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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在此山中

2011-05-14橘文泠

飞魔幻A 2011年6期
关键词:云山明镜

橘文泠

(一)

琉璃雨,杏花天,阡陌之径有人独行。雨绵绵密密,独行客的白衣却纤毫不染,青竹斗笠侧戴,看不清形容。

“救命……救命啊……”路旁草丛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白衣客寻声而去,只见一名老者躺倒在地奄奄一息,左脚上死死箍着一只兽夹,伤处血肉模糊。“大师,救命……”老者含混不清地说道。

白衣客摘下斗笠,三千青丝不见,原来是一名女尼。她双手合十,低头念了一声佛号,向老者轻道:“以你之能挣脱亦非难事,何必要贫尼相助?”

“大师说什么?”老者疑惑。

女尼微微一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老者慌忙向身后一看,发现自己并无破绽,立即醒悟自己上了当。顷刻间朔风大起,卷着草叶飞沙走石。风定后老者变作了一个青年,身长玉立,俊俏面容:“想不到你年纪虽轻道行不浅,竟能看穿我的化身。”

女尼颔首不语,起身戴了斗笠就要离开。

“不怕我害你?”年轻人问。

“若有害人之心,岂容你活到此刻。”淡然地答过,女尼身形已动。

“口气倒不小……”望着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年轻人的眉心微微蹙起,风雨骤密,草木扶摇,一时间他身周万物都感应到了他的怒气。

王上。虚空中,无形的风灵前来听命。

“跟着她。”他下令道,嘴角扬起笑容。

华云山,砚风谷。谷中最低处有一所明镜庵,庵中长年只有一个老尼姑静惠独居。但今天庵中来了新客,一个白衣年少的女尼,法名莲渊。

“她是来照看静惠的,静惠死后就由她接掌明镜庵。”深夜,山巅的梦阑洞中青蛇苍烟伏地回报,石座上坐着那个俊俏的青年,华云山万妖之首,玄狐庆华。

“接掌明镜庵?”他冷笑了一声。

萤火明灭,小妖们正为这新来的佛家弟子窃窃私语。

“小的看她年少,想来也没多少本事,王上何不速除……”蛇妖说话时还带着咝咝的吐信声。

“嗯?”拖长的语调表达了他的不悦,苍烟顿时噤声。

连小妖们都缩进了阴影里,梦阑洞霎时间变成寂静。

“哪个也不许多事。”他下了令,想起青竹笠下禁欲而昳丽的面容。

那是个很有趣的人,值得他亲自出马。

三个月,三个月间他一直在明镜庵外观察。莲渊就像所有的出家人那样,勤勉、虔诚,每日三课,侍奉静惠,过着晨钟暮鼓,辛劳而简单的生活。

“咚咚咚——”

是夜明月高悬,她独自在廊下做晚课,木鱼声脆,夜间听来分外清晰。

庆华在庵外的桂树上看着这一切。破败的明镜庵与她的年少鲜妍很不相称,他这么想。

“贫尼近日于山中采得妙茶,佳客既至,当奉一盏。”她忽然停止了诵经。

既然话已点明,就没必要再隐藏踪迹,点落庭院中央,他慢慢向她走去:“你怎么也不修整修整。”他看着一旁的荷塘,里面残荷枯败,一片颓相。

只是长袖轻轻一拂,瞬间死里复生,莲叶田田,红白共塘。月下莲华,如斯美景。他有些得意地望着莲渊。

可她只是笑了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轻而易举抹杀掉他的得意,然后才问:“三个月来狐王夜夜至此,究竟所求为何呢?”

如此直接的问话,他皱了皱眉,目光移到她身后的明镜庵主殿——

“本王想要明镜庵。”

(二)

他想要明镜庵已经很久,砚风谷中之所以能养润万妖,正是因为谷中有麒麟地穴能吸引天地灵气。明镜庵就建在麒麟地穴之上,庵内地基之下埋有佛印,他无法毁去,甚至连踏入主殿一步都办不到。华云山是他的天下,他不能容忍有这种“禁地”的存在。

“你对我的底细似乎知道不少。”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莲渊。

听过他的要求后她正在沉思,闻言抬起头来:“华云山之名,佛、道、魔,共知也。”

自从他驱逐了暴虐的先代妖王,这里就成了万妖的庇护所,凡人因为此地妖物聚集而陆续迁离了。而那些意图收妖伏怪的修道人进入此地,也会被他教训一顿然后赶出去。

而她能够平安地活着,是因为她像那个又聋又瞎的静惠一样,直到今日都未曾对此地任何一只小妖表现出丝毫敌意。

“与本王打个赌吧,你胜了,本王及此山中万妖永世再不踏入明镜庵一步。若你输了,就毁去佛印自行离开,如何?”

