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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王一妃(五)

2011-05-14橘文泠

飞魔幻A 2011年6期

橘文泠

上期提要:烈帝坐下后沉吟了片刻,才开始说起这次的前因后果——他一直都对华泽的不轨之心有所提防,因为端贵妃的家族在朝中颇有根基,为防日后外戚专权,并且也不看好华泽的才干人品,所以他从未想过要将帝位传给这个第七子。“或许朕的想法和做法都有些偏颇,对他并不公平。”烈帝叹息了一声,“但是事关社稷,又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端贵妃被赐死了。

这是他们回宫三天后的事,她本可以不死,烈帝只将她贬为庶人,要她削发为尼入华叶寺。可她亲自向烈帝上了一道手书,在其中说以烈帝之性情手段,她必然再无机会逃出生天,而以她的性情,要她伴青灯古佛终老还不如让她去死。是以希望烈帝念在夫妻一场,赐她一个了断。

她得到了三尺白绫作为回答。

听宫人绘声绘色地说着端贵妃临死前的情形,孟玉绮不禁想若今日换了她在那样的位置,又会怎么做?

死,是不是最好的办法?

华泽被贬为庶民流放到西南蛮荒之地去了,这生于锦绣的尊贵皇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千里押送的苦累。不过她有个感觉——华泽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纵观前朝历代,大夏朝的皇族很莫名地都异常命硬。

正所谓祸害遗千年。

而就像烈帝说的那样,初夏时分,云罗国那边的好消息来了。

杜长君送密信来的时候她正与烈帝商量要如何修剪一株兰花,烈帝看了密信脸有喜色,她却有些忐忑起来,不知道这好消息究竟来自苏扬还是沐震?好在烈帝随后便笑着对她说:“沐震这小子果然有手段,兵不血刃就取下了云罗。”

这才放心。

然而说是兵不血刃,其实只是将伤害降到了最低而已——云罗国对于大夏朝的态度一向分为两派,以定国将军卓长恪为首的主战派向来是软硬不吃,不承认云罗国大夏属国的地位,甚至放话说若大夏来攻,必倾举国之力周旋;而主和的安若太后则与沐震素有联系,双方约定云罗国的国君可以即刻退位拱手让出云罗,但届时大夏朝不得伤害百姓,亦要放皇族一条生路。这一次沐震南行,主要是与安若太后合谋除掉了卓长恪,主战派群龙无首,安若太后自然趁势主导了朝堂上的舆论,退位献国,已成定局。

用一个人的牺牲替代了千万人的牺牲,该说是划算了。听烈帝兴致勃勃地说着沐震的奇计,她苦笑着想。而且这样的安排布置都不是朝夕可及,沐震在南行之前至少就有了七成的把握。他能说服烈帝让他前往,烈帝对局势的了解也必然清晰。如此说来苏扬虽是风风光光地被派出去,却只是去做了回沐震的陪衬而已。待他得知还不知要如何气急败坏。由此一事也可看出烈帝对于沐震,实在可说偏心。

然而虽然大势已定,但沐震南行乃是轻装简从,要真正占领云罗国还是要调兵,再加上国事交接,安抚百姓等冗杂事宜,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烈帝都忙于政务,而消息不断自云罗传到兆京,却始终不闻沐震何时归来。

直到夏末的这一天,金风已动,蝉鸣如泣。

她坐在窗边看着边缘有些枯焦的兰叶出神,忽然凉衣快步小跑进来,边跑边嚷嚷着沐震要回来了。

“姑娘,宫里都传遍了,说是王爷得胜还朝,可威风了!”

“进了宫里什么都没学好,就这多嘴学了十成。”她皱了下眉,凉衣吐了吐舌头,赶紧噤声,过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王爷要回来了,你当真不高兴?”

