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弦濯香令之白衣故(上)
2011-05-14语笑嫣然
语笑嫣然
§忘鹤云川
红衣的少女坐在一棵苍松的树顶,碧绿的冠,衬得她更加肌白如雪。她秀目轻闭,缭绕的雾气在她裙边洇开,犹如云海。渐渐地,她听到一阵缓而有力的脚步声,来者想必极为从容,但那邪恶之气却已经浸润到她。她睁开眼,低头一看,树下一名灰袍的少年负手站着,眉宇间的凛冽,似寒冷的刀剑。
很少有人来到忘鹤云川还能有如此嚣张的气焰。周遭鬼魅的气氛通常只能令来者心有惧意。少女嘴角一勾,笑问,你是谁?少年答,濯香门,陶夜稀。少女再打量他一番,道,魔神归蟒,你骗不了我。
陶夜稀体内的魔气已经将他的魂魄侵蚀,他被魔神附体,很快便会彻底成为魔神复生的载体。他如今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陶夜稀,被对方看穿,也在意料之中。他邪魅地笑道,灵姝仙子果然慧眼。
红衣少女不悦道,我如今已从天庭贬落,再不是灵姝仙子,他们都叫我灵姬。魔神,你来找我莫非是有求于我?
陶夜稀道,想借你的金影玄光术,帮我找一个人。
谁?
濯香门,谷若衾。
灵姬纤足落地,身畔芳香阵阵,她问道,且不论你为何找她,但我倒想知道,你这样的邪魔,我为何要帮你?
陶夜稀突然伸手扼住灵姬,道,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灵姬冷笑,因为你现在找到了复活的办法,若是我不帮你,纵然此刻能从你手中逃脱,但当你复活,颠覆苍生祸乱江山之时,你一定会杀了我解恨,是吗?
陶夜稀得意道,没错!
灵姬掐指一算,道,二十四颗元神,原来,你的元神还漏了三颗在那个叫做谷若衾的人身上。
陶夜稀早知她会算到,便问,她在哪里?
灵姬知他此刻不会对自己动手,没好气地拂开他,口中念念,玉指轻划,半空之中便出现了一团流动的光雾,光雾之中,只见谷若衾站在茫茫荒野,风吹着她的衣裙,她像迷路的羔羊,踽踽黯然地行走着。
灵姬望着谷若衾的脸,眸中忽然颤起几丝暗涌。但转瞬便压制了下去。她道,她不在你我所处的时空,在异域。陶夜稀知道,他们所处的时空,名唤苍穹。而异域和苍穹,同时存在相互对应,却彼此互不相通,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或者能借助某些法器或灵术的人,才能在两界穿梭来往。
濯香门的人都不曾知道,半个月之前佛舍利塔爆发,邪气冲出,不是只附着了陶夜稀和卫烟绡。
还有谷若衾。
只不过,二十七颗元神,有十六颗落在陶夜稀身上,而他也已经将落在卫烟绡身上的八颗吞并。现在他只要找到谷若衾,收回落在她身上的最后三颗,魔神便可以在八十一天之后复活。
灵姬曾是天界的灵姝仙子,因触犯了戒律,被剥去仙骨,才落在这忘鹤云川里,终日与寂寞为伴。她没有凡人的内力和武功修为,只懂得一些灵异之术。金影玄光术便是她的绝技之一。她望着陶夜稀,看他略有为难,便道,你是在想,以你现在尚未恢复的元神,是没有办法穿越到异域的,对吗?陶夜稀被言中,颇是恼怒。她又道,我的苍穹之镜可以帮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跟你一起去异域。
§苍穹异域
陶夜稀知道,到了异域,他或许还是得借助灵姬的金影术才能尽快找到谷若衾。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此刻濯香门的人必然四处在找他,想趁着他元神尚未彻底恢复以前将他铲除。
灵姬提出要与他同往,或许倒是件好事。
这几天他因为多吸了八颗元神,武功已经可以使出六成,有这个只懂一点幻术的灵姬在身边,他确信自己必然可以降得住她,也不怕她有什么别的心思。他便答应了她。灵姬以苍穹镜照路,异域和苍穹之间的通道忽然打开,他们并肩走入,一时间天旋地转,恍如坠进深深云海。
谷若衾并非有意来到异域的。只是佛舍利塔爆发之时,她被那邪气所伤,不留神动了念力,因而跌进异域之门。她是有天赋的女子,可以凭念力在两界自由往来。魔神的元神只有三颗在她身上,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她自己甚至并不察觉。只看到眼前衰草斜阳,溪水潺缓,忽觉得熟悉,便痴痴地走着,仿如走回了十六年的那一场梦境。
沈沧海。
十六年前,你我便是在这里分别的吧?你爱的那个女子,有着跟我一样的容貌,我为了成全你们,将寿木神珠拱手相赠。你们如今可是鹣鲽相守,恩爱无尤?若不是有追善,我大概这辈子都会沉浸在与你的往事之中不可自拔。
可是,你不爱我。
他也最终离我而去。
茫茫尘世,我一个人走了十六年,没想到,还会有一天,再走到这里。看风景依旧,想往事种种,难以形容。
谷若衾幽幽地一叹,忽闻耳畔阴风阵阵,回头一看,便见半空之中两道飞影降下。陶夜稀的嘴角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冷声道,我总算找到你了。谷若衾并不知此刻自己面前的陶夜稀已被魔神掌控,还以为他仍是那个顽劣成性的濯香门弟子,一脸惊愕道,夜稀,你怎么会在异域?