“好。”

她爽快得让他吃惊,他不由自主地问:“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她伸出右手,“你我击掌为誓。”

犹豫了一下,他亦伸手,轻轻与她相击。她掌心里那种属于凡人的温暖,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赌约的内容很简单:砚风谷有森林名迷岚,自去年起便被青雾笼罩,群妖入不得出。他们两人一同入内一观,看谁先解开其中的秘密。对于他来说这其实是个立于不败之地的赌约——胜了,可得麒麟穴;不胜,至少拉了一个人同去解开迷岚林之惑。

他稳赚不赔。

但是看着莲渊默默地向迷岚林入口走去,他还是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莲渊太平静太镇定,以至于他觉得自己设下的这条计策简直一无是处。

“狐王不来吗?”莲渊在入口处向他回望。

他咬了咬牙,跟上。

萦绕于林间的青雾其实并不厚重,只是模糊了树木的轮廓,使得原本就难以分辨的方位益发迷离。他与莲渊并肩慢慢走着,起初并无异样,但渐渐深入,四下益发的安静。

终至无声。

这静默的气氛中隐藏着莫名的紧张感,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见莲渊还在向前走着:“喂——”

她却连头也不回:“狐王害怕了?”

笑话!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前方闪过一道白色人影。

“是谁?!”他大叫一声,一下子越过莲渊奋起直追。而那飘忽的白影仿佛是一道轻烟,时隐时现,总在他前方数丈的距离。“给本王站住!”他猛地挥出狐火,青色的火焰将雾气烧开一片,人影也随之不见。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有巨力袭来!

是莲渊偷袭?霎时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猛地回过身他看见莲渊正向此地赶来,而真正袭击自己的是一团黑色的浓雾!

狐火瞬间袭去,却立刻被黑雾吞噬,此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猛地吞没了他的一只手,他顿时只觉其中有股巨大的吸力,意图将自己整个拉进雾中。

“喂!”他向莲渊喊道,“杀了它!”他没有感觉到妖气,但这必定是某种妖物的法术,而莲渊是佛门中人或许对妖气更敏感些。

“出家人不可杀生。”可她只是站在一边,双手合十,低头诵佛。

“混账!”他尚能自由活动的另一手中聚集了更多的青色狐火,灼灼燃烧,几近莹白。

“住手!你收敛敌意,自然……”莲渊一惊,尖叫着向他跑来。

现在知道急了?迟了!怀着某种报复的狠心,他将那团狐火狠狠塞入了黑雾中。

吸力骤然消失,他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在地。

“嗷——!”尖锐而凄厉的嚎叫声划破了林中的寂静,黑雾尽散,雾中躲藏的“妖物”露出了它的真正样貌。

(三)

庆华怔怔地看着面前已经倒下的躯体:象鼻犀目,牛尾虎足。

这是一只貘,以食人噩梦为生的灵兽,那团黑雾就是它吐出的噩梦。而灵兽都是混沌初开之时便已存在,与天地乃是浑然一体,所以他才感觉不到任何妖气。默默地站起身,这时他听到有人在诵经。

当然是莲渊。

“你现在念,它能活过来么?!”他忽然感到无法遏制的愤怒,狂暴地大吼道。

莲渊不为所动。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虔诚默念,忽然一声嘶吼,倒下的貘猛地抬起头,一口咬住了她的左腕,霎时间只见鲜血淋漓。

他顿时安静下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什么慈悲……什么不可杀生……不过是说得好听!生死之间,谁能选择?!