她骂一句胡言乱语,又低下头去想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看这几天方便的时候,你随我去一次洛神祠。”她淡淡地说道,伸手摘下那片枯焦的兰叶。

“我料你这时候也该来了。”

几天后的夜里,她与凉衣去到洛神祠,独孤渊看见她们就这么说。他看上去有些憔悴,洛神祠破败荒凉,蛰伏在这里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但这也说明了他刺杀沐震的决心,风餐露宿,百般辛苦都不足以动摇。

她向来佩服这样意志坚定的人。

“京里都传遍了,诸山王不日将归。”独孤渊自火堆边起身向她们走来,“我日前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

她笑了笑,说出自己的决定——

沐震死,她离开兆京。

“沐震武艺不差,虽不及独孤兄,但他身边的护卫众多,若一击不中,等下次机会就难了。”她仔细分析着刺杀沐震的种种条件,独孤渊听得频频点头。最终同意听从她的计策——沐震回来那天她会约他在宫外私下会面,届时沐震必然不会带护卫前往,他正好下手。

回去的路上,凉衣踌躇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她:“姑娘当真要走?”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真的要杀沐震,放弃原来的计划,对不对?”她笑着看了看凉衣,小丫头被她说中心事,低下头去了。

“不走……你真的想我变得跟他们一样吗?”

像华泽,像端贵妃,或者像烈帝?她是有让人万劫不复的手段,也下得了那个狠心。

但变成那样的人,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凉衣的命是姑娘的,不管姑娘要成佛还是成魔,凉衣总归要跟着。”憋了半晌,小丫头红着脸说出这么一句来,听得她着实一愣。过了片刻,夏末的风吹来已经有了点凉意,她拢了拢衣襟,轻笑一声:“还不快走。”

前方,千重阙静静地矗立在夜色的背景下,似乎已经融入这黑暗之中。

半个月后,沐震回到兆京。

去时悄无声息,归时声势浩大。沐震是带着军队回来的,俨然远征得胜回朝的大将。称病请辞了烈帝要她一同前往宫门迎接沐震的旨意,孟玉绮暗地里溜出宫去,混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入城的情景。

南行的辛苦为他眼角眉梢添了些风霜之色,但他展现给百姓的还是一副志满得意的笑容,强势而有力,能让看到这种笑容的人生出有所依靠的错觉。

她看了一会儿,隐隐觉得骄傲,又觉得为他骄傲实在不妥。直到沐震的人马走过长街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她才怀着复杂的心绪掉头向洛神祠去了。

独孤渊已在那里等了她多时,过未片刻凉衣也赶到,说是约见的讯息已传入诸山王府。

“今夜子时沐震必然来此,望独孤兄一击而中。”她说着,叫凉衣取过宫内带出的杏花汾,“玉绮必须先回宫中了,就以此酒预祝独孤兄今夜之胜。”

说着她让凉衣满斟两盏,先让独孤渊,只见他将酒盏凑到面前嗅了一下,微微一笑:“好酒。”

她也笑了笑,取过另一盏,一饮而尽。

独孤渊跟着满饮。

随后她与凉衣向祠外走去,到了门口忽又转过身,她看着独孤渊摇了摇头:“独孤兄,你还是这般容易信人。”

只见这几步路的工夫,独孤渊的额头上已布满豆大的汗珠,他一手扶着神案,向着她怒目圆睁:“你……那酒!”

“酒里什么也没有。”她缓步上前,“独孤兄纵横江湖,化功散之类的小小伎俩怎敢在你面前卖弄?”说着挑出腰间的香囊,“也就这‘软红十丈的迷药,配上三十年陈的杏花汾壮胆,玉绮才敢来试一试。”

“软红十丈”是一种迷药,无色无味,吸入时毫无感觉,但要是一个身具内力的人闻了,再饮一杯三十年陈的杏花汾,半刻之间内功散尽,四肢无力动弹不得,想要恢复没有十天半个月绝不可能。

而她身无内力,凉衣又未饮酒,故此都不会中招。

“所行之事全为大计,还请独孤兄勿怪。他日大功告成,玉绮自然花红表礼三跪九叩地给你赔罪。”她笑着作了个揖,独孤渊益发火冒三丈:“你……你……”手一抬,身体顿时失去支撑一下子跪了下去。