陶夜稀邪魅道,来找你。——他只说了三个字,最后一个字忽然变做锋利的刀剑,夹着无数邪气朝谷若衾冲来。谷若衾防备不及,被他袖中拂出的气流击中,身子如雪片向后飞起落地,一口鲜血吐出。
夜稀,你为何……
我不是陶夜稀!谷若衾,你忘了吗?十六年前追善为了救你,甘愿了断自己,他与我一脉相承,他一死,我也魂飞魄散。如今我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复活的机会,又是你,你阻挠我!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取回我最后的三颗元神!
谷若衾听陶夜稀那样一说,方才明白那副皮囊之下真正藏着的,乃是魔神。她强忍着疼起身,袖中捣衣针猛地射出,根根都直冲陶夜稀全身各大穴位而去。陶夜稀大袖一挥,以内力相挡。忽见半空之中有纷纷扬扬的绯红花瓣坠落,他眉心一拧,喝道,灵姬,你也想暗算我?
灵姬抽出怀中苍穹镜,镜面承住飞坠的花瓣,在斜阳余晖里似珍珠般熠熠闪烁。她媚声冷笑道,我忘了告诉你,苍穹镜不仅可以带我们在异域和苍穹两界穿行,它还可以将这世间任何的活物困在两界之交,受地狱岩浆焚烧,永世不得逃脱!魔神,你以为我不会武功便对你构不成威胁了?哼,你想错了!
说罢,指尖银光如带,穿透镜身,直缠上陶夜稀的身体。
陶夜稀顿觉自己被一股无形之力拖拽住,双手一收,捣衣针啪啪刺入他的膻中、鸠尾几处大穴。他暴怒起来,面上黑气腾腾,再一用力,却还是挣不脱那面苍穹镜的束缚。这时,旷野之中传来一声惊悚的哀嚎,谷若衾一看,大呼不好!只见灵姬身后不远处正有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朝她们奔来。她出声提醒,灵姬回头一看,怪兽头上的五只长角还带着触须,张牙舞爪朝她挥来!
五角犀渠!
灵姬一分神,陶夜稀便立刻朝她反击。腹背受敌,眼看已是危在旦夕。谷若衾强提了一口气,飞身上前一把扯住灵姬的手腕,低喊道,跟我走!念力一动,两个人在致命攻击到达的前一刻忽然身影飘动,瞬间消失了。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灵姬喘息甫定,望着受伤虚弱的谷若衾。谷若衾一脸苍白道,是我以念力催开了两界之门,我们已经回到苍穹了。
灵姬心中便知原来谷若衾有如此天赋,赞她道,幸亏有你,谷姐姐,我叫灵姬。谢谢你救了我。
谷若衾道,是你出手救我在先,应该我谢你才对。可是你分明是和夜稀一起来的,又为什么会?灵姬便将自己假装与魔神合作,实则是想肆机对付他的计划说了。谷若衾却是愁容渐深,道,他虽是魔神,但元神尚未集齐,便就还有挽回的机会,灵姬,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想着将他困进两界之交,我,还有整个濯香门,我们都不希望那样。灵姬道,我明白,你是顾念他的肉身,那毕竟是你们濯香门的人。
谷若衾轻轻一叹,伤口又在隐隐作痛。灵姬将她带回忘鹤云川,以宿命草为她疗伤,伤势很快便复了元。忘鹤云川似梦幻仙境一般,景色已是人间罕见,谷若衾倚在门外,痴怔地望着,如水的眼波之中,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谷姐姐,你有心事?