可莲渊却依然神色平静,默然着,另一手覆上了貘兽的额间,轻轻抚摸。

过了许久,貘兽慢慢松开了嘴,哀嚎一声,再度倒了下去。这次是真的再没了气息,当莲渊的手离开它的额头时,一个其大如拳的光球从貘兽额间释出。

那是梦魂,是唯一一个,真正属于这灵兽的梦。梦魂如萤火般在空中飞舞,将他们带往林中最深处的山洞里。那里是貘兽的巢穴,里面还有两只出生未久的幼兽。

莲渊上前,起初幼兽还有些惧怕,但很快便蹭着她的白衣撒欢了。而那梦魂也随之散去,似乎是了了牵挂。

貘在养育幼兽时最忌惊扰,因此常寻深山野林密居——他想着刚才发生的事,看着空中正四散飞开的梦魂,还有莲渊犹自带着血迹的左臂,忍不住轻轻一叹。随后他上前拉起她的左手,一袖拂上,浅青温热的狐火烧过,那些咬伤霎时间消失无痕,白衣如昔,一点血迹都没留下。

莲渊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初时不解,而后了然,终成赞许感怀。

“是本王输了。”他这么说,然后一旋身——

消失无踪。

他竟然输给了一个凡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尼姑。

但这场胜负或许是注定的,再经历一次,结果还是会这样。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庆华再一次向自己确认——因为他无法像她那样淡然而平静地看待近在咫尺的危险。这是多么可笑的事,他是华云山万妖之首,九天十地中唯一的玄狐,但面对生死,却不及一个凡人通透豁达。

斜倚在桂树之上,他默默看着明镜庵的庭中莲渊正轻抚着那两头幼兽,她专注的神情使四周的环境显出一种静谧温柔的美。

他忽然很想走进去与她说说话,饮一盏她炒制的香茗。但他不能。

愿赌服输,只要她待在明镜庵内,他就连靠近她一步也不行。而这些日子来有时候他有时会觉得莲渊看到了他,但是她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哪怕片刻。

“王上……”苍烟蠕动着身躯盘树而上,只有头部化成了人形,带着咝咝声在他耳边说,“梦阑洞中……大伙儿都有些风言风语,说王上叫一个凡人迷住了……啊!”

“滚——”一把抓住蛇身的七寸之处,他将苍烟狠狠从树枝上拽下来,猛地扔了出去。

心里的不快稍许缓解了些,但是……他起身,拂去肩头飘落的桂花。

毕竟,还是要回梦阑洞的。

群妖见他安然归来都很高兴,对于他们来说他是华云山万妖的守护神,而一场来自一个小小的凡人的挫败甚至不足以称为污点。

为了他的归来梦阑洞中开宴庆贺,群妖狂饮醉仙酿,亡魂鸦鸣唱,苍烟带着一班蛇妖起舞助兴,真正是歌有裂石之声,舞有天魔之态。

但是在这一片狂欢豪饮中,庆华始终默默地饮酒,冷眼看着所有一切,不曾露过一丝笑容。

(四)

从那以后万妖都知明镜庵的事是禁忌,要绝口不提。他的不快也的确显而易见,以至于经常侍奉在身边的妖物都有些如履薄冰,每天千方百计地弄些新鲜花样来想让他高兴。

而华云山的妖物本性都不好杀,只是喜欢恶作剧,他向来认为无伤大雅就从不加以管束。没想到祸事就出在这上头,而且祸首正是苍烟。

这天他看见这蛇妖正与几个同类纠缠在一起说话,化成人形的脸上挂着鬼鬼祟祟的笑。起先并未在意,但苍烟一看见他就扭动身躯缠上来,化出个妖娆万状的女体,凑在他耳边说:“王上可想一雪前日之耻?”

“什么?”他尚未明白过来。

苍烟吃吃一笑:“那明镜庵的小尼姑吃了长夜果,现在正在玉照湖边热乎着呢。”

他惊得猛一下把苍烟给扯了下来:“你说什么?!”长夜果,那是生长在千蛇洞中,以雌蛇之精滋养,有剧烈催情效用的异草!