见他还要说什么,凉衣赶紧三蹦两跳地上前一指封了他的哑穴:“好啦好啦渊大头,等姑娘的事成了,我和姑娘一同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随后架着他高大的身子站起来,“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说着这小丫头竟伸手摸了摸他那张严肃恼怒的国字脸。

见独孤渊被这小丫头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忍俊不禁地背过身径直向祠外走去。独孤渊自有凉衣安顿,而她必须尽快回宫。

幸喜今日为沐震回朝之事千重阙内既忙且乱,烈帝没空派个人来看她的“病体”究竟如何,逐兰居的人也不会多事管她到底是不是去御花园散了散步。回到宫中,一切如常。

而凉衣直到入夜时才回来,她将独孤渊安排在城西的一间民宅内,要将独孤渊这样的高手困一段不短的时间,自然不是光用迷药就能办到的。那间民宅是她们初来兆京时的落脚处,宅子僻静,当时又做了许多布置,比较放心。

一见她凉衣就开始说回来的路上看见西凉阁那里烈帝正为沐震设宴,去的人很多。

“可热闹了,曲乐的声音隔了湖都能听见。”小丫头一个劲儿地撺掇她去,“姑娘这会儿去也不算晚,帝君边上还能没个座位?”

孟玉绮卷了书本轻砸下她的额头,正色道:“本宫‘病着呢。”

小丫头只好揉了揉脑门,退下。

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侧耳仔细听去,果真能听到笙箫管弦的乐声隐隐传来,西凉阁离那么远都能听见,可想而知阁中此刻是何等热闹。

她听了一会儿,渐渐地各种念头涌上,觉得心有些乱了,赶紧收敛心神,拿过一卷佛经来看。

如是我闻。

经书里讲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此刻她却很看得进,不知不觉红烛烧过了半。忽然窗外有人喊了一声:“玉绮?”

很轻很轻的,她却吓得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

那是沐震的声音!

想也没想就推开了窗户,她怔怔地看着站在窗外的沐震,今夜他着了一身蟒袍玉带的正装,月光下看着比往日见时更见潇洒之态。

如果能忽略他脸上那道伤痕……

过了半晌她才想起来问:“王爷……怎么在这里?”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有点焦急。沐震倒是满不在乎:“放心,都以为本王醉得不省人事,正在西凉阁歇着。”

她闻到酒味,想到今夜盛宴他免不了要多饮的。他和烈帝真不愧是父子,装醉这个招数用得一样得心应手。

心里腹诽了一下,她想起冷香别苑里那个死士的事,就径直问了出来。沐震显得有些意外,想了片刻才说那的确是他派去的人。他虽离京,但京中的种种消息依旧了如指掌,从烈帝的行动间觉察到其有意对付端贵妃等人,怕她有什么危险所以遣了心腹的暗卫随身保护。直到冷香别苑一役后见再无他事,怕烈帝知觉才让死士撤了。

撤得当真巧,一头一尾,刚好与她见独孤渊的时间错开。暗自松了口气——亏她后来两次与独孤渊会面都要凉衣陪着,再三确定无人跟踪才提心吊胆地出宫。

可是他身在南地,重任在肩,却还这样顾念着她……

“别说这些事了。”沐震忽然皱了皱眉,随后眯眼看了她些会儿,悠然一笑,“我很想你。”

忽然他一倾身,上半身探入窗内,健臂一拢,竟猛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吓得身子一僵,美目圆睁。自相识以来他一直相守以礼,何曾有过这般亲密的动作!

浓重的酒气,熏得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算什么?喝多了!绝对是喝多了!

分明酒后乱性!

