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梦古今情
2011-05-14顾於菟
顾於菟
前几年,写过一篇小文《戒“红”》,谈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国内开展批判俞平伯运动,对俞氏及家人精神之巨创。
文中引用的论据是俞平伯亲戚朋友的追忆材料。俞平伯的“红学”观点横遭批判后,精神十分恐惧;其妻许宝驯间接遭难,心情沉重不亚于当事人,唯劝俞平伯力戒谈“红”。俞平伯再不承认自己是个“红学家”,只说小时候读过这部书,并告诉人们:“她(俞夫人)并不赞成我研究《红楼梦》,而且对我研究《红楼梦》本身就不太佩服。”于是,从此时至“文革”结束这数十年间,在俞府,可谈唐诗宋词、《论语》、《左传》,甚至国外经典,惟独禁谈《红楼梦》。
近日,翻阅《俞平伯全集》,发现收有他于1963年写的《题红楼梦人物》诗:“红楼缥缈无灵气,容易赍寒变芳旨。回首朱门感慨多,东园多少闲桃李。新园花月一时新,罗绮如云娇上春。莺燕翾翻初解语,桃花轻薄也留人。牡丹虽号能倾国,其奈春归无觅处。觅醉荼蘼晼晚何,不情情是真顽石。芙蓉别调诔风流,倚病佳人补翠裘。评泊茜纱黄土句,者回小别已千秋。其间丛杂多哀怨,不觉喧胪亿口遍。隐避何曾直笔惭,春秋雅旨微而显。补天虚愿恨悠悠,磨灭流传总未酬。毕竟书成还是否,敢将此意问曹侯。”
纵使亲朋好友皆凿凿言证遭遇批判的俞平伯力戒谈“红”,透过这诗却可见俞平伯在公共场合乃至亲友聚会中,嘴上或许不再谈“红”,嗜“红”心瘾却总难祓除。是呀,一位年少时便对《红楼梦》研读精细、见识卓越的学人,虽受外力困厄,人前绝口不言《红楼梦》,但逢到夜深人静,澄月透窗,孑身独处之时,心事泉涌,百感交集,“教我如何不想她?”于是,无限心事俱付笔墨。论及“红学”方向,俞平伯认为最主要的还是应从研究作品本身出发,对于那些繁琐考证、索隐或在辨别遗物真伪上大做文章之举,很不以为然。《俞平伯全集》还收有他与上引古风同年填写的一阕《临江仙》词,阐释的就是这一主张,其中有句:“休言谁创与谁承,传心先后觉,说梦古今情。”好个“说梦古今情”,一语勘破心底万千隐秘。
诚如“文革”中流行的那句名言所述:“人还在,心不死。”援俞平伯为例,此语确是“一句顶一万句”的不易之论。
【原载2011年3月1日《合肥晚报·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