“哎呀,王上,她破戒之后自然就对您死心塌地了,您也不用……”苍烟还在不知死活地说着,这时其他蛇妖看到他神色不善,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捂上苍烟的嘴然后拖走。

“你给本王洗干净七寸等着!”撂下这声怒吼,他已掠出梦阑洞外。

玉照湖边,有轻柔却撩人的呻吟声。

他怔怔地看着湖边天石台上躺着的莲渊——她的白衣洇了水,半干半湿得贴在身上,更显少女身形的美好曲线。向来苍白淡薄的双颊也染了一层晕红,双唇更似抹了上好的胭脂,唇间正不断逸出细细的喘息。星眸微张,似醉非醉……

他僵硬着身子,只觉得四下里那么静,只闻她的呻吟和自己心跳的声音。

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莲渊身上微弱的檀香混合着体香袭来,引动他体内与血液混合在一起的那种属于兽类的欲望。

异类们是不讲情和爱的,他们只会对某件东西产生欲望,进而占有。而狐性更是天生多淫,他从来没想过要控制自己的情欲。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面前这个女子所怀有的欲望。

真希望她是属于他的,她隐含着莫大慈悲的温柔目光能够从此只落在他的身上。

对着她的脸吐出一口媚烟,莲渊张开了眼,呢喃着:“是你……”

低柔的声音是最有效的蛊惑,一瞬间他有种错觉:她的心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古井不波,她的心里……也有他。

“是我……”他轻声道,向她俯下身去。

狐火沿着天石台燃烧成圈,转瞬间整个天石台为封印所笼罩,暂时成为一个无法从外方向内窥视的禁地。

华云山,砚风谷,这一刻山宁如空,万籁俱静。

回到梦阑洞,庆华首先看见的就是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吊在洞顶正中的苍烟。

“听凭王上处治!”一帮蛇妖义正词严,小妖们轰然叫好,苍烟涕泪齐下哭天抢地。

而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蛇妖放下来,就一言不发地向洞子深处走去。

这夜有好事的小妖前往明镜庵打探,只见庵中静静的,就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后来这种诡异的宁静持续了很多天,就在小妖们开始谣传年少的白衣女尼因破戒而羞愤自杀的时候,莲渊终于走出了明镜庵。

(五)

闻她出现庆华立刻亲身赶去,可她只在明镜庵的庭院中活动,他也只能远远地望着,期待或许某一个月夜,她会再于诵经的间隙抬起头,笑着问他可愿进来奉茶?

然而桂花落满地,冬雪压枝头,苍烟那帮子蛇妖都去冬眠了,他却始终没有等来。

直到有一天,一只不属于华云山的灰鸽停落在明镜庵。那是只信鸽,从某处佛家道场而来。

“莲渊师傅看了信后样子就变得怪怪的,似乎有心事。”守卫在庵外的小妖如此回报。

是夜他终于前去扣响了明镜庵的大门,看门见是他,莲渊冷若冰霜:“狐王驾临敝庵,不知有何要事?”

“你收到了信?哪里来的?里面说什么?”他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问道。

莲渊显得有些惊讶:“此中所言,与狐王并无干涉。”只这一句就堵了他的嘴,正要再问,“砰!”的一声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闭门羹,这就是传说中的闭门羹!他堂堂华云山万妖之首竟吃了闭门羹!

以他之能,一把狐火,就算动不了佛印,烧了明镜庵总能办得到!但下一刻莲渊低柔的声音便自门后传出:“贫尼不日即将离去,在此之前,恳请狐王切勿再来打搅贫尼的清净。”

“你要走?!那老尼姑静惠怎么办?明镜庵呢?佛印怎么办?”他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而最想问的那句话却在唇硬生生的停住——我又要怎么办?

“自然有人接替贫尼照料静惠师太,至于明镜庵……贫尼相信狐王既为华云山万妖之首,必是言而有信,再也不会踏入此地一步。”

笑话!若她不在,他又为什么要守信?!他还要向谁守信?!

想要将胸口的抑郁之气都怒吼出来,却又清楚地知道这么做也无济于事。而门内莲渊也不再说话,只闻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不要再来了——临去时他似乎听到了莲渊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叹息。

梦阑洞,长夜之饮。

群妖们醉仙酿喝得多了,个个都露出癫狂之态来,跳的舞的、叫的唱的,一片大乱。庆华则慢慢饮着,耳听靡靡之音,眼观万千色相。

“王上……”苍烟在旁怯怯地叫了一声,他今天似乎很清醒,大约是上次的教训吓得他连酒都不敢喝了,“王上可是想念莲渊师傅?”