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不想他竟收拢手臂抱得越发紧:“玉绮,难道你不想我?”他的声音轻得近乎耳语,“我冒了这样大的险,不过是想与你相聚片刻。”

她一下子停止了所有的挣扎,无从分辨他这到底是说的心底话还是醉话,一时间心乱如麻。

沐震感到了她的反应,低声笑了笑,抱着她,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却也不放手。

她想到就在今天,几个时辰之前,她设计将昔日的好友困住,只因为那人要杀他。

而她不许。

因为他救过她一次,所以她也要救他一次,两不相欠,一切恩怨明明白白,才好从头开始。更何况在她的计划中他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所以他还不能死。

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内心深处又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救她,她救他,结果只是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些原本掩盖于暧昧不清的种种心思因而浮出水面,呼之欲出。

方才看的佛经里说,人生有八苦,而她既是凡人想来亦不能幸免。

怨憎会,爱别离。

看似简单的六个字,此时此刻对她而言,却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那样复杂而矛盾地重新组合在了一起。

情动,成劫。

爱与怨,都是他。

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伸出手臂,迟疑着,却最终环上了沐震厚实的肩膀。

这一刻,逐兰居夜阑,月孤,人静。

今宵已更深。

八月初九是德妃的生日,向来行事谨慎的她只邀请了几个平时相得的嫔妃,做了一桌细点,众人围在一起算个茶会。自然送礼是免不了的,孟玉绮知道她近日总是受噩梦惊扰,就送一封安神香,一个琉璃七宝香炉和一个攒珠金银线香囊。几个深宫中人坐在一起,一番添福添寿的客套话走过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近日宫中的种种传闻。

沐震自然是最近这些传闻中当仁不让的主角,什么烈帝日前又有赏赐,苏扬回来后刚面过君就跑去诸山王府恭贺等等。

“苏扬这回其实是被诸山王抢了风头,没想到一回来就跑到人家那里九哥长九哥短地叫得亲热,可真是转了性了。”德妃评论一番,见她一直在一旁闷声吃茶,怕她觉得受了冷落,赶紧轻轻碰了她一下,“妹妹说是不是?”

她含笑点了点头,心下却是凛然——苏扬这套表面功夫做得漂亮,却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为了和沐震争夺权力,他正逼着自己尽快成长为一个可怕的人。

“有件事我今天特地想好了要来问德妃。”忽然昌嫔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向着德妃问道,“听说右相有意与诸山王结亲,是不是真的?”

她闻言一怔。

德妃的兄长官居礼部侍郎,正是右相夏通安的门生,听闻两家常有走动颇为亲密。而夏通安有一幼女,小字青绰,是个艳名满京华的才女,只是家中门槛太高,如今年已十九尚待字闺中。

难道夏通安是想当未来的国丈?但现在向沐震求亲,意图太过明显,他就不怕受烈帝疑忌?

这时德妃终于禁不住众人的好奇追问,笑着说:“别人家姑娘的婚姻大事我怎么好乱说,也就一句话……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在场的人顿时都露出了然的表情,互相交换眼神,会心一笑。

她却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这天夜里她又睡不着了,看着窗边的兰花出了一夜的神。

几天后就是中秋佳节,白日里旨意忽然下到逐兰居——南台水榭的夜宴,指名要她鼓琴助兴。当夜她去到南台,才发现在座的人很少,只有烈帝、沐震、右相夏通安和一个紫衣的少女。

少女就是夏青绰。

她奉旨意弹过几曲,然后烈帝就叫她在他身边坐了,赏月谈天。席间她趁烈帝未留意观察过沐震好几次,但他始终忙着与夏青绰谈笑风生,一次也没向她这边望过。

中秋夜宴后夏青绰就在宫中住下了,说是她精研佛理所以病中的静贵妃留她相伴一段时日。同时烈帝亦在这数天内频频召沐震入宫,名义上是商议军国要政,但无论是宫中的传闻还是在她看来,这些都更像是在为沐震与夏青绰牵线搭桥。

烈帝会插手这样的闲事让她有些吃惊,而其后隐藏的用意更是难解:是真的有心为沐震缔结一门势力可靠的姻亲,还是仅仅想试探他?