她皱眉道,我是在担心夜稀。想了想,转身来望着灵姬,又道,你虽然救了我,可魔神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必然要找我拿回他的元神。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危险,我应该告辞了。
灵姬急忙道,我若是怕魔神,当初就不会跟他做对了。我曾是天庭灵姝仙子,正道邪道我分得清楚!
谷若衾望着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灵姬小声问了一句,谷姐姐你怎么了?谷若衾如梦初醒,笑道,我看着你,总是忍不住想起我的一位故人。灵姬沉吟,故人?她幽幽一叹,道,她叫宋昔瑶,也如你这般灵巧,只可惜,她已经过世了。灵姬出声安慰,虽然我年纪小,但姐姐若不嫌弃,也可以将我当作你的那位故人。
谷若衾又和灵姬诉说了一阵,却还是坚持要走,灵姬惟有退步,道,姐姐要走,灵姬拦不了你,但我可以用金影玄光术替你探一探魔神的行踪,或许可以帮你躲过他,只要你回到濯香门,有你的同门照应着,便就安全得多了。说着,玄光渐起,漩涡之中映出陶夜稀阴沉的背影。
但那画面却让谷若衾倒抽一口凉气!
§心魂
陶夜稀也不曾料到,原来五角犀渠是被他周身的邪气吸引,前来投奔。他借助五角犀渠强行冲破两界之交,从异域又回到了苍穹。经过玉漱镇时,偏巧遇到了追踪而来的段星遗和沈月蛮。
任何一个濯香门的人,到此刻,都对他心存恻隐。
他们只想趁着他力量尚且微弱的时候将他制住,带回濯香门再谋后计。长街的萧索与煞气之中,陶夜稀望见怀抱桫椤琴的女子,与他对视的眼眸,藏着无尽的忧愁。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他抬起手来指着她,道,沈月蛮,连你也要跟我作对?
沈月蛮见陶夜稀此刻周身黑气缭绕,知道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桀骜顽劣的小师弟了,她却仿佛还噙着最后一腔倔强,黯然地唤了一声,夜稀,你不能就这样被邪气操控了,求求你醒过来!
眸中清泪欲滴。
陶夜稀的心更疼了三分,左耳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动手杀了面前的拦路者,但右耳却还有另一个声音低低地徘徊,不能,你不能对月蛮动手!这苍穹你可以焚毁,这天下你可以覆灭,渺远星河,九重天阙,你都可以践踏如泥沙,但惟独,不能伤了她。
伤了她你便生不如死!
伤了她你便万劫不复!
陶夜稀双拳握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五角犀渠在他身后,也正蓄势待发,眼睛里射出炽热的火焰,盯着段星遗身旁的仙鹤白寻。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谷若衾自灵姬的玄光之中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她看见段星遗被五角犀渠的触须卷起,抛落在地。情急之下白寻惟有将他一口叼起负伤而逃。而陶夜稀指尖的杀气,竟在触到沈月蛮的一刹那戛然收住。
他没有杀她。
甚至没有伤到她一根头发。
谷若衾心急,恨不能立刻赶到玉漱镇救出沈月蛮。灵姬却仍跟着她,她不解,便听灵姬道,谷姐姐,我或许已经找到魔神的弱点了。
此话何解?谷若衾顿时来了精神。
灵姬道,陶夜稀对那位月蛮姑娘手下留情。可魔是不会对任何人心生恻隐的,除非是他爱的人。
啊!你是说魔神对月蛮有情?
或许是他的肉身——陶夜稀对月蛮姑娘的爱意牵制了他。
谷若衾忙问,就算是又如何?
灵姬反问,你可知人有三魂七魄,心也有心魂?
心魂?
