诗分别回赠刘无疆、郭无伤、茅止生、何士龙、李孟芳、毛子晋、贺函书、贺无党、于昭彦、周仲驭等江淮人士。王鹿年,南直隶钟离人,字鸣野,与钱谦益同为佛家憨山禅师之门徒。此“自江南来,”正是为了护送钱、瞿北上。见钱牧斋诗《德州送王鹿年》云:
频年遭患难,道路与子俱。有如堕枝鸟,依此失水鱼。子今舍我去,置我于路隅。譬彼瞽失相,伥伥何所如。子行非无事,为扫我室庐。慰我犀角子,卫我充栋书。我有万行泪,附子衣裳裾。为我拜北堂,洒向旧倚闾。[1]380
此“舍我去”与“子行非无事,为扫我室庐。慰我犀角子,卫我充栋书”,表明钱氏是在委托王氏护理仍在常熟的家眷;那么,卢德水“启其行橐,光怪艳发,迫而视之,则清漳、江夏、防风、海虞、云阳、金沙诸君子赠余之诗及所著之书”,可以看作是江南诸君子以诗书向卢德水致意,并拜托照料钱、瞿一行。
只是,王鹿年并没有别钱氏而去,而一直陪同到次年(1638年)钱氏的获释。可见卢德水所作《送王鸣野序》:
表1 钱谦益九次南北往返经历简表
钟离王鹿年,字鸣野,盖布衣之侠也。”“近复游虞山之门。虞山博大真人,帡幪一世,于鸣野尤无间。尝属其综理家务,不啻亲子弟。作古歌以送之。一读令人三叹,嗟乎!鸣野何以得此于虞山哉?今公道大明,天高日午,虞山其旋元吉。鸣野先数驿而行,过德州径宿余西枝草堂。痛饮三日而别。[2]496
其云:“尝属其综理家务,不啻亲子弟。作古歌以送之。一读令人三叹”,即牧斋的《德州送王鹿年》诗;其云:“今公道大明,天高日午,虞山其旋元吉。”当指钱氏获释之事。又云王鹿年为牧斋充当先行者,“先数驿而行,过德州径宿余西枝草堂。”可知王鹿年确实在钱、卢之间承担联络事务。
三、崇祯十一年,俩人继续接触
钱、瞿入狱之后,竟与刘荣嗣为狱友,“比屋而居。”[1]424刘荣嗣,字敬仲,号半舫,河北曲周人,明万历丙辰进士,崇祯六年以工部尚书负责黄河治理,八年,为言官参疏纠,被逮下狱。(十一年底,狱解,未待还里,路途而卒。)钱、瞿、刘三人不仅为狱友,亦为文友,酬和频繁。钱牧斋作《霖雨诗集》,[1]385-452“起丁丑五月,尽一年。”其中为刘荣嗣所作有《雪夜次刘敬仲韵》、《次韵刘敬仲六首》、《再次十二首》、《续次四首》等诗篇以及《跋刘司空同年会卷》、[1]1772《刘司空诗集序》[4]482。
瞿式耜作有《和刘简斋韵二首》与《东皋写景八首呈刘简斋》,前诗云:
堪叹冥鸿一网收,旋看夏葛又冬裘。絫臣已得安心法,逐客反悬去国愁。支厦栋梁谁可仗?怡堂燕雀正群啾。长安棋局那须问?羡杀庄生五石浮。风乾木落菊初收,点简行笥问敝裘。每听残钟如有悟,闲翻旧史却生愁。乘墉独隼今安在?失穴群狐已乱啾。阅世总来成幻劫,虚舟争逐浪萍浮。[5]164
后诗写瞿家宅院四季景各二首。[5]167瞿式耜还作有《刘简斋剑咉诗集跋》,云:
客岁,余与牧翁同被诬,征入圜扉,幸得与敬仲周旋一载,使廿年阔隔睽违之兄弟,榼头聚膝,接几连床,无境不谈,无衷不吐。是殆天悯余两人之睽绝而巧假奇缘以作之合耶?……崇祯戊寅春仲,旧治门年晚弟瞿式耜顿首跋。[4]484
刘荣嗣作有《九日二首》、《寒夜次牧斋韵八首》、《牧斋生日》、《送何士龙南还二首》等诗,[4]497还有《青衫溼》词,题:“为瞿稼轩作”。词云:
何期千古飞霜,地好雨涤长天。但江南倦客,不堪重听高柳衰蝉。尽多良友笑时,同笑闲处,同闲奈幽怀。难吐眉峰,一寸镇日双攒。[4]499
在此期间,卢德水继续关心狱中密友刘荣嗣与钱、瞿等人。钱牧斋的《刘司空诗集序》记:“今年与刘司空敬仲先生相见于请室,得尽见其诗。德州卢德水之评赞,可谓精且详矣。……因敬仲寓德水,视如何也!崇祯丁丑九日后二日。”[4]482(按:《初学集》所载,文字略有异)卢德水的《赠瞿蒙轩给谏》诗云:“同心刘敬仲,说君尝在口。说君冰雪肠,说君经济手。”[2]350另在其《刘简斋剑咉诗集总评》引述“瞿伯略(按:瞿式耜字伯略,一字起田,号稼轩)云:‘敬仲诗大抵从五言古入。其静深澹雅处,似陶;沉郁刻露处,似杜;畅为七言,则奔逸痛快,变化莫测。用古少而独创多矣。乃至近体,亦以古诗气脉为之。五言以安和胜,时妙言外之思。七言以雄丽胜,每出惊人之语。绝句小诗亦在摩诘、昌龄之间。请室三年为诗如许,遂与少陵泰州以后诸作同□闳放。此诗长留天地间,后来其有以知敬仲矣。’”[4]487