她揣摩不透。

转眼秋深,千重阙中桂花到了极盛之期。

她在曲道那里看见夏青绰的时候,少女正独自坐在石凳上仰头在看桂花。

出声招呼之前她仔细打量了这相府千金好一会儿,夏青绰是个柳眉凤目的美人,难得的是眉宇间的书卷气,恬静柔和的气质令人禁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她轻轻咳了一声,夏青绰看见她,赶紧起身道福。

“此树合向月中栽,独秀广寒慰寂寥。”她信口念了一句。夏青绰一笑:“娘娘也喜欢桂花?”

这笑容真是稚气,她在心里暗道——所谓的大家闺秀多半分为两种,一种外柔内刚见多识广,心大得很,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另一种则是在父母庇护之下长成,或许聪慧灵巧,却不识人间险恶。

夏青绰就属于后者。她早年游历各地阅人无数,自信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不过是看这花开得好,信口胡诌一句应个景罢了。”她笑着说,也坐下来,“姑娘才名满播京华,玉绮这是班门弄斧,姑娘可别笑话我。”

“娘娘过谦。”听她夸赞,夏青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那些都是虚名……先生说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好严苛的先生,”她失笑,“难道还想教个文渊阁女学士出来?”

“娘娘说笑了,我家先生只是醉心学识……”夏青绰嗫嚅了几句,忽然脸上一红。

她微觉异样,立刻转了个话题与她攀谈起来,一席话讲下来,她言辞中频频旁敲侧击,而夏青绰说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她家中西席的事。

第七次听她说起“我家先生”时,孟玉绮仰头看了看正花开丹云的桂树,心念一动脱口而出:“相府的西席,名字里可是有一个‘桂字?”

夏青绰吃惊地抬起头来:“娘娘认得我家先生?”

她笑而不答,看着夏青绰霎时间红晕满面,心中却是一片寒意。

过后几日,沐震约她雪藤廊一会。

一看到她沐震就说烈帝有意让他与夏青绰结亲,随后又问她近日可曾与夏青绰相交,觉得她人品如何?她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又说:“幼卿他们都劝本王应承这门亲事,如此夏通安的支持唾手可得。而且本王看那夏青绰涉世未深,心无城府……”

既然他都知道,还问她干什么?

“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忽然沐震径直问她。

她愣了一下:“江先生所言不错……”

夏青绰,右相独女,规行矩步天真单纯,的确千好万好。只除了一点——她不爱沐震。

夏青绰心里有人了,就是相府那位名字里有个“桂”字的西席。相府千金提起心上人时的娇羞,除非她瞎了眼睛才会看错。

可这又算什么理由?能用来说服他放弃这门亲事吗?更不用说这似乎还是烈帝的意愿。

“王爷不必犹豫,应承下来就是。”默过半晌,她低着头这样说道。

随后半天不闻沐震的反应,她抬起头却见他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锐利而难测,仿佛要看到她内心深处去。

“王爷?”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那这门亲事一定是好的,本王会尽快择日前去提亲。”沐震忽然笑了笑,而话音未落,他便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留她独自一人在原地,迎着微凉的秋风伫立了许久。

回到逐兰居,凉衣似乎觉察到什么,替她更衣时小心翼翼地说:“宫里的那些话都是传得没影儿的,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平白弄得自己心烦。”

“你是说沐震要娶亲的事吗?”她笑了起来,“那要是真的才好。”

只要右相结亲的意思是真的,那么沐震一旦同意就得到了一股强大的助力,离皇位又近了一步;若不同意,夏通安必然觉得失了面子怀恨在心,他会成为沐震一个潜在的敌人。

无论怎样,对她的计划都有好处。

“是凉衣失言。”听过她的话,凉衣松了口气,抱着换下的衣裳退了下去。

而直到屋里直剩了她一人的时候,她才终于放松了脸上一直绷着的那点笑意,眉心也随之不知不觉地蹙起。

回首探看,望菱花镜中,轻怨眉间,愁容淡含。

知是为谁?