嗯!仙家有云,心魂乃人体内最洁净、最真挚的所在。倘若我们可以使月蛮姑娘的心魂和陶夜稀的心魂彼此浸染融合,那他们的心魂再各自回到体内时,就会在对方的心里种下自己的影子。那样一来,纵然魔神本领通天,也无法摆脱月蛮姑娘的影子。有了牵绊的魔神就再不能成为完整的魔神,他会有七情六欲,他的正邪之心、恻隐之心、羞耻之心,都不会泯灭。到时候,月蛮姑娘或许就是对付魔神最好的武器了。
且不论这样的方法到底是否可行,但如今谷若衾一心想着的,便是救沈月蛮脱离陶夜稀的掌控。灵姬坚持与她同行,她们日夜兼程,不出两日便到了玉漱镇。这一次,灵姬防着五角犀渠,想方设法将他调离了陶夜稀身边,然后故技重施,用苍穹镜假说自己要将陶夜稀逼入两界之交,陶夜稀对此甚为顾忌,几个回合下来,她们趁他不备,总算是救走了沈月蛮。
斜月昏昏沉沉,夜光之中,森冷的旷野里,谷若衾疲惫至极。沈月蛮小心翼翼替她清洗了左臂的外伤,听灵姬道出心魂一事,心中百般滋味,一时难以决断。灵姬为了更确信自己的猜论,问月蛮道,陶夜稀可是心系于你?
沈月蛮尴尬地点了点头。
灵姬道,那我便更加确定心魂是可行的了。月蛮,只要你让我取出你的心魂,我念咒施法,那陶夜稀的心魂必然会感受到你的心魂的引召,自己寻来,他的心魂会不由自主与你的心魂交缠融合,而后各自归位。
沈月蛮道,那样的话,我们引来的就不只是夜稀的心魂。还有他本人,对不对?
灵姬道,是的,心魂离开你的身体,你会进入假死状态,无论心跳还是呼吸都会暂时消失。但魔神不一样。他只是借用了陶夜稀的肉身,就算没有心魂,他的意念和元神还在,对他来讲,是没有多大影响的。他必然会知道是我们在暗中施法,极有可能追踪心魂而来。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若是心魂回不了你的身体,你就算不死,也会成为活死人,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件事情对你来讲,是用性命做赌注的。
沈月蛮咬着唇,看着疲惫至极的谷若衾,良久,幽幽一叹道,我并不怕用自己的心魂冒一次险,但却担心衾姨……谷若衾本就犹豫,听她这样一说,立刻道,月蛮,我若真的让你这样做了,如何对得起木姐姐和沈大哥?
沈月蛮急忙反驳她,这件事情是我自愿的,怎么能怪你?若是我坚持,衾姨你怎么拦得住我?衾姨,我想这样做,我想有一块可以牵制魔神的筹码,这或许是我们唤回夜稀最后的希望了!
可是……
从小到大,衾姨最疼我了,我任性,犯错,娘要罚我,你都会悄悄地护着我。衾姨,你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好不好?
谷若衾早已清泪涟涟,晕开在雪白的肌肤上,在月光下泛着哀然的冷光。月蛮,你爹娘等了十六年,才等来这次重逢,你应该好好地留在他们身边,共享天伦之乐才是。
沈月蛮强作笑脸,道,谁说我们这次一定凶多吉少了?你忘了,魔神是不会伤我的,他顶多就被我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唉,夜稀没有胡子呢!呵呵!再说,衾姨你忘了你是可以在苍穹和异域两界自由往来的吗?必要时,你可以带我和灵姬姐姐逃到异域去啊,就当和夜稀捉捉迷藏吧,他不会那么轻易便找到我们的。
她故意说得轻巧,谷若衾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她知道,虽说之前夜稀对月蛮手下留情,但这次她们想利用心魂在他的体内种下隐患,难保不会触到他的底线,若在心魂交换之时,魔神便恼羞成怒,他只怕不仅会破坏这仪式,还有可能狠下心肠杀了月蛮断绝后患。
乌云遮蔽了天际斜月,荒野之中,风声如泣。
沈月蛮还在游说着谷若衾,却听身旁的灵姬忽然插了一句,你们说的沈大哥,是不是沈苍颢?