崇祯十一年五月,钱、瞿等人得到宽褫,秋八月,被处以轻罚之后获释。中秋之日,卢德水等人聚会京城,饯送钱牧斋南归。钱牧斋有《中秋夜饯冯尔赓使君于城西方阁老园池,感怀叙别赋诗八章,时德州卢德水、东莱崔道母及冯五十跻仲俱集》,其五云:
咨嗟思古人,今有卢德水。逆我槛车中,开门纳行李。汉吏捕亡命,秦相搜客子。汹汹踪迹及,卢生若填耳。却笑北海家,阖门浪争死。杜亭三间屋,轩车行至止。或有磊落人,定交复壁里。[1]496
其六云:
杜亭主人出,居停有两公。德水祠少陵及杜十郎,颜曰杜亭。一为浣花叟,一为阳翟翁。十郎不出户,卧阴杨柳风。杜二长羁旅,屋茅卷三重。人生非鹿麋,安得骨相同?指爪旋灭没,有如踏雪鸿。巫阳谁筮与?詹尹何去从?且醉平原酒,豁达开心胸。[1]499
钱牧斋南归途中,匆匆而过德州,未作逗留,保留下来五首诗。前四首是《九月九日过德州不及登东壁楼,于城西旅店拾纸作诗属鲁瞻留题楼上四首》[1]508,以酬答上年东道主程泰(字鲁瞻)。另一首则是《德州城西赠别谢太宰》诗,云:
禾黍秋风古庙旁,驱车出饯意何长!苍生自不忘安石,白首谁能论少阳?袖里讨论还启事,尊前谈笑亦封章。时危道远应相望,记取临歧两鬓霜。[1]510
此“谢太宰”,即担任吏部尚书的谢升。从“驱车出饯”来看,钱、谢俩人应有一番直接的对话。
四、崇祯十三年,俩人加强联系
崇祯十二年十月初六日,担任监察御史的卢德水奉钦差往瓜、仪等处催督粮运[1]422,因而来到南直隶润州(镇江),其自叙“余于役京口。”[2]538崇祯十三年春,卢德水特邀家居常熟的钱牧斋前往一聚。此次会聚或有酬和诗文,却无留存,但从其他文字中,可发现此次会聚的痕迹。
一见常熟藏刻书家毛晋亦闻讯前往镇江会见卢德水,以其所刻《十三经》相赠,并请德水作序。卢德水作《毛子晋刻十三经书序》云:“余客润州,子晋携所刻十三经注疏相眎,……又谓子晋曰:‘虞山一序观止矣。何为益多。’”[2]471因钱牧斋所作《新刻十三经注疏序》[1]850,写明作于崇祯十二年十一月,卢序只能作于其后。
二见当年夏月,卢德水在宿迁作《奉寄虞山先生》送往常熟,问候钱牧斋。诗云:
经国文章截众流,片言只字足千秋。羽陵简蠹烦收拾,汲冢书残要纂修。
左马两公魂自举,韩欧数子气相求。眼明手快饶心赏,莫向青山叹白头。
贱子平原一鄙伧,偶从笔墨识先生。东楼问字诗详说,北固携尊酒细倾。
天上纶扉真险事,山中宰相亦虚名。何如高卧观今古,四海朋来善气迎。[2]381
其中“北固携尊酒细倾”应是镇江会聚的写照;“山中宰相亦虚名”则正合钱牧斋当年的处境。
钱牧斋接书之后,回报长句《得卢德水宿迁书却寄六十四韵》。本诗系于钱谦益《移居诗集》,该诗集“起庚辰年三月,尽十月”。本篇系于《五月望夜泛西湖归山庄作》之后,篇中又有“五月燕过河,诸侯大合乐”句,写作时间明确无误。内云:“自君持斧来,辄订衔杯约。三春候倐过,三年梦犹噩。含桃已褪红,绿竹旋解蘀。始泛南徐舟,共蹑北固屩。”“试饮京口酒,还想平原酌。”[1]590都是对润州(镇江)会聚的美好回忆。
钱牧斋还有一诗,题长,曰《得书之夕,梦与德水共简书笥,得徐武功告天文一纸,因口占赠德水有“与我并闲千亩竹、为君长啸一窗风”之句,觉而成之并寄德水河上》,诗云:
银汉无声碧落空,夜山楼阁气葱茏。正闻玉管参差里,谁启金滕梦寐中?与我并闲千亩竹,为君长啸一窗风。五更残月纱橱外,也照黄河古岸东。[1]593
可谓俩人多年来合作顺利、交往愉悦的结语。
[1]钱谦益.钱谦益全集·有学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卢世 㴶.尊水园集略[M]//续修四库全书:139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计六奇.明季北略[M].北京:中华书局,1984.
[4]刘荣嗣.简斋先生集诗选十一卷文选四卷[M]//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46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5]瞿式耜.瞿式耜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