然而之后夏青绰虽依旧住在宫内,传闻却渐渐平息了下去。因为烈帝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南征在即。

早在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对水阳江以南的沃野虎视眈眈,然而他刚即位时正值大夏多事之秋,朝中诸党纷争,国大而不强。他花了近十年在平定内乱上,然后又花了数年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直到近几年大败西疆,东取鹤华洲以及最近的南定云罗,大夏朝的铁骑才开始显现其雄图天下的野心。

南征已经暗中筹备了多年,相比之下鹤华洲与云罗不过牛刀小试,这将是烈帝生平最为重要的一场战事,可想而知无论调兵遣将或时军需用度的筹划他都会亲力亲为。

这天下午,烈帝忽然宣她到重华殿鼓琴。叩拜行礼后她起身一抬头吓了一跳。不过十数日的工夫烈帝竟瘦了一圈。

这案牍之劳形,实在令人心惊。

“朕变得厉害吗?看你吓的。”烈帝笑骂了一句。

他说这几天有些心浮气燥,要她弹一曲《高唐》来宁静心神。她自然不敢怠慢,即刻依旨而行。

而曲方过半,宦侍通报诸山王与右相求见。

听到通报她手下错了一个音,烈帝向她看了看,然后笑着宣那两人上殿来。

夏通安看上去满面喜色,倒是沐震的表情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淡。

“你们两个来做什么?”烈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夏通安也笑了笑:“是王爷约老臣来的,陛下还是问王爷吧,老臣这会儿也是云山雾罩之中。”

她也索性住手不弹了,尽量收敛心神看着阶下两人。

只见沐震看着夏通安笑了笑,然后上前一步:“父皇,儿臣今日前来,乃是希望父皇能做个见证,儿臣要为一人向右相保媒。”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声。

她诧异地看着沐震,烈帝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保媒?”

“儿臣的一位友人倾慕青绰姑娘已久,特央儿臣为媒,向右相提亲。”他说着转向夏通安,“说起此人右相也认得,就是云仲桂。”

她没听过沐震有这样一个朋友,但那个“桂”字让她一下子就上了心。正在猜度思量,沐震已将那云仲桂的身份说了出来,果然就是右相家的西席。更甚的,他说出自己与云仲桂结交的过程——却原来是日前他与夏青绰聊天时,听她对此人推崇备至就生了结交之心。

言下之意很明显:其实是夏青绰央他来保媒的。

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直接在烈帝面前提出这件事,这样一来无论夏青绰与云仲桂的亲事成不成,她都不可能再嫁于沐震为妻,更不用说母仪天下。而且在烈帝的心里,恐怕还会留下夏通安治家不严的印象。

她看着他,不知不觉蹙了眉。

期间烈帝一直沉默着,大概也是有些搞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用意,直到许久后他才开口:

“右相,此人虽是未有功名在身,但既有诸山王保媒想必不差,你意下如何?令嫒那里朕自会让静贵妃探探口风……”

夏通安脸色一白,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臣谨尊圣意。”他拱手作揖,深深拜了下去。

随后夏通安就借口政务繁忙匆匆告退。沐震要退时却被烈帝叫住:“你这么做,是削了右相面子了。”

烈帝的语气有些不悦。

沐震却是笑容满面:“父皇目光如炬,洞悉秋毫。”

烈帝哼了一声:“那夏青绰你当真无意?”

沐震在回答前忽然向她侧了一眼,目光中包含的情愫复杂得连她也难以辨清。但等他抬起头时就又是直视烈帝了。

“昔年丧妻之痛至今未泯,更何况……南征在即,此乃我大夏朝千秋大业,儿臣岂能分心去儿女情长。”他停了停,一字一顿地说道,“南征不胜,谈何婚姻之事!”

字字掷地有声,句句冠冕堂皇。

烈帝默然了片刻:“下去吧。”他挥了挥手,沐震方才告退。

她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忽然烈帝向她看来:“怎么不弹了?朕还指望着你这一曲能让朕今夜睡个好觉。”

她赶紧笑了笑,重整丝弦,再鼓瑶琴。

而后次夜里就听说,夏青绰出宫去了。

下期预告: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不要夏青绰?”他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此事没有玉绮置喙的余地。”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却又跟着进一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笑意更深,“若非你的心思总是藏得这么深,我又何必去陪夏通安演这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