你怎么知道?异口同声。
灵姬淡淡道,我只是以前在天庭的时候听过一些有关他的事情,倒不是太认得。幽幽的眼波,在暗夜里好似无形的浪涌。一如她第一次用金影玄光术看见谷若衾的时候,无人发现转瞬即逝。
§灵姝仙子
心魂,是一粒泛着荧光的红珠。它自沈月蛮的胸口向上,渐渐升过她的头顶。她顿觉自己犹如变成了枯萎的黄叶,身体轻飘飘落地。眼睑轻阖,原本红润的脸色忽而变得煞白。心魂还悬在半空。
一道红光刺入云霄。
旷野之中,阴风渐起。按照灵姬说的,在沈月蛮的心魂离开她的一刹那,陶夜稀的心魂纵然远在天边,也会立刻感应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召唤,挣脱一切束缚,如闪电般飞来。那是一种生死相从。
果然,暗夜之中很快有第二道红光升起。
越来越近。
谷若衾在灵姬身旁护着,屏息看她做法,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忽然,只见灵姬五指一握,袖中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飞出,紧紧缠住沈月蛮的心魂。那红光骤然熄灭。谷若衾顿时大惑,问道,灵姬,为何不见夜稀的心魂?你收住它做什么?
灵姬的嘴角竟勾起一抹冷笑,幽幽道,我中断了念咒,陶夜稀的心魂没了指引,自然又回到他体内了。
灵姬你……
灵姬不做多说,只作势要走,谷若衾一把扣住她的肩,她的头一回,眼中射出寒光,再不是之前温柔善良的模样。谷姐姐,沈月蛮的心魂已被我锁进忘鹤云川的鬼冢之中。鬼冢脱离天地人三界存在,没有我,任是谁也拿不走她的心魂。你想要她死吗?那你便动手杀了我吧!
谷若衾愤怒至极,喝道,若是月蛮有何闪失,我必亲手杀了你!
凝望。相恨。
不语。
良久,谷若衾忽然失笑,摇头道,我竟将你看作昔瑶的再生,视你如妹妹一般,没想到被你骗了。
灵姬见状,由不得心中一动,轻叹起来。我喊你一声姐姐,也是真的想过,倘若有你这样的姐姐那该多好。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吧?呵,怪只怪……她是沈苍颢的女儿。
当年,灵姝仙子之所以会被剔去仙骨,全因她一念固执,想用合萱草迷惑天庭神将。那神将,便是沈苍颢。灵姬在天庭时,对沈苍颢百般献媚,却得不到他正眼相看。她对他在凡间的事情略有耳闻,知道他心中另有所属。她也曾无意间看到沈苍颢用玄光镜窥视凡间,而那时玄光镜中的女子,却正是谷若衾。
所以,当灵姬第一次用金影玄光术看到谷若衾,她便认出了她。她决定跟着陶夜稀一起去找她,也不是真的想救她,只是想获取她的信任。因为她将谷若衾错当成了沈苍颢的心上人,她恨她妒她,想将自己的不如意报复在她的身上。
直到这夜,她得知沈月蛮竟是沈苍颢的女儿,而她口中的娘亲,才是自己苦苦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她明白她误会了谷若衾,所以才改变了计划,将仇恨转向了沈月蛮。此刻,她望着谷若衾那双逞强的眼眸,里面的哀伤仿佛也在悄悄漫入自己的眼中。她的声音不由得软下来,道,你放心,在没有见到沈苍颢之前,我是不会让他女儿死的。
谷若衾仍是紧紧地将灵姬扣着,不肯松开半分。突然,一阵如狂风般袭来的煞气钻入她的指缝间,她心中一凛,暗道了一声,不好,是五角犀渠和魔神!
他们果然追来了。
谷若衾来不及细想,便觉有一股风柱砸在她和灵姬之间,她的身子似羽毛般轻轻飞起又落下,内息紊乱,手脚几乎被折断。灵姬更是伤重,落地时滚了好远,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抬头便看到五角犀渠张牙舞爪的触须。
天色将要亮起。
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陶夜稀骑在五角犀渠背上,望见草丛中昏迷的沈月蛮,顿时恼羞成怒,跳下来扼住灵姬的咽喉,厉喝,你拿走了她的心魂?还给她!谷若衾见状大喊一声,不要伤她!月蛮的心魂被她锁在忘鹤云川的鬼冢里!
陶夜稀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放了她!