“不想死就闭嘴!”他一眼瞪过去,苍烟居然大着胆子继续说:“既然想念,为何不去见她?”

真的是活腻味了,他眯起眼,不明白这蛇妖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这时苍烟又说了一句让他十分意外的话:“王上与我等不同,乃天地之灵物,寿不可量……若是有什么事一旦错过,将来要后悔的时间也将比我等要久得许多……”

话音未落,蛇妖一头栽倒在地,化回了红纹五花的蛇身原形。

敢情是喝醉了。

立刻就有小妖来将苍烟拖走,而他沉思片刻后,起身向洞外走去。

凡人有一句话:酒后吐真言。刚才苍烟至少说对了一件事,倘若与她就这样分别,往后漫长得不知几何的岁月中,他都将懊悔。

洞外,明月圆满,正是十五之夜,太阴之力最盛,群妖耸动,幻象渐生。

自从那天吃了“闭门羹”之后他就令群妖远离明镜庵,以至于这月余的时间里他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从没想过只是短短时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明镜庵还在,依然破旧败落,一无所损。但那只是外表,他在百步之外就已经觉出了异样,往昔自明镜庵的地下深处散发出来令他不适的佛气没有了,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佛印已毁!

(六)

以最快的速度奔入明镜庵,他一间一间禅室地找,却始终不见莲渊的身影。最终来到正殿,里面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老尼姑静惠仰天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金刚杵,流了一地的血。

“师太!莲渊呢?!”他过去一把抓起静惠,她还有气息,只见她颤抖的手指着胸口的金刚杵。不耐烦地拔了,一朵狐火抹平伤口,“莲渊在哪里?!”他只关心这个。

“庆华!”忽然门口响起莲渊的声音,他看见她,一副风急火燎的样子,正焦急万分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一瞬他有种说不出的惊喜,正要起身,“快走!”莲渊大喊。

猛然间,他只觉胸口一凉——

静惠的指甲瞬间暴长穿透了他的胸口,下一刻一串佛珠套上,将他紧紧束缚了起来。“哈哈哈哈!”静惠仰天狂笑,面目裂开,皮肤连同身上的衣物一起蜕下了,露出漆黑的身形。

是妖物,那个被他驱逐的先代妖王,黑刃。

“是你!”狐火幻化,瞬间烧断了黑刃的指甲,他身形飘忽退出数丈。难怪他当年打败黑刃后始终追踪不到他的气息,还以为他已逃出了华云山地界,却原来他吃了老尼静惠,藏在她的皮囊内!被佛气笼罩的明镜庵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庆华,玄狐一脉今日就要在你这里断绝!”黑刃舔着指尖所沾的血,狞笑了起来。

他挣不开那串佛珠!狐火不能化,咒文不得解。静惠能守护明镜庵几多岁月,念珠上的佛气亦是极为浓厚。

“受死吧!”黑刃大叫着扑来,忽然他动作一僵,一旁传来诵经声,柔和却又清晰异常。

当然是莲渊,“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佛经之力压制了黑刃的动作,他漆黑的脸上顿现暴怒之色,“找死!”

一张口,一道黑烟向莲渊袭去,如巨蛇般猛地将她缠住。

“嗯!”颈中被扼,无法再流畅地念诵经文,她向他看来,“庆华,救……我……”

黑刃扑向了她,抓起她的衣襟将她提到了半空。

“放开她!”

“哈哈哈哈——”黑刃狂笑,“枉你为万妖之首,竟为一个小尼姑神魂颠倒!”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化成黑烟,瞬间钻进了莲渊体内。

她顿时倒地。

“莲渊!”他赶紧上前,却见她按着腹部,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束缚他的佛珠用力扯断,然后喘息着说:“快……金刚杵……”

他立刻取来了金刚杵,莲渊抓住,下一刻却是向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你做什么?!”他死死拦住。

“杀了他……”她抬眼看着他,这时他才发现,如同藤蔓一般卷曲妖娆的红色花纹正在她白色的肌肤上逐渐浮现,黑刃正意图将她妖化!