灵姬咬牙切齿不吭声。
陶夜稀的手一挥,那五角犀渠的触须竟将沈月蛮卷起,然后又伸来一根,将灵姬也缠住了。他道,你不说,我会有办法让你说的。五角犀渠,带她们回幽潭。五角犀渠受命,长吼了一声,四蹄扬起,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陶夜稀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受伤的谷若衾。谷若衾心头一紧,暗思道,他此刻若是与我动手,我有伤在身,必然不是他的对手。便看陶夜稀忽然如张臂腾起,如凶猛的鹰一般朝她俯冲而来,她发出三枚捣衣针,却纷纷被他周身的戾气折断。再是肩上一疼,陶夜稀已劈落一掌!
小小的凡人,竟然妄想将我的元神据为己有。谷若衾,新账旧账,我现在一次跟你算个清楚!
突然,掌心一空。
面前的女子竟如轻烟般散开化去,一瞬间消失无踪。及膝的深草里,只剩下那面被遗落的苍穹镜,散发着清冷的银光。
§沧海
迷迷糊糊,身体里仿佛有滚烫的鲜血从伤口流出,缓缓地怒放着。艳丽而朦胧,铺天盖地。
是紫薇花吗?
是以前白鹤谷开得最绚烂的紫薇花吗?
谷若衾伤重昏迷,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偶尔睁开眼,却只看到煞白。某个瞬间她依稀觉得是有人在照顾着她的,那个人生得高大,皮肤黝黑,严肃的目光里,却饱含深情。她抬手想握着他,却只触到他的一片衣角。
昏迷的第三天,谷若衾总算是回了些力气,缓缓地睁开眼睛,便看倚窗而立一道萧瑟的剪影。
是你救了我?她勉强支起身子。
那人缓缓转身,你醒了。
谷若衾愕然地看着,一瞬间,如被人封住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对方却比她沉着坦然得多,微微一笑,道,不认识我了吗?谷姑娘。
他还和十六年前一样,生疏地喊她,谷姑娘。
她贝齿轻颤,喃喃道出,沧海。
你是沈沧海?
这里是异域,白鹤谷。沈沧海住在这里。没想到外出回来,却竟然看到门口昏迷了一个女子。
纵然时隔十六年不曾相见,但他却一眼认出了她。
他端了药碗过来,递到她面前,道,你的伤不轻,赶紧趁热喝了,于伤势有益的。谷若衾隔着满眼清澈的冰泪看他,他老了,眉宇间的沧桑,已不复当年青涩。眼角甚至有了些许淡淡的纹路。他的一身白衣,将他映衬出几分翩然潇洒,也映衬出几分沉着清冷。
她强抑着自己心中澎湃翻涌,故作轻松笑道,这次换做你救我了。他依稀觉得,她的笑容还是跟十六年前一样,那么清澈,那么天真。十六年前他到苍穹天衍宫盗取寿木神珠,她也怀着和他一样的目的。两个人同时被天衍宫的人发现。他的武功不及她,受了伤,她出手救他一命,彼此之间的恩和怨,便在那时起深深种下。
沈沧海蹙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谷姑娘,你为何会受伤?谷若衾涩然一笑,道,还好你这次没有将我错认成芙蕖呢。沈沧海的眼睑微微一颤,略低了头道,不会再认错了。芙儿她,已经死了。
啊!死了?
早在十年前,她便死在悬池教主的手上。
十年?这十年,你一直都在白鹤谷?一个人?
沈沧海笑了笑,道,其实芙儿也在的。我将她葬在紫薇花林,当作仍是与她为伴,她没有一刻真正离开过我。
谷若衾望着沈沧海,只觉他必然孤寂难受,他的十年,她的十六年,都不曾有过真正的圆满。她倍觉心疼,柳眉蹙得更紧。沈沧海轻轻一眼看过来,却假作不经意又将目光挪开了去。谷若衾想了想,故意引开话题,将灵姬和陶夜稀等人的事情详细对他详说了一遍。
又道,沧海,我可否请我帮我一个忙?
你说。
想办法送我去忘鹤云川,好吗?
忘鹤云川?
既然苍穹有一个忘鹤云川,那里的主人懂得如何将人心魂取走,锁进鬼冢,那我想,按照苍穹和异域相对应的法则,异域是不是应该也有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一个人,他或许跟灵姬有着相同的本领,眼下他是我救活月蛮的惟一的希望。无论如何,我都得试一试。