他知道他无法狠下心杀了她才这么做!他就是为了要折磨他们两人!

那么她呢?他忽然想起她方才的那声求救。不,以她的性情就是死也不会向他求救……她是为了让黑刃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她是在以自身为饵诱使黑刃进入体内!

“你!你放他出来!我会胜他!我会杀了他!”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绝不!

“破戒之身……死不足惜,放手!”莲渊的声音已经渐渐微弱,却仍有不容折辩的坚决。

“不不!你没有破戒!那天晚上我没有……”他惊慌失措地辩解——

不要。那夜玉照湖畔,他看见她含着泪这样喃喃,情欲被一种别的感觉所替代,温暖而酸楚,涨满了他的心。他只是抱着她,以幻力消解她体内长夜果的效力。

他不愿,让她受任何一点委屈。

(七)

“我知道。”莲渊的声音几不可闻,对于他却如惊雷:“你知道?”

她点了点头,冰冷的手颤抖着抚上他俊美的脸庞:“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她闭上了眼,“你想看我成魔吗?动手!”

他怔怔地看着她,她毫无血色的脸,紧咬的唇,蹙起的眉头,都显示她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蔓纹亦是越见妖异。

“莲渊——”高喊她的名字,他将金刚杵狠狠刺入了她的胸口。

黑烟喷散而出,夹杂着尖厉恐惧的惨叫声。这次黑刃将魂飞魄散,再无生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归为平静。黑刃的妖气消失了,曾经笼罩明镜庵的佛气也消失了。

只剩了他与莲渊,还有一地的月光。

“不……”她动了动,他赶紧抱起她,想拔去金刚杵为她疗伤,却被她按住了手。“现在你救了我,只能让你我痛苦一世。”

他看着她,目光纠缠。虽然各自一言不发,却又似乎已交谈过千言万语。

最终他放开了手,放弃了。

莲渊微微一笑:“庆华,你是我见过最慈悲的妖物。愿你早登仙籍,不入轮回,不堕地狱……愿你我……”她闭上了眼睛——

“永世不见。”

一滴泪沿着她的脸庞缓缓滑落,映着明月的青光。而她的气息,也在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同时,永远停止了。

月光下,狐火熊熊燃烧。烧去断壁残垣,烧去野草荒花,甚至连那荷塘中他以幻力复原的一池芙蕖也一并烧成了灰烬。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将明镜庵烧成了一片白地,没有了佛印,从此麒麟穴可以更好的发挥聚集灵气的作用,万妖能够在此更为自在地生活。莲渊说他慈悲,她自己又何尝不慈悲?

明明早就发现静惠已死,却并不急着揭穿黑刃,而是每日诵经压制他的魔性。直到最后发现毫无用处,向佛门求助却只得到了调令,便决意毁去佛印并杀掉黑刃。

可她又多么狠心,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不惜以身做饵,为了断绝他的痴心不惜让他经历亲手杀死她的痛苦……

她爱他吗?答案是肯定的——他在她的禅房中找到了她的手札,记录着她来到华云山后的每一天,关于他的事占据了最多的篇幅。他虽为异类,却也能看出那字里行间,无法隐藏的情意。

莲渊,她的心已破戒。

而这感情令她痛苦,修持如她无法放弃佛门的戒律,不得不每日都在天人交战的煎熬中度过。

他明白她为何最终选择了放弃,没有谁有权利让另一个人为自己受这样的苦,他也不能。

烧掉明镜庵后庆华没有回梦阑洞,而是离开了华云山。想去周游天下九州,至于要做些什么,当时他还没有想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或许是去找下一个华云山,另一个能够让群妖平安生活,与人世无争的地方。

他究竟是有多爱管闲事?其实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庆华,你是我见过最慈悲的妖物。

莲渊最后话似乎是祝福,却又像是诅咒,在后来比记忆还要漫长的时间里,游走四方的旅程中每每他想起这句话,就会忍不住去做一些本不该他做的事,救一些他或许不该救的人。

当然也会在尘世中再次看见熟悉的背影,白衣如昨,纤尘不染。但他永远记得那次恋慕给她和自己带来的痛苦,明白有些人应该住在心上而不是身边,所以总是选择无视,擦肩而过。

像她最后希望的那样